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莫要多想,不管今天的局面是怎样的,音儿小姐都是幸福的,她自小到大锦衣玉食,有前辈宠着莫苛护着,莫说贫苦家的女儿,便是一般的富家小姐随又能像她那般随性,至于婚事……那也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醒之顿了顿,“我虽不知道奉昭有多么喜欢他,可奉昭既然求下旨意要娶她,那么将来必定不会负她,前辈根本不用为任何人自责内疚。”

凤澈墨玉般涌起一阵波澜,逐渐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浅淡淡的笑意,他侧过眼凝视着醒之的双眸,轻声安抚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无须为我担忧,我不会再将那些事都揽在身上,待音儿大婚后我便再无牵挂,到时便听你的,做个悠哉的闲人,可好?”

两人对视许久,脸上都不自主的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冬日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层层光辉晕染在两人的身上,似乎有种云山雾绕如临仙境的错觉,树下的两人宛如初下凡间的谪仙,那样的不染尘世,那样的若近若离,两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极暖极为融洽的气息,如此的和谐又如此的彼此相衬,院中的一切都有种飘飘忽忽的不真实感,让冷冽的空中有种清馨柔软的微甜,让人迷醉而不愿自拔。

一前一后走进院内的连雪与莫苛,被这样的场景震在当场,莫苛一路挂在嘴角凝固嘴角,须更间,心中涌出巨大的恐惧与失落,他想也不想快速上前,一把拽住了醒之的手腕,紧紧的攥住,当对上醒之清澈的双眸,莫苛张张嘴却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莫苛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柔声道:“这些天,我想了许多……我错了,你原谅我可好?”

醒之侧目看向莫苛,有些不信的说道:“你不会是专门来道歉的吧?”

莫苛点了点头,瞥了凤澈一眼,从怀中将翡翠金锁掏了出来,深吸一口气,桃花眸一眼不眨的与醒之漆黑的双眼对视着,缓缓开口道:“从今起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是真话,我对你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再有任何目的,再也不会和别人一起欺负你,再也不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永远不会再打天池宫宝藏的主意,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不做莫家庄的庄主,我可以不做江南盟盟主,可以不争武林盟主,我想和你在一起……”

莫苛似是鼓足了勇气:“苏醒之,我喜欢你,这和你是不是天池宫宫主没有关系,即便你只是漠北那个一无是处的丑丫头,我也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你原谅我以前犯的错好不好?”

莫苛将手中的金锁塞入醒之正欲缩回的手中,脸上露出无比温情的浅笑:“你先不要拒绝我好不好?……我并非要你现在同意,这金锁先放在你这,若哪一日你同意了,便将它戴上,你若真那么不喜欢我,难接受我,再将它还给我好不好?”

醒之楞了楞,咬着下唇道:“哪有那么多以后,新年过后,我便要回漠北了。”

莫苛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在暖暖的阳光下熠熠发亮,如此的晶莹剔透不设防,他的手指紧紧的握住醒之手腕,柔声道:“我同你一起回去,这些时日我一直没来找你,是在打理庄内事务,你喜欢漠北,我便将莫家庄挪到谯郡去,江南的生意不要便不要了,我以后就住在你婀娜山下,我不急,有一辈子的时间等着你答应。”

醒之怔在当场:“莫苛……你疯了。”

莫苛俊美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大:“我没有疯,这些时日我想了许多,一辈子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老管家曾问我,是不是要一个人孤单单的守着莫家庄… …当时我想不清楚只感觉很害怕,那夜我做了梦,梦见了许多人许多事,我现在想的很明白了,我不要一个守着莫家庄,我绝不要像爹爹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不要追悔莫及……苏醒之,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求求你,再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好不好?”

“不给不给!”郝诺不顾诸葛宜的拖拽,猛然从房里窜了出来,拼命的拉着莫苛握住醒之的那只手:“不给不给,你那么坏,老是欺负我们!”

