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爱情将他们的理智和感情用事混为一谈,令他们时而像自己,时而像对方,能为对方赴汤蹈火,却又偏偏从不认为错在自己。

可同样谁都知道,爱情也有它的力不从心。

它可以藏污纳垢,却消化不掉哪怕小小的一粒灰尘,又何况是矛盾之本。

于是乎,池仁在和江百果貌合神离地共进了晚餐,并急不可耐地迎来了新年的钟声后,就带上包括证件在内的随身物品,以及两件换洗的衣物,匆匆地离开了江百果。那时候,窗外的爆竹声正渐渐推向高潮。

池仁很庆幸这一次江百果没有再阻拦他。

他很庆幸她没有再做那伤人伤己的无用功。

相反,她把他送到玄关,心平气和地交代了一句:“早点回来。”

如此一来,池仁反倒沉甸甸地:“你这也是表面上的妥协吗?”

“妥协就是妥协,哪来的那么多花花肠子。”江百果自相矛盾,理全让她占了。

池仁苦笑,最后握了握江百果的手臂:“这几天我会派人跟着你,不是我小题大做,是对你我真的不能出一点点的差错。我会让他们尽量不要干涉你,你也不要太有负担了。”

没来由地,江百果鼻子一酸,却打趣道:“那我岂不是连红杏出墙的机会都没有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而妥协到底还是有口服与心服之分。江百果从上风到下风,靠的无非是失而复得的理智。生死较量,箭在弦上,池仁没有错,错的是她的置身事外。而从口服到心服,她凭的也不过是“担心”二字,他说不能让她出一点点的差错,她却只能由着他风雨飘摇。

那么,除了等他毫发无伤地回来,她又还有什么好斤斤计较的。

另一厢,池仁和赵大允连夜驱车前往太原。

在此之前,池仁查到这是杨智郴在举家定居北京后,近十年来第一次回老家太原过年。至于消息是否确凿,在他亲眼所见之前,暂时还要打个问号。

车子行驶在京港澳高速上,驾车的池仁将丑话说在前头:“你会不会也觉得我这次太过敏感了?”

“我相信池先生的嗅觉。”赵大允毫不犹豫。

“嗅觉?”池仁瞥了赵大允一眼,“听上去有点像…狗?”

赵大允正襟危坐:“我相信池先生的判断。”

“可这次,我但愿我是错的。”

稍后,除夕夜的京港澳高速,萧条得即便是全副武装的池仁,也微微有些打盹。赵大允忙不迭说换他来驾车,池仁却在瞠了瞠眼眶后,找了个话题:“给我拜年的时候,你好像有什么好事儿。”

赵大允心服口服:“哇,要么说您嗅觉…不是,是鼻子真灵呢。”

“听上去还是像狗。”池仁无可奈何。

赵大允却顾不上那么多了,不管主仆之分,也无论新仇旧恨,像是一瓶被摇晃了整晚的碳酸饮料,要压,倒也能压得住,可一旦给了他可乘之机,他不吐不快:“那会儿,我在和唐小姐吃饭。”

第137章,王字型腹肌VS稳扎稳打的下盘

第137章,王字型腹肌vs稳扎稳打的下盘

池仁点点头了事,连个象声词都没有。

不说是一盆冷水,至少也是有如一盘散沙泼下去。

可仍浇不灭赵大允的热情,他还是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他和唐茹的来龙去脉。

自从上一次,唐茹和赵大允走了个脸对脸,不管她是不是装的,总之,她没认出他来之后,赵大允就再也没在唐茹面前露过面。但神出鬼没地去看看她,是他的家常便饭,所以,他知道她从那个便宜的旅馆,搬到了另一个更便宜的旅馆。

他知道她偷偷回过家。而在她十八岁那年心如死灰,和她断绝了关系的父母有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儿,今年还不满两岁。而她也没在他们面前露面,不喜不悲地调头就走。

他知道,她仍自称在校大学生,找了份家教的差事,给一个五年级的小祖宗补习英语。

他也知道,好景不长,她就被那家的女主人开除了,至于原因,俗不可耐,而当她问心无愧的时候,那男主人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可赵大允知道,这一次错一定不在唐茹。他知道她坏,可那男主人的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她坏。

除夕夜,赵大允免不了要去看看唐茹,却正赶上她和旅馆的清洁人员吵翻了天,她指着鼻子骂人家偷了她的东西,人家也脸红脖子粗地信誓旦旦:“我偷点什么不好,偷它?熬汤都嫌不够浓呢!”

