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苛咳了几声,坐起了身来,看向远处的树枝,不经意的说道:“也好,我也躺了好几日了,不如咱们切磋切磋武艺,活动活动筋骨如何?”

醒之笑容一顿,极为迅速的恢复了正常,毫不在意的笑道:“你身体尚未痊愈,若是伤着了如何是好?”

莫苛回眸看向醒之,有些憔悴的桃花眸中有几分寻味:“苏宫主未免太自信了,虽说天池宫武功出神入化,可我莫家庄的武功在江湖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你怎知道我便不是你的对手?”

醒之眯着眼一笑:“好,不过你身体尚未痊愈,不如我们都不用内力,过上几招?”

莫苛又咳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醒之身边:“宫主莫要自视过高了。”

老管家上前欲阻拦,却被莫苛凌厉的眼神挡了下来,老管家欲言又止唯有眼睁睁的看着两人走向院中。水榭的空地上,醒之在仆人们呈上来的兵器中随手拿起个鞭子,轻甩了两下对莫苛轻轻一笑,反手抽了过去,莫苛微怔了怔,侧身险险躲开。

雪山天长,年华易逝,天池宫历代的宫主都长大在空无人烟的雪山,自然不会让尘世繁华分了心,很多宫主一生醉心武学,甚至从不曾离开婀娜山,故而天池宫的招式在每一代都会有大大小小的精进。如今天池宫的武学早已没了什么华美的招式,化繁为简的招式看似平平无奇但几乎每出一招便是将人逼退数步,大凡天池宫的武功都不以杀人为目的,但是几乎每一招都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连连后退。

不出十招,莫苛手中的骨扇脱手而去,醒之收起长鞭微微一笑:“好久不曾动手了,都手生了,不知道我天池宫的功夫,莫庄主可否满意?”

莫苛若有所思的看着掉在地上的骨扇,许久不曾回神,只不过短短的几招,让莫苛显得更加的疲惫:“怪不得天下武林人都以天池宫马首是瞻,你不过随随便便一出手,便叫我这苦练数年的武功形同儿戏。”

醒之笑而不语,老管家走上前去扶住还虚弱的莫苛安抚道:“庄主身体尚未痊愈,体力不济,即便输了一招半式也是在所难免。”二人再次回到花亭,莫苛桃花眸中的郁郁之色却也难消。

醒之不由的摇了摇头,安慰道:“天池宫的武艺虽是精湛,却有祖训限制不能踏足江湖,即便我此时身在江南也不过只是意外,所以说什么江湖人以天池宫马首是瞻不过是笑谈,而且我可以像你保证,天池宫绝对没有任何野心,等了过了新年,我们便要搬回婀娜山了,万不会涉足江湖一步。”

莫苛目光一滞,心中莫名的一空:“我们?……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绝无容不得你天池宫的意思,方才也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醒之抿了一口茶水,垂着眼眸笑道:“我知道啊。”醒之抬起眼眸直视着莫苛双眸继续笑道,“莫苛便是莫苛,是那时我在我姻缘湖边认识的莫苛,他不会容不下我的。只是江南武林人因陈年积怨对我天池宫多有误解,我早走一日,他们也可以早一日安下心来。”

莫苛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远处残落的花枝上,神情更显恹恹,他张了张似是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轻吐了一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眸。

醒之以为莫苛乱想,忙说道:“我废弃以前的宫规,会带走庐舍所有的人,这样以后仆士在长成之年不用与宫主分离了,至于小望山庐舍我将它送于凤澈,如此他也有了栖息之所,这样也省得你在费心。”

莫苛虽未睁眼可,眉头却越皱越深:“为什么要走?为何连庐舍都不要了?……难道你们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醒之摇摇头:“仆士因宫规所限,在江湖中立足实属不易,又不能以真容貌示人,这些年子秋着实受了不少委屈,未免以后的仆士赴他后尘,我便将他们全部带走,这样他们也不必再以人皮面具示人。至于小望山庐舍送给凤澈,也是希望他有个安身之地,不管你们以前有多少误会,但他毕竟是你的伯父,这些年教你养你,从不曾有过半分害你之心,即便是你认为的那些事实,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他那日那般模样,你心中便是有气也该出够了,便是你不认他,以后也莫要再想着报复了。”

