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似他按照池仁给他的地址,在一家小旅馆外等了三天,才等到唐茹出洞。看得出,她虽无精打采,却远远比假扮江百果时心安理得,本来的么,做谁,也不如做自己。赵大允迎面走过去,开场白到了嘴边,却在她看了他一眼后,又咽回了腹中。

她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认出他来。

当时,赵大允戴着墨镜,耳聪目明,却死活也看不穿,唐茹是真的没有认出面目全非的他来,还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张什的牧马人开得横冲直撞,远远地,就被池仁认出来。池仁从屋檐下冲进雨里,去迎江百果,赶上张什一脚刹车,溅了他一身的水。他满不在乎,拉开后排的车门,隔着个冉娜,眼里独独江百果一个。

“没伞吗?”冉娜望而却步。

江百果却对冉娜说了声“借过”,就挤过她的两条大象腿,扶着池仁的手,跳下了车。池仁用风衣护住江百果,二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回了屋檐下。

赵大允有规有矩,一声恭敬的“江小姐”叫过,主仆分明。

而这是江百果第一次见出事后的赵大允,她虽从池仁口中略有耳闻,但这一见,她胸口还是闷地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无形中像是有一个小孔,是怎样的铜墙铁壁,堵也堵不住的,八匹马拦不住地觉得悲怆,觉得同病相怜,觉得池仁欠他的,那么,她也欠他的。

共计五人,赵大允先回了酒吧,张什和冉娜当天上下的是刀子,迟迟不敢下车,屋檐下留下池仁和江百果,分明早上才各奔东西,转眼间如隔三秋。

池仁被淋湿了大半,用手将头发拢到脑后,整副面孔光明磊落地露出来,是江百果记忆中的少年的样子,也是他当初对待“感情之余的事”时,不留情面的样子,可既然今天的他不再被“感情”和“感情之余”一分为二,这也不过就是他平凡的样子。

江百果为池仁掸去风衣上的雨水:“帮我拿个主意,要不要撮合老张和娜娜?”

“不要。”池仁脱口而出。

江百果恨了池仁一眼,这才又娓娓道来:“娜娜惦记老张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张这回动真格的,为他前妻消得人憔悴,她也跟着真刀真枪,告诉我老张每掉一斤肉,她得心疼得减一年寿,这不才拜托我给他俩搭搭桥。她说,就算老张把她当个笑话,能博他一笑,她也值了。”

“那也不要。”池仁四两拨千斤。

江百果若有所思:“我也是怕,没有价值的牺牲不叫牺牲,叫送死。”

“那些我不关心,”池仁自成一派,“我就是看不惯张什而已。”

江百果一声叹息,不予置评,笑盈盈地就说了两个字:“你呀。”

或许还是那句话,因为谁也做不了谁的全部,再拆不散的男女之间,也未必每一步都要步调统一。当他有他的偏好,她可以有她的执拗,当她有她的智慧,他可以有他的脾气。一如池仁大可以一辈子对张什看不惯,而江百果一句百转千回的“你呀”,再皆大欢喜不过。

或许有一天,风水轮流转,转到她看不惯他身边的波霸女秘书,届时,他也别指望她一视同仁。

爱情中就该有蛮不讲理。

也就该有无条件的退让。

雨势说小就小,江百果少女情怀,伸了手去接细雨如丝:“就那会儿下得大,叫我们赶上了。”

池仁伸手,圈住江百果的肩头:“所有的好时候,都叫我们赶上了。”

张什和冉娜终于下了车,各自连跑带颠,一个在前不管不顾,一个在后跌跌撞撞,越拉越远。

终于,三面围坐的卡座,池仁和江百果坐中间,赵大允坐在池仁一侧,张什和冉娜坐在江百果一侧。气氛虽冷,但为了盖过那一支叫做“传染病”的乐队的嘶吼,张什一开口,像极了眉飞色舞。

而他开口的对象,是他刚结识的赵大允:“怎么弄的?”

他指的是赵大允的下颌骨。

“追尾。”赵大允一笑,变本加厉。

张什这个人,没什么坏心,但这一刻,他偏偏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对赵大允凑了过去:“我操…et啊?”

