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仁为难地抿了一下嘴角:“什么麻豆腐,雪里红,姜丝排叉,等等等等,我真搞不懂它们存在的意义。”

“那干吗约这里?”江百果好笑。

她还是第一次看他挑食挑得这么深仇大恨,一脸的忍无可忍。

池仁用下巴一指赵大允:“架不住他好这口。”

江百果嘶地一声:“你不是说…他临时有事找你?”

池仁一怔。

而他这恐怕就叫做屡教不改了。分明大事小事都骗不过江百果,即便是有全盘计划,哪怕失败的概率微乎其微,到了最后,也一定是他体无完肤。可他偏偏又不信邪似的,总以为自己能做到,或是能做到更好,而这一次却也不例外,连一道凉菜都还没端上来,他又不打自招了。

明摆着的了,今天的晚餐,本就是他们三人的晚餐,且赵大允还是个不可或缺的主角,否则,他吃什么不好,非苦大仇深地坐在这里。

赵大允救主:“那个…饭桌上谈公事,不合适吧?”

“时间紧迫,没什么不合适。”池仁拿回主动权,转向江百果,“可能听起来会有些无聊,你多多担待。”

江百果拿过茶壶自斟自饮:“我没意见。”

而她仍看得出,这分明是池仁和赵大允串通一气的自导自演。

此后,直到从茶食到冷荤,到热菜,到甜食,再到最后一道萝卜丝汤端上来,池仁和赵大允一直在谈着公事。江百果没分心,也没插嘴,听了个一知半解。他们大抵上是说,曲振文这一废了杨智郴,池仁之前的种种作为,也就算白白为曲振文做了嫁衣,如今的致鑫集团,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牢不可破。

池仁字里行间不无悔意。他说,假如可以重新来过,他一定不会痴心妄想想着在将曲振文踩在脚下的同时,还保有致鑫集团。他说他一定会心无旁骛,不计一切代价。

他说,可惜谁也无法重新来过。

“我们真就无路可走了?”池仁几乎没吃什么。

相反,赵大允酒足饭饱,摇了摇头。

至此,江百果举步维艰。她算得上是早早就起了疑心,提高了警惕,动了脑筋,却又迟迟理不出头绪。池仁大费周章,和赵大允联袂出演,绝不会仅仅是为了告诉她他走投无路,那么,到底,他目的何在?

而就在这时,赵大允说了一句玩笑话:“当年不知不觉地解决掉一个人,也不过才十万块,你嫌不光彩,兜了这么个大圈子,想不到却是死路一条。”

赵大允对池仁用了“你”,就代表他没当他是池先生,而是朋友。朋友间的玩笑话,本大可以左耳进,右耳出。

可池仁却笑着接下了话茬:“那现在呢?现在不知不觉地解决掉一个人,又是什么价码?我知道通货膨胀的道理,也知道曲振文今时不同往日。”

至此,江百果豁然开朗。

当所有的一本正经都是台词,都是铺垫,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那么玩笑话,反倒是一本正经的发宪布令了。换言之,池仁从订下这家老北京家常菜的三个人的位子开始,不是为了告诉她他没有了办法。

相反,他是为了告诉她,他对曲振文,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可对她江百果,他却是个实打实的“孬种”。他甚至不敢亲口对她说,他甚至要借由赵大允的一张嘴,像是临时起意,半真半假地才能对她说。

江百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强颜欢笑:“怎么?这还有明码标价的吗?是先付定金还是直接交全款?事成事不成的,由谁说了算?对了,有没有多少年的售后保障?真是好笑!”

“杀人偿命,这不是玩笑。”一时间,池仁出了戏。

笑不出来,他像是本色出演。

赵大允又一次救主,当即打了圆场:“哎怪我,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来来来,吃菜。”池仁和他有言在先,今天,不过是来试试江百果的“深浅”,接下来再有的放矢,从长计议,总好过在饭桌上就硬碰硬地打无准备之仗。

池仁悬崖勒马,默默给江百果加了一块豌豆黄,却因为没有掌握好筷子的力道,将其一分为二,一半摔在了桌子上,一半有惊无险地落进了江百果的盘子。

此后,他再也没有动过筷子。

晚上九点半,池仁和江百果在回家的途中,江百果史无前例地晕了车。

池仁忙不迭靠边停车,放她冲下去,撅在树根底下,好一阵呕。他跟过去,聊胜于无地拍着她的背:“食物中毒吗?还是说你比我更吃不惯?”