不知为何,听完这番话,莫苛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脸色也越显不善,轻哼了一声,未至可否,不知和谁赌气,躺在榻上不言不语,老管家对醒之暗中歉意的摇了摇头。

醒之笑着拉了拉赖在榻上生闷气的莫苛:“别耍少爷脾气了,都躺了好些天了,再躺下去你骨头都要酥了,今天天气正好,不如我们出去散散心吧。”

莫苛反手将醒之的手握在手心,一把拽到自己怀中,本疲惫无比的桃花眸似乎闪烁着什么,与醒之脸对脸的轻声道:“你不是不肯碰我了吗?”

醒之一愣,看向莫苛眸子:“我哪有?你手腕上有伤,又身体不舒服,我只是怕下手没轻没重的伤了你。”

莫苛眯着眼说道:“还说没有!自我醒来喂药端水全都是下人们再做,你那一次不是坐的远远的,刚才你念诗集也不是坐在离我最远我地方,好像怕我的把病气过给你一样。”

醒之瞪大了眼:“你那日刚清醒便吵吵嚷嚷的赶我走,后来我回来了,你虽未赶我,可你吐了血神智也不算清醒,后来你醒来我怕你恼怒又怎敢接近你,这几日过的都是如履薄冰,若非是答应你等你病好和那日爽约让你等了一日,我也……”

“你也什么?”莫苛顿了顿,有些委屈的说道,“小望山的那些人以前与你素未蒙面,但他们是你的仆士,你待他们好也就罢了。可他与你半分交际都不曾有过,即便是你要回漠北却还将庐舍赠予他,不忘安排好他的是生活,你对所有的人都好的很,可明明咱们早早的便认识了,那时在漠北又那么开心,可你却偏偏不肯将我放在心上!”

醒之忙申诉道:“我若真不在乎,又怎会一听说你病了便下山了,而且不顾子秋的反对在莫家庄一住便是数日?”

莫苛直视着醒之的双眼,看了一会,确定她真的没有蒙骗自己,俊美的脸似乎也不那么冷硬了:“既然如此,你必须补偿我。”

醒之挣了挣,皱了皱眉头:“你先放开我。”

莫苛脸色一变,有些赌气的说道:“怎么?还碰不得了?”

醒之突然朝转过脸去,巡视了着四周,眉头却皱的更深了,莫苛也感到了一丝异常随着醒之的目光也打量了一眼四周,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坐直了身子,可莫苛的手却依然死死的拽住醒之的手腕,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屏住呼吸的两人,同时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

醒之看向莫苛,凝重的说道:“这股气息自那日你醉酒便若隐若现的,几次都有杀气,可庄内加派了如此多的人手,他依然来去自由,你不得不防了。”

莫苛一怔,随后眸中闪过一丝不屑,自负的说道:“藏头露尾难成气候,我又岂会怕那些宵小之辈。”

醒之摇了摇头,沉思了片刻:“你还小心点吧,总感觉这人来者不善。”

莫苛冷哼一声:“怕什么,我自小还没怕过谁,他若真自不量力也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老管家见两人似是要起争执,忙说道:“听人说从西南海域才来了个戏班子,在鑫德楼唱些听不大懂的戏,不如庄主带着宫主也去凑凑热闹。”

莫苛顿时皱起了眉头,脸色极为不耐:“既是听不懂有什么好听的。”

老管家忙说道:“听不懂才要去听个新鲜,庄主都在庄里待了快一个月了,期间慕青公子他们来了几次,都被老奴挡了下来,这会天气好,不如庄主出去和慕青公子他们聚聚?“

醒之帮忙说道:“是呀,你病了这些时日,你那些朋友一定担心死了,不如你出去散散心和他们聚一聚。”

莫苛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他们来,不过是想看看我落魄成什么样子,定然都等着看我笑话呢,我此时出去不正称了他们的心意。”

醒之有不赞同的说道:“怎么说你们也是自小一起在金陵长大,你怎么可以如此编排人家?若非人家真心实意来看你,又何必来了一次又一次?”

