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江百果真恨自己多少段的恋爱都白谈了,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句话,常常即刻将她从身经百战,打回乳臭未干,心跳有如战鼓擂,连脚趾头都蜷缩一团,连汗毛孔都一张一翕。她明明在他揽住她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慌不忙,不骄不躁,却不料,转眼又栽在了他一句“离你太远”上。

真是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又或者说,她岂止是多少段的恋爱都白谈了,根本是白白虚度了多少年的光阴。

“我楼上那户上礼拜才搬走,你考虑看看。”江百果煞有介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池仁眉头一皱,“可还是太远。”

就这样,江百果连连吃了败仗。她提及楼上,可不是有一说一,她分明是夹枪带棍:你要多近?这样够不够近?却不料,他转眼又四两拨千斤,扭转乾坤。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池仁松开江百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所以,要考虑看看的人是你。不急,我给你时间。”

江百果终于从车子里退了出去,站直身,提上一口气。

“还不走?”她赶他。

他轻笑:“车门,有劳。

江百果一败涂地,挪开身,重重地甩上了车门。

而出租车也是一种奇怪的存在,当你不需要它的时候,它遍地开花,可等你需要它的时候,它又和你捉迷藏。池仁离开后,江百果引颈而望了好一会儿,一无所获。迫不得已,她向十字路口走去。

刚刚,当她将面孔埋进池仁的掌心,池仁反手握住她的手,绕过餐桌,坐到了她的身旁。而不等他再有所行动,她就勾住了他的脖子,投进了他的怀抱。她雨点大,雷声小,濡湿了他白色衬衫的肩头。他轻拍她的背,就说了一句话:“我知道,我知道…”

他知道,她对他的情怀,一点不比他对她的少。他肆无忌惮,于是,细水长流,而她不一样,她忍得有多辛苦,忍不住时,就有多汹涌澎湃。

他知道,今天和过去十五年的这一天“大不一样”,无非是因为,她和他终于告别了孤军奋战。

他知道,无论他是她的敌人,或是朋友,无论他们要不要高举同仇敌忾,共商大计的旗帜,她都谢谢他能在她的身旁。

当时,她抱着他哭了好一会儿,哭到连侍应生和厨师都疑神疑鬼,她耳闻他们一个对另一个说:“这该不会是拍戏吧?你有没有看过针孔摄像机?”她这才知道,她有多么不管不顾。

这时再翻回头想想,她最后又何必对他们那么客气,扔给他们一句“非礼勿视”才对。

站在路口,偶尔过往的出租车上也通通载了客。

江百果不得不继续步行,脚下踢了颗小石子,这才知道自己看上去有多么“自作自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让他走,他当真走了,她反倒像是忘了她当初都是怎么迎难而上的了,告别了孤军奋战,就像是连走路都不会一个人走了,那么,接下来,是不是疼了就会掉眼泪?难过了也想有人陪?甚至连被害妄想症都会患上,到头来,那种种没出息的天性和本能,她迟早还是样样逃不掉。

那么,让他离她近一点,更近一点,她又何尝不想。

赵大允出院,是在一个月后了。

机能上的恢复,他令医生赞不绝口,但在相貌上,鉴于左侧眼睑畸形和下颌骨受损,即便将来还会进行一系列的手术,效果恐怕也不甚理想。

池仁亲自接赵大允出院,他看他顶天立地,却在病房里还戴着他新送给他的名牌墨镜,一笑开花,脸孔的下半部分像是人到耄耋之年,毫无防备地,他又一次如鲠在喉。

“走吧。”池仁就这两个字。

一条狭长的走廊,二人几乎走到了尽头,赵大允才将行李袋甩给池仁:“接人也没个接人的样子。”他的音色依旧嘶哑。

“闭嘴,”池仁冷着脸,“难听死了。”

赵大允满不在乎,一首崔健的《一无所有》手到擒来,像是为他的破锣嗓子量身定做:“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池仁从裤兜中掏出一张叠了两折的纸条,直接塞进赵大允嘴里:“就当我是用这个堵住你的嘴。”

赵大允忍住恶心,打开纸条一看,上面是个地址。而他们谁也不说,谁也不问,他也知道,这是唐茹的地址。就像他们谁也不说,谁也不问,池仁也知道赵大允即便是在下不了床的时候,也在派人遍寻唐茹的下落。