自从张什对孟浣溪摊牌,说他害谁,也不害有情有义的江百果了,孟浣溪当真对他绝情绝义。为此,他骂了孟浣溪千百遍是非不分,冥顽不灵,可骂完了,他还是想她,想得茶饭不思,想得午夜梦回,想得生无可恋,却像是在这一刻,终于在爆裂的鼓点中,大开眼界。

他将手伸向赵大允的下颌骨,口中仍念念有词:“牛逼啊…”

而说时迟那时快,赵大允虽一动不动,池仁虽也没有插手,但江百果站直身,一把擒住了张什的魔爪:“老张,过了啊。”

第129章,九十九次独当一面VS一次要你帮

第129章,九十九次独当一面vs一次要你帮

张什一肚子的邪火,一点就着,大臂一抡,甩开江百果的手,红眉毛绿眼睛:“这刚哪到哪就过了啊?噢,你们妇女同志一个个没心没肝的,无恶不作,你们不过?我们男子汉大丈夫开个玩笑就天打雷劈?凭他妈什么啊?”

赵大允一看事情因他而起,有些坐不住。但池仁一个眼色将他压住,他坐不住也得坐,袖手旁观。

至于池仁,他此举也算是“经验”之举。

或者算是阶段性的小结,他和江百果这恋爱谈得,分明是累着累着,就豁然开朗地轻松。例如,他放了她鸽子,他在小题大做后,发现那根本不值一提。又例如,那黑白条纹的沙发床是她破费买回来的,而这钱该不该由他出,他在钻了牛角尖后,发现那也根本无关紧要。又例如,三番五次地,包括今天,她说他不必专程做她的司机,他在坚持了几次后,也就乐得轻松了。

而这一刻,亦是如此。

既然她要出头,他乐得看她惩恶扬善。

由她去吧。

而江百果自然不负他望,照着张什的后脑勺就是一掌:“你这叫开玩笑吗?你这叫混蛋。”

顿时,闪得像抽了风的激光灯打在张什和江百果的脸上,二人凶神恶煞,不分伯仲。“人家都没说话,果子,你算哪根葱?”张什也不是没有他的道理。

时至今日,他就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孟浣溪,他分明是对得起江百果的。先不说她的饭碗是他给她的,也不说当她的理智令她孤立无援时,每每还有他给她作伴,哪怕也不说她的江山是他帮她打下来的,就说在孟浣溪和她中间,他分明选择了她…所代表的对与错中的对,正与邪中的正。

可她这算什么?白眼儿狼吗?

可她还振振有词:“他是池仁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那我呢?”张什一肚子的邪火,是不发不行了,“我就不是你朋友了?老子他妈一无所有!”

而冉娜找准了时机,不早不晚,挺身而出:“张什,你还有我!”

张什饥寒交迫,心力交瘁,说的每一句话,早就不走脑子了,做的每一件事,也早就不走心了。他像是被冉娜带进了沟里,却更像是化被动为主动,反正他仰天长啸:“对,老子有她!”反正,他一转身,就将冉娜欺在了沙发上,嘴对嘴地吻住了她。

说来,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冉娜对他的一颗红心?

男人和女人的坏,说白了还不都坏在同一个字上——装。

江百果一怔,视野之内,除了张什猛虎扑食的后脑勺,就剩下冉娜撑在身体两侧,将沙发挠得咔咔作响的一双肉拳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而这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牵线搭桥”,更是江百果始料未及的。

江百果抄上一瓶啤酒,一饮而尽。

她知道,这不是一道一加一等于二的数学题。她知道,从今以后一无所有的人除了张什,又多了个冉娜。因为她知道,当一个人想要苹果,你给他多少的梨子也是白搭。

因为他根本不想要。

可这明摆着的道理,又多少人都知道,装不知道罢了。

江百果跨过池仁的二郎腿,坐到了赵大允的身边:“对不住了。”

赵大允诚惶诚恐:“江小姐客气了,这真不算什么。”

池仁看了赵大允一眼,知道赵大允没在客气,就凭张什的不入流,能伤了他才怪。至于能伤了他的,唐茹或许算一个。而池仁在给了赵大允唐茹的地址后,就没再过问过他一句,因为不管那地址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他能帮他的,也就到这儿了。

接着,池仁又看了江百果一眼。

她将头仰在靠背上,望着天花板,像是不打算回到他身边了。

他当她一时糊涂,长腿一伸,踢了踢她的鞋子,却不料,她先是不为所动,到了第三次,她一触即发地抬了腿,狠狠跺了他一脚。那么,这就不是一时糊涂的问题了。

池仁当即坐到了江百果对面的茶几上,双膝打开,夹住了她并拢的双膝:“我惹到你了?”