江百果缓过劲儿来,用手背抹了抹嘴:“池仁,那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池仁转身回车子给江百果拿了瓶矿泉水来:“那就…别把它当玩笑。”

“杀人偿命,这是你说的。”江百果将矿泉水的瓶子握到咔咔作响。

池仁却轻声细语:“是,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这一晚,难得没有四五级的西北风肆虐,连冷和萧条都是静悄悄的。池仁站得不算笔直,将重心放在了右脚上,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埋着头,仔细看,能看出他有些吊儿郎当地晃晃悠悠,像那种最令人头痛的少年,不是最胡作非为的,却是最少言寡语,最一意孤行的那种。

或者说,是你知道他分明比谁都好,却偏偏要犯下滔天大罪的那种。

第145章,十分钟VS真是废物

第145章,十分钟vs真是废物

“可曲振文再罪大恶极,那也是一条人命。”江百果气急败坏,像是池仁都多大的人了,明摆着的道理却还要她给他讲。

“江百果,这是你第二次为他美言,事不过三。”池仁说一不二,这一次当真还算客客气气。

“谁为他美言了?”江百果几乎气到跳脚,“我是说,杀人偿命,你也不例外。”

池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笃定,眼睛直放光:“我会小心行事。”他当江百果默许了他的孤注一掷,怕只怕他和曲振文同归于尽,无论如何,他这也算说服了她一大半…

“池仁,”江百果抚了抚眉心,却仍解不开那疙瘩,“你还真不如瞒着我。”

而池仁言多必失,他握住江百果的双肩:“你以为我不想瞒着你?就算我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我也比谁都不想把你牵扯在内。可是…接下来你有权选择留下,或是离开我,我哪来的熊心豹子胆让你被蒙在鼓里,白白陪我冒险。”

江百果挥开池仁的手,嗤笑一声:“这就对了,你再怎么小心行事,也是冒险。”

池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疼到说不出话来。

江百果终于拧开了那瓶矿泉水,却是缓缓浇在了池仁的头上:“你明知道我不会离开你,还说什么我有权选择?你真是欺人太甚。”

池仁顶天立地,一动不动,任凭江百果浇完了整瓶,将空瓶子塞给了他,扬长而去。谈了多少场的恋爱,也惹恼过多少的佳人,这还是第一次,池仁没有追上去,目送对方渐行渐远。说来也真真讽刺,他在多少错的时间,错的地点,对多少错的人穷追不舍,却独独放走了江百果这来之不易的答案。

可正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对的人,他知道此时此刻,她是真的想离他而去。

也正因为是她,他才会想她所想,放她离他而去。

翌日,农历二月初一,距离二月二龙抬头只剩下最后二十四小时,无误沙龙毫无意外地从一营业就涌进了大批错峰的顾客。江百果昨夜睡在了无误沙龙,但接替冉娜的新任前台呆头呆脑地,只当她是来得早了些。

见江百果人前精神抖擞,人后呵欠连天,张什贼贼地凑过来:“明知道这两天忙,晚上你们就不要太拼了。”

他指的,自然是江百果和池仁的春宵几刻。

而江百果冷漠地涂了点薄荷膏在后颈,什么也没说。

但想念冉娜却是真的。

这倘若换了冉娜,她必定看得出她夜不归宿,也十有八九会以此为由,向张什打打“小报告”。江百果特立独行是一回事,但有朋友偶尔的八卦和关怀,也是她求之不得的另一回事。如今可好,要她主动倒苦水是万万不可能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保持沉默了。

而张什却看穿了她似的:“娜娜最近怎么样?”

“一身好武艺,到哪都是香饽饽。”这一点,江百果欣欣然。

张什咂了一下舌:“她把我拉黑了。”

江百果不禁暗中为冉娜竖了竖大拇指:“你找她有事?”

“没事儿。”

“没事儿就拉倒,要真有事,你怎么也能找着她。”

“没事儿。”张什索然无味地摸了摸头,走掉了。

都说忘记一个人,不能走形式主义,电话号码删不删,联络方式拉不拉黑,前尘往事销不销毁,都纯属扯淡,真要下了眉头,又下心头才作数。可由张什和冉娜便可见,该拉的黑,还是得拉,不为自欺欺人,哪怕只为将对方的一时兴起和不负责任扼杀在摇篮里,也是必要的。

而值得一提的是,昨夜江百果辗转反侧的原因,不是她和池仁的不欢而散,甚至不是池仁的大愚若智,而是她忘记了在池仁独角戏般发给她的三十六条信息中,他在第二十三条中说了些什么。

在她如同白昼的记忆中,那像是一个小小的盲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令她百爪挠心。

而曲振文的到访,无疑令江百果在意外之余,一针强心针扎下去,一看时间,才不过上午十一点。新任前台公事公办,在得知曲振文没有预约后,便实话实说:“那您恐怕有的等了。”

江百果由远至近:“小妹妹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高抬贵手。”

新任前台仍云里雾里,却不寒而栗。

这…到底何方神圣?

曲振文仍是昨天那副装扮,一抬手,长辈般隔空点了点江百果:“又挖苦我。”

来者都是客,江百果问道:“剪头发?”

“不敢。”曲振文明白地看了看江百果手里的剪刀。

江百果东张西望:“一个人?”

曲振文能言善辩,又不失幽默:“所以才不敢。”

江百果将剪刀插回挎带:“不知道惜命算不算褒义词。”

“为了某个人而不敢让自己哪怕稍有差池,这滋味江小姐和阿仁不会不懂。”曲振文点到为止。

此后,江百果给了曲振文十分钟,曲振文说他的车子就停在门口,江百果却说她不会踏出门口半步。曲振文失笑,没有为难江百果,像是你理解我,我也理解你,礼尚往来,其乐融融。

站在人来人往的要道,曲振文火眼金睛,指出江百果的穿着今朝同于昨日,问她是不是和池仁闹了别扭,离家出走。江百果否认,曲振文却说,他也年轻过。

年轻,这也是一把万能钥匙,能勾动一切天雷地火。

这样和曲振文闲话家常,令江百果隐隐地汗毛直竖。都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反之,未知数也就是要人命的了。他昨天才因为池仁的半路杀出而出师不利,才时隔十几个小时,就卷土重来,江百果连这一步都看他不透,又何况他的来意。

或许,不要说她了,即便是池仁,也几十年如一日地看他不透。江百果看了看四周,没有人伺机冲出来将曲振文生擒,也就是说,池仁甚至来不及重新为她部署安保。

“还有五分钟。”江百果没看表,信口胡诌。

而曲振文连争分夺秒都不慌不忙:“江小姐,让阿仁收手吧。我虽然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也绝不想置他于死地。”

“但他想。”

“我知道他想我死…”

“不,”江百果打断曲振文,“与其说他想你死,还不如说他一直都在把自己逼上绝境。”

曲振文的伤风变本加厉,咳嗽中带着痰音:“那就是江小姐的失职了。陪在他身边这么久了,都拉他不动,真是废物。”

而江百果不顾曲振文温和的强词夺理和出言不逊,她自有她的要紧:“曲先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阿仁的母亲,是不是因我而死?”曲振文棋高一着,“江小姐要问的可是这个?”

第146章,是礼VS是兵

第146章,是礼vs是兵

对话是兜兜转转,还是正中靶心,全凭曲振文一人说了算。但对江百果而言,正中了就好,所以,当新任前台不分轻重缓急地凑上来,对江百果说客人等不及了时,江百果蛮不讲理地说:等不及就让他们滚。

新任前台愣在原地,直到曲振文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她才像中了魔法般直挺挺地挪了步。

“还有最后一分钟,公布个答案应该是绰绰有余了。”江百果算得上虚张声势。

曲振文却这样说道:“江小姐,你信命吗?”

江百果嗤笑:人无完人,百密一疏,果不其然,即便是曲振文,也有问出这等不入流的问题的时候来。“我信,但我从不挂在嘴边,”江百果占了上风,“因为命这东西顶多用来自我麻痹,万万不能被当作推卸责任的借口。比如,你可以说你自己命里该绝,却不能高高在上地给别人判下死刑。”

曲振文有一瞬间的失色,但也不过就一瞬间而已:“呵,最后一分钟,全被你用了去,可惜。”

语毕,他调头就走。

这下,也不知道是谁求着谁了,江百果拔腿就追,大鹏展翅似的拦住曲振文的去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曲振文从笑里藏刀直接拔出刀来:“江小姐,你要的不是答案,你要的是断章取义。你不关心阿仁的母亲做过些什么,更不关心我和君鑫…哦,宋君鑫,你大概知道她的名字,你更不关心我们经历过什么。你腆着这张一碗水端平的嘴脸,像是不相信阿仁的一面之词似的,但实际上,你现在在做的,根本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他,而不是推翻他。”

无疑,曲振文的巧舌如簧,令江百果实难望其项背。

但好在,她有她的坚定:“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是自杀。”曲振文有了些疲态,腔调却更加阴森森的。

“是你让她误以为她身患绝症?”

“是我。”

“而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自杀?”

“那又怎样?”

“那她就不是自杀。”江百果直呼其名,“曲振文,我没兴趣断章取义,实际上,我现在在做的,是因为我和池仁也有权力为自己而活,就像你和宋君鑫…”

“她是你们的长辈。”曲振文不在乎江百果叫他曲振文,却不接受宋君鑫被连名带姓地呼之即来。

江百果不为所动:“就像你们也都在为自己而活。你们和池仁的母亲孰是孰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由你一手造成的池仁的母亲的死,令池仁不开心了十五年,甚至,也毁了我,或许,还殃及了多少条天知地知可你不知道的池鱼,而你对他,对我,对每一个人,我请问你有没有过一句抱歉?”

一样的有仇必报,不一样的却是,池仁是为了姚曼安,江百果却是为了池仁。假如再斤斤计较一点的话,也可以说她有百分之五十一,是为了她的父亲。她大可以发挥她的想象力,将曲振文和宋君鑫的不离不弃想象得可歌可泣,但他一万点的“可怜”,也不及他一点的“可恨”。而那一点,就是他伤害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就在刚刚,曲振文大错特错。他说江百果对他的质问,是为了相信池仁。

他真的大错特错,从昨晚,到刚刚的最后关头,江百果无时无刻不希望池仁是错的。倘若曲振文能委委屈屈地道出一声“我才不是凶手”,她会选择相信他。

她会选择相信命这东西,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丧心病狂。

无奈,曲振文喜气洋洋地认了罪。

而这时,做梦似的,当真有人冲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地将曲振文生擒。江百果惊得甚至有些惺惺作态似的捂住了嘴,却不是不知道,他们必定是池仁的人。说来也真是凑巧,她和曲振文的谈话,前前后后也不过一刻钟,而池仁重新为她部署的安保从无到有,偏偏就在这一刻钟里拍马赶到。

可再细想想,这又中了池仁和曲振文的周而复始——他总是迟他一步,不多不少,就一步。

假如曲振文当真对她不利,这个时候,池仁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下一秒,曲振文的人从天而降,姑且不论质量,在数量上是遥遥领先。

江百果目瞪口呆。

一个人?曲振文怎么会一个人?他永远不会一个人。如他所言,为了那个叫做宋君鑫的女人,他会永远全副武装。

“都干什么呢?”曲振文微微蹙着眉头,有理不在声高似的,就令两队人马都不禁后退了一步。

无误沙龙内外屏气凝神,张什视死如归地来和江百果肩并肩:“怎么意思啊这是!”

江百果目不斜视:“拿张白金卡来。”

“what?”张什脑子跟不上了。

“我说拿张白金卡来,记我账上。”江百果不容置喙。

张什快去快回,拿了张无误沙龙的白金卡来,而他无意中扫了一眼,尾号还是难能可贵的666。江百果接过卡,双手递给曲振文:“今天恐怕是到此为止了,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