而找人的滋味,没人比池仁更懂了。

赵大允将纸条攥在手心,思绪大起大落,但始终面带微笑,又借着歌词说话:“我没打算让她跟我走,我知道,我一无所有。”

“你小子有我。”池仁不知道从哪又掏出一副和赵大允的一模一样的墨镜,戴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二人没什么默契,你看我的时候,我没看你,我看你的时候,你又没看我,到底也没能相视一笑,却也恰到好处了。

第124章,心门VS家门

第124章,心门vs家门

这一夜,江百果从无误沙龙回到家,看到池仁的车子停在楼下,走上前,又四下看不到他的人,即刻拨通了他的电话:“你又耍什么花样?”她笑盈盈地一抬头,找到她的窗口,昏黄的灯光晕出来,在秋夜动人心弦,问题是…

该死,他又长本事了?学会登堂入室了?

“回来了?”池仁若无其事,“我在楼上等你。”

乘电梯时,江百果双手环胸,权衡着溜门撬锁论罪几等,却在一下电梯时,白费功夫。池仁所谓的楼上,倒的确是楼上,问题是他乖乖地坐在她家大门口,莫说罪大恶极了,说可怜巴巴才恰如其分。

江百果惊魂甫定:“你…你怎么没进去?”

“你有给过我钥匙吗?”池仁稳坐钓鱼台,眼睛一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不法分子?有没有报警?最毒妇人心,你未必做不出来。”

江百果懊恼地拍了一下后脑勺:“我又忘了关灯了。”

“我早说过,同居生活是有利于节能减排的。”池仁一本正经。

江百果不苟言笑:“不是说明天是第一回合?这都几点了,不养精蓄锐,你还东跑西颠的做什么?”

“就是为了能睡个好觉,我才来的。”池仁心安理得,面不改色。

而这时,江百果才看到,在池仁的旁边立着一个行李箱,而在她家大门的门把上,还挂着一套黑色西装,想必是他明天的行装,而他想必…是怀揣着有来无回的决绝。

这是箭在弦上了?

“过来。”池仁仍先下手为强。

江百果上前两步,蹲下身:“你说过你会给我时间。”

“今天我去接赵大允出院了。”池仁所答非所问,一伸手,埋头把玩着江百果光秃秃的指尖,“总觉得…这辈子无辜毁在我手里的人,好像又多了一个。”

关于赵大允的负伤,鉴于常常要去医院探望,池仁也就有对江百果提及,但他有所保留地,说赵大允是在为他做事时出了事故,并没有提及和江百果的关联。毕竟,他选择对她没有秘密,并不代表不为她遮风挡雨,更何况是腥风血雨。

江百果凝视池仁低垂的眼:“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没有谁能毁在别人的手上。”

一如她不是不知道,十五年前的她的路,一样是她自己选的。她恨池仁,恨曲振文,恨人世间一切生老病死,却仍阻止不了她恨她自己。然而,要面对自己的过失,总归是艰难过指着别人的鼻子破口大骂,要放过自己,也总归是艰难过对别人大人大量。

池仁没说话,他可以对江百果百依百顺,却并不包括她对他的劝慰。

毕竟,不相干的人都在争名夺利。

而相亲相爱的人争夺的,却注定是所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江百果伸手,胡乱地拨弄了池仁的头发,站直身,掏出钥匙:“好了,进来吧。”

池仁跟着站直身,半真半假地倚在门上:“苦肉计还真是名不虚传。”

就这样,池仁在认识江百果的第十五年的金秋时节,在挤进她的心门的同时,也挤进了她的家门。

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在他并非蓄谋已久,而她也既无第六感,又无心理准备的这样一个星期三的夜晚,他没有大张旗鼓,而她虽谈不上热烈欢迎,也不至于严防死守,就这样,让他“了无生趣”地搬了进来。

就这样,因为少了形式上的轰轰烈烈,江百果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不禁多了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慌张,即便今天的他,分明一分为二,一半在为即将到来的和曲振文的第一回合屏气凝神,一半在为赵大允黯然神伤。

一室一厅的房子,好在,池仁没有造次,将黑色西装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从行李箱里拎出枕头,直接扔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江百果百思不得其解:“打着为了睡个好觉的幌子,却来睡沙发?”

“你是说?”池仁看了一眼卧室。

江百果斩钉截铁:“我什么也没说。”

池仁得饶人处且饶人,在沙发上坐下来,双臂搭在靠背上,伸了双腿,转了转脖子,感慨万千:“也真是奇怪,一看到你,我就眼皮打架。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说包治百病,至少也专治失眠。”

江百果走向厨房:“我煮面吃,你要不要?”