莫苛看了看气咻咻的郝诺,倒也不恼,他轻轻的松开了醒之的手,朝周围扫了一眼,连雪、连悦站在院门边,诸葛宜站在屋外,凤澈垂着眼眸坐在树下,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被郝诺藏在身后的醒之身上:“我知道你们天池宫的规矩,主仆相依血脉相连,甚至比夫妻还要亲密,我也知道你的仆士便是这个小傻瓜,如果将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了,我也绝不会迫你和他分开……到时我同你一起养活他可好?”

不知是羞还是怒,郝诺涨红着脸,跳脚喝道:“我、我不傻呢!我师父有的是银子,月月都会给我!我才不要你养活!”

“诺儿!”诸葛宜皱眉低喝了一声。

郝诺瘪瘪嘴,有些垂头丧气的看向莫苛,无比委屈的小声申辩道:“我不是傻瓜……”

“以前莫苛曾做下不少错事,也曾为难过你们,那些都是莫苛一时糊涂,还望各位大人大量不要和莫苛计较以往了。”莫苛又扫了一眼脸色各异的众人,目光再次落在醒之的脸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慎重的举起右手三根手指:“黄天在上厚土在下,莫苛今日所言若有半分虚假,来日必将粉身碎骨,永坠阿鼻地狱不得翻身。”

缘浅缘深缘由天(九)

天微黑,金陵内城煜王府张灯结彩,视线遥望,高墙内外,一片艳红。两个巨大的双喜红灯笼,在招摇的红门外晃动着,王府各处都以大红绸缎装点,甚至连早已凋谢的百花枝头,都系上了绣女们巧手连夜赶制的大红花朵,栩栩如生,仿佛春意重回大地。

虽没有看到早时迎娶的盛况,可驱车走来,这一路总是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感叹,据说煜王府这场婚事甚至比当年今上做太子时迎娶太子妃还要隆重,当今陛下恨不得将半个皇城都赏赐给这唯一的胞弟。因圣上主婚,去煜王府的每辆马车必须通过御林军的戒严,故而煜王府外围已排起了长长的车龙。

一辆不算显眼的马车内,莫苛满眸含笑的拽了拽朝外张望的醒之:“在看什么?”

醒之目光暗淡,垂下了眼眸,喃喃道:“若奉昭一直在婀娜山上,又怎会有今日这般风光?可见当初他选择离开也是对的。”

莫苛眉眼弯弯,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煜王爷乃当今陛下同胞兄弟,自是出生便注定了今日的尊贵,更何况大家都以为他自小在漠北受苦,如今好不容易回来,陛下自然想要补偿他。”

醒之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喜色,许久后,开口道:“……你说,如若奉昭没有下山,如今又该是怎样的光景呢?”

莫苛脸色变了变,沉了口气,缓声说道:“你生性安逸又极念旧情,若他一直不走,也许你俩便真的会守着婀娜山上住一辈子。他当年狠心的丢下年纪尚小的你,虽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可我还是要谢谢他,若非他离开,我们又怎能相识呢?”

不知听没听到莫苛的说话,醒之若有所思的看向不远处满是红光的宅院,莫苛忍不住拽了拽醒之的长发,醒之对上莫苛担忧的桃花眸,安抚的一笑:“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无论如何奉昭对我总有养育之恩,我也希望他能过的好一些,当今陛下对他宠爱有加,他又得偿所愿的娶了音儿,这样我以后也不必再挂念他了,现在他锦衣玉食的怎么也比跟着我在婀娜山上的山洞里挨冻受穷强,所以我也是为他高兴的。”

莫苛微微眯起桃花眼:“那是那是,他们愿意跟谁就跟谁。我呢……以后便是死了也要赖着你苏宫主了,看看苏宫主一出手果然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比不了,一对古玉如意外加万两黄金,莫说那些文武百官,便是我们莫家庄也只能望尘莫及,看来看去也就陛下的那些赏赐能和你苏宫主比上一比了,不过那一对古玉如意都足够买下一座谯郡城了,你倒真舍得。”