老管家道:“今个天气好的很,宫主长居漠北定然还没有好好的逛过金陵,庄主不如带宫主先去吃个饭,晚上再去德鑫楼去听听戏曲。”

醒之顿时一脸喜色:“是呀,我还在没在金陵的酒楼吃过饭呢,选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莫苛看了醒之一眼,吐了一口气,似乎是不忍让她失望,点了点头,可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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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太阳白花花的,有几分刺眼却也感受不到温暖,多日的雨水让四周显得湿漉漉的,一呼一吸之间雾气嗳嗳,却更显阴冷。江南人好出游,一连半月的阴雨阻了许多人的兴致,天刚一放晴,大多人都迫不及待的涌上大街,街道上虽满是泥水,可丝毫不能阻挡众人的步伐。

莫苛与醒之并排走进了云雾阁,上二楼时,一间房门的笑声让莫苛身形滞了滞,很快恢复了正常,莫苛进了雅间将厚厚的狐裘脱了去,身上的衣袍虽还是穿习惯的,可急剧的消瘦让这衣袍却略显宽大。莫苛拉了拉衣袖,垂着桃花眸优雅的坐□来。

醒之东看看西看看,透着内窗的窗缝看向楼下:“你们南方人就是鬼点子多,我们那边吃饭就是吃饭,从不曾见过还在馆子里说评书的,不过唱曲的倒是有,不过都客人点名让他们过来的。”

莫苛垂眸,轻声道:“小土包子。”

醒之撇了撇嘴,正欲说话却被隔壁房间的狂肆的笑声打断了,醒之摇头道:“世人多是以讹传讹,还说江南公子个个温文尔雅,如此一看和漠北那些个粗人又有什么区别?”

莫苛嘴角露出一抹讽刺:“他们如何和漠北的粗人比得了,那些粗人至少还算光明磊落,他们却自认读了些书,看不起江湖中人,却只敢逞口舌之快。”

一阵冷风吹过,醒之猛地打了个冷战,回头便见莫苛不知何时开了外窗,她站起身来,关上了窗户:“穿那么单薄不要吹风了。”

莫苛皱了皱眉头,再次伸手推开窗户:“这里的空气太过污浊,开窗透透气。”

醒之有些生气,起身转了一圈坐到了莫苛里面,伸手关 死 窗户, 整个人挡在了窗户和莫苛之间:“你身体尚未大好,怎能如此的任性,本就是出来闲逛散心的,如若心里不爽还要别人同你一起受罪。”

莫苛看了醒之片刻,却笑了出来,他靠在醒之耳边轻声道:“怎么?宫主舍不得小生了?既然舍不得别不要回漠北,不如扎根江南,本公子便咬咬牙狠狠心给你个莫家庄的如夫人做如何。”

醒之狠狠去掐了莫苛一把,咬着牙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好一个如夫人,就公子这般的姿色,给本宫做个面首,本宫还要考虑考虑。”

莫苛耍赖般的将脸依在醒之的肩膀上,可桃花眸中却也难掩的疲惫:“宫主便忍心,人家这般没名没分的跟着你?”

推门而入的小二见二人依偎一起即刻垂下了眼,用余光偷瞄着醒之与莫苛二人,莫苛侧目看向小二:“这几日你们东家和慕青公子他们可曾来过?”