“好,那我先洗个澡。”池仁站直身。

江百果脚下一绊,跌向冰箱,就势拉开冰箱门,拿了两个鸡蛋出来。而等她关上冰箱门时,池仁就站在冰箱门后:“百果,我说的洗澡…就是单纯的洗澡。”

江百果推了池仁一把:“快去。”

大半锅的水,三包的面,两个鸡蛋,池仁洗了澡出来后,只见汤汤水水几乎满溢出来,江百果堪称手忙脚乱。他凑过来:“我吃一包就够了。”江百果忙里偷闲,抬了一下眼,只见池仁穿着灰色运动裤和白色t恤,中规中矩,只是头发还滴着水,有些犯规的暧昧。

“两包是我的。”江百果波澜不惊。

池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互相了解总得有个过程,这就算第一步了。”

开放式厨房和客厅被一条台案分割,江百果摆了把高脚凳,通常就在这儿吃饭。她倒不是没有餐桌,但一来,是鲜有在家吃饭的时候,二来,吃也是孤家寡人,端坐餐桌,像是小题大做,久而久之,餐桌也就另作他用,堆满了杂物。

这一次,江百果照旧坐在她的高脚凳上,而池仁站在她的对面。他每吃一口,都要弓下腰,明明人高马大,碗却小了她的三圈,着实可笑。

她咬着筷子:“明天我把餐桌收拾出来。”

池仁的手顿了一下:“交给我好了,我回来得早。”

可到底,池仁的动容还是愈演愈烈。为了掩饰,他从江百果的碗里挑了一筷子面,塞进自己嘴里,惹得她吹胡子瞪眼。他开怀,好歹蒙混过关。这个女人,当真是不一般的。一个月来,他知道她也在对他牵肠挂肚,但既然她心里仍有那道过不去的坎儿,既然罪与赎尚未尘埃落定,既然时候未到,她偏偏就能做到冷静、自持。

可当他堵在她的门口,她又轻而易举地投了降。

说真的,他也怕她歇斯底里。好在,她就云淡风轻地说了三个字:进来吧。

而更甚的是,她说,她会把餐桌收拾出来。

或许,还会再买个大一点的锅回来。

这一步,她迈得无疑比他更坚定不移。当他惴惴不安,她却喂了他定心丸,他既来之,她则安之,不妨留下他一条小命试试看。总之,他和她之间相隔的十万八千里,先是由她走过了令人绝望的沼泽和沙漠,又往往由她跨过最命悬一线的沟壑,而她永远面带微笑,永远三言两语,而他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就剩下比爱她,更爱她。

第125章,你没那么坏VS少废话了

第125章,你没那么坏vs少废话了

翌日,上午十点半,池仁身穿黑色西装,站在致鑫集团属于他的办公室的窗前。这是他在做了八年的秘书后,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从面积到坐标,从设施到人力,无可挑剔。

怎么说,曲振文也是着眼大处之人,倘若连一间办公室都要刁难他,反倒说不过去。

池仁看了一眼时间,会议进行了有半个小时了。他千辛万苦爬上半山腰,但高峰的会议,还是没有他的份儿的。但这也无关紧要,当他尚且做秘书时,一切就尽在他的掌握,何况今天,有杨智郴做他的发言人,他大可以等他的好消息就是了。

池仁站在窗前,面向江百果家…或者说,是家的方向,虽说连楼的一砖一瓦都看不到,但既然能锁定大致的位置,他心血来潮,转身就去拿了支笔来,半眯着眼睛,在玻璃窗上圈下了一个小小的圆。

像是射击的靶心。

也是心之所向。

就在昨夜,尽管池仁说江百果是专治他失眠的灵丹妙药,但他仍不得不工作到了凌晨两点。那时候,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黑着灯,抱着笔记本电脑,而江百果一定是以为他睡熟了,才会从卧室里偷偷打开一条门缝。

而他一脸的青光也一定是吓到了她,以至于她砰地又关上了门。

池仁好笑,合上笔记本电脑,拉开落地灯,守株待兔。

过了好一会儿,江百果才又重新打开门:“还没睡?”她穿了条皱巴巴的睡裤,藏青色小格子,直拖到地面,上身是一件黑色背心,远长过了肩膀的头发乱蓬蓬地披散着。

“这就睡了。”池仁没打算节外生枝。

可江百果却快步走向沙发,一屁股坐下来:“我要睡沙发。”