醒之侧目看向远处红光下的大宅院,若有所思的说道:“我小时候曾不止一次的对奉昭说过,若他娶亲,我便是砸锅卖铁抠掉祠堂的夜明珠也要他风风光光的。如今子秋攒了一辈子的私房钱几乎被我拿个差不多了,这对如意还是庐舍开山祖师留下的,以后我们便要回婀娜山了,这些东西留着也没用,带着也不安全不如索性都给了奉昭,也算是履行了我小时候的诺言了。”不知想到了什么,醒之笑出声来,“你不知道我拿这些的时候,子秋心疼的脸都变了形,手都哆嗦了着,嘴里念念有词的安慰自己,后来还不放心的对我说了又说,这些东西权当给奉昭的遣散费了,以后他就和我们天池宫没关系了。”

莫苛瞪大了眼:“你怎么说的?”

醒之道:“自然答应了,子秋就是不放心奉昭说不定哪天又回来了,其实给奉昭多一些他也就多安心一些。”

莫苛大笑出声:“这仆士还真是有意思的紧,你说这像不像大房得知受宠的小妾要与人私奔了,恨不得高声欢送,可又怕小妾心有不甘,干脆把所有财产什么的都给小妾算了,省得小妾后悔了再回来与自己抢人。”

“如此说来,倒是有点那个意思。”醒之面无表情的说罢,爆笑出声,两个人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笑成一团。

大红喜服,层层细碎的金边点缀,胸前的金蟒栩栩如生,让奉昭原本略显文秀的五官看起来英武了不少,他站在大门阴暗的角落张望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明成公公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王爷,陛下和侯爷说宾客都来了差不多了,马上便要拜堂了,让王爷快些回去。”

奉昭并未回头,低声道:“再等等。”

明成公公看了看已黑透的天色,朝外张望了一眼:“这都什么时辰了,她若来早就来了,王爷还是莫要等了……”

便在此时,两个碧莹莹的身影一前一后跳下马车,那生机勃勃的绿色在大红的灯笼下如此的鲜艳,二八年华的少女,弯弯的笑眉,水盈盈的黑眸,挺直的鼻梁,宛如凝脂的肌肤上,娇艳欲滴的红唇,虽只是清秀的样貌,可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出尘飘逸。她身旁的少年俊美如玉,眉眼如画,一双弯弯的桃花眸宛若溪水晶莹剔透,浅浅的粉唇轻轻上扬。两人相携而入,宛如观世音座下的金童玉女,如此的般配又耀人眼目。

门房传来礼官的唱礼声:“天池宫苏宫主,古玉如意一对,黄金万两。”这一声落,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各种探寻的目光朝刚进门的两人望去,片刻后,不知是谁清咳了一声,顿时四周再次恢复了喧闹。

奉昭站在角落动也未动,随着唱礼声落,俊脸上的喜悦和期盼迅速的凝固下来,直至消失不见,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看不出他真实的想法,只是握拳抖动的手,暴露了他的情绪。

“奉昭,今个是你的生辰,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好看吗?”六岁的女童自说自话的,将那个做工极为粗糙的碎皮毛荷包挂在自己的腰间,“那些金银珠宝有什么好,送礼物最主要是送心意嘛,这个荷包的每一针一线都代表我对你的心意,看!密密麻麻的,说明我对你多在乎,这便是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的意思。若是我不在乎你,我也不用如此费心思,直接将后山山洞的夜明珠抠下来给你不就得了。”稚嫩的声音中,分明透露着几分心虚。

明成公公站在一旁,焦急的唤了一声陷入回忆的奉昭:“王爷,莫要误了时辰。”

奉昭愣愣的回神,看也未看明成公公一眼,步伐不稳的朝内院跑去,在喧闹的人群中找到了正与人低语的付初年,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急切的说道“你可还记得,有一年我去你府里,当时身上挂着一个用碎皮毛拼对成的荷包?”

付初年有些莫名其妙的的看向奉昭,当看到奉昭满脸焦急时,付初年侧目想了一会:“好像有那么一回事,怎么了?”

奉昭紧了紧手,急声道:“后来呢?后来那荷包哪里去了?”

