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肯定也万万没想到会和他狭路相逢。

而他赶着去和赵大允会合,还不得不扔下她就调头离开。

池仁左拳重重地捶在车窗上,恨透了语言的苍白无力。三两分钟的时间,他能对她说什么?说我是怕你担心才瞒着你,说我还是斗不过那只老狐狸,还是说,这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所以,他竟什么都没说,就调头离开了。

倘若能把心掏出来给她看看就好了,一秒钟,问题迎刃而解。

严重的睡眠不足令池仁停在红灯前时,视线出现了短暂的模糊。随之,他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假想:江百果满腹委屈,哭倒在那客户经理的怀中,从此,二人日久生情。男人么,本就该在女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从天而降。而女人么,本就该找个随叫随到的男人。

那才叫值得信赖。

红灯变了绿灯,池仁狠狠踩下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可他这纯属庸人自扰,又能怪谁?人家江百果和那客户经理,分明清白到冷漠。

正月的无误沙龙,随着整个行业进入淡季,要到正月十一才恢复营业。江百果从银行办完事出来,索性去了趟超市,买了些吃火锅的食材,这才大包小包地回了家。

晚上五点,江百果将食材一一上桌。之前一直被弃置的餐桌在池仁入住后,早就恢复使用了,被荤素搭配,大盘小碟地摆了个满满当当。江百果知道,今晚池仁一定会回来。

接着,她等了他四个小时。当池仁自行用钥匙打开门时,江百果在心中默默地耶了一声,自己和自己打的赌大获全胜。

她的判断是对的。无论几点,他回来了,她就是对的。

“吃火锅啊?”这是池仁随机应变的开场白。

“想吃了。”江百果走到餐桌旁,扭开锅子的开关。用不了三两分钟,一池死水就会汩汩地沸腾起来。而她口不对心,选择火锅的原因无非是为了等人,无论那个人几点回来,随时下锅,随时新鲜美味。

池仁脱了大衣,径直坐到江百果对面。

“还要走?”江百果见状,有理有据地怀疑池仁会来去匆匆。

“嗯?不走。”

“那不换衣服?”

“换,当然换。”池仁椅子都没焐热,又匆匆站直身。

江百果明显占据主动,至少还笑得出来:“喂,你不会是在紧张吧?”

池仁走到一半停下来,转过身,没在开玩笑:“是,我是在紧张。”

江百果快步走向池仁,直接投入他的怀抱:“快省省吧。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事情办得并不顺利,你怕我跟着担惊受怕,你有你的理由,就算事与愿违,至少你的愿也是为了我好,而且,你现在对我很抱歉。池仁啊,你不说,我也知道。”

池仁将下巴硌在江百果的头顶:“是,我是很抱歉。可这就是你说的找我算账?”

“我们先吃饭。”江百果的脸在池仁胸前磨磨蹭蹭。不想他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小别后的重逢又是这样的出人意表。

“脏,我好几天没换衣服了。”池仁扶住江百果的双肩,就要往后退。

江百果揉揉鼻子,却是眼睛有些红:“换了衣服洗把脸,我们先吃饭。”

纵然池仁的睡眠不足愈演愈烈,可他还是没有放过江百果的言外之意:我们先吃饭,秋后算账。她不是对他既往不咎,又或者是,他除了那善意的谎言,还有更甚的把柄落在了她的手上,她没对他开那一枪,反倒投入了他的怀抱,是为了伺机更甚的轰他一炮。

池仁换了身闲散的衣裤,残留的洗衣液的味道和刚刚江百果一阵风似的扑上来的味道一模一样。之前,每当他从洗衣机中抱出一大团的衣物,有他的,也有她的,搅在一起,他都会觉得这才叫做一家人。

之后,他洗了把脸,双手撑在水池沿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该谢谢江百果吗?她像个消防员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扑灭了他的紧张,取而代之的,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冷静。无论江百果还有什么杀手锏,他挨下就是了,反倒是谁先开口,要不要女士优先,这是他面临的唯一一个问题了。

是这样没错,等吃了饭,他也有话要对江百果说。

等池仁坐回到江百果的对面时,江百果刚刚好从沸腾中夹上第一片羊肉。她蘸了调料,喂到池仁嘴边,可等池仁张了嘴,她又贼兮兮地收回手来,饱了自己的口福。池仁哭笑不得:“我认识的那个成熟稳重的江百果去哪了?”

