店小二也听到了枝枝并未刻意压低的话语,顿时脸上笑容已有点挂不住了,最后讪讪的说道:“小的去看看面熟了没,两位慢用。”

枝枝看那店小二出门,脸上闪过一抹得意,她一边吃一边说道:“你别信那小二,她不是个好人,那小二摆明是拿了人家银子替人说好话呢!”

无恨不语,垂眸注视碗中的饭菜,似是在想着什么,他将店小二夹的菜和特意为自己的备下的汤勺推到了一边,尝试着拿起搁置一旁的竹筷,学着枝枝握筷的模样,几次尝试着夹起眼前的饭菜,反复几次却连一棵青菜都没有夹起来,就连拿筷子的姿势都极为别扭难看。

枝枝看了一会,终是憋不住大笑出声来:“你怎么那么笨,连这个都不会?”

枝枝笑了一会,见无恨放下了手中的竹筷并无任何羞怯之情顿觉无趣。她匆匆的吃了几口菜,不停的张望着外面,又等了片刻间醒之与店小二都没有回来,有点按捺不住的走到门边,将门开了一条小缝,朝外张望了片刻,扭头对无恨小声说道:“我现在就去找找分舵,一会她若回来你定要拖住她,只要我找到哥哥的人,便会立即带人来救你。”

无恨眼眸未抬的点了点头,枝枝出去后,无恨再次不动声色的拿起竹筷,姿势极为别扭的夹着桌上的饭菜,几次尝试未果,无恨似乎有点懊恼的皱了皱眉头,便在此时门被人再次的推开,只见方才的那个店小二拖着两盘面条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无恨即刻放下手中的竹筷,半阖着眼眸如入定一般。

店小二放下托盘中的面,笑道:“方才那位客官呢?”店小二等了片刻,见无恨并无意回答自己,也识趣的退了出去。

爱恨情怨一线天(四)

暴雨下下停停,将近傍晚的时候,醒之抱着一个油纸包回到客栈,店小二迎过去接过醒之手中的油纸伞,笑道:“饭菜早已送上去了,公子至今未叫人收拾,小哥正好还能赶上。”

醒之含笑点了点头,摔了摔湿嗒嗒的衣袖,捋了捋湿透的长发:“不是说让你伺候公子用饭吗?”

店小二面有难色:“公子似乎是不大喜欢生人近他的身,那位也不是很喜欢有人在,所以小人就下来了。”

醒之安抚了店小二几句,并要了桶热水,便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前,透着门缝看到无恨正用及其别扭的姿势握着手中的竹筷,戳着盘里的饭菜,若是戳穿了菜叶或肉片他便慢慢的将挂在竹筷上的食物朝嘴角送着,但是不幸的是有很多并未送到了口中便已掉在桌上。

醒之忍着笑若无其事的推门走入。见醒之进门,无恨眼眸未抬,连忙将手中的竹筷放了下来,正襟危坐在原处,似乎方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一般。

醒之抿着嘴,放下手中的油纸包,走到无恨身后,忍着笑说道:“筷子不是用拳头握着的,是用两根手指拿着,而且最好是用这只手。”醒之从后背环着无恨握住了他的手,附在他的耳边轻轻的交代着细节,手把手的教导着。

无恨侧过脸似是有点怔楞的看了一会醒之的侧脸,手轻动了动终究是未挣脱,醒之握着无恨的手一点点挪动着,极轻声的鼓励着细微的呼吸轻轻擦过无恨的耳廓,瞬时无恨心中涌起阵阵的极异样的酥麻感,这感觉让他说不出的贪恋和不知所措。不多时两人合力夹起了一粒花生米,一点点的挪到了碗中,看着稳稳夹回碗中的花生米,无恨浅灰色的眼眸潋起一抹光亮,虽是一个极为细微的动作,却未逃开醒之的眼。

醒之微微的一笑,柔声说道道:“用筷其实很难学的,我儿时曾得过一场大病,病好了以后什么都忘了,也是学了很久才学会用筷,你现在自己试试。”话毕后,醒之放开了无恨,坐到了他的身旁。

无恨身子微微一僵,有些不自然的放下了手中的竹筷,垂着眼眸不再理会醒之。

侧目间醒之看到了两碗动也未动的面,神色一变,瞳孔缩了缩:“她呢?”

无恨几乎是反射性的回眸看向床铺的方向,醒之顺着无恨的目光看去,昏暗的光线下似是看到棉被中隐隐约约的蜷缩着一个人,醒之松了一口气,倒是未对床上的人多做怀疑,也许醒之根本没有意识到无恨还会对自己撒谎。

醒之看着桌上腻成一团的面条,又看了看桌上被无恨一次次的夹掉的菜,低声道:“是不是还没有吃东西?”