付初年思索了一会,皱眉道:“当时你被我与你嫂嫂取笑,便自己摘了,后来再也没见你戴过,怎么了?”

“是吗?”奉昭神情恍惚的应了句,“我好像记起来了……我扔在上山的路上了。”

付初年见奉昭神情不对,关切的说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醒之、莫苛缓缓走近内院,远远的便看到与付初年并排站在一起的奉昭,醒之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堆起了满脸笑容的说道:“恭祝煜王爷与王妃百年琴瑟,瓜瓞延绵。”

奉昭怔怔的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醒之的脸上,仿佛没听到醒之说话一般。众人纷纷侧目看向二人,本喜悦的氛围霎时尴尬无比。

付初年赶忙上前道:“苏宫主客气了。”付初年笑见醒之不语继续道,“听说宫主年后便要回漠北去,不知准备的如何了?”

醒之垂了垂眼:“多谢侯爷关心,本来醒之早该前来拜访王爷,怎奈一直忙于搬迁之事,耽搁了,如今大部分的事宜子秋都已办妥,只待年后动身便可以了。临走之前还能赶上王爷婚礼,醒之之幸。”

一句句无比客套的话,宛若最锋利的匕首一刀刀的捅在胸口,让人疼痛难忍却又毫无招架之力,奉昭脸色苍白的站在原地,明明等在墙角时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现在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付初年笑道:“宫主几人匆忙动身,可有请镖局护卫?若是没有合适的,不如年后与本侯同行?”

醒之摇了摇头正欲说话,却被莫苛从中打断:“莫苛年后随醒之同回漠北,路上事宜具已安排妥当。”

付初年满眸的惊讶:“莫庄主也要去漠北?莫非侯月阁有事?”

莫苛看了醒之一眼,桃花眸露出一抹真切的喜悦,柔声道:“此去漠北与江湖之事并无关系,我已打算将莫家庄挪至谯郡城,到时也好与醒之朝夕相对。”

付初年楞在当场,过了一会干笑道:“莫家庄自金陵建庄已上百年,生意遍布江南各地,金陵大小商铺更是无数,而且莫家庄从未涉足极北之地,可谓在漠北毫无根基,莫庄主不觉得此种决定太过匆忙吗?”

此时周围声音不自主的低了下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侧耳倾听莫家庄江南的去留,莫苛缓缓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如玉的脸上露出一抹颠倒众生的浅笑,最后目光再次落在醒之的脸上,坚定的说道:“若有醒之相伴,舍弃莫家庄当是无憾。”轻轻浅浅的声音,分明用了内力,如此清晰的落入院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醒之皱了皱眉头,低声斥道:“莫苛,休要拿此事玩笑!”

莫苛笑了笑:“是不是玩笑,我想今日在小望山上已说的很清楚了,莫不是醒之还想让我在此重复一次誓言不成?”

奉昭满眸震惊的看向醒之,张了张嘴,可却被小跑过来的明成公公打断:“王爷、侯爷,拜堂的时辰到了,迟迟不见王爷,陛下都有些不高兴了。”

付初年瞟了醒之与莫苛一眼,阴沉沉的眸中满是冰冷的寒意,拉起奉昭还欲说话的朝正堂走去。司仪的唱礼声响起,众人齐齐的朝正堂涌去,一时间空旷的院内只剩下醒之与莫苛留在原地,

醒之皱眉道:“莫苛你嫌天池宫还不够招摇吗?我年后便要动身,绝不愿再出意外,莫苛不要闹了!”

莫苛拽住了正欲离开的醒之:“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在相信我了是不是?”

醒之不敢与莫苛对视,撇开头:“莫苛,我们俩不合适,是绝无可能相伴到老!”

莫苛紧紧的攥住醒之的手腕:“你既然不相信我,那你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你明明知道我所说的都是真的,为何要避开我?为何不愿给予我改过的机会?苏醒之!你对所有人都好,你可以善待那么多人!为何独独对我狠心!”

