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仁却将她揽得更紧:“就不。”

“环肥燕瘦你还来者不拒了是不是?”

“喂,我可没碰她们一根手指头。”

江百果连音量都管不住了:“你当我瞎吗?”

于是,在“家丑外扬”之前,池仁不得不下一剂猛药。他将江百果往他这厢一搂,即刻令她面对他,跨坐到了他的大腿上,趁水花纷飞,她手忙脚乱地扶住他的肩头之际,他再用手掌罩住她的后腰,紧紧一收。而抛开他对她的侵犯,该说的话,他还是得说:“我说没碰,就没碰,要我发誓吗?”

刹那间,江百果呼吸紊乱。

就像这一笼蒸腾是天寒地冻中唯一一次活命的机会,她身下的这个男人,也是千军万马中唯一一个能刺她一枪的劲敌。他说他没有,她竟无从辩驳,她明明亲眼所见,他竟摆明了说那亲眼所见是她的杜撰,是她对他的栽赃,是她最悲观的妒火中烧,而她竟笑纳了他的狡辩。

“那‘还没到那个程度’,你又作何解释?那个程度是什么程度,而我们又是什么程度?”江百果气势还是在的,虽说胸口闷得不像话。

她以为是水压所致,低头一看,却是因为她和他贴得严丝合缝。

而池仁不再笑闹,也不再毛手毛脚,他眉心微蹙,目光凌厉:“如果我说公司里是敌是友,虚实难辨,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弱点,更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你会信吗?”

他没有邀请她同行,也不过就是这么个道理。

至于江百果,从始至终也不过就一刻钟的光景,冷里来,热里去地,天上地下地翻飞了好几个回合,快要大病一场,好在,是以四季如春收场。他问她会信吗?她会信吗?问题是她不信他,还能信谁?

第134章,搭讪VS君子好逑

第134章,搭讪vs君子好逑

晚上六点半,温泉酒店的自助餐厅,池仁和他的同僚们欢聚一堂,江百果独自坐在角落里的一桌。或者说,她“坚持”独自坐在角落里的一桌。

池仁的顾虑浅显易懂,更何况,她又一点就通。

而她本打算不过夜就打道回府了的,可池仁挽留了她,说晚餐过后,他的时间都是她的。江百果没有过多推搪,欣然妥协。毕竟,他们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她休息的时候,他往往早出晚归,而他休息的时候,她又每每忙得不可开交,难得把臂同游。

池仁穿了件白色针织衫和一条亚麻灰的长裤,头发没有打理,垂下来隐隐约约遮住眉眼。这是他一贯的伎俩了,要么是一板一眼的白色衬衫,要么是温顺的无害,而当真见识过他狠绝模样的人,不是宿敌,便是挚爱,反正这些泛泛之交,是无缘得见的。

他一趟走下来,连水果都装了盘,摆明了是要速战速决。

之前那轻浮的女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赶上池仁身边有位置,一屁股坐下来。江百果一边下手剥着虾,一边见那女人不合时宜,多此一举地穿了双高跟鞋,两只脚在餐桌下既兴奋,又忸怩地磨磨蹭蹭。

而池仁不知道对她说了句什么,之后便端着盘子换了个位置,一头扎进了一群男人的包围圈。

江百果失笑,埋着头轻吮了一下手指。

她知道,他是做给她看的。倘若她不来,他大可不必让人家下不来台,毕竟,连竹林深处,百口莫辩的茶香浴都和人家一块儿泡了,区区光明大正的一餐,把酒言欢又有何妨?

典型的两面派。

却被江百果当作妙趣横生。

对于一个人用餐,江百果持中立态度,她虽不介意别人对她的孤独报以同情和揣测,却也并不享受大庭广众之下的孤独。但今天不同,当她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池仁的身上,看穿人前的他谨言慎行,连吃饭都吃得充满戒备,她也就顾不得拿自己的孤独无病呻吟了。

她看穿她虽活得艰难,却好过他活得束缚。

而这令她心头一酸。

所谓因怜生爱,往往站不住脚跟,可因爱生怜却是逃不掉的宿命。

江百果第二次取餐时,池仁装腔作势地,端着半杯咖啡站到了她的身边,低声道:“这个不好吃。”

江百果看了他一眼,默默收了手,转战他处。

他却尾随着她:“我推荐你这个。”

江百果又看了他一眼,刹住脚,接受了他的推荐,并低声道:“你这是要公然表演搭讪吗?”