无恨半阖着眼眸仿佛没听到醒之的问话一般,多日来无恨的各种习惯醒之早已了然于心,自是也并没指望无恨会回答自己,她挑了几块尚好的牛肉和鸡头,分成小块放到勺中送到了无恨的嘴边,许是饿了无恨连眉头都不皱一口口的吃着醒之送到嘴边的饭食,吃了几口后,醒之将勺中的肉食换成了青菜,无恨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但仍是未曾反抗,张嘴吃下。

无恨的小动作自是没逃开醒之的双眼,醒之垂下眼眸嘴角轻扬心中暗暗偷笑,这些时日的相处醒之也已将无恨的口味摸的一清二楚,无恨自小与狼群一起长大,主食自然是各种肉食,即便是吃各种肉也必须清淡,因为无恨常年不吃食盐,所以若是一下过咸,自然是受不了,他也吃不了辣,烤肉时哪怕粘连上一点点的辣他都能吃出来,虽不拒绝进食,可是眉头却是越皱越紧,而且无恨不爱吃酸味过重的野果,却像小孩子一般喜欢吃甜果,自然的无恨最不喜欢的便是吃青菜。

当无恨吃的差不多的时候,醒之从已腻成一团的面条挑了几根比较长的放进汤勺里,喂无恨吃下,无恨虽然已经吃饱,但是并未拒绝醒之的喂食,虽知道无恨是迫不得已才对自己惟命是从,但是每每看到如此乖顺的无恨,醒之心中总是说不出的酸涩柔软和微微的刺痛。

方才出去之前醒之刻意在楼下听了一会,现在在传的消息,几乎都与‘凰珠’有关,各样的说法都有,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候月阁樊城一役后,候月阁戚阁主再未出现在江湖中,候月阁在樊城分舵的所有弟子无一返回,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候月阁折损及其严重,天山第一大派的地位岌岌可危,如今候月阁的各大弟子正为了阁主一位闹的不可开交。

有人说身携‘凰珠’的魔头已与候月阁戚阁主同归于尽,毕竟从古至今根本没有活人能走出困魔阵,还有人说前些时日在漠北见过他,可至今为止没有一人说对过无恨的样貌,也就是说并没有活人见过无恨,对天下的江湖人来说无恨就是一个谜,但是无论谁说起他,总是称其魔头。

魔头,每每醒之听到这个称呼都忍不住的冷笑,无恨自出生到大经历了的所有是常人不能想象的,在那些危险暗无天日的岁月里,无恨却并未学会怨恨和阴毒,他的心像冰晶般纯净的一尘不染,他在兽群中想要生存就必须杀戮,所以才养成了挡我者杀的性格,没有人教过他做人的道理,他虽是已近弱冠,但却还只是一个不懂人世的孩子,这世上有许多人都可称作‘魔头’,可独独无恨不适合这两个字。

无恨赤身坐在浴桶里,醒之的指尖轻动极为熟练的打理着他已长及到腿弯的长发,不得不说虽因常年不见阳光无恨的皮肤呈现病态的白皙,可一头长发却是漆黑润泽,摸起来更是宛若尚好的丝绸一般软软的滑滑的,让人有种想亲近的冲动。似是感受到了醒之气息的平和,一直心有防备的无恨终是抵不过疲惫,不过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醒之侧耳倾听了片刻,当听到无恨均匀的呼吸声,醒之的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浅笑,无恨一直很安静,尤其睡着后更显得乖巧羸弱,醒之的手轻轻划过无恨的脸颊,光洁的脸颊,弯弯的长眉,挺直的鼻子,小巧的嘴巴,睡着时毫无防备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十九岁的人该有的样子,如此的他看上去倒像个十四五岁的不谙人事的青涩少年。

一点点的抚摸着无恨的脸,醒之心底柔软的能滴出水来,她能想象出他所有的情绪,也许在别人的眼里无恨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可他的喜悦,忧郁、压抑、暗淡、失望、难过、还有暴跳如雷。醒之都能从他的脸上看到,甚至从他的身上的气息上感觉到。这是一种说不出的默契和了解,该是和缘分有关的东西。

醒之将似梦似醒的无恨从木桶里扶了出来,无恨浑身上下的的肌肤都非常的细致白嫩,害的醒之都不敢用力擦拭,生怕稍微用力不对就会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的红痕,一点点的极为细致的将无恨全身的水擦拭干净,给他穿上崭新的亵衣,扶到铜镜前的椅子上。

无恨似是累极了,一双眼极力睁开,可昏昏沉沉的就是睁不开,坐在椅子上不住的点着头。看着无恨睡着时如此可爱的模样,醒之抿嘴轻笑。

醒之知道这个时候无恨一定很想睡,自他醒来后,一天要睡十个时辰左右,清醒的时候也特别的少,今日暴雨阻路,车厢内进了不少雨水,为了给枝枝腾出干燥的地方,他一直坐着,也就是说他今日一天都没有合眼,想来已经困乏极了,才会到了此时连眼都睁不开,虽然无恨如此反常,醒之却对无恨的身体放下心来。

不知为何,醒之心中清楚的知道无恨昏迷的时候生生接下了玲珑月三十多年的功力,如今的昏睡只是身体在慢慢在吸收着那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功力,所以此时的无恨才会异常的虚弱使不出半分的武功。