小二哥这才敢抬起头来,故作无意的看了一眼醒之,陪着笑脸:“前日我们东家和慕青公子他们去看庄主却被挡了下来……”

“呵……平日里那么嚣张,不将众人看在眼里……看看他不可一世的静辉公子还不照样拱手将自己的女人送与他人……煜王爷公然娶了他的女人,看他以后还有什么脸立足江南,待到王爷大喜之日,咱们都去莫家庄好好看望看望咱们江南的第一公子……”

这句满是幸灾乐祸毫不压抑的声音,让隔壁间传来,顿时让莫苛脸上敷衍的浅笑凝固嘴角,他桃花眸中的杀气一闪而过,俊美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端儿。

小二哥忙说道:“庄主可千万别听这些无聊的人嚼舌头,慕青公子早已狠狠的教训了他们一顿了,慕青公子还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当不得真的,莫庄主和音儿小姐自小一起长大佳偶天成……”

“这两日慕青他们都在哪玩?”莫苛不等小二哥说完,不耐的打断了他的。

小二哥的笑脸僵了僵,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这不德鑫楼才来了个戏班子,我们东家和慕青公子他们图个新鲜,这几日都去那边。”

莫苛浅笑依旧的挥了挥手,可握住水杯的那只手却越发的用力了,小二哥很快就退了下去,莫苛顿时敛去了笑容,桃花眸冰冷冰冷的,手中的水杯在转眼间已化作粉尘。

醒之想说点话安慰安慰莫苛,可实施当前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莫苛坐在原处身子止不住的微微发抖,醒之皱了皱眉头,伸手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抚过莫苛的后背。

莫苛霍然回首对上了醒之担忧的眼眸,心中的愤恨与怒气在似乎去了泰半,胸口酸酸软软又有几分遮掩不住的欣然,他慢慢的松了手,紧绷的身子也慢慢的软了下来,忍不住的低低笑出声来,可笑意却为止眼底,他一边笑一边道:“你别以为我有多在乎,我不过是不愿意让那些等着我摔跤的人看笑话罢了。”

醒之见莫苛如此,心中更加的难受了,她强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你静辉公子乃金陵闺阁小姐待嫁的上上人选,便是笑话你的人也是吃不葡萄说葡萄酸,绝对是因为妒忌公子你。”

莫苛点了点醒之的鼻尖,咳了咳,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丫头越来越会讨本公子欢心了,等那日公子心情好了,把你这如夫人扶了正。”

醒之眨眼一笑:“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庄主的抬爱。”

“莫庄主何时纳了如夫人?怎么也不通知一声?”不知何时,一个身着紫衣的白面公子,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的华衣公子,这声音分明与隔壁传来的如出一辙。

莫苛微微眯起了双眼,继而恢复了正常,只是抬了抬眼皮,不冷不热的说道:“清泰兄可是好久不见。”

许清泰三人不请自来的坐到两人的对面,对身旁两位锦衣公子笑道:“这便是方才我与你们谈起的静辉公子。”

那两个锦衣公子惊奇又做作的看向莫苛,其中一位公子无比夸张的说道:“久仰静辉公子大名,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莫苛眼皮都不曾抬一下,默默的饮着杯中的水酒,那公子找了个没趣却也满不在乎,三人的目光 毫不遮掩的将莫苛身边的醒之打量了来回,眸中的幸灾乐祸却越显深沉。

许清泰笑道:“不曾想,几日光景而已,静辉公子倒是换了口味,这姑娘是比音儿小姐娴静多了,只可惜那些个姿色平平的野花野草又怎比上的音儿小姐的倾国倾城之貌,静辉公子刚刚历尽情殇心情郁结,难免意气用事,别一小心让那些贪图富贵的有心人钻了空子。”许清泰话毕,三人对视一眼,脸上看好戏的神情毫不遮掩。

莫苛垂着眼睑,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醒之倒是沉不住气了,三位公子一副文人打扮,眉宇间还隐隐可见书卷气,可她如何也想不到,那些所谓的江南的文人雅士,居然会像一般村妇那般的道人是非长短。

莫苛伸手拉住欲起身的醒之,抬眸微微一笑,对醒之柔声道:“这位乃是岭门少门主许清泰。”