醒之甩开莫苛的手未果,转脸怒道:“我是想相信你,却是你不肯给我机会?!那时若非是相信你,我也不会千里迢迢从漠北来投奔于你,若非是相信你,我又怎会将落然交予你手?你当初是如何应我的?可最后却不顾小望山的求助,眼睁睁的看那些人抢走了落然!若非是我太相信你了,落然又怎会身负重伤回漠北去,甚至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你让我有何颜面去见怒尾叔叔和姨娘!你可知道落然曾吃了多少苦……我便是太相信你了,才给你了围攻小望山的机会,若不是子秋提前送走了姨娘他们,若非我醒来的时候正是时候,你可会留下子秋等人的性命?你如此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让我如何再信你!”

莫苛缓缓垂下了眼眸,羽扇般的睫毛遮盖了有些暗淡的桃花眸,他拉住醒之的手轻轻颤抖着:“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便、便真的不能原谅我吗?……若我,若我能早点能想明白便不会,便不会那么做,那时在谯郡我们初初相识的时候,他曾对我说,永远不要欺骗自己的心,那时我不懂,不以为然……难道我现在想明白,也晚了吗?醒之……我真的可以,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那声音中分明透露出哀求之意。

看着莫苛诚惶诚恐的模样,醒之心有不忍,她转眸看了眼大堂的方向,拜堂声越过诺大的殿堂传到院中:“罢了,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莫苛抬眸看了看醒之放软的神情,桃花眸也迸射出一抹柔软:“嗯,醒之……”莫苛紧紧的攥住醒之的手,再次开口道:“醒之,只要这次你不抛下我,我便可以等,等你原谅我,等多久都没关系,哪怕是一生我也等得起……”

醒之若有所思的与莫苛并肩走进了长廊,她皱了皱眉头,沉吟了片刻:“你最近……有些奇怪。”

莫苛不以为然,凝视着醒之的侧脸笑道:“有什么奇怪的?”

醒之想了想:“有些不像你了……好像一夜间换了个人一样。”

莫苛脸上的笑容更甚,停住了脚步,指着额间朱砂痣,半真半假的说道:“那日我醉酒后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中有许多人和许多事……我眼睁睁的看着你进了那里……却狠心的丢下我一个人,那时我一直哭一直哭,后来那些血和泪便凝成了这般奇怪的朱砂,那时我曾许下誓言,绝对不会和你分开,所以呢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从来只需一眼能认出你来……”莫苛将醒之耳边的一缕乱发掖到耳后,“你以后万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否则我可是会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醒之脸色一变,正欲说话,却被莫苛突然放大的俊脸怔在当场,莫苛的额头抵住醒之的额头,柔声道:“我们都不要管那些过去事好不好?你原谅我一次,我们从新开始,从漠北开始,我什么都不要了,只做回那个你初初认识的莫苛,好不好?”

“莫苛你……”

莫苛的唇轻轻的印在醒之的额前:“你先不要拒绝我,你若不信,我便拿出真心给你看看好不好?”

醒之不知所措,不敢看向莫苛熠熠闪亮的眼眸,她侧过脸去却楞在当场,不知何时奉昭与音儿已拜完天地,此时一对新人在众人的拥簇下静静的站在长廊的尽头,看那模样似是不止站了一会了。

缘浅缘深缘由天(十)

奉昭紧紧攥住手中的火红色的绸缎,绸缎的那头还牵着自己选中的新娘,奉昭垂着眼眸看看自己身上火红的新郎装,有一瞬间的恍惚,是何时,何时开始那个喜欢抱着自己大腿倚在自己怀中的小丫头已长大成人了,那时话很多,总是说着长大了要如何照顾自己,只对自己好的小丫头,已成了他人追逐的对象?她会不会已经忘了那些儿时的戏言了?

奉昭说不出心中是失落还是失望,只是有什么隐隐作痛着,他努力的挤出一抹浅笑,可当对上醒之晶莹剔透的眸子却只觉心如刀割。

莫苛歪着头看向对面,像是早知道众人已站在对面,他牵着醒之的手,两人并排与对面的众人对视着,许久,他露出一抹睥睨的浅笑:“我以莫家庄第四代庄主的身份,宣布……我莫苛及莫家庄即日起退出江湖,从明日起将不参加任何江湖的纷争。至于众人听出莫家庄将盘出所有店铺的消息也是真的,即日起莫家庄在金陵的五十七家大小店铺将在年后元宵节之前,全部盘出,价高者得!”