“这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池仁头头是道。

“那你要我怎么做?”江百果好商好量。他的地盘,他说了算。

借由一根厅柱做掩护,池仁的手臂贴着江百果的手臂:“这话我问你才对。你一直盯着我看,你要我怎么做?”

眼看有人逼近,江百果掩着笑意默默走开,听闻来者与池仁寒暄,说这次真是叫他破费了云云。而池仁话锋一转,漫不经心地问及上个季度的报表…江百果听不真切了,却记得早在普吉岛的卡塔海滩,他就对她说过,他这个人,没有工作之余。

可如今他有了她,却未必了。

或者加个前提条件:除了在她身边时,他当真没有工作之余。

而为了能更好地在她身边,他在有限的时间里,更须付出无限的心力。

重新落座后,江百果没有再多看池仁一眼,不是不想看,相反,她想极了,可既然她帮不上他的忙,总不好再拖他的后腿,害他一心两用。可不料,江百果不找麻烦,麻烦反倒自己找上门来。

一个男人未经江百果允许,直接坐到了她的对面:“一个人吗?”

江百果从津津有味中抬了头,说来,池仁推荐给她的这一道鲑鱼煎饼真是令她停不了口。她礼貌地擦了擦嘴角,认出这外貌还算中上等的男人刚刚分明和池仁同桌用餐。

江百果有些拿不准他的来意,含糊地点点头,没说话。

而她用余光找到池仁,无疑,池仁的注意力也在她这个方向。

“那等下要不要一起?出来玩,还不图个热闹?”

平心而论,这男人的言谈举止并不惹人生厌,些许的傲慢和自说自话,还在江百果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当然还是拒绝了他:“不了,谢谢。”

可接着,这男人放低了音量:“不喜欢热闹?那我们两个人也是ok的。”

江百果一怔。亏她还在研究此人代表的是池仁的友,抑或是敌,结果,他代表的却是拈花惹草的他自己?而就在这个空当,他又凑向了她一分:“你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了,不是吗?”

江百果手一松,餐具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随之,她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陷入了两难。还是那个问题,不知道他对池仁而言是何立场,若是敌,怎么痛快,怎么来就是了,可若是友,尽管他的自作多情令人捧腹,她恐怕也得给他搭好了台阶,请他慢慢下。

而这时,池仁在江百果的余光中渐渐逼近,步伐虽大,却并不匆忙,仍给了江百果些许的时间。

“你误会了。”江百果直截了当。

她有不详的预感,池仁不像是来息事宁人的,那么先下了逐客令,是她的当务之急。

可偏偏对方不见棺材不掉泪:“呵,我可不这么想。”

“那你是怎么想的?”池仁站定脚步,阴影将那男人笼罩。

那男人一抬头,意外归意外,却随机应变,向池仁编排道:“你说巧不巧,遇上熟人了。”

江百果摸不透池仁的下一步,却下意识地将椅子向一旁挪了挪,殊不知,还是没有逃出池仁的势力范围。他一伸手,摸在她的头顶,话却是对那男人说的:“那还真是巧,可你连她是我女朋友都不知道,看来也没有多熟。”

如此一来,那男人触电般站直身,中上等的外貌陷入下下等的窘境。他跃跃欲试而来,且不说他往江百果对面一坐,就察觉了苗头不对,可仍腆着脸走到了这一步,结果…他这真真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第135章,谦卑之心VS乐天派

第135章,谦卑之心vs乐天派

好在,池仁没有对他赶尽杀绝,转而,手落在江百果的肩头:“走吧。”

“去哪?”江百果没抬眼,偏过头轻轻问。

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不过如此。江百果不禁开始后悔丢下无误沙龙来给池仁这自以为是的惊喜,都怪惊喜总是和冲动挂钩,都怪冲动就像是打碎的玻璃杯,炸响和缤纷后,总是乱七八糟。她抖了一下肩膀,想抖掉池仁的手,想会不会还有转圜的余地,想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池仁却并不这么想,他甚至还在她肩头亲昵地一捏:“去介绍你给他们认识。”

他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带她站直了身。

错开池仁,江百果看到在他身后,他的同僚们在万众一心地对他们行着注目礼,也就是说,躲是躲不过了。重新掩藏到池仁身前,她扯下脑后的橡皮筋,用十指飞快地抓了抓头发,再度绑好,脑海中冒出不伦不类的一句“丑媳妇总得见公婆”。说来,这不就是平常的爱情。

而她渴望的,也不过就是平常的爱情。

隔着五六桌的距离,池仁握着江百果的手走得怡然自得。而江百果穿了一套藏蓝色的丝绒运动衫,在餐厅的灯光下奇怪地熠熠生辉,脚步有些做作,自顾自地像是所踏之处,都生出了红地毯。

中途,她反手紧握了他一下:“我脸上没有奇怪的东西吧?”