外面的暴雨已渐渐小了起来,稀稀落落的小雨仍然下着,桌上油灯已点起,昏黄的灯光下,醒之轻轻的扶起无恨点个不停的头,让他舒适的靠在椅背上,睡梦中的无恨似乎感到身旁人对自己的怜惜,脑袋不自主的在那人的手背上撒娇般的磨蹭了一下,方才沉沉睡去。

醒之嘴角含笑,心中一片甘甜。她伸出手细细的擦干那长及腿弯的长发,拿起篦子一点点理顺他的长发,时不时的垂着头嗅一嗅,脸上说不出的陶醉之色。无恨身上有股味道,幽幽的淡淡的冷香,若是不注意根本就感觉不出来。

无恨似是睡的非常的好,他平日总是皱起的双眉已经全部展开,嘴角微微上勾,让人有种他在笑的错觉,他这般毫无防备的模样,让醒之更是说不出的柔软酸涩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和心疼。

醒之的脸轻蹭了蹭无恨的长发,手指轻划过他的侧脸,良久良久方才开口说道:“今天是九月初六,你的生辰。你知道生辰是什么吗?生辰就是一个人生下的时辰,以后每年的这一天人们都要过生日,以表示对生辰的庆祝。你是戊戌年生的,如今已是第十九个生辰,过了今日你便已是二十岁了,二十岁对男子非常重要,也称弱冠。男子加冠后便说明已是成年,成年便意味着无恨已经大了,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也该娶妻生子。”

醒之将玲珑月交给自己的那块似铁非铁似铜非铜的小令牌,从怀中掏了出来用红绳穿了起来,牢牢的系在无恨的脖颈间,又从桌上的油纸包里拿出下午刚刚买回的男式银簪,缓缓的插入无恨的发髻中:“待到姨娘回到江南,咱们再择日给无恨行冠礼吧,此时咱们要尽快赶到金陵,多耽搁一时便多一分危险,今日我打听了路线,若是没有雨水挡路,最多三日便可赶到金陵,等到了金陵你再想如何,我绝不拦你。”

醒之蹲下身去,声音轻柔的在无恨耳边低语着,无恨似乎觉得有点痒,下意识的动了动头躲开了醒之的气息,躲开后似乎又感到了什么,不时又再次蹭回了原处,将耳朵靠在醒之脸庞。模糊的铜镜倒映出无恨的模样,一丝不苟的发髻,如玉的脸庞,如若再配上一身锦袍,无恨也已是一个清新俊逸的翩翩少年郎。醒之看着无恨如此的模样,止不住的嘴角上扬,心中突然涌动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成就。

醒之傻笑了一会,瞟了一眼仍然霸在床铺上的人,脸色慢慢的沉了下去,她走到床边压低声音:“你朝里面点。”等了片刻却不见床上有动静,醒之微微皱起了眉头,抬手掀起棉被,只见一个绵软的枕头安好的躺在被子下面。

醒之仿佛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头晕目眩窒息般的呆愣原地,须臾之间心中涌起一片惊天骇浪,她慌张的冲到房外,一把拽住了走廊上的店小二:“今天和公子在一起的小姐呢?”

店小二似乎是被醒之的表情吓了一条,想了半晌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吃饭的时候还在,等到小的再去送面的时候,就没在看到那位小姐了。”

醒之猝然的放下店小二,再次冲进了门,她的头脑一片空白耳中一阵阵的嗡嗡声,她似是找不到方向的苍蝇,愣愣的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当她的目光触及到熟睡在椅子上的无恨,狠狠的咬住嘴唇,不可抑止的红了眼眶。

一路走来,醒之不知自己是怎么忍受下来的,无论他对自己怎样,自己总是一步步的让着,处处为他的安危着想,甚至连那个刁蛮的枝枝,自己也一并照顾着。可是做梦也没想到,他那样,那样干净的一个人,居然也会欺骗自己,一时间,醒之说不出的悲凉愤怒和浓重的失望。她的心中突然空落落的,甚至怀疑自己为这个人所做的一切是否真的值得。

明明知道他视自己如仇敌,明明知道他对自己欲杀之而后快。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即便是受人之托,不得悔改,可是他值得吗?真的值得自己为他拼命吗?哪怕是他能给自己一点点值得拼命理由也好。即便内心如何的失望伤心,醒之也知道此时已耽误不得,她迅速的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到包袱重,甚至有点粗暴的拖起熟睡中无恨就朝门外走去。

熟睡中的无恨猝不及防的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在一阵拖拽的疼痛中惊醒,他长长的睫毛轻轻的抖动着,一双浅灰色的眼眸湿湿的还带着几分才睡醒的迷蒙,还没有清醒他白皙的脸上带着几分茫然,似是被醒之过大的动作扯疼了,他的眉头紧紧的皱成了一团。

醒之毫不怜惜的一把将无恨推进马车内,极为利落的将马套上车辕,自己也跳上了马车了,扬鞭架起马车就朝外冲去,从店内赶出来的店小二有点摸不着头脑的看着马车的背影。

无恨被猛然冲出的马车,带了一个跟头,他扶着车厢堪堪坐稳了身子,似是被醒之此时的态度惹恼了,只见他的双眉紧紧的皱在一起,薄薄的嘴唇甚至紧紧的抿着,浅灰色的眼眸说不出的暗淡失神,这是长久以来无恨第一次流露出表情。