而这个“它”,指的是昔日赵大允代表池仁,买给唐茹的那一只巴西红耳龟。唐茹从池仁的隔壁被赶出来时,什么都没带,独独带了它。

唐茹一眼就锁定了角落里的赵大允,却连称呼都没有:“如意不见了。”

如意。这是赵大允给那一只巴西红耳龟起的名字。

他随口一起,她沿用至今。

赵大允愣了有好一会儿,摸不透唐茹是不是从他第一次来找她就认出了他,又是不是一直知道他在“监视”她,否则,她这算是什么?见多识广,还是粗枝大叶?而她见他纹丝不动,索性冲过来:“你发什么呆呢?我说如意不见了!”

清洁人员则趁机溜之大吉:“反正不关我的事!”

“都仔细找过了吗?”赵大允清了清喉咙,尽量让音色不那么过分的奇怪。

唐茹径直走进房间:“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你还让我挖地三尺不成?”

就这样,赵大允想都没想过他有生之年还能走进唐茹的房间,可这一天就这么不期而至了。再简陋不过的房间,因为日积月累了唐茹的用品和衣物,虽凌乱,却五彩斑斓,覆盖在霉味之上的,更是女孩子独有的香味。

而最后,如意被赵大允从床底下搜救了出来。

唐茹如释重负,像是大过年的,有了那小畜生她也就算阖家团圆了。

为聊表感谢,唐茹留赵大允吃了顿饭,她打包回来的四个菜,本想着是一个人的饕餮盛宴,两个人吃却刚刚的好。电视开着,唐茹目不转睛,摆明了懒得废话。赵大允由着她,默不作声,直到她问他:“你不用陪你爸妈吗?”

“不急。”

“不孝。”

赵大允忙不迭辩解:“被他们惯得。”

唐茹没有了下文。赵大允知道他说错了话,可问题是,这话题本就是个禁区,怕是怎么说,怎么错。好在,唐茹此后频频被电视中的载歌载舞逗笑,他也就怎么看她,怎么看不够似的了。

车子从京港澳高速驶上京昆高速,池仁就问了赵大允一句话:“曲振文说要告她诈骗,是光说不练?既往不咎了?”

这时,赵大允的热情才终于被浇灭,转而正色地挺了挺脊背:“池先生还在怪她?”

“我好奇的是曲振文。”池仁直言不讳。

换言之,他根本不将唐茹放在眼里。

赵大允有些尴尬:“是,那边没在为难她。”

而良久的沉默后,池仁主动示好:“我不怪她了。”

看在你的情面上。

在连续行驶了六个半小时后,池仁在大年初一一切喧闹归于宁静的清晨,找到了他要找的答案——杨智郴根本没回来太原。虽然他宁愿他是错的,但赵大允说得对,他的鼻子比狗还要灵。

随便找了家酒店歇脚,池仁却怎么也睡不着,致电了江百果。

江百果几乎是立即就接通了电话:“这才几点?连个懒觉都不让我睡。”

池仁半张脸孔埋在枕头里,连笑声都有些闷闷地:“管它几点,该打也得打。”

“还是找不到人?”江百果屈膝坐在沙发上,电视开了整夜,好在有晚会循环播放。

“嗯,”池仁像个下了战场,回了家的战士,倦到乖巧,“所以说,是出事了没错。”

江百果整个人一歪,虾米似的倒在沙发上:“那…要抱抱吗?”

池仁翻了个身:“担心我?可最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就算这结果不是我要的,也好过没有结果。”

江百果仰面朝天:“那就好。”

“一直没睡吗?”池仁心中有数。

江百果将双腿搭上沙发靠背:“一想到门外有八个彪形大汉,个个也都在想着我…”

池仁一下子坐起来,脊背慵懒地佝偻着,伸手抓了抓脑后,不禁也笑得没心没肺起来:“没有那么多。”

“那四个总有了吧?”