醒之轻哼了一声,可却连看那人一眼都显多余:“人都说金陵的公子人品高洁礼博学多才,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毕竟是传闻,也不过只是一群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罢了。”

许清泰笑容一敛,有几分惊奇又有几分惊奇的说道:“你是漠北人?莫不是你……”

“她便是天池宫宫主苏醒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莫苛打断了许清泰的话。

许清泰楞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再一次的将醒之从上朝下打量个来回,眼中再无方才的轻蔑之色,满眸惊奇的说道:“原来苏宫主真的与他……?”

醒之没想到莫苛会如此介绍自己,轻皱了皱眉头,正欲说话,不想却被莫苛单手亲昵的搂住了肩膀,醒之微微皱起了眉头,抬眸看向莫苛,莫苛躲避着醒之的目光,旁若无人的拉起醒之拿起一旁的披风极为细心的给其披上,他抬眸看向许清泰:“我们已吃好了,清泰兄若不介意,我们便先走一步了。”

“啊?这就要走了?”许清泰语气中的失望毫不掩饰,眼中似乎还有些许羡慕,那两人也敛去了脸上的幸灾乐祸,满眸思议的注视着两人的背影。

两人在众人的目光下,相携走出了酒楼,当走到转角处时,醒之再也忍不住甩开了莫苛的手:“你什么意思?”

莫苛被醒之甩开双手倒也不恼,沉着眼睑面无表情的背着双手,朝前走。醒之见莫苛如此,怒极反笑,冷笑一声,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莫苛回身猛然拽住了醒之,垂着眼低声道:“难不成让别人知道与我在一起还辱没了你不成?”

醒之一愣,霍然抬眸静静的看向莫苛,许久许久道:“我真心当你朋友所以才会担心你陪着你,若我真和你在一起倒也没什么,可你方才那般分明是利用我做挡箭牌 你若真心待我便不会如此对我,我一直告诉自己,你还是你,还是那个漠北我认识的莫苛,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却告诉我,你不是他了,永远不会是他了!”

莫苛注视着醒之的双眸,单薄的唇紧紧的抿着:“漠北的莫苛……是不是非要我做个任人嘲笑欺负的傻瓜,你才满意吗?……你现在日日伴着我,心里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巴望着日日看我的笑话?”

醒之仰着头一眼不眨的看向莫苛,逐渐的红了眼眶的,她倔强的挺直了腰杆,深吸一口气:“若你这样的认为,我也无话可说。”话毕转身离去。

莫苛紧紧蹙着眉头,默默的看着与自己背道而驰的醒之,动了动脚步却又停住,莫苛的桃花眸死死的锁定了醒之那挺的直直的脊梁,那倔强的模样像是无声的拒绝,莫苛几次轻动,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勇气追出去,眼睁睁的看着醒之的身影消失在街口。

莫苛眯着双眸,抬起头来,伸出手看着撒在自己手心的太阳光,明明是个艳阳天,可莫苛的胸口宛如被人敲开了一个洞,冰冷冰冷的冬风蜂拥灌入,莫苛整个人仿佛冻僵在这个日头高照的中午…….........

缘浅缘深缘由天 (六) ...

传说,释伽牟尼成佛之前,绝欲苦行,饿昏倒地。一牧羊女以杂粮掺以野果,用清泉煮粥将其救醒。释伽牟尼在菩提树下苦思,终在十二月八日得道成佛。从此佛门定此日为“佛成道日”,诵经纪念,相沿成节。从那至今,腊月初八这一日劳作一年的百姓,便会敬神供佛、欢庆丰收和驱疫禳灾,腊月初八也是腊月中最重大的节日,又称‘腊日’①。

年关将至,小望山庐舍今日所有的节日都比往年来的重要隆重,连雪分着步骤将杂粮放入锅中,连悦时不时的添把火,没多久,一锅香喷喷的腊八粥刚刚端到厅房,两个馋猫闻香而至,一身翠色衣袍的醒之身后还跟着裹的厚厚的像个不倒翁的郝诺。

连雪好笑的看着两人:“宫主别着急,少不了你们俩的。”

本盯着一锅花花绿绿的粥的醒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郝诺非说要吃,所以我们才过来的……”

郝诺瞪大了双眼气鼓鼓的争辩道:“我才没有,我才没有,明明是你自己想吃,作甚又要赖在我身上!”