直至出了小镇,醒之才稍稍的放下心来,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身在南方的小镇,南方的小镇因地处中心,不像北方那般处处都有关卡和城门,此时要是在漠北的同样的城镇,这个时辰根本就出了城。

醒之的马车冲出客栈一炷香的功夫,细雨中大批人手持火把小小的客栈围了水泄不通,十几个人直接冲进了客栈内。

醒之如此掉以轻心的原因,定然是因为这段时间对枝枝的习性有所了解,醒之当初曾告诉过枝枝她已吃下了断肠的毒药,如若在一段时间没有解药定然会死的很难看。可醒之却忘记了这段时间内枝枝同样对醒之的习性有所认知,枝枝早就怀疑自己根本没有中毒甚至能笃定醒之根本不会对自己下毒,所以才敢有恃无恐的逃跑的。而且醒之最大的错误就是潜意识的认定了无恨离不开枝枝,即便自己不在片刻无恨也不会轻易放走枝枝的。

虽然出了城镇,可醒之心中的担忧和自责一点都不少,她暗怪自己的粗心,若非是她的粗心和小看了枝枝了,枝枝根本就没有逃跑的机会,枝枝一旦逃跑,那么无恨就有很大的危险,枝枝是戚阁主带去樊城的弟子,如今当时在樊城的所有的弟子们均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而枝枝却活生生回到了江南,必定引起怀疑,若枝枝将事实道出,那么对待无恨将是灭顶的灾害,枝枝知道无恨的长相也知道他的习性,还有无恨喜欢枝枝,这些都将成为那些个江湖人捉拿和危害无恨的有利条件。

醒之此时已后悔当初确实不该多管闲事救下枝枝,可醒之更介怀的却还是无恨的欺骗。只一次的欺骗让醒之的心境的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如今的她深深意识她也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了,消息从江南传到漠北毕竟还需要些时日,江湖上那些捉拿无恨的人先不说,可只要无恨恢复武功恐怕第一个要遭殃的就是自己,生命安全的保障已是迫在眉梢的事。传闻姨娘的那个师兄当年也是个绝顶的高手,后来不知为何却不再过问江湖事,此次前去只有希望他能护住无恨也希望他能帮自己保住性命。

道路泥泞车程又过快,无恨在车厢内被颠的七倒八歪,眉头也越皱越深,脸上甚至有轻微的恼怒闪过。道路一片漆黑,醒之只能祈祷官路平坦,马车不会陷在里面,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日夜不停的赶路,希望在两日内赶到金陵。

细雨不知何时已停了,天气依然放晴,下午时分天气越加的热了起来,江南的热是潮乎乎的湿热不似北方是热的爽利,北方人短时间内很难适应江南的热,赶了近一天一夜路的醒之将马车靠在路边的树荫下,头晕目眩的爬进车厢,抬眸看到无恨垂着眼眸靠坐在车厢的角落,薄被和下面的铺垫都还都整齐的摆放在一旁。

当看到无恨一副落魄之极的模样时,一股怒火直攻醒之的心头,她利落的从包袱重翻出一个干饼的扔在无恨的脚下,转身爬出了车厢驱车上路。醒之进来时,无恨因疲惫而黯淡无神的双眸划过一抹光亮,当看到醒之一气呵成的动作时,无恨缓缓垂下了眼眸,单薄的嘴唇抿了一条线,苍白而纤长的手指微微抖动着。

醒之身上的衣袍在昨日已经淋湿至今还半干不干的贴在身上,逃亡的这些时日醒之几乎没有好好的吃上一顿饭,连日的煎熬还有昨日一夜的赶路让醒之说不出的难受,头疼的快要裂开了,急促的驱车并未赶跑醒之心头的怒火。

醒之心中清楚的知道无恨对枝枝的依恋超出常人,当初不放枝枝离开,第一是怕她会危害到无恨的性命,其二便是从那时在客院的一举一动便可看出无恨对枝枝超出常人的依赖,甚至连亲生的父母都抵不过那丫头半分,这些虽然早就知道,可看到无恨离开枝枝后的这副模样,醒之却依然十分介怀。

若说那枝枝从头到尾对无恨有一点好也就罢了,可那人典型的自私自利,平日的吃喝享乐都是先紧着自己,甚至连逃跑都让将无恨扔下做掩护,即便是从不抢无恨的薄被不穿无恨的衣袍也只能说明她内心深处对无恨的嫌弃。

当初把无恨引到困魔阵差点要了无恨性命的人,自己怎么能放心无恨喜欢她?可不放心又能如何?无恨已经喜欢上了,没有任何道理的喜欢,即便是她没有一点优点,无恨依然这般的死心塌地,她只是逃走了,无恨已经这般颓废,像失去了魂魄一般。若那她将来若还想对无恨不利,好不是易如反掌。醒之打心眼里不相信枝枝有一天会喜欢无恨。

