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池仁和杨智郴找了家云南菜,算是阶段性地庆功。

说起杨智郴,在当年姚曼安真正的死因被掩盖时,他作为姚曼安的副手,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后来,鉴于他的才能,曲振文留了他在身边,为此,年少的池仁也一度对他翻脸不认人。而当时,他就有言在先:“阿仁,你迟早用得到我。”

云南菜与川菜区别不大,不过更讲究原汁原味,在刺激中多了几分清甜。

池仁以晚辈自居,为杨智郴夹了一块竹筒鸡:“郴叔,客气话从今往后我就不说了。您也别怪我悟性差,确实是直到这两天,我才明白这个道理,之前一直认为你们是在帮我,其实不然,其实,咱们是并肩作战才对。谁也不是谁的武器,那不是客气,反倒是贬低。”

而这个道理,自然是江百果点醒他的。

就拿杨智郴来说,他做了姚曼安十几年的副手,不是没有主仆之情。对姚曼安的死,他自有他的义愤填膺,对曲振文,他也自有他的打算。对他说谢谢,他池仁未必有立场。

还是那句话,谁的路,谁走。

而就在这一顿饭相谈甚欢到了尾声时,杨智郴的一句无心之言,却给了池仁当头一棒。他说,曲振文缺席了今天的会议。

之所以说是“无心之言”,自然是因为杨智郴并不认为这其中有什么问题。曲振文不在,但他的人却一个不少,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即使曲振文在场,今天他也无力回天。

然而,说是谨小慎微也好,说是杯弓蛇影也罢,池仁却认为这其中大有问题。

甚至,他当场对杨智郴发了飙:“这么大的事儿,您到现在才说?”

杨智郴一张老脸挂不住,红到发紫。

池仁这才后悔莫及,但说出去的话,收是收不回来了,哪怕道歉也于事无补,那他唯一能做的,反倒是趁热打铁:“郴叔,掉以轻心的结果,不仅仅是输,而且是输给自己,我希望下次您能做到事无巨细。”

归根结底,池仁知道这一仗,他输不起。

说什么并肩作战?到头来,他还是要政由己出,才万无一失。

第126章,江山VS美人

第126章,江山vs美人

无误沙龙打烊后,江百果从十点半,等到了十一点十分,也没等到池仁。而早上,他分明在吻了她之后,说“晚上我去接你”。

晚上我去接你。通俗易懂的一句话,一字不差,也没有任何歧义。

张什走的时候,问了江百果一句:“他来接你?”

“牛奶也好,红酒也行,回去灌一肚子,倒头就睡。你看你那黑眼圈。”江百果所答非所问,也算默认了。

张什的每况愈下,江百果自然有看在眼里,不过,既然她在无意中有看到过一眼他的手机,整屏幕发给孟浣溪的情真意切,而孟浣溪一声都没吭过,她也就无须问他所为何事了。

还能所为何事?无非是问世间情为何物。

而尽管,江百果始终看不上孟浣溪,总觉得她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但或许,就像别人也不明白为什么千好万好的池仁会把她这把皮包骨捧在手心,难得有一件事,当局者清。

或许别人也总觉得,她江百果也是走了狗屎运了。

江百果失笑。

而冉娜走的时候,也问了江百果一句:“他来接你?”

这一次,江百果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十分。她打了退堂鼓:“我还有点事。”

满心的欢喜化作诚惶诚恐和死要面子,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坐在熄了灯的无误沙龙里,江百果与助理们用来练习的一排模特人头面面相觑,装腔作势地打了个冷战,随即,嗤笑一声:怕吗?怕也要有那个闲情逸致才行。问题是她满腔的委屈,真恨不得拿他们撒气:练习完了从来不知道物归原处,说了多少遍也不长记性!