赵大允识相,一边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难舍难分的张什和冉娜,一边是老虎屁股摸不得的池仁和江百果,令他不得不转战中间的沙发。而隔着墨镜,谁也不知道他两眼一闭,又有多庸人自扰。

江百果上半身倾向池仁,咄咄逼人:“老张失心疯,你不帮我?”

可不巧,池仁的白色衬衫被灯光映作清冷的蓝,衬得人夸张的邪气。而陌生使人新鲜,新鲜使人刺激,江百果心跳加速,觉得躁动,觉得混沌,觉得秋雨后的泥泞是下坡路的路径。

与此同时,池仁却学到了新的一课。

恋爱这东西,到底还是累人。她在一百次中有九十九次独当一面,仅有一次要你帮,要你陪,要你丧失主权,可这仅有的一次不亚于一马平川上的一颗地雷,让你每走一步,都冒着生命危险,又哪来的那九十九次的四平八稳。

可他认了。

池仁笑得心甘情愿:“我错了。”

就这样,江百果虎头蛇尾,两条小臂垫着脸孔,伏在了池仁的膝盖上,不过三五秒,雨过天晴。

这时,张什扔下冉娜,说走就走。

江百果追了他两步:“娜娜有什么不好!”

可就这连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的几个字,江百果说到最后,有气无力。曾几何时,她当真以好坏论英雄。可又曾几何时,她知道了苹果和梨子的不同,根本不在好坏。

张什一走了之,江百果飞快地回到冉娜身边:“娜娜,他没把你当笑话,他把你当餐巾纸了,擦了嘴完事,还不如笑话。所以,你死心吧,回家该哭哭,该吃吃,我放你三天假,薪水照发,不过就一点,千万别找他。”

另一厢,池仁对赵大允就四个字:“送她回家。”

赵大允领命,带走了一言不发的冉娜。

江百果受够了声嘶力竭,一扭脸,抱住池仁的脖子,在他耳畔窃窃私语:“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众乐乐。”

“我们回家。”池仁站直身。

可江百果却将他拉向了舞池:“不,我们去跳舞。”

第130章,第一个女人VS第一个男人

第130章,第一个女人vs第一个男人

在快活林般的舞池,一切正经都是假正经,所有的无人问津都是可耻,大脑可以假死,毛孔可以呻吟,放浪形骸和无忧无虑都是具有褒义色彩的同义词。江百果的牛仔衬衫被一条条香艳的玉臂淹没,却也有权自顾自地疯癫:“池仁!将来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将来?”池仁在群魔乱舞中岿然不动,倒不是不擅长,无心罢了。

江百果的忍耐或许一直蒙骗了他,但当她的忍耐达到了极限,那些因为被蒙骗所欠下的不安,会一股脑儿地通通向他讨还。

“等你做完了你该做的事!”江百果一心二用。

抛开她的言论,她的舞姿令她像一条细小的蛇,缠着面前这英姿勃发的男人团团转。

池仁一把将攀着他缓缓下滑的江百果拎上来,拨开她的长发,双唇贴住她的耳廓:“好,到时候我们离开这里,从头来过。”

她的不安不过如此,她给他机会也好,她和他谈情说爱也好,她还可喜可贺地长了两斤的肉也好,但过去的阴霾,或许会永远笼罩着这片天空,禁不住一丝丝哪怕是旁敲侧击的风吹草动。

而他答应她就是了,换一座城市,南京,悉尼,多伦多,佛罗伦萨,换一片天空。

去一个没有她的父亲,没有他的母亲,更没有曲振文的地方。

当然,更不会有张什这根“搅屎棍”。

江百果适可而止,呼吸喷在池仁的喉头:“别让我等太久。”

“不会。”池仁信誓旦旦。

他们都知道,她和他的心结是病来如山倒,更何况又有了十五年的拖欠,更去若抽丝。那云烟不是一朝一夕能消散的云烟,那恩仇不是一剑能泯的恩仇,但只要不迷失方向,坚定地走下去就是了。