“就在这儿啊。”江百果夹了第二片,这一次,真的喂进了池仁的嘴里。

气氛不合时宜的恰好渐浓,令池仁不由得有了一丝丝的松懈。而江百果把握机会,或者也可以说是犯了规,她根本不等吃完饭,甚至这才塞了个牙缝,就将底牌明晃晃地亮了出来:“你安排给我的保镖们,是不是可以光荣下岗了?我觉得,曲振文根本没打算动我。再加上之前,你不敢让我在你的同事面前曝光,恐怕,也是你多虑了。”

池仁刚拿上筷子,又缓缓放了回去。

她的下文,他还真有些猜不透。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江百果在单薄的铺垫后,丢出了她沉甸甸的疑问。

第140章,荒唐VS更荒唐

第140章,荒唐vs更荒唐

池仁直勾勾地盯着火锅,可明摆着不是嘴馋,是在绞尽脑汁。但在良久的一动不动后,江百果却也不得不怀疑他的魂儿会不会当真被那一锅的琳琅满目勾了去。毕竟,今天的荤素水陆空,她可样样都挑的是物美价高的佼佼者,势必是非同寻常。

就这样,她又将一勺虾滑送到了池仁的嘴边。

池仁被动地吃进去,给了江百果答案:“他不是没打算动你,是不敢。”

江百果按照自己的节奏一口接一口:“他不敢?池仁,你好大的口气。”

池仁仍顾不上动筷子:“那你有何高见?”

“高见算不上,备选答案倒是有两个。”江百果这一口咽得急了些,呛得直咳嗽,也算是隐隐地破了功。

当下,她自认为她心如明镜,可这也不过就是在和池仁狭路相逢后,她在这大半天里好好做的功课。至于前些天,她还不就是大喇喇地在相思的苦与乐中乐在其中?直到今天,按下池仁“不可告人”的行踪不表,她看得出大事不妙,可这被动的局面,却是因为曲振文控制了杨智郴的家人,进而控制了杨智郴所致。

换言之,曲振文放着她这个池仁的弱点不动,反倒兜了个圈子,拿杨智郴开刀,这合不合情理,江百果不禁打了个问号。

“还不止一个?说来听听。”池仁洗耳恭听。

“一,或许知子莫若父,他知道,我根本算不上你的弱点,郴叔会为了他的妻小丧权辱国,可你…却未必。”说着,江百果又将一筷子百叶送到了池仁的嘴边。

他的筷子分明就在他手边,可他偏偏没手没脚似的,饭来张口。

可这一次,池仁却挥开了江百果的手:“你这话我听不懂。”

鲜嫩的百叶掉在了桌沿上,一半悬空,岌岌可危。

“你听得懂,不承认罢了。”

“不是我不承认,是这太荒唐了。”

她要他怎么承认?她明摆着说她在他心里无足轻重,这他要承认了,那一定是屈打成招。

“那要听听b选项吗?”江百果将一盘子鱼丸倒进锅里,浓汤溅在手上,让她一缩一缩的。

池仁笃定:“反正不可能比a更荒唐了。”

江百果扭大了锅子的火力:“b选项是,或许曲振文根本没有你认为的心狠手辣。你看,十五年过去了,你这不是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他没有把你扼杀在摇篮里,我也没有被你牵连,反倒还美滋滋的心宽体胖…”

这一次,池仁连话都没让江百果说完,拍案而起:“这还真是更荒唐了!”

四目相对,一高一低,不要说出声了,连眼都不带眨的,于是,火锅从嘶嘶酝酿,到咕嘟咕嘟奔腾的循序渐进清晰可闻,圆润的鱼丸否极泰来,欢蹦乱跳。池仁双拳紧握,而幸好这也就是她江百果了,换了别人,换了任何一个别人,这桌子,他是不可能不掀的。

曲振文不心狠手辣?

那么,姚曼安的死算什么?恰巧,遗憾,还是死不足惜?

那么,他池仁十五年来的仇恨又算什么?小心眼,夸大其词,还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

至今,知道姚曼安死于自杀的人寥寥无几,但当时一个风生水起的大活人就那么香消玉殒了,对外,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说辞,就这样,她死于了“胰腺癌”。而当时,曲振文对十六岁的池仁说,这么说对大家都好,包括对死者。

池仁没有反对。姚曼安是个多要面子的人,他不是不知道。

而这甚至仿佛合情合理。毕竟,在一个月前,姚曼安因频繁的腹痛和消瘦去了医院,随后,被确诊为了胰腺癌。但恰恰是这近乎于完美的铺垫,却是曲振文近乎于完美的谋杀。

父母感情的破裂,池仁从懂事起就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但鉴于曲振文根本不大露面,以及姚曼安的修养,年复一年倒也光阴似箭。池仁具体也不记得他是怎么知道宋君鑫的存在的了,反正从某一个起点开始,宋君鑫在池家就根本算不上秘密了。甚至,姚曼安还有提过,想请宋君鑫来家里吃顿饭,坐一坐,聊聊天。