众人均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每人脸上都有大大小小的震惊,便是付侯爷脸上也布满了不可思议,许久,付侯爷笑了笑,不冷不热的说道:“莫庄主,这玩笑是很好笑,可你们是不是该让一让,先让新人入洞房。”

震在原地的醒之顿时满脸的尴尬,连忙朝后退去,不想却被莫苛紧紧的攥住了手腕,莫苛对付侯爷微微一笑:“侯爷误会了,莫苛虽不如侯爷身份矜贵,可莫家庄自江南建庄百年,每任庄主均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方才莫苛所说之事句句属实没有半分的玩笑,莫苛明年会陆续收了江南所有生意,随醒之回漠北去,从此再不踏足江南与江湖,以前的种种是莫苛不懂事对侯爷也多有得罪,以后与镇北候毗邻而居,还望侯爷不要计较往事!”

“莫苛!你疯了!”不待付初年回话,一身新娘装的音儿猛然拽去盖头,厉声喝道。

金线掐丝镶嵌着各种珍珠的正红色的新娘正装,华丽的凤冠下那张绝世的容颜,在火红色的烛火的映照下更显绝世倾城,此时她满脸的怒容,宝石般的眼眸闪烁着愤怒、不甘、妒忌、还有遮掩不住的眷恋。

醒之不自觉的退了一步,莫苛与付初年对视良久,看也不看音儿一眼,拉起醒之退到一旁,让路之意不言而喻。

奉昭却如钉在原处般动也不动,他那双明亮的眼眸一眼不眨的凝视着一直垂着眼眸的醒之:“你……你要嫁给他了吗?”

醒之抬了抬眼,看了眼奉昭又看了看他手上红绸,顺着红绸看向他身后半步的新娘,此时那新娘的眼中根本容不下其他人,一双凤眸如此专注又溢满了质问的凝视着莫苛,明明已嫁为他人妇,可那眼眸中如此明显的爱恋毫无遮掩心虚之意。

一瞬间,这画面让醒之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仿佛这一切曾在哪里见过,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触目惊心,让人的心隐隐作痛。

醒之晶莹剔透的双眸凝视着奉昭的脸,恍恍惚惚开口道:“为何不带赤邪剑?”

一句话落,奉昭如遭雷击,他瞪大了双眼,呼吸突然变重了许多,瞳孔缩了缩,急声道:“你说什么!”

“奉昭,这赤邪剑呢,是我亲手抢来的,不算天池宫遗留之物,待到你长大成家的时候,这赤邪剑便是我叶凝裳给你唯一的陪嫁。”一句熟悉又陌生的话,在脑中盘旋着,醒之脑海中说不出的混乱,只感觉胸口一阵阵窒息的疼痛。

小望山上,正在诸葛宜身边撒娇耍赖的郝诺突然重重的放下手中的小荷包,捂着胸口猝然不及的摔倒在地:“疼,宫主……”

身后的连悦扶住郝诺,极为利落的喂下了药丸,诸葛宜按住郝诺的脉搏,顿时大惊失色的:“何事让宫主耗费如此大的心力!连雪快些下山将宫主带回来!”

奉昭见醒之不语,疾步上前,再次开口道:“你方才说什么!”

醒之连连退了两步,满脸的惊惶失措:“我……我不知道……”

莫苛将醒之挡在身后:“煜王爷还请自重,今日煜王爷大婚冷落了新娘子便不好了。”

“明成公公还不快引王爷与王妃入洞房。”莫苛一语惊醒了尚在出神的付初年,他忙对众人笑道:“陛下已在后园等待开宴,各位随我一起去后园。”

奉昭满眸怒火瞪着将醒之整个挡住的莫苛,在明成公公和付初年告诫的目光下,拉起已被下人再次盖上盖头的音儿在众人的拥簇下,与莫苛醒之两人错身而过。音儿错过莫苛时身形顿了顿,最后还是跟随手中的红绸踱步而去。待众人远去,醒之再也站不住身形,她满头冷汗的拽住莫苛的衣袍,软软的靠在莫苛的后背上。

莫苛惊讶的转过身来,当目光对上醒之乌紫乌紫的嘴唇,大惊失色:“醒之!”