可谁又不知道,她满腔的委屈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不来没问题。

没人求着他来接她。

可既然说来,怎么能言而无信。

连一通电话都没有。

江百果站直身,最后一个离开了无误沙龙。

将临十二点,江百果终于等到了池仁…的电话。当时,她刚进了家门,鞋子换了一只,铃声响了两声半,她接通道:“喂。”池仁一声叹息:“百果,我忙昏头了。”

“你在哪?”他接着问道。

“还能在哪?”江百果当即又把那一只鞋子换了回来,“你不知道恋爱中的女人没有脚吗?没有男人接送,哪也去不了。”恋爱中…江百果不是恨不得,而是当真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有些事心照不宣是一回事,被定了性是另一回事,被动是一回事,主动是另一回事,装是一回事,装不下去了,是另一回事。

好在,池仁没有追究:“你等我。”

挂了电话,江百果下楼拦了辆出租车,又直奔无误沙龙。

坐在车上,她闲来无事,把来龙去脉想了个通透。说是在气他,却也不至于,可偏偏不给他个教训,又咽不下这口气,问题是这一大费周章,她分明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而所谓的“想了个通透”,呼之欲出的结论无非四个字:不可理喻。

而最要命的是,她还是迟了池仁一步。

江百果乘坐的出租车一靠边,恰恰停在了池仁的车子后。

他人没在车上,双手插在裤兜里,后脚掌踩在无误沙龙门口的台阶上,前脚掌悬空,在晃悠悠地等她,既幼稚,又倜傥。她硬着头皮下了车,咕哝着这大概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他迈下台阶,若无其事地走向她,眉眼间带着笑。她又硬着头皮回应他,可一笑开了,当即比他还眉开眼笑。

“这叫什么事儿啊?”江百果被自己的所作所为逗坏了,自嘲道。

池仁找准了角度,为江百果挡住秋风瑟瑟:“不用我哄,气就消了?‘恋爱中’的女人可没有这么好说话。”

她就知道,他不可能轻饶了她。

坐上车子,池仁的口吻有些令人捉摸不定:“你就不能给我打个电话吗?”

“你不来自有你不来的理由,打了也是自讨没趣。”

“就没想过我有可能在来的路上…遇到什么不测?”

“没,”江百果笃定地,“一刻都没这么想过。”

或许是因为十五年的野火烧不尽,这个世界在江百果的眼中,虽是穷山恶水,却从未将她赶尽杀绝,而这就足以。所以,那些悲观的,分明都没见识过天外有天,而那些见识过愁云惨雾的,反倒绝不低头。

池仁发动了车子,听不出是不是敷衍:“做得好。”

“事情不顺利吗?”江百果问。

她没忘,池仁将今天称之为他和曲振文的第一回合。

“顺利,”池仁也算据实相告,“比预期的还要顺利。”

可就在刚刚,在道别了杨智郴后,池仁看时间尚早,又返回了致鑫集团。曲振文这个人,不是生意人出身,也不算有出类拔萃的商业头脑,却可以在生意场上十几年稳中有升,靠的一是会用人,二是以身作则。光是从不迟到早退这一点,连虾兵蟹将都做不到的,他却做得到,何况是今天的短兵相接…

池仁用项上人头担保,他今天的缺席,必有蹊跷。

但对方是曲振文,池仁总像是技不如人,能查到的,总是少之又少。直到十点,他才得到了唯一一条有价值的消息:宋君鑫从瑞士回来了,一早到的北京,和曲振文二人,疑似奔赴了北郊的别墅。

至此,池仁虽又看了一眼时间,却将江百果抛到了脑后。

他在办公室里如困兽般踱来踱去:这算什么?

小别胜新婚吗?

爱江山,更爱美人吗?

抑或是,这是曲振文有意而为之?可他的有意,又是意欲何为?

直到两小时后,池仁如梦初醒:除了江山,他分明也有了他的美人。他在她的沙发上一觉睡到天亮,他吃了她用过期面包做的早餐,在出门前,他还吻了她,这一切的一切,都代表他告别了无牵无挂,可胜于雄辩的事实是,就在刚刚,他将她忘了个来无影,去无踪。

而假如这个事实带给江百果的伤害指数是三,带给他自己的,绝不会低于八。

车内温度宜人,气氛友好,江百果像是自己被自己点了笑穴,面向窗外,按捺着,抿着嘴,可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功。而这渐渐惹恼了池仁,他方向盘一转,伴随着一脚刹车,靠边停了车:“江百果,我们谈谈。”