醒之恼羞成怒,回头瞪了郝诺一眼:“闭嘴!”

郝诺恓恓惶惶的看了醒之一眼,粉嘟嘟的嘴蠕动了两下,却不敢发出声音,委屈的垂下头,一点点的红了眼眶。

醒之怎想到不过一句玩笑话而已,郝诺居然当了真,忙陪着笑脸哄道:“郝诺乖,千万别哭,否则子秋又会以为我又欺负你了,我不过是开玩笑嘛,一会最大一碗给郝诺,好不好?”

郝诺不屑的撇着嘴,忍着眼泪,气咻咻的说道:“你那天走也不和我说声,好多时日都不回来,师父也不肯放我去找你,我晚上都不敢睡觉……还、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怎么会!”醒之赶忙给郝诺擦去眼泪:“便是我不要所有人也不会不要郝诺的,郝诺那么乖那么听话又为了我吃那么多苦,,我怎么舍得不要郝诺?等咱们回了婀娜山,醒之便带着郝诺住在山上,一辈子都不下来了,好不好?”

郝诺红着眼睛:“真的?”

醒之忙道:“真的真的,郝诺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也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以后自然要和我在一起,再说了不管将郝诺交给谁,我都不会放心,自然自己看着你好点。”

郝诺杏仁般的眼眸顿时亮晶晶的,一对睫毛如小扇子般忽闪忽闪的,嘴角弯弯傻呵呵的注视着醒之的脸,连雪与连悦对视一眼,连雪笑着打断了又正欲说话的郝诺:“诺儿不要闹了,师父和凤澈先生都来了,小心凤澈前辈笑话你。”

郝诺撅了撅嘴,好像是对醒之方才的回答非常的满意,虽有些不乐意,可还是像听话的小媳妇儿似地端正坐到了桌前,可杏仁眼内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嘴角忍不住的上翘着。

看着郝诺如小狐狸得逞的模样,醒之一点都怒不起来,反而隐隐有几分心疼。许是诸葛宜一生未被天池宫承认的缘故,在他的教育下郝诺也特别没有安全感,他虽然心智只有十来岁,平日里怎么欺负都行,但是只要稍微得知你一点半分的冷落,都会深深不安着,自那一日自己从莫家庄回来,他一直都唯唯诺诺的不敢乱说话,甚至用自己的方法处处陪着小心,自己虽然心里知道他害怕什么,可却也不敢贸然说起,生怕他更加疑心。

如今信誓旦旦的给他保证也不过是想让他更放心而已。而且除去小望山的人,便是将郝诺交给谁,自己也是肯定不会放心的。

郝诺心情极好,眯着眼大口的喝了一碗粥,烫的直吐气,醒之又好笑又心疼,给他擦了擦有点红嘴的嘴,安抚的拍了拍他,本被烫的眼泪汪汪的郝诺也不像平日那般撒娇闹腾,极为听话的吹着碗中的热气。诸葛宜和连雪连悦轻轻笑出声来,三人眼中的宠溺毫不遮掩。

不知为何,这样温情的画面却刺痛了凤澈的眼,他抬眸看向醒之与郝诺,很快的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盖了全部的心思,手却无意识的揪住衣襟。

饭后,众人都散了,唯有郝诺拽着醒之在厅堂上的软榻上睡着了,屋内的火盆霹雳拍啦的作响,阳光透着竹窗撒进来,青铜香炉内飘散着极为浅淡的橘香,提神又清新。不管外面的风云如何变幻,小望山却一如既往的安逸宁静。

醒之合上医书,抬眸看了眼坐在对面一直不语的人,笑道:“前辈都在此坐了半个时辰了,有什么话这么难说出口?”