“再多一点点。”

江百果心满意足:“嗯,一想到他们刀刻般的下颌骨线条,和黑西装下的王字型腹肌…”

池仁忍不住又将江百果打断:“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让我想想…他们好像只有一脸横肉和稳扎稳打的下盘。”

江百果也笑起来,却适时地找回落脚点:“池仁啊,你知道我不是在强颜欢笑,对吧?”

一直以来,他们都习惯了伪装,像是好的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坏的通通留给自己肠穿肚烂,像是为了别人而活似的,一提及“强颜欢笑”,像是多伪善,多多余,多自讨苦吃似的。可久而久之,他们才都知道,倘若不那么做,他们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笑也一小时,哭也六十分钟,时间在越无情的当口,越公平。

池仁轻声,却笃定:“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第138章,远距离VS近距离

第138章,远距离vs近距离

此后的七天,也就是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初八,池仁和江百果一直保持着电话联络。江百果知道池仁和赵大允顺藤摸瓜,不辞劳苦,辗转多地,也知道他们频频扑空,处处碰壁,却不知道,早在大年初五那天,池仁就回来了北京。

这是后话了。

而最先值得一提的是,或许是因为俗不可耐的“距离产生美”,二人连日来的远距离恋爱,还颇为可圈可点。算是某种程度的居安思危,或者忆苦思甜,江百果始终不忘那时她和池仁尚未开始,就结束了时,他坚持不懈地发给她的三十六条信息。

在第二十二条信息中,他是这样说的:一整天就吃了这个所谓的商务精英套餐,难吃指数十。

附带着是一张照片,三菜一汤的套餐,竹制的餐盒精美绝伦,可菜色一看就让人倒尽胃口,标准的金玉其表,败絮其中。除此之外,池仁拿着筷子的右手也上了镜,不知道他是不是拗了造型,总之,那五指迷人至极。

就这样,在大年初二的中午,江百果效仿着这一条信息,主动联络了池仁。她是这样说的:眼大肚子小,浪费指数八。

同样附带着一张照片,外卖的炸鸡,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三尺,却剩下了一大半。除此之外,还有江百果油腻腻的右手五指。而这张照片是江百果十里挑一挑出来,即便如此,她也仅给她的v字型手势勉强打了六十分的及格分。

十分钟后,池仁回复了江百果,且稳准狠地抓住了重点:看来我们的点点滴滴你都记在心上了?

江百果顾左右而言他:吃饭了没?

随后,池仁礼尚往来地发来一张照片,在高速路的休息站,他和赵大允一人一碗泡面。

想看看你。

江百果这样回复道。

如此一来,也就有了以下的场景。在偏远到几乎鸟不拉屎的休息站里,池仁别扭地寻找着自拍的角度。对面的赵大允看不下去,将手机抢过来,对着池仁就是一阵扫射。无奈,池仁过后看一张,删一张,接着又开始自导自演。

最后,在江百果收到的照片中,池仁的面孔呈四十五度角,直勾勾的目光聚焦得比镜头靠上了一点点,嘴角似笑非笑,矫揉造作。江百果笑倒在沙发上,致电了池仁:“你的样子好怪。”

池仁不算尴尬,但沮丧还是有的:“哎,赵大允建议我别选那张,我没信他。”

赵大允的插嘴隐隐传来:“我都说了忠言逆耳…”

开了个好头,此后的几天,池仁和江百果再接再厉。除了日常的鸡毛蒜皮,池仁自拍的技艺也有了显著的进步,登峰造极的一张是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他仅露出三分之二张面孔的构图,像是误闯进画面的路人,却又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江百果对着照片连连点头,像是望子成龙的天下父母心。

这孩子真是出息了呢。

直到大年初八,江百果在一家银行偶遇了池仁,而当时,她以为他身在安徽境内。

连日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端,江百果一直足不出户,直到不得不去办理些无误沙龙的财务事项。附近的银行人满为患,该着了她舍近求远,去了远处的另一家分行,人却丝毫不比第一家少。而她取了号,连个座位都没有,站在角落里,闲得慌,还寻思着这人头攒动中有没有池仁说的“一脸横肉”的自己人。