第127章,孰对VS孰错

第127章,孰对vs孰错

江百果的笑一僵,接下来,无非有两条路可走。池仁要谈,恐怕是非谈不可了,至于他要谈什么,她也心中有数,那么,问题就在于,她是对他有样学样,拉着张脸谈,还是我行我素地笑着谈。

“有什么问题吗?”江百果选择的是后者。

池仁却坚持拉着张脸:“没有问题吗?江百果,今天是我们同居的第二天,而你真的以为我们同居是为了节能减排,人人有责吗?开玩笑,我是冲着一辈子去的。可我在第二天就放了你鸽子,那么一年后,我是不是就可以把你的话当耳旁风了?那么十年后,我会不会就骑到你头上了?那么,不用等一辈子过完,我们又该不该好聚好散呢?而你还问我…问我有什么问题吗?你一旦对今天的我宽宏大量,那就是纵容,就是包庇,就是从犯,就是问题中的问题。”

“池仁,你要自责,就偷着摸着一个人哭去,跟我这儿一套一套的,你是有理了,还是怎么着?”

就这样,池仁的慷慨激昂,终止于了江百果的一句有理不在声高。

她没再笑,板下面孔,却又不至于厉声厉色,从头到脚的大将风度,以德服人。

顿时,池仁哑口无言,挑不出江百果半点毛病。

可随即,江百果没有乘胜追击,反倒一伸手,戳了一下池仁的眉心:“可这有什么可自责的呢?小题大做。”

“我…”池仁又吹胡子瞪眼。

江百果手起刀落,张开怀抱:“来,抱抱。”

她朝向他,挺着腰杆,张着双臂,绷着眸子,在他看来,就像个驯兽师,而他又怎么能不乖乖就范?他心烦意乱,归心烦意乱,但既然她说来,抱抱,那总得先抱了再说。而她没再给他无理取闹的机会,那多少年的“理智”二字,可不是浪得虚名:“池仁,两个人在一起,可能有无数种理由,但绝不包括做对方的负担。”

池仁像颗核桃似的,当的一声,被敲开一条裂缝,但若说大彻大悟,却还差得远。

好在,江百果对他有的是耐心,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将来有一天,我可能也会因为看一部电影入了神,或是和好朋友聊天聊到停不下来,或是一觉睡到天昏地暗,而忘了和你的约会,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池仁收紧手臂,心头的伤感陡增不减:“可我不想那样。”

而江百果下手下得更准更狠:“可那样没什么不好。本来的么,谁也做不了谁的全部。”

池仁一压不住,仍是愤愤:“江百果,你怎么能做到这么冷静?”

他们分明不是恋爱中,是热恋中才对。

没事找事,睚眦必报才对。

江百果笑得咯咯的,又兜回原点:“冷静?我才从家里又折回来的好吗?你管这叫冷静?”

她大概也是破天荒地犯了这么一次蠢,像是够她笑上半年似的。

“别笑。”池仁结束这个拥抱,握着江百果的肩头,和她面对面,“说真的,从十点到十二点,一点也不生气吗?我们用指数来说话。”

江百果掐指一算,比划了个三。

很好,和他估计的一样。

“再来猜猜我的自责指数。”

江百果又掐指一算:“八吗?两个零被你摞到了一块儿。”

很好,又和他估计的一样。

他不禁失笑:或许这就叫瑕不掩瑜?他们的默契指数分明高达十,他们对对方的渴望指数绝不低于十,而他们在一起的满足指数,大于等于十。那么其它的,又算得了什么。

江百果在座位上坐好,细弱的手臂一挥:“放轻松,出发。”

那一刻,池仁心服口服,像对主人唯命是从的奴仆,像彷徨了三十一年,终于找到了真理的信徒,像卸下了一切的包袱,欢天喜地地重新发动了车子。放轻松,放轻松,他仿佛偷到了考试的答案,像是有人拍着胸脯告诉他,一切的选择题都选c,万事大吉。

但后来,他真的也有想过,是不是当真有一把万能钥匙,可以解决爱情二字中的千难万险?