凤澈有些惊讶又有些窘迫,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轻声道:“那日……那日我并非是有意偷听。”

醒之‘扑哧’笑出了声:“便是莫苛再不仁,可他毕竟还是前辈一手带大的,前辈担心他也是在所难免,我当然知道前辈并非是那些听人墙根的宵小之辈,前辈也不要怪子秋对前辈态度不好,子秋虽是听了我师傅的话,这些年与前辈交好,可却师傅的早逝,却始终是子秋心中的一个结,故而对前辈有所介意。”

凤澈默默的注视着醒之,轻声道:“我并非担心莫苛,莫苛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性格有多坚韧我也知道的,那时我并不相信音儿真的会嫁给煜王爷,他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音儿有喜欢莫苛,我是知道的……初初得到消息的时候我便想,这会不会只是莫苛引出宫主的计谋,莫苛这个孩子,自小就相当执拗,为了哪些东西,他甚至可以牺牲所有……宫主心善又常年居住婀娜山有怎么明白这世间人 的功利。”

醒之敛去笑容:“前辈想说什么?”

凤澈一愣,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我……宫主莫要乱想,我不过是……不过是想和宫主说说话而已,我并非是、是要论人长短,宫主不该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人,有些人有些事不是宫主看到的那样简单……”凤澈的声音越来越轻,“我知道我并无资格对宫主说教,毕竟另师的早逝,我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我只是,只是怕莫苛会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凤眸如水清澈剔透,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尽头,在这样的一个浊世跌跌撞撞几十年的人,曾被人伤害过,背叛过,利用过的人,怎么还会保持这样纯净的双眸,怎么还能保持这样平和的心态?

凤澈,十几年了,谁又能像他这样保持着原本的初衷一如既往的坚持下去,这样坚韧又脆弱的凤澈,世人又怎能把往事的过错都归咎在一个都不会为自己争辩半分的人的身上呢?

醒之看向满眸慌张又有些不知所措的凤澈,柔声道:“前辈不必自责,我师傅的死和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江湖中有传闻,传说婀娜山受了天神的诅咒,历代天池宫宫主都活不过二十五岁,虽然诅咒是假的,但是活不过二十五岁却是真的,也就是说,当时即便是师傅不死在那场大火中,也很快便会离开人世,师傅也许是自己蓄意的想死在那场大火中,那样至少前辈,至少还会记住她为她内疚。”

醒之不容凤澈说话,继续道:“前辈知道我为何要对郝诺那么好吗?”

醒之又道:“小望山庐舍的历代舍主医术过人,按道理应该很容易在江湖上立足,可惜他们却个个都是命苦之人,不管他们的有多么惊世的才华和天分,自他们被选中之后必须埋没自己低调做人,甚至在上婀娜山之前,他们都不能以真容示人,必须常年佩戴人皮面具,他们必须保证从身到心甚至血液都是自己宫主的。甚至他们来者不拒不计条件的治病救人也不过是为了给宫主积福,不收女客过夜也是为了宫主守身。”

醒之抬眸看向凤澈:“他们自出生,不足月就被人选中,以特制的草药和活蛊换血,我虽不曾亲眼见过,可宫志上有记录,每一次的换血都让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但是这种堪比酷刑的换血每月一次却要持续到他们五岁,他们五岁以后接管庐舍,成为庐舍舍主。”

“历代天池宫宫主每一个都胎带着严重的心疾,若不好好调理,莫说二十五岁,便是十岁也过不了,心疾之症无药可医,每次发作起来都有疼痛难忍不说,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在他们成为仆士之前,天池宫宫主是出不了云池的,否则一举一动都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历代天 池宫的人才会搜罗天下秘籍宝药为的不过是找出新的方法给自己的宫主保命,那凰珠对外人说,是可遇不可求的人间至宝,对我们来说不过是能让我们的性命多一层保障却又毫无用处的护身符罢了。”

“每代天池宫宫主有了与自己血脉相依的仆士以后,才得以从云池走出来做一个正常的人,因为有了仆士后,那些宫主不管受了多少大的伤得了多大的病,可她自己只会承担三成,七分的伤和疼都被自己的仆士接过去了,但却不会要了他们的命……知道为何郝诺的心智却只有八九岁吗?”