池仁侧过头打量她,没说话。

“你别多心,我没什么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江百果将双腿提上来,屈膝而坐,恼火地挠了挠头,“除了泡面一吃就要吃两包,我睡觉就是这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我不反对和你过节能减排的绿色生活,但该让路的时候,你也好狗别挡路。”

池仁点点头:“合情合理。”

可说话间,他手臂一伸,就搂着江百果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没问题,你想睡哪里,就睡哪里,我绝不干涉。”

江百果怒目圆睁:“可前提是你让开…”

池仁将江百果挤在他和沙发靠背之间,手臂垫在她脖颈下,大腿压住她的大腿,眼睛一闭:“你就当我睡着了,能搬得动就搬,想走就走,随你的便。你没有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可也总不能破坏别人的清梦。江百果,你没那么坏。”

江百果的脸孔被池仁揽在生死攸关的中间地带,向上,是他的胡茬,向下,是他的心跳。抛开他的言论既道貌岸然,又滴水不漏,那样切切实实的腹背受敌,才是他对她最铿锵有力的震慑。

让她一点都不敢肆意妄为。

说出来怕人笑话,或许他管得住自己,她却未必。

直到他打了个呵欠,收回了他的腿,并向外侧挪了挪,给了她尽可能大的空间,她也不可思议地,任凭睡意袭来。

而这时,他却又在她的头顶喃喃低语:“我们要把沙发换成沙发床,双人的,还有双人被,双人地毯,双人…浴缸?这才是长久之计。”

“少废话了。”她敌不过睡意,不自知地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腰间。

早上六点半,池仁醒来的时候,江百果不在他身边了。

他翻了个身,腰酸背痛是跑不了的,但映入眼帘的是江百果在蹑手蹑脚地忙东忙西,又什么都值了。窗帘仍密不透风,室内的光线勉强够他偷看她的一颦一笑。她将餐桌上的杂志分门别类。

她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在找到生产日期后,直接扔进垃圾桶。

她养了两盆他叫不上名字的绿植,连个喷壶都没有,用自己的水杯给它们浇水。

她甚至在他的黑色西装前驻足了好一会儿,末了,她回头,在确定他还没有醒来后,摘下它,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在镜子前搔首弄姿,直到无聊了,才脱下它,挂回去,整理成原封未动的样子。

池仁忍住笑,并没有抓江百果个现行。

她尚能保有这童心未泯,又柔情似水的一面,他千金不换,又怎么忍心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半袋的切片面包也过期了两天了,裹上蛋液,放进油锅,两面煎至金黄,香气扑鼻。江百果头头是道:“一个人吃不完,总是过期。但经过我亲身试验,过期的牛奶喝不得,但面包完全没有问题。”

池仁两口就是半片,味道惊艳。

说来,他一直误以为他做不到一睁眼就食欲旺盛,以往,早餐总是能免则免。但如今再翻回头想想,还不是因为过去的风雨兼程,从一睁眼就是拼死拼活,连苦中作乐的乐都遍寻不到。

七点半,池仁穿上他的西装外套,而江百果在洗碗。

二人各怀鬼胎。一个在想,我偷穿的时候会不会留下了什么破绽?另一个却在想,她竟连些许气息都没给我留下。而这叫他怎么甘心?

“百果…”池仁唤道。

江百果关上水龙头,等池仁的下文。

“我就带了这一套西装过来,所以,你千万别用你的手碰它。”说着,池仁走向江百果。而江百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果然还是发现了,不但发现了,还这样不留情面,恶语相加…不料,他停在她面前,勾住她的下巴,埋下头,吻住了她。

江百果瞪大双眼,揸着油腻的双手,无可奈何。

她不能用她的手碰它,也就意味着不能反抗他。

池仁审时度势,不过三秒,全身而退:“晚上我去接你。”

十点四十分,池仁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又看了一眼时间。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能害他不务正业,还有这等闲情逸致余味绕梁的,恐怕也就她江百果了。

五分钟后,池仁等到了他要的结果。

会议上,杨智郴一派的提案,相较于曲振文一派,更深得中立人士之心,压倒性地占了上风。而整场会议仅仅历时四十五分钟,这令池仁虽对胜利心中有数,但这般易如反掌的胜利,仍不免令他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