思来想去醒之已头疼欲裂,她想不出任何应对的办法,就越加的生气,只是不知是气自己多一些,还是气无恨多一些,那甩在马儿身上的鞭子一次比一次响亮,马儿吃痛奔跑的越加急促,如此反复,醒之心中的烦躁并未消除半分,如今醒之只有寄希望于江南,希望玲珑月已到了江南,更希望那位前辈能收留自己和无恨……

夕阳似火,尘烟飞扬,前方却是一片未知……

爱恨情怨一线天(五)

九月的江南空灵中透露着几分羞涩,虽已是秋日的尽头,可四周依然山青水绿一片生机盎然,远远的看去柳条乘着细碎的秋风轻轻的拍打着湖面,碧水中荡漾着层层的波光。江南素有鱼米水乡之称,金陵更是多湖的水城,城内水流纵横各种特色的石桥在金陵城都能看到,若到了七月金陵大街小巷都飘荡着淡淡的荷花香味,江南的建筑富丽而又精致,各种涂漆描金彩绘让人眼花缭乱。

一辆破旧的马车停在偏僻小巷内,醒之从拿着一件蓝色的衣袍,在无恨身上比划了比划,这件衣袍是自己在樊城时新做的,尺寸却是按照怒尾的身子量的,虽然这些时日无恨都是穿怒尾的衣袍,可如今要去见人,这衣袍还是稍显大了许多。

几乎算是日夜不停的赶路,两人终于在离开清镇的第三日的午时进了金陵城,无恨靠着车厢角落静静的坐着,自那日后醒之便不再和无恨说话,即便是路途上醒之累极了在车内躺上一两个时辰,也从不管无恨如何,无恨从那日后便就垂着眼眸一直靠坐在车厢的角落,这两日来甚至动也未动。他这副毫无生气的模样让醒之又心疼又生气,可现在醒之手里没有枝枝,自然对无恨的威胁也就失去了效用,醒之心中更是清楚的知道无恨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而且醒之也一直介怀那日无恨的欺骗,所以对无恨不管不问也有赌气的成分。

此时,无恨身上的亵衣已皱的不成模样,长长的黑发纠结在一起,白净的脸因两人没人擦洗已脏的不成样子,浅灰色的眼眸被羽扇般的睫毛遮盖,眼底已是青紫一片,他苍白的嘴唇上还有翘起的干皮屑,整个人看上去的说不出的憔悴可怜。

本已气消了泰半的醒之看到这般的无恨,心中再次燃起了怒火,她将衣袍摔在车厢内,似是被醒之的怒气吓到了,无恨的睫毛长长的颤抖了一下,却终是未抬起眼眸,醒之一把拽住无恨毫不留情的朝外拖拽,无恨猝不及防猛然摔倒在地,肩膀狠狠的砸在车厢的凸起的不平处,几张干饼从无恨怀中滚落,无恨动了动,有点慌张去摸滚出去的干饼。

醒之呆呆的愣在原地,她眼睁睁的看着无恨将几张干饼再次揣到怀中,挣扎的坐起身来。醒之的胸口仿佛被人狠狠的砸了一下,让她疼痛难忍喘息困难,逐渐的红了眼眶。

一路走来,开始准备的那些干粮根本就不够吃,醒之又不敢进镇子,有的时候能抓到几只鱼固然好,可大多数的时候,三个人还是要啃干粮,若是喝汤吃鱼,每次醒之都会喂无恨吃下,可吃干粮的时候,醒之总是将最大的一块的留给无恨,并不看着他吃。那时枝枝总是喊着吃不饱,醒之总是置之不理,后来却不喊了,醒之一直以为她是习惯了,可现在看来却是那时无恨一定是将自己那份的干粮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藏了起来,等到醒之不在的时候再给枝枝吃。

醒之缓缓的垂下头,将那衣袍拣了起来,叠好放到了一旁,拿起一旁浸湿的帕子慢慢的走到无恨身旁:“还在等她回来是吗?”声音因压抑说不出的颤抖。

无恨缓缓的抬起眼眸,浅灰色的眼眸说不出的灰暗无光,顿时醒之的心纠成了一块,她慢慢的坐到了无恨的身边:“你若真喜欢她,我们便再去找她,不过在这之前,你必须先将病医好,否则你这般模样,她又怎会喜欢你?”

无恨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抖着,苍白的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身上的气息更是一片死寂的暗淡。

醒之暗暗懊恼自己说错话,她轻轻捋起无恨耳旁的碎发,轻声说道:“我是说无恨若一直这般的病下去,又怎会有力气将她找回来?……无恨的头发又黑又亮,摸起来软软的绒绒的很舒服让人不自主的想亲近,无恨的眼睛虽然和别人不一样,但是却比任何人都要好看,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好像一对猫眼石,无恨身上还有一股浅浅的冷香,甜而不腻非常好闻,再过几年无恨定然会是天下最好看的男子,无恨对枝枝那么好,所以枝枝将来定然也会很喜欢很喜欢无恨的……”

无恨霍然抬眸定定的凝视着醒之的双眸,他原本暗淡的无光的眼眸一片波光汹涌闪闪发亮,他的手指不自主的轻颤着,一点点的抬起手似是要抚摸醒之的脸:“之之……”声音低哑的不成模样。