这时,池仁走了进来。

而他从踏进来的第一步,就被一名西装革履的客户经理笑脸相迎,径直带向了大客户室。江百果来不及反应,任由他如同到了嘴的鸭子,又远走高飞。

等她再姗姗地跟过去,无疑被保安拦了下来。

此后,江百果睚眦必报似的,抢占了保安的位置,守在要道,让人家全无立足之地。不过攻其不备的一眼,她竟记住了池仁穿着黑色西裤和深灰色的羊绒大衣,情绪谈不上喜怒,气色也谈不上好坏。而假如说这都不足为道,她竟也记住了他脚下一双黑色牛津鞋虽和他原有的大同小异,却是她见所未见的。

大抵是新买的。

柜台的叫号声此起彼伏,江百果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还差两个人就轮到她了。她有些憋气,长吁一声,耳边传来螺号般的闷鸣,令她一时间怀疑起了时间和空间的微妙,甚至事件的真实性。

好在,银行的办事效率令人欣慰,才十几分钟的光景,池仁就在客户经理的陪同下,从哪里进去,又从哪里出来了。

对于江百果的在场,池仁自然也是意外的。但还是那句话,多少年来他无数次怕过,慌过,不知道怎么办过,也就练就了不动声色的看家本领。他看了一眼江百果手中的纸条:“还没排到?”

接着,他转向客户经理。

对方也是机灵人,这就要带路:“这边请。”

江百果被动地跟了两步,一回头,看池仁没有跟上来,反倒说走就要走似的,就又原路折了回去:“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是兴师问罪,是不能不问。

池仁有些踌躇:“前天。”

见江百果不说话,他补充道:“没骗你。”

“还有事要忙?”江百果看得出,他的情绪虽当真谈不上喜怒,但气色并不好。

这一次,池仁供认不讳:“是,所以就不陪你了。”

江百果明理地点点头:“我等你电话。”

池仁看了一眼斜上方的电子钟,抬手想碰碰江百果,一时间却又举棋不定,不知道碰哪里才好,手在半空中没着没落地悬了两三秒。江百果急性子地啧了一声,握住他的手:“还不快去?回来我再找你算账。”就这样,二人的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握手式的友谊天长地久。

池仁转身离开,的确是在赶时间。

江百果目送他三级台阶一步跨下去,车子就停在路边,他钻上去,绝尘而去,都不说再按下车窗挥挥手。柜台的叫号声传来,刚好轮到了江百果。她对那客户经理道了声谢谢,两袖清风地走向了面向人民大众的窗口。一来,她是想池仁当下的处境怕是泥足深陷,那么,哪怕是个加塞的人情,还是能不欠,就不欠了为好。

再者,她也想,他回来北京两天了,无声无息,要不是冤家路窄,她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这笔账,她不能不算。

那么,交战在即,他的小恩小惠,她不受也罢。

第139章,算账VS秋后算账

第139章,算账vs秋后算账

大年初八的北京,虽说是工作日了,却仍带着股刚刚苏醒后的慵懒,交通并不拥堵。池仁在良久的铁面无私后,到底是懊恼地长吁一声。他知道,他尽管是尽力了,却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杨智郴举家人间蒸发,池仁排除万难地令原委渐渐浮出水面,可这一次,他似乎未必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令他前所未有的坐立不安。

那么,在他和江百果每一次甜蜜的鸿雁传书背后,甚至在他每一张独具匠心的自拍照片背后,无疑都是他的尽力。

可就在大年初五那天,江百果随口问他人在哪里,他刚刚好通过进京的收费站,一念之差,撒了谎。

而他撒谎的理由既简单,又简单到甚至不足以令人信服——因为他暂时还脱不开身。

回来了这座纷纷扰扰的城市,这杀人不眨眼的战场,这刻骨铭心的温床,却无法在第一时间飞奔到她的身旁,这令他难以启齿。

明日复明日,池仁连轴转了四十八个小时,越来越接近的真相是杨智郴十有八九已然,或即将将股份转让给曲振文,而这也就意味着,杨智郴退出了致鑫集团的舞台,进而也就意味着,池仁跋涉了数年的这条漫漫长征路,怕是塌陷在了最后一步。

偏偏这时,江百果半路杀出。

她像个听话的孩子,穿着牛仔裤和黑色羽绒服,带了围巾和毛线帽,一点也不招摇过市,肯定是想着赶紧办完了事,赶紧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