池仁停下脚步,转过头,大大方方地看向她,锁定了她的下巴:“都吃这儿来了。”

他抬手,用拇指帮她抹净。

江百果上半身往后微微一仰:“过分了啊。”

池仁自省地点点头:“好像是有点儿。”

可这又有什么不对?藏就藏个密不透风,暗无天日,露也露个义无反顾,反正正反两面都是他对她的真心。

“我女朋友,江百果。”池仁的介绍简单明了。

同僚中绝大多数眉开眼笑,纷纷起身向江百果问好,人性本善,看多了勾心斗角,谁又不愿用一对郎才女貌饱饱眼福。江百果话不多,但笑得彬彬有礼,春风和煦:“叫我百果就行。”直到那自作多情的男人不知死活地追了上来:“怎么才介绍啊?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儿?”

他口气调侃,却蹭地就点燃了池仁胸口的一把火,觉得得饶人处且饶人和放虎归山不过就一线相隔。

而江百果抢先池仁一步:“都怪我太害羞了,不让他说。”

池仁看向江百果,她轻轻倚着他,分明面不改色,却娇羞带怯地捂着嘴,却还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可她还是浇熄了他的一腔怒火。她不想让他把事情搞大,一如他不想将她卷进这漩涡,她想帮他,一如他想保护她,而既然她做到了,他又哪来的掉链子的理由。

池仁索性好聚好散:“那我们先撤,你们慢慢吃。”

江百果走了几步,忍不住一回头,找到那轻浮的女人,不出她所料地,她也在看着她,灰头土脸,咬牙切齿。紧接着,江百果做出了一件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不可理喻的一件事——她向那女人挥了挥手,做出了无声的胜利宣言。

而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幸运绝不该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之上,但今天,她却忍不住幼稚一次,狂妄一次,厚颜无耻地炫耀一次。

像是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之上的自己的幸运,会加倍的甜。

像是并不认为或许有一天,她也会摔下来。

离开餐厅,池仁和江百果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或许这就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努不努力是你的事,你想怎样或不想怎样,也是你一厢情愿,而最后一张底牌,总归是要由命运掀开。

就像池仁本意将江百果藏着掖着一辈子,好好护着,到头来却抵不过一阵突如其来,三两下败下阵来。好在,他一直以为江百果是他的弱点,是他错了,事实上,当他将她推到人前,他心底的仓皇与沾沾自喜相比,不足挂齿。那么,她又怎么会是他的弱点?分明是他的骄傲。

他本以为他会怕得要死,但事实上,走到这一步,他反倒什么都不怕了。

至于江百果,她倒退着走在池仁的身前,脚下安了弹簧似的:“真是永无止境啊。”

“说来听听。”池仁不紧不慢地配合着江百果的步速。

“有时候开心的事一件接一件,总觉得到头了,可没想到还有更好的,更好的后面,还有更好的。”江百果振臂,整个人神清气爽。

眼看江百果在笔直的石子路上越走越歪,池仁纠正了她一把:“那现在呢?现在又觉得到头了?”

江百果大幅度地摇了摇头:“现在觉得明天会更好。”

池仁怦然心动。

这个瘦小的女人,从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屡屡在不经意间振奋他偶尔也会脆弱的心。而此时此刻,他不想拥抱她,也不想亲吻她,只想看着她以这般乐观的姿态走在他前方的不远处,正中他的视线,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然而,讽刺的是,或许渺小的人类在命运面前,还是该保有一颗诚惶诚恐的谦卑之心,而不该做自作聪明的乐天派。

例如,江百果一直在无误沙龙奋战到了除夕夜的傍晚,而当她以为她和池仁共度的第一个春节将在家常菜的香气和爆竹声中抹去她之前十五年的孤寂时,她打开家门后,迎接她的却是凉锅冷灶,以及正在打电话的池仁。

说是正在打电话,电话那厢却始终无人接听。

换言之,杨智郴失联了。

面对池仁的脸色,江百果试探地:“大过年的,有要紧事?”