醒之心中一紧,一种巨大的熟悉感铺面而来,顿时她的脑中混乱一片,胸口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涩和不忍,还有那犹如剜心般的疼痛,让她的喘息都是困难的,她想也不想伸手握住了无恨伸出来的手,却发现无恨的手冰冷冰冷的,那样的冰冷宛如在伤口上撒一把盐,眼泪随之滑落:“无恨……”

这一声落,无恨浑身猛地一震,触电般收回了手,眸光瞬时暗淡了下来,他似乎遇到了很苦恼的事眉头紧紧的皱成了一团,但神态之间却是难掩的失望和低落。

良久良久醒之方才平息内心的波动,她转过头从的包袱里拿出了篦子顺便擦掉了眼中的泪水,此时的无恨让她说不出的心疼和怜惜,她跪在了无恨的身旁,细细的打理无恨的乱发:“无恨莫要心慌,等下我便带你去治病,一会若见了生人无恨不要怕,他们都不是坏人,无恨要相信这世上不是人人都会伤害你的,所以日后即便无恨好了,也不要随便的与人动手,更不可乱伤人性命……相信这样的无恨枝枝会更加喜欢的。无恨若肯好好听话,早一日治好病,便可早一日去寻枝枝。”

无恨的气息逐渐的缓和下来,他抬起眼眸浅灰色的眼眸一眼不眨的凝视着垂着头的醒之的侧脸,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眸一片雾气朦胧让人看不清晰,他身上的气息出奇的平和没有半分戾气。

醒之利落的褪去无恨身上已有了味道的亵衣,快速的将干净的亵衣给无恨换上,一边换一边细细交代着穿衣的细节,直至将那墨蓝色稍显大的锦袍穿在无恨的身上,醒之抬眸而笑正好对上无恨雾蒙蒙的双眸,醒之露齿一笑:“虽然衣袍稍显大了点,可无恨穿上也是很好看的。一会见了人无恨若不想说话就不要说,但万不可没有礼貌,更不能随便对然流露出杀气,知道吗?”

似是被醒之突然的笑容惊到了,无恨如着魔般盯着醒之的笑脸良久良久,方才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得了无恨的回应,醒之将头上的木簪取了下来,用篦子给自己绾了个干净利落的男士发髻,一阵甜腻的冷香自醒之的身上飘散出来,一直垂着眼眸的无恨霍然睁开双眸看向醒之,那双浅灰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他苍白的唇颤抖般蠕动着似是要说些什么,可张张合合却没有吐出半个字眼。

醒之打了打身上的尘土,再次将木簪置于发髻中,那满车厢的浓郁的甜腻冷香顿时淡去了不少,醒之并未察觉出无恨的异常,她极为利落的爬出了车厢,心事重重的架起马车就朝一早路人指的方向赶去。

金陵东城,不像方才那些地方那样杂乱,这里的街道的明显宽敞了许多,道路铺垫的也非常的整齐,几乎的没有凹凸不平的石板,巍峨的高墙顺着街道无尽延伸,一眼看不到尽头,赤红的刻文大门,门前的两个纯黑色的石狮子巨大而又狰狞,三层门台均是纯白色的大理石铺垫的,光可鉴人,远远望去真真是好一片雄壮的瑰丽庄园。

站在大门外,醒之有点筹措的拉了拉身上破旧的衣袍,手拢了拢散乱的长发,深深的吸了口气方才轻拍了拍大门偏旁的小门。

不一会,门轻轻的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半张脸:“你找谁?”

醒之勉强的一笑:“我找莫苛。”

那人又将小门开大了一点上上下下将醒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满眼的鄙夷,‘啪’的一声将小门紧紧的关上,甚至连一句敷衍的话都没说。

醒之被那人突然的动作,惊的连退了两步,顿时满腹的恼怒,她心下一横撩起衣袖使劲的拍打着那门,拍了半晌没有人理会自己,醒之顿时怒焰高涨,抬起脚来铆足力气一下下的踹着那红漆偏门。

小门猛然开启,方才那人满脸怒气的看着醒之:“敲什么敲?若要讨饭就去后门!”

醒之站直身子,毫不畏惧的迎上那人:“谁说我要讨饭,我找莫苛!”

那人嗤笑出声,双眼满含鄙夷的将醒之从头到下又看了一个来回:“我们少庄主日理万机,哪有空见你这乞丐!”

醒之抬眼将那人也打量了来回,怒道:“你去告诉莫苛我是醒……从漠北来的,他自然会来见我。”

那人讽刺道:“如今从漠北来的多了去了,我们少庄主能知道你是谁!快滚!要不我就叫人了!”