醒之紧紧攥住莫苛的衣袍,急促的喘息着:“疼……好疼……”

莫苛顿时想起了什么,桃花眸中溢满了担忧,打横抱起醒之朝大门外跑去,不想却被人一抹赤红挡住了去路,莫苛急声道:“让开!”

奉昭挡住了莫苛的前路,面无表情的低声问道:“她何时有的心疾?!”

“让开!”莫苛不予多说,低声喝道。

“她何时有的心疾?!”奉昭神色恍惚牢牢的挡住了莫苛的去路,声音说不出的狂乱。

“滚开!”莫苛单手携着醒之,脸上已溢满了狂乱,抬手朝奉昭攻去,奉昭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付初年飞身上前,单手接住了莫苛十足的一掌。

付初年连连退后数步,嘴角溢出一抹鲜血:“莫庄主什么意思?虽说音儿小姐与你一起长大,可如今她选择做了煜王妃,莫庄主便该祝福她才是,如此这般的大闹婚礼又是为何?”付初年话未落音,大批御林军与护卫军已将莫苛团团围住。

莫苛单手护住醒之,厉声道:“什么音儿什么煜王妃!快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在长廊的尽头的音儿,身形一震,回过头来想摘去盖头再看一眼,却被明成公公挡住,不知明成公公说了句什么,音儿在长廊的尽头停了停,很快的离去,消失在转角处。

恍恍惚惚的奉昭又上前一步:“你们骗人,她自小都康健的很,多次诊断,根本就没有心疾……你们为何要骗我?她为何会有……怎么会有心疾的?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呵,事已至此……你们为何又要骗人?想让我后……”奉昭话未说完,猝不及防被付初年从身后点了睡穴。

付初年将奉昭交给从长廊尽头赶来的的明成公公:“不过是被掌风震晕了,直接将王爷送入洞房,莫要惊动了陛下和众来客。”

莫苛看向逐渐缩小的包围,心中明白这天罗地网本是付初年防备自己大闹婚礼布下的,如今他看自己与醒之一起前来,趁此机会,打起天池宫的主意。莫苛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对侯爷多有得罪是莫苛的不是,还请侯爷先行让开,救人要紧。”

付初年冷笑一声:“莫庄主好重的心思,方才的告白转移了众人的注意,此时趁人不备却对煜王爷痛下杀手,若非是本侯出手,煜王爷早已被莫庄主击毙掌下!你以为你还走的掉吗?”

窒息的花香不断涌来,醒之喘息一声,咬着唇压抑着胸口的疼痛:“莫苛……莫苛你快走,付初年心思叵测……他早就布置好了……”

莫苛单手紧紧的将醒之护在怀中,桃花眸中溢满了心疼,柔声道:“你莫说话,我这便带去出去找大夫。”

醒之死死的拽住莫苛的手:“莫苛你走……付初年与我天池宫有宿怨、他要的是我,你走!”

莫苛对醒之安抚的一笑,柔声哄道:“这些虾兵蟹将岂能挡住我,你且忍一忍,我这便带你出去。”言毕,莫苛朝外围冲去。越来越浓的香味,从四方涌来,醒之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胸口仿佛被人一下下的击打般闷疼难忍,醒之清楚的知道,如果这香味一直不散,自己的死期也就不远了,只可惜正与众人缠斗的莫苛并不懂医理。

明知死期将近,可醒之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和惊慌,反而出奇的平静。

一时间,那些被遗忘的人被遗忘的事,纷纷扰扰的涌上心头,往事如云如烟,记忆中的人并不多,奉昭如今贵为大奉亲王荣宠有嘉又娶了音儿为妻,将不再会是牵挂。郝诺今后再也不用受自己的连累,也能解脱了,相信子秋与连雪连悦会好好的照顾他,只可惜自己难遵守诺言,子秋必定还要在小望山等待下任宫主的出现。