即便还是个孩子,池仁也知道姚曼安对曲振文的一让再让,达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可姚曼安仍头头是道,她对她的全心全意和永不言败引以为傲,以至于池仁即便不信,不甘,不愿,也难免在半信半疑中耳濡目染,也就有了后来的那个“感情用事”的他。

在姚曼安死后的一段时间里,池仁还做过这样那样的假设。比如,如果姚曼安能长命百岁,或许,她真的可以做到和曲振文白头偕老,那么,如果她自认为值了,也就值了。

可惜,在被确诊为胰腺癌后,姚曼安的生命就剩下了最后六个月。虽然长久以来,她将她和曲振文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视若珍宝,但这最后六个月,她却不屑一顾了。

无非是因为,她不想难看地死在他面前。

就这样,她“感情用事”地,难看地死在了池仁的面前。对了,还要算上一个自投罗网的江百果。

至此,池仁毫无异议。

直到在姚曼安的遗嘱中,她就像没他这个孩子似的,将她的一切通通留给了曲振文。

十六岁的池仁不在乎钱,但他在乎姚曼安。

更何况,他也要活下去。

那是他第一次调查曲振文。在此之前,他虽对他的背叛深恶痛绝,但也仅此而已了。而调查的结果却远远比池仁怀疑的惨绝人寰,遗嘱尚且真假难辨,浮出水面的事实却是姚曼安身患的并非胰腺癌,不过是胰腺炎罢了。曲振文一手遮天,把白的写成了黑的,对的写成了错的。

事实上,姚曼安原本还真有机会长命百岁。

一锅的浓汤不知道去了哪里,浮肿的鱼丸在混乱中像搁浅的海洋生物。这是池仁第一次将姚曼安的死因讲给别人听,可话说回来,江百果又怎么能算是“别人”?之前她不问,无非是怕他悲从中来,而他不说,也无非是要等一个契机。

终于等来了。

池仁总结陈词:“江百果,你来告诉我,是不是只有他亲手把她推下楼,他才算凶手?才算心狠手辣?”

第141章,送分题VS空在那里

第141章,送分题vs空在那里

火锅中升腾出丝丝的焦糊味,江百果忙不迭关掉开关:“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三个字被规定用在以上场合,总令人有一种心不甘情不愿的牵强。明明不是我的错,明明是那些无情无义之人的罪过,明明是命运多舛,却偏偏要由我来认错,就因为我略有耳闻。

于是乎,那些把这三个字用得心甘情愿的,无疑是真的心疼对方。

比如江百果。

父亲谋杀了母亲,那一道晴天霹雳像是既十五年前劈了池仁之后,在今天,又以一模一样的姿态劈了江百果。十五年前他有多难过,今天,她就也有多难过。所谓心疼对方,无非是指感同身受,不差毫厘。

池仁烧了一壶水来,浇进干涸的火锅,像是生命力缓缓地重新注入。

能卸下又一个包袱,对他而言,终归是一件好事。

他甚至因此有些饥肠辘辘了。

偏偏这时,江百果又煞风景道:“也就是说,b选项是不成立的。”她对他的心疼如假包换,但除此之外,她仍有话要说。

而池仁在这个把钟头里从惴惴不安到狐疑,到愤恨,到宣泄后的空空落落,像是大病一场,这会儿虽痊愈了似的,却仍有些云里雾里:“a选项…是什么来着?”

江百果气势汹汹地一张嘴,却又悬崖勒马,愣是没发出声来。

好在,池仁接上了断掉的弦:“哦,对了,你说我不爱你。”

就是这么回事儿,而江百果羞于启齿。

“我说的是…你没有你以为的在乎我。”她字斟句酌。

在连日来的奔波后,池仁瘦了一圈,下颌骨像是打了阴影似的,英俊得有些距离感。尤其是,再配上他稍稍欠缺诚意的类比:“百果,你这就像是在问我,你和我妈同时掉进水里,我会先救谁一样无聊。”

“那我不如问,假如有把刀插在我的肚子上,你拔出来就能捅曲振文,可拔出来,我就会死。你是拔,还是不拔?”这一次,江百果对答如流。

火锅里的水又沸腾起来,用一些美食家自以为是的话说,那香气愈加有了“层次感”,可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池仁无疑又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剥夺了动筷子的权力。他按捺着,对江百果好言好语:“百果,你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

“我怎么就不能问出这种问题?”江百果原文照搬着反问。

池仁到底还是动了筷子:“你这是近墨者黑吗?理智越来越离你而去了?”