醒之脸憋的通红,一把推开那人就朝里面闯去,那人猝不及防被醒之推的一个趔趄,回过神时醒之已进了门,那人顿时大怒,小跑进去拽住醒之的衣领就朝外拖拽,连日的奔波醒之早已精疲力竭那是一个大男人的对手,拉扯之间被那人拖拽了一个跟头,醒之痛叫一声,不及起身已被人拖到门外,扔了出去。

醒之的头狠狠的砸在地上了,从台阶上翻滚了下来,顿时眼冒金光头晕目眩,良久良久她有点分不清方向的坐起身来,抬眸晕乎乎的看向将自己扔出来的那人,扶着头疼欲裂的头说不出话来。

那人得意洋洋的叉着腰:“今夜庄内要设宴招待贵客,我们少庄主哪有时间见你这个臭乞丐!”话毕后那人转身进了门,将大门关了严实。

醒之眼睁睁的看那赤红的高门,再次关上,心中顿时一片冰冷。当初将一切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到了金陵一切便迎刃而解了,谁曾想过莫家居然会是这样大的一个家族,这般排场甚至高过谯郡城的镇北侯,高门深院一个没有名帖的人想进去是谈何容易,即便是混进去了,那么大的地方又去到哪去找莫苛和姨娘的师兄?

前路的茫然已冲淡了那初到金陵的喜悦,醒之有点怔楞的望着逐渐落幕的夕阳,浓重的疲惫从心底涌出,让醒之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四肢敞开躺在原地动都不想动一下,只想就这样躺着,这样就不必再担心也不必迷茫更不用伤心难过,就这样躺着缓缓的闭上双眼就能把一切都忘记了,没有责任没有负担没有内疚,一切的一切世上的纷纷扰扰都平静了下来。

雨,毫无预兆的一滴滴的落下,转瞬间已是大颗大颗的砸了下来,冰凉的雨水冲刷着温热的肌肤,眼泪和着雨水顺着眼角滑落,那是一种明明看到曙光却总是走不到的绝望,一种莫名其妙的绝望,让人身心疲惫无处遁逃。

一股似曾相识的清淡香气扑面而来,醒之霍然睁开双眸,身旁停留着一双镶嵌着金线纹路的黑色短靴:“莫苛!……”擦去脸上的雨水,醒之的目光一点点的向上望去,一身绛紫色的锦缎绣袍,掐丝绣花的腰间上海挂着一块青翠色的玉佩,白皙的肌肤,娃娃脸,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眸,嘴唇的颜色非常浅。顿时醒之脸上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失望,再次闭上了双眸。

爱恨情怨一线天(六)

一股似曾相识的清淡香气扑面而来,醒之霍然睁开双眸,身旁停留着一双镶嵌着金线纹路的黑色短靴:“莫苛!……”擦去脸上的雨水,醒之的目光一点点的向上望去,一身绛紫色的锦缎绣袍,掐丝绣花的腰间上海挂着一块青翠色的玉佩,白皙的肌肤,娃娃脸,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眸,嘴唇的颜色非常浅。顿时醒之脸上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失望,再次闭上了双眸。

一直站在那人身后的打伞的老仆,有些不赞同那人的行为,随即附在他的耳边说道:“王爷,雨水越来越大了,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那人不置可否,缓缓的蹲下身去:“小兄弟,雨水如此的大你为何不躲?”等了片刻却不见醒之回答,那人皱了皱眉,再次开口说道:“你在这里不走,是要找莫家少庄主吗?”

醒之再次睁开了眼:“你认识莫苛?”

那人似是有一瞬间的怔楞,然后微点了点头:“我正好要去莫家,别的不能做,倒是可帮小兄弟带个信。”

醒之霍然坐起身 “真的吗?你真的可以见到莫苛吗?”

那人站起身来,似是有点嫌恶的退了两步,又打量了醒之片刻,方才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自然,小兄弟有什么事尽可说便是了。”

醒之感到了那人微不可查的嫌恶,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来,陪笑道:“我与公子一见如故,公子又如此面善,一看便知道是个好人。”

那人将醒之上上下下打量个来回:“听口音,你是漠北来的?”

醒之连忙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连连点头:“公子好耳力,我是从谯郡城来的。”

“是吗?”那人微微侧目,脸上闪过一抹惆怅:“谯郡城……是个好地方……”

雨水已将那人的靴子与长袍下摆打湿,他身后持伞的老仆有点焦急的说道:“王爷雨水越来越大了,音儿小姐知道王爷要来定然早已等候在外了,若王爷迟迟不到,音儿小姐难免会担心的。”

那人微微一顿,似是回过神来,他抬眸看向不停雨地里的醒之:“小兄弟有何话要带?”