付清弦,该谢谢他在谯郡城陪伴自己的那几年,还欠他一句对不起。姨娘与怒尾叔叔已放下过往,想必现在定然相守一起。莫苛,若是自己就此去了,他也就死了心,自己也不必再揣测他防备他到底又有何图谋了。

似乎将所有的人都想了一遍,醒之被这疼痛折磨的疲惫至极时,脑海中闪过一双浅灰色的眼眸,那双眼说不出的冷漠和无情,配上那张苍白到病态的脸,却让人说不出心疼,儿时婀娜山上的誓言自己都还清楚记得,不知他是不是还记得?只可惜自己不能再帮他,也没有能力再保护他了,不知姨娘知不知道他钟情陆玉枝,他如此的敏感又自卑自尊极点,姨娘若不帮他,他们怕是注定要错过了……

醒之感觉自己的心脉快要承受不住了,突然有点想笑,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死在付初年的手里,原来那时、那时的叶凝裳将他伤的这样重,重到那个天真懵懂又有些莽撞的少年变成这般处心积虑不择手段的阴狠模样。

醒之仿佛又看见与叶凝裳在湖边说话的付初年,他似乎还会脸红还会害羞,有些不知所措,说出自己的心思时,有点像受了惊吓的小鹿,满眸期待又随时准备着逃跑……

叶凝裳、叶凝裳,你太高傲了,太不懂人情了,如此惹人心疼又单纯如白纸的少年才会被伤成这样……

醒之抬起眼眸注视着莫苛紧绷的侧脸,他的神情如此的专注认真,一瞬间,醒之仿佛又看到那个与叶凝裳一起冲进火海的身影,他那时的神情也是如此的专注认真,不过那时他眼眸却是隐含喜悦的。

醒之用尽全力的抬起手,欲摸一摸莫苛的侧脸,可却有些力不从心,当手指碰触莫苛的那一刹那,黑暗袭来……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似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朦胧间,醒之又看到那片熟悉的火海,一声声的爆炸声自四周响起,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自火海中飘了出去,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将黑影飞出的那片房屋夷为平地,仿佛要燃尽生命冲天的火焰随风呼啸,让人绝望的跌入深渊。

落在不远处的树下黑衣人,愣愣的站在原处,俊颜上的痛苦、绝望、不甘在火光下如此的清晰又如此的让人感同身受,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突然,一口赤红的鲜血自黑衣人口中喷出。原本来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的黑衣人,突然动了起来,火红的焰火映红了他的眼眸,眼中是铺天盖地的哀伤。他的单薄而略显绝情的唇止不住的颤抖着,许久许久,仰天长笑,震耳欲聋的笑声未落,他的身形便如离弦的箭般,义无反顾的冲进了火海,冲进了方才他飞出来的方位。

“叶凝裳!便是死!你也休想撇开我!”一句震耳欲聋的誓言自火海中冲出天际,响彻遍野。

打斗中的莫苛感觉那指尖的温度,迅速的垂下眼,只感觉自己怀中的人身形一软,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一瞬间,莫苛魂飞魄散,骤然变了脸色:“醒之!”一句呐喊,不知不觉已变了腔调。

莫苛再也不顾其他,探了探醒之鼻息,满眸狂乱的对周围人喝道:“大夫!快找大夫!”见周围的人动也不动,莫苛回眸看向付初年,急声道:“你不是想要天池宫的宝藏吗?这天下只有她一人知道在哪!快找大夫!”

付初年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微微笑道:“本侯可不要什么天池宫的宝藏,只要她的命,若此时莫庄主将她交给本侯,本侯便不予莫庄主追究方才的事。”

莫苛摸着醒之越来越弱的脉搏,惊惧到了极点:“付初年!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让你付氏一门给她陪葬!”

缘浅缘深缘由天(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