凤澈眸清如水直直的看向醒之,默默的摇着头,静待着下文。

醒之给郝诺拉了拉身上的毯子,注视着郝诺精致的睡脸:“那一年奉昭下山落然失踪,我一觉醒来发现四周空空不见一人,那时我尚在病中又惊又怕跑遍了婀娜山却寻不到落然,当时我很害怕很害怕……迷迷糊糊莽莽撞撞的冲下山去,却不小心摔伤了头,流了很多很多血……救我的人说了许多次,那时本以为便是能保住我的性命,醒来后也会是个痴儿……

“可不曾想,我居然能痊愈如初,虽然不记得一切,虽然什么都是从新开始的,可我却不是痴儿……可直到后来我想起了一切,知道郝诺是我的仆士,我才明白,那时并非是我运气好,而是……而是我所受的伤和痛都过到了他的身上……所以,不管到什么时候,此生郝诺都会是我的不可推卸的责任也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

凤澈怔怔的看这醒之,清澈如水的凤眸划过种种情绪,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正欲说话,便在此时窗外突然一声异响,凤澈与醒之霍然抬首望向窗口,只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凤澈与醒之同时追了出门去,可空荡荡的院内只有几棵光秃秃的竹子随风轻动,四周没有丝毫的异常,凤澈却看向窗口的一些不知名的粉尘,醒之紧紧的蹙起了眉头,顺着凤澈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竹制的窗户上有一块缺口,那缺口分明就是被人生生掰下来的。

醒之与凤澈对视一眼,慢慢的走回了竹屋内,两人静坐室内一言不发,诺大的厅房里郝诺均匀的呼吸声显得特别的清晰,周围的空气说不出的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凤澈低声道:“这人来去自由,莫不是丝竹阵出了问题?”

“不会,除非外力砍尽竹子,天下无人可破!”醒之想了一会,“这股气息我认识,前几日在莫家庄时便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方才那一阵风中残留的气息分明与那日莫苛房中的是同一个人。”

凤澈眉宇间爬上一抹凝重之色:“宫主可有将丝竹阵的阵法透露给别人?”

醒之摇了摇头: “没有,这些阵法都是天池宫的上古阵法,我从不曾与人外人提起,这人极有可能是那日跟着我与连雪上山的,可是若他真的是跟着我们,以连雪的敏锐不会察觉不到的,连雪武功虽不高,但是轻功却不是一般人都比拟的,便是前辈也不一定能追上连雪。”

“莫家庄……”凤澈眸中闪过一丝不安,眉头越皱越深:“宫主可是与莫苛说了些什么?”

醒之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安慰道:“前辈莫要担忧,我与莫苛虽算是朋友,可此时又怎比的那时,若是不知道他的野心也就罢了,既已知道了醒之自然会小心,那日我曾清楚的告诉过莫苛,我天池宫无意踏足武林,只待新年后便会回婀娜山了。”

凤澈沉思了片刻:“宫主以后还是少和莫苛来往了,也许他没有坏心,可他身后的人并非都和他一样,天池宫对江湖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想宫主比谁都清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凤澈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人心总是那么贪婪,怎么填也填不满……”

醒之笑了笑:“前辈不必为这些担忧,现在金陵地界便是让他们破了丝竹阵,我也是不怕的,更何况莫苛的担忧我都知道,只要我们天池宫不威胁他莫家庄在江湖的地位,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的,更何况莫苛的本性不坏,并非真的心狠手辣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