他也有想过,谁也做不了谁的全部,这会不会根本就是一条谬论?知足常乐和安于现状没有错,但知足常乐却不代表可以得过且过,安于现状却不代表养虎为患。

他也有想过,有些事,根本就是“放轻松”惹的祸。

可那孰对孰错,在江百果宁死不屈前,他除了交给时间,束手无策。

可那都是后话了。

“我们什么时候去买沙发床?”那一刻,池仁什么都没有想,一味的兴致勃勃。

“尽快。”江百果笑着说。

就这样,在下一个周一的上午,有了以下一幕:在幽静宜人的家具店中,江百果独自一人,对照着手机上的照片,停在了一张黑白条纹的沙发床前。而店员对每一个周一上午的客人都物以稀为贵,在自卖自夸的基础上,还振振有词地附加了一句“国货当自强”,最后,问道:“您要不要试一下?”

“好。”江百果干脆利落。

至于江百果手机上的照片,自然是池仁发给她的。

就在昨天,池仁一样是独自一人,不一样的却是,周日的家具店中人满为患,他混迹于亲密无间的情侣和热闹非凡的家和万事兴中间,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拍下了这一张照片。

而这是他和她能想到的,尽管没有时间手牵着手,却最浪漫的方式了。

这时,另一位店员大惊小怪地凑过来:“您就是他…他女朋友吧?”

江百果一怔,虽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答案恐怕是肯定的。

“就是昨天那位先生啊,”店员乙对店员甲比手画脚,“昨天,他说他女朋友今天会过来拍板,到底是买还是不买。”

说话间,店员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沙发化作沙发床。接着,她急切切地将江百果带到右边:“那位先生还说了,让您试右边,因为他睡左边。”

江百果轻呵了一声,假装挠了挠额角,实则却是将难堪之色好歹掩了掩。真有他的,做事这般周到,却不曾想将她逼上了梁山。在这样一个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周一上午,她分明是狼多肉少的那唯一一块肉,而那些店员们三三两两地聚着,偷笑着,议论着,等着她仰面朝天。

大片的黑白条纹,令人头晕目眩。

江百果一咬牙,一闭眼,双手贴在身体两侧,直挺挺地一步到位。而那力与柔的承托,从身下渐渐蔓延,让人不禁呵出一口积郁的闷气,随之,整个人焕然一新。

她张开眼,天花板高到令人发指,耳畔的轻音乐也有着它的高潮,她向左侧转过头去,那些奇形怪状的店员们一一消失不见,反倒是池仁的影像,从无到有,虚虚实实,就躺在她的左侧,虽不言不语,却又胜似万语千言。

江百果噗嗤笑出声来,单手捂住了双眼。

能将这中规中矩的人生过得像电影般矫揉造作的,除了他们,恐怕也没有谁了。

等笑了好一阵子,江百果才不慌不忙地站直身,给了面面相觑的店员们最好的安慰:“就它了,刷卡。”

第128章,你呀VS所有的好时候

第128章,你呀vs所有的好时候

十一月的第一场雨,来得令人猝不及防。晚上十一点,池仁和赵大允从一家酒吧走出来,站在屋檐下吸烟,气压沉闷,紧接着,风起云涌,雨点就连成线地掉了下来。

自从宋君鑫从瑞士回来了北京,曲振文在致鑫集团露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池仁始终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但表面上,就算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也好,池仁和杨智郴求之不得,诸事顺遂,使得致鑫集团蒸蒸日上,那一派认钱不认人的中立派,也就自然而然地靠拢了过来。

天上掉馅饼,池仁心里不是不打鼓的。

但话说回来,他被曲振文踩在脚下十五年,等的不就是反败为胜的一天,总不能等那一天终于被提上日程,他反倒妄自菲薄,又疑神疑鬼。

于是乎,池仁在中午致电江百果,约了她晚上小酌。

同居归同居,二人世界之余,偶尔一头扎进鱼龙混杂的花花世界,反而会锦上添花。会觉得天大地大,都不如你好。会觉得千好万好,也舍不得用你作交换。会觉得三生有幸,死而无憾。

无奈,江百果说她约了张什和冉娜宵夜。池仁退而求其次,说他叫上赵大允,大家一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大雨滂沱,赵大允抢白池仁:“出来迎江小姐还不直说?还说什么出来透透气。”夜幕下,赵大允仍戴着墨镜,镜片是花了重金的,戴了比不戴更能洞察一切,可人心却永远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