“你就说谯郡城的……”醒之猛然愣住,记忆中那些和莫苛在一起的日子里,自己并没有告诉过莫苛自己的名字,而且此时将自己的真实姓名说出来也是极为不妥的。醒之刚才明明听到那仆人唤对面的人为王爷,他既然是皇族的人定然有侯爷家也是有关系的,听说侯爷的亲妹妹就是皇家的贵妃,而且醒之潜意识的认为付侯爷定然不会如此简单的放过自己,那时在樊城自己有姨娘与怒尾叔叔护着自然不怕,可此时此刻的醒之不得不多长个心眼。

醒之极为苦恼的皱了皱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莫苛来见自己了,一道亮光闪过,醒之急急忙忙的拉出一直被自己藏在脖颈的上项圈,小心的取下了上面扣着的金锁片,递到那人的面前:“请公子将这个给莫苛,他自会见我。”

伸手接过金锁片,当看清金锁片的模样时,那人脸上片刻的错愕,他抬眸又打量了一眼雨水中的醒之:“小兄弟先找地方避避雨吧,此时雨水过大,即便是少庄主看到了此物,一时半会也是出不来的。”

醒之笑道:“谢公子挂心,请公子务必将此物亲手交给莫苛。”

那人微点了点头转身,走上了台阶,身后的仆人只是轻扣了两大大门,看门人也露了露头,当看到来人是只见莫府的正门‘唰’的一下打个大开,方才推倒自己的人,点头哈腰的将二人迎了进去,最后仍不忘关紧大门。

醒之嘴角含笑伸手接着掉落的雨水,恍然间醒之的眼角擦过一边墙角的马车,小跑了过去,拧了拧身上的雨水,爬上马车,抬眼便看到无恨坐在车里,双眸直愣愣的看着车厢的角落,似乎连外面下了暴雨都不自知,醒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铺好靠垫,让无恨舒适的靠了起来:“怎么不睡会?估计他们还要等一会才出来,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了,不如先睡会?”

无恨机械般的转过脸来,一双浅灰色的眼眸直楞楞的凝视着醒之的脸,眸中一片不见天日的深沉,似是没有任何情绪,又似是包含了种种的情绪,他苍白的唇微微张开:“你为何一直……”

喉间低不可闻的话语,淹没在唇间,终是没有问出来。无恨一点点的阖上眼眸,双手紧紧的抱住双膝,将脸埋在双膝间,努力的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醒之不明所以,有点疑惑的看了无恨片刻,似是明白了无恨不安,她想了一会,方才伸出手去,轻抚了抚无恨的后背:“你无须担心,莫苛的师父我是见过的,想来该是个高人,无论如何总是能治好你的,听说他的武功非常好,你若跟着他那些人也是不敢把你怎样的。”

无恨抬头看向醒之,目光一点点的描绘着她的眼,她的眉,小巧的鼻梁,还有微微上翘的嘴角,这相貌这轮廓虽然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可是那说话的神情和极为细小的动作并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脸上那道又长又深的毁去容貌的疤痕是怎么来了。

无恨抬起手,一点点的一点点的伸向醒之的脸,当他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醒之脸上的疤痕时,似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瑟缩了一下,颤抖的指尖极带着几分惶恐划过那道疤痕,醒之温热的肌肤似乎带着春风般的暖意,透过指尖流入了无恨的心底,刹时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冰雪消融,似是映照在阳光下的浅浅的一汪溪水,那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轻轻的柔柔的暖暖的,舒适的让人想哭。

逐渐、逐渐的浅灰色的眸中的光一点点的暗淡了下来,瞬时已满是晦涩:“之之……”

为何眼睁睁的看着我认错了人,却也不说,一直不说?

如着魔般楞在原处的醒之,听着一声轻唤,骤然清醒,她的身子猛然朝后倾去,躲开了无恨的手指,漆黑的眼中布满了不知所措的慌乱,嘴角的笑容已凝固,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几乎是下意识的躲避着无恨的目光,不等无恨说完,立即说道:“你先在这稍坐片刻,我下去看看。”话毕逃一般的奔下了马车。

莫家庄正厅

莫苛一身锦绣白袍,及腰的长发一丝不苟的梳齐了发髻,一支做工雕刻极为精致的翠玉簪子斜斜的插在发髻中,腰间的挂着一个翠玉环佩长长的流苏,显得人的修长而飘逸。莫苛似是极为耐心的欣赏着袖口的细碎绣花,只是那余光不动声色的锁定了对面的红色身影。

本艳阳高照的天空更须间已是一片阴霾,细小的雨滴零零碎碎的落了下来,很快的细碎的小雨变成大颗大颗的雨滴砸了下来,一时间乌云密布已是暴雨倾盆而至。

一直端坐在莫苛对面的红衣少女,新月般的弯眉紧紧的皱成了一团,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的眯着,薄薄的嘴唇已抿成了一条线,白皙的鹅蛋脸上说不出的着急,外面的雨水越来越大,她却如何也坐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就朝门口跑去。

莫苛眉头微微挑了挑,脸上的不悦之色已是尽显:“音儿回来!”

名唤音儿的红衣少女霍然转头看向莫苛怒道:“凶什么凶!这么大的雨水,万一阻了他的路怎么办?”

莫苛轻叹了一口气,柔声哄道:“音儿莫要焦急,外面雨水过大,你一直站在风口小心着了凉。我这边唤人去迎迎可好?”

音儿不以为然的说:“习武之人还能怕这点小雨,凤澈前些时日还夸我了呢!”

两人说话之间,只见一抹绛紫色身影从雨幕中缓缓走来,音儿一见来人顿时已是满脸的喜色,老远便喊道:“这么大的雨,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那人走进屋内,侧目看向音儿,澄澈眼中已满是愉悦,嘴角轻扬:“既应了你,自然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