只要坚定地走下去,总能走出去。

池仁和江百果走出酒吧时,是凌晨一点了,但身后的那个世界才刚刚渐入佳境。在两个小时的光景里,他们吵了闹了,说了,懂了,也搂了抱了。当四周的人个个在撒野,他们的耳鬓厮磨也多了些不管不顾的味道,像是怀中的人儿多了些鬼魅的放纵,和虚幻的完美,却又因为他就是他,她也就是她,而踏实着。

享受并踏实着。

所以,他们走出酒吧时,还在惯性的作用下勾肩搭背着,说笑着,直到来到池仁的车子旁。

车子的挡风玻璃被人砸了个龟裂,砖块被留在车子旁,犯人自然早就逃之夭夭。而收停车费的大妈这时一溜小跑跑来:“哎哟我是抓住他了的,可他说,这是你们欠他的。喏,他把身份证押给我了,要不要报警,你们说了算。”

身份证是张什的,照片上的他还蓄着阳光灿烂的寸头。

“您就不怕这身份证是假的?”江百果郑重其辞。

大妈花容失色。犯人跑了,线索断了,大海捞针上哪捞去,这凯迪拉克一块挡风玻璃的黑锅,她可真真背不动。

好在,随即,江百果噗嗤一笑:“骗您的。”

喝了点儿酒,她也算是和活泼沾边儿了。

身为司机的池仁滴酒未沾,板着面孔将江百果挡到身后,先解放了大妈:“这儿没您的事了。”等大妈撒丫子跑了,他转过身,对江百果不满:“好笑吗?”

江百果不得不收敛:“这钱我替他赔给你。”

“你替他?你是他什么人?”池仁的不满愈演愈烈。

“也对,”江百果一转念,“那我帮你好好敲他一笔。”

玩笑虽是接二连三地开着,但江百果心知肚明:张什这一砸,代表的是他的后悔莫及。而还是那句话,怪别人总好过怪自己,所以,是今天这众乐乐的始作俑者池仁也好,是别人也罢,张什总得找个出口。

而江百果更心知肚明的是,张什的后悔莫及,也就算板上钉钉地给冉娜判了死刑。

他恨今天发生的一切。

如果可以,他希望今天的一切从未发生。

池仁打了通电话,将车子交给了保险公司了事。江百果在酒精的作用下神采奕奕,提议走一走。湿滑的路面遍地流金,气温似凉微冷地催人奋进,他握着她的手,揣进自己的风衣口袋里,没什么话到嘴边,但沉默也是另一种温存。

漫无目的,二人途经了一家叫做“至尊大酒店”的旅馆。由“至尊”二字散发出的年代感是如假包换的,这里至少有了快二十年的历史了,但“大酒店”一词却名不符实,实际上,它不过是一幢二层的小楼,且饱经风霜地斑驳着。

二人不知道是谁先停下的脚步,总之,双双被那年久失修,笔画残缺的招牌吸引了目光。直到池仁说:“我们找一家好的。”

江百果迈步:“又不是无家可归。”

“这也算一种情趣,”池仁难得给江百果讲道理,“就像是餐厅里的每一桌客人,也不是因为家里没饭吃才去的。”

“把开房和下馆子划等号,你也真敢?”江百果幽幽道。

果然,给她讲道理,他是班门弄斧了。

即便她微醺着,他也不是她的对手。

好在,江百果换了个话题:“池仁,给我讲讲你的第一个女人。”

可惜,这个话题似乎更危机四伏。

“记不清了。”池仁答道。以他的身经百战,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但至今,他试过了五花八门的答案,却没有一次能令对方高抬贵手。倘若这一次,江百果能指点他一二,他也不虚此行。

却不料,江百果不悲不喜,也不追问,点点头作罢。

池仁一颗心急转直下,又停下脚步:“那你呢?你的第一个男人最令你难忘的是什么?”他的猜忌合情合理,既然这个头儿是她挑的,而她又对他的答案漠不关心,那想必是在蓦然回首。

想必,那男人在她心里还尚存一席之地。

江百果目光有些涣散,是在说真的:“怎么说呢?他既温柔,又…被动。”

池仁二话不说,将江百果的手从他的风衣口袋里驱逐出境,扔下她,拔腿就走。既温柔,又被动?真有她的,亏他还眼巴巴地等着她指点一二,可她这算什么?反面教材?火上浇油?还是以毒攻毒?而既然那个混账既温柔,又被动了,那他就不得不既蛮横,又雷厉风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