他随手一捞,也不知道杂七杂八地捞了些什么,放进嘴里,囫囵一吞,可食管下却像个无底洞似的,下去就下去了,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江百果雷打不动。

池仁心乱如麻:“什么问题来着…”

这一次,换了江百果拍案而起:“池仁,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池仁仰视江百果,隔着火锅的雾气,她如梦似幻,像是随时会凭空消失。对此,他不是不怕的:“百果,你胡闹也要挑挑时候。今天,就今天,我拜托你找回你的理智。”他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苦口婆心。

怎想,这对江百果而言却是火上浇油。

她的目光在桌上胡乱扫了一圈,仅凭最后一丝丝理智,没有掀掉要人命的火锅,而是选择了其中一盘最无伤大雅的娃娃菜,挥落到了地上:“别再跟我提理智,理智是我的挡箭牌,不是你的。”

语毕,江百果夺门而出。

倒不是非走不可,但留下来的话,吵是非吵不可了,口不择言怕也是逃不掉的,而一怒之下说出来的话,就像泼出来的脏水,伤了的心哪怕就针扎的孔,也不是吹口仙气就能不痛不痒的。池仁说理智离她而去了,根本是屁话,她一走了之,将星星之火扼杀在燎原之前,这不是她的理智,又是什么?

但理智,不代表她不渴求他的爱。

归根结底,她不在乎银行将芸芸众生分出高低贵贱,也不在乎同样是鱼丸,精装就要比散装贵上三倍不止,她饶恕了池仁的神出鬼没,甚至对曲振文和姚曼安的孽缘也可以就当个故事随便听听,但池仁的爱,是她非要不可的。

救我还是救你妈,这问题在江百果看来,也是荒唐中的荒唐。

但救我还是捅你爸,这问题在江百果看来,答案却无非一个。

无奈,池仁却久久顾左右而言他。

要知道,假如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她,她势必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将那把刀从自己的肚子上拔出来,为了他,捅向曲振文。有时候,她不信命运都不行,早在十五年前,她就无条件地站在他的身边。而她和命运殊死搏斗了十五年的结果,也无非就是有了个“条件”——只要他在乎她,她就会继续站在他的身边,为他做她能做的一切。

只要他在乎她。

可他却连那一道送分的题都白白空在那里。

要知道,有时候她也不过就是个陷在爱里的女人,那些国恨家仇和恩怨是非,往往抵不过一句不可或缺的誓言。

捱过了这么多,她要的,其实却并不多。

至于池仁,尽管他脑子里一锅粥似的,双腿也灌了铅,但江百果,是他非追不可的。不过,他第一步就踏在了一片娃娃菜上,在整个人扑倒在地前,又扒翻了一盘豆腐,雪上加霜。而等他终于追出去时,江百果所搭乘的电梯都下到了八楼了。

池仁冲进楼梯间,途中面无表情,却下意识地碎碎念着:“多冷的天,也不说拿外套,还穿着拖鞋,真是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

毫无悬念地,等池仁冲进了那“多冷的天”,江百果都无影无踪了。

地面上残留着三天前的积雪,却远远不足以供池仁追踪江百果的足迹。他向右追了几步,又倒回来,再向左追了几步,这一刻他竟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她,以至于这四面八方,分明哪里都没有她,又像是哪里都有她。

更甚的是,他竟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一整晚下来,她三句自说自话里有两句半是在歪曲他,他还没气,她反倒恶人先告状。池仁乘电梯回到楼上,丝毫不将另一名乘客放在眼里,仍不自知地碎碎念着:“那不知道我和你爸同时掉进水里,你又会先救谁呢?”

另一名乘客简直无所适从。

火锅烧干了第二锅水,幸好池仁及时回到楼上,否则,还真是玉石俱焚。所以说,火锅是等人时的最佳选择,却并不适合一言不合。

解除了安全隐患后,池仁攥着江百果的手机踱来踱去,嘴里仍停不下来:“电话也不带,算你厉害。”至此,他仍因为他的一语成谶而懊恼着,果然,江百果果然如梦似幻,凭空消失了。

至此,他气火攻心,根本忘了他还尚未撤回他安排在江百果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