池仁心不在焉,隔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却也是敷衍:“拜个年。”

“一年当中也就今天不用二十四小时待命,准是没听见。”江百果打开冰箱,虽将近七点了,她还是将食材一样样摆出来,准备按计划铺天盖地地大干一场。

“没听见?”池仁将手机扔在茶几上,咣啷一声,“从下午到现在,四个小时二十分钟了,没听见说得过去吗?”

江百果手头顿了顿,没说话,转身打开了水龙头洗菜。她告诉自己池仁没有在发脾气,即使在发脾气,也不是冲她,但或许是因为举国上下都在阖家团圆,她仍不免有些委屈。

看着江百果的背影,池仁自然知道他惹恼了她。将近七点了,他计算了杨智郴失联的时间,精确到了几小时几分钟,却忘了他答应了她会亲自下厨。但眼下,却万万还不是他负荆请罪的时候,他抓上手机,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

江百果分明没脑后长眼,可愣是连水龙头都没关,就又转回身来:“他不接你打多少遍都没用。”

“我打给赵大允。”池仁侧过身,不再看江百果。

而江百果在前襟上抹了抹手,走向池仁,中途带落了台案上的一袋鸡蛋,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她一把抢过池仁的手机:“赵大允也得过年。”

第136章,妥协VS挑衅

第136章,妥协vs挑衅

池仁和江百果相隔半臂的距离,四目相对,而二人的穿着双双漏洞百出。池仁一整天窝在家里,蓬头垢面倒也无可厚非,可他分明也为了过年而在白色衬衫外穿了件暗红色的鸡心领针织衫。

难得穿鲜艳的颜色,却不是不适合,不过是因为之前的十五年师出无名罢了。

只是,眼下那白色衬衫的两襟一边掖在裤腰里,一边垂头丧气地散在外面,而他浑然不觉。

江百果身上的淡粉色兔毛毛衣也是她为了过年新买的,虽说池仁打心眼儿里不喜欢她这些掉毛掉个没完没了的兽皮,可她任性地喜欢。只是眼下,前襟被她抹了水,伪劣的兔毛拉帮结派,怎么看,怎么有碍观瞻,还不如浑然不觉。

池仁的手机被握在江百果的手里,却始终没有挂断。

隔了好一会儿,赵大允的声音传来,终止了池仁和江百果无声的对峙。

“过年好!”赵大允声如洪钟。

反倒将池仁和江百果这厢映衬得死气沉沉,愈发地。

等不到池仁的回应,赵大允也有他的职业病,当即严阵以待:“池先生?”

池仁从江百果手里将手机拿回来,一开始,江百果还不松手,他也是用了把力气,才拿回来的。接着,他有样学样地对那厢的赵大允说了句“过年好”,即刻挂断了电话。而从始至终,他的目光硬生生地就没从江百果的脸上别开过。

他照她说的做了,让杨智郴过年,让赵大允过年,让举国上下都不管不顾地过这个破年。但无疑,他在恼火。

“来吧。”池仁夸大其词地搓搓手,走向了厨房。

换言之,来吧,我们也来过年吧。

江百果自然也不是善茬,伸脚将池仁一绊,可惜,言语上却又被他抢先一步:“江百果,我妥协了。”

“你这是妥协吗?”江百果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架势,“眼睛长到头顶上,拿鼻孔看人,从头到脚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明摆着说道理你全有,不过是发扬风格罢了,所以,你这根本是看似妥协,实则挑衅的把戏,小儿科,下三滥,不入流。”

池仁嗤笑一声:“所以,我还得做到看似口服,实则心服的程度吗?另外,你倒是给我做做看,什么叫从头到脚地拍胸脯?”

这时,今夜的第一朵烟花在窗外一鸣惊人。

江百果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而池仁出于本能,一伸手,将她拉入了怀中。

尽管他仍觉得一向理智的她,这一次太感情用事了些。仗打到一半,哪来的什么年年有余?解决了曲振文,他们将来有的是花好月圆,何况是只有解决了曲振文,他们才有将来可言。而这,不是他们一言为定的吗?

与此同时,尽管江百果也觉得一向感情用事的池仁,这一次太理智了些。他的终点是什么?是她,还是与曲振文的胜负?一时间,她被他害得小肚鸡肠。假如是她,此时此刻的良辰美景难道不值得好好珍惜?而假如不是她,他们这又是何苦来哉?

但那一刻,他还是将她拉入了怀中,而她的双臂也圈住了他的腰,明明都快气炸了,却管不住上扬的嘴角,气势荡然无存。

谁都知道这是出于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