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二太太听了这话顺势就道:“成儿,听到没有,大嫂也这样说了,你别耍孩子脾气,快些跟侄媳妇回家过日子去吧。”竟是连一个人都不肯帮自己,褚守成牛脾气上来了,索性坐了下去:“我不走,今儿不休了那个女人,我绝不走。”

芳娘款款站起:“别闹脾气了,快些回去了,不然等到家时候天色都很晚了。”褚守成怎么肯走,嘴里嚷道:“这是我的家,我要在这里,我不跟你走。”褚二太太也起身来劝:“成儿,听话,你是入赘出去的,不是娶媳妇进门,哪有在娘家不走的。”

左一个入赘,右一个入赘,褚守成仿佛直到如今才晓得入赘是什么意思,他看向褚二太太:“二婶,我入赘出去又不是什么大事,难道从此就算不得褚家的人了?”褚二太太的眉不由一挑,眼里有快意闪过,但面上还是平静地回答:“男子入赘就如女儿出嫁,自然是嫁出去那家的人,哪还是娘家的人?”

不是褚家的人了?褚守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褚夫人手里端着茶杯,似乎在低头喝茶,其实眼里的泪已经滴到茶杯里,褚二太太回头看见,生怕褚夫人再行反悔,忙道:“已经事成,再不反悔,成儿,以后你要撑的是秦家,不是褚家。”

褚守成面上表情十分痛苦,想要大喊一声竟不知道怎么喊出来,褚二太太已经示意丫鬟们上前请他出去,褚守成一把推开丫鬟们就跑了出去,芳娘见状忙道:“婆婆、二婶婶,我们这就告辞。”

说完就匆匆追了出去,褚二太太见他们夫妻走了,这才对褚夫人道:“大嫂,当日既有成约,你再心疼儿子也没有反悔的理。”褚夫人这才抬头,除了微微红润的眼角看不到别的什么,她眼光所到之处,褚二太太都不由一凛,褚夫人已经叫过春歌:“去备车送他们一程吧。”

褚守成一路跑出来,所到之处虽也能遇到下人,却没有半个问一问他的,这和当初在褚家时候一点不同,那时他的细微事务,哪个不是急着问询?

褚守成不由跑出大门,街上依旧车水马龙,褚守成心里一片茫然,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耳边有声音响起:“那不是褚家的那个儿子吗?不是听说他入赘出去了?怎么,今日来回门的?”

13

13、车中 ...

褚守成看向说话的人,说话的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他陪着的主人褚守成也不是不熟悉,是沧州城里刘大户的小儿子,平时刘三爷和自己称兄道弟,柳街花巷寻芳、酒楼茶馆寻奇。

可是现在刘三爷明明白白就听到管家对自己这样不客气,却不去呵斥管家,只是看着自己面上有嘲讽的笑,这种嘲讽的笑褚守成很熟悉,那是在青楼寻欢时候,遇到有人想抢看中的妓子时候,两人拿银子出来砸人时候脸上常带的笑容。

褚守成愣了一下就拱手道:“刘兄…”,可是刘三爷只是眼皮一翻,对管家喝道:“不相干的人理了做什么?还不快些上前叫门,爷还有别的事呢。”这竟是视自己为无物,自家人的气刚受过,怎么还要受别人的,褚守成大怒:“这是我家门口,刘兄你别…”

刘三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身边的小厮就开口道:“什么你家门口,这入赘出去的人还能称为褚家人,听说你女人不过是个村姑,你要称兄道弟还是回去村里寻人称兄道弟。”褚守成更加大怒,握拳就往那小厮身上打去。

刘家的管家已经抢在前面,对褚守成道:“怎么,说你两句你还不高兴了,就你这样的人,以后别说称呼我们三爷,就算是我们家的狗,也要比你高贵些,你啊,还是滚回你的什么桃花村乖乖种地吧。”

人来人往的街口,褚家的大门口,受这样的侮辱,褚守成用手捂住胸口,此时褚二爷已经走了出来,上前对刘三爷行礼:“刘兄,今日家里有点小事,累刘兄久等,来,来,我们现在就走。”

刘三爷伸手拍住褚二爷的肩头:“没事,我们谁跟谁,不过就是点小事,来来,把马牵过来,万香楼的晴姑娘可还等着呢。”说着刘三爷又是一阵大笑,这种得意的笑声像针扎着褚守成的心,不过就几日,全变了,什么都变了,可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褚二爷上马之前瞧了眼褚守成,总算招呼了他一声:“喂,那个秦家的在后面等着你呢,你还不快些跟她回去?”刘三爷已经去拉褚二爷:“别管这种人了,你我兄弟好好去喝两杯,晴姑娘的歌喉,那可是沧州一绝。”

褚二爷会意大笑,这种快意的笑越发刺着褚守成,他的眼都快要变的血红,不会的,这一切都是幻觉,不会这样的,只要自己重新踏进这扇门,一切都会和原来一样。

褚守成看着褚家大门,刚上了一级台阶,守门的已经走了下来:“大爷,小的们已经接了吩咐,以后大爷要有什么事,都从后头出入。”后头出入?那都是褚家的下人管家或者接待穷亲戚时候走的门,什么时候,他褚守成,堂堂褚家大公子只能从后头出入?

褚守成怎么和这群看门的啰嗦,分开他们就要往门里走,可是怎么由得他,守门的使个眼色,就有几个小厮上前来把他抱住:“大爷,小的们送你到后头去。”褚守成想挣脱,可是这几个小厮哪里还是昔日怕他受伤的那些小厮,纵然褚守成拳打脚踢,也只跟打到棉花上一样,哪里让他挣扎得出来?

这些小厮们拖的拖、抱的抱地把不停挣扎地褚守成拖到了后门,那里已经备好了一辆车,不过这车不是今早乘坐的那辆,赶车的也不是春歌丈夫,是个满脸胡子的人。

看着站在车下等着自己的芳娘,褚守成已经把她当成最大的敌人,就是她,是她骗了婚,让自己落到这种地步,这个女人,现在怎么还有脸在这等自己?

褚守成的怒火芳娘视而不见,她微微点一下下巴:“跑哪里去了?还不快些上车,不然天晚了,可没钱住店。”芳娘话里带有的责怪让褚守成的怒火一下又点燃了,他猛一推,把芳娘推倒在车下:“你,就是你骗婚,不然我…”

芳娘虽然冷不防被他推了一下,跌了一下但很快就站了起来,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什么我家骗婚,那纸婚书是公公生前写的,婆婆也认了,况且…”芳娘冷笑着看他:“婆婆开头不是还不愿意吗?不是你那位二叔一口一个褚家信誉为重,你也同意你二叔说的,然后婆婆才愿意的,那日的事情难道你全忘了不成?要怪,好像怪不得我。”

那日的事,褚守成皱眉细想,好像确是二叔一力促成,可是二叔历来都是疼自己的,他说的一定不会对自己坏,可是今日他怎么又这样对自己呢?看见褚守成皱眉,芳娘伸手拉他上车:“快些回去,这路可不算近,再磨蹭太阳就快下山了。”

车上褚守成缩在车厢一角,脑中还在想芳娘刚才说的话,还有那日的情形,那日娘好像的确是不赞成的,可是二叔同意了,二叔同意的事一定是不会错的,可是现在想想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芳娘打个哈欠,看着缩在车厢里皱着眉头的褚守成,这傻瓜现在好像有点开窍了,可惜这窍开的太晚了,而且就他这样的,家业到他手里也守不住了,迟早被人骗个精光。顺手拿起个栗子丢过去,褚守成被这个栗子打中,看着芳娘有点愣神。

芳娘从包袱里摸出个栗子剥着,示意褚守成也把栗子剥开,这要怎么剥?从来都是别人把这些去好壳任自己享用的褚守成眉头都打结了。

芳娘剥好一颗栗子下了肚,看见褚守成这样不由摇头:“你啊,说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是轻的。”褚守成试图剥开栗子,可是竟然被栗子边划破了手,血渗了出来。褚守成急忙把栗子丢掉,尖声叫了起来:“血,血。”

芳娘掏掏耳朵,接着白他一眼:“你还是不是男人啊?就这么一点血就大呼小叫,把手指放在嘴里吸一下就好。”这么多的血,她竟然说的这么轻描淡写?褚守成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女人,要在褚家,早有丫鬟拿药粉纱布过来了。

还会有人骂丫鬟们服侍的不尽心,哪能划到手,而且这血多脏啊,哪能就这样放进嘴里?见褚守成呆着不动,芳娘挑眉上去拿着褚守成的指头就塞到他嘴里。褚守成猝不提防,被她把手指塞了进去,不由自主吸了一下,觉得有甜腥味。

接着芳娘把他的手指拉出来:“看,不就不流血了,男人家,比个女人还娇气。”褚守成觉得嘴里的那口血很恶心,顾不得再管芳娘,掀起车窗帘子就往外吐。

芳娘这次没有管他,等他重新坐好才道:“有件事你可千万记得,你现在入赘到我秦家,以后不要再提什么褚家,等过了冬,还要下地干活,不然就没吃的。”褚守成开口就道:“我是褚家的…”

芳娘冷冷看过一眼,褚守成闭了嘴,芳娘的声音比她的眼神更冷:“没有了褚家,不对,该说没有了褚家的银子,你什么都不是。今天回门的情形你都看到了吗?”芳娘的话顿时让褚守成想起褚二老爷的冷淡,还有刘三爷的讥讽,当初他们可全都不是这样。

褚守成不由双手抱头,被别人说破的滋味可一点也不好,感觉到身下的路越来越颠簸,难道从此就要在那个桃花村过一辈子,被这个恶婆娘管一辈子?最后变成曾经见过的来褚家求情的佃户一样,一把乱七八糟的胡子,手里牵着个流鼻涕的小娃娃,那娃娃还羡慕的看向这一切。

看见管家都要怄着腰和人讨好地说话,更别提见到自己了。褚守成不敢再想下去,啊地大叫一声,芳娘白他一眼:“怎么了?想通了?”

褚守成使劲摇头:“不,我不想变成那样,变成和管家求情的佃户,我的孩子怎么可以只吃手指,怎么可以拖着鼻涕没有人擦。”芳娘哦了一声,接着就道:“你真要在褚家是不会变成这样的。”

褚守成眼里一亮,伸手去摇芳娘:“求你放我回去吧,你要银子,我可以让娘拿出来。”终于不说他那位二叔了,芳娘看着他,轻轻一笑:“不过你要继续在褚家,最后会变成衣食无着的乞丐的。”

褚守成啊了一声,拼命摇头,怎么也不相信,此时车已经停了下来,秦家到了,已经能听到秦秀才的声音,芳娘回头看着褚守成,笑容在阳光里无比灿烂,但她说的话让褚守成如堕冰窖:“不会?你亲手赚过一个铜板吗?你知道银子是怎么赚来的,你这样的公子哥,除了败家的本事没有赚钱的本事,又这么容易被骗,到最后不是衣食无着去唱莲花落?”

说着芳娘已经跳下车,和秦秀才他们招呼起来,褚守成用手拢着头发,她说的全是错的,全是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芳娘尊辛苦。

14

14、寒冷 ...

可是就连这样的难过也维持不了多久,脆生生的声音又响起:“快点,难道不晓得下车,人家还等着把车赶回去呢。”褚守成有些迷茫地抬起头,芳娘已经伸手把他拉下车,褚守成刚站稳就听到芳娘笑着对车夫说:“谢谢你了,走好。”

车夫跳到车辕上坐好,鞭子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然后才打到马屁股上:“下次要进城还是来找我,我就在隔壁村住。”看着远去的车,褚守成说话竟然有些口吃:“这车,这车不是娘…”

折腾这么一天芳娘早就累了,她捶一下腰:“这么远的路,怎么好意思让人家送,这车是在外面雇的。”

说完芳娘就往屋里走,不理褚守成听到这句话后心里又开始有什么波澜。秦秀才看了眼褚守成,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追上芳娘和芳娘说了一句,芳娘笑了起来,笑完了就去接秀才娘子怀里的孩子:“来,小春儿,给姑妈亲亲。”秦秀才的儿子叫秦秀春,大家都叫他春儿。

此时听到芳娘说话,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伸开小胳膊抱住芳娘的脖子,芳娘在他脸上亲了几口才说:“来,春儿,姑妈今儿进城了,给你买了好玩的,来,瞧瞧,好不好?”

芳娘说的话传进了褚守成的耳里,他如同木头一样地站在院里,看着面前的这一切,低矮的房屋,种了很多菜的院子,还有油灯那昏黄的灯光,围坐在油灯旁边的人的穿着也是简单朴素的,甚至连名字都是那么的土气。

出了这屋子,就是土路,来往的人都是粗声大气说话,这一切和褚家那高大房屋,平整院子,容毫不一样,更别提出了褚家之后,面对的就是沧州城的繁华,青楼里有笑语如花的美人,酒楼里有芳香扑鼻的菜肴。

来往的人也不是这样衣衫简朴的,更不是这样粗声大气说话的,连丫鬟们都笑容温柔,面容美丽,真的要在这里待一辈子?褚守成觉得心里泛起绝望,也顾不上秦家的院子里全是土,身子一晃就坐了下来,用手抱住头,努力想起来。

可是想来想去都没有法子,逃?就算逃回褚家又怎样?瞧二叔今日的举动,一定又会把自己送过来。认命?可是怎么可以认命,自己是褚家的儿子,从小二叔就说过,褚家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怎么可以在这样小村庄过一辈子?

等等,褚守成的眼睛睁大,娘只有自己这一个儿子,那将来褚家的一切是给谁?褚守成觉得身上开始冷起来,难道这是二叔故意设下的计策,目的就是为了褚家的钱,可是不会的,二叔平时对自己那么好,甚至对自己比对他的亲生儿子还好,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屋里的秦秀才看着外面的褚守成坐在院里,一时拼命摇头,一时又露出苦涩,偶尔还笑一笑。秦秀才的眉头不由皱起来:“姐姐,那个大哥不会是脑筋有毛病吧?不然怎么从回来就没说过话,现在还坐在院子里发傻,对了,还不坐在椅子上,是坐在地上的,他也不嫌脏。”

芳娘从针线箩里拿出手,抬头看了眼褚守成,这样就受不住打击了,真是娇生惯养久了。嘴里嘟囔了一句,芳娘抬头对秦秀才笑一笑:“没事,他今儿才晓得什么叫入赘出去的,过几天就好了。”

秦秀才哦了一声,继续低头看书,看了一行就抬头对芳娘:“姐姐,那什么时候会好,要知道,我还盼着你给我生个侄子呢。”芳娘一指头往他脑门上戳去:“胡说八道什么,要嫌春儿没有伴,你和弟妹再生一个给他作伴好了。”

这话让一边的秀才娘子顿时红了脸,不好啐芳娘就往自己男人那里啐去:“呸,姐姐是有主意的人,再说这种事哪是你们男人管的,还不快些把大哥请进来,也该歇息了。”秦秀才呵呵一笑,乖乖去叫褚守成。

不过褚守成怎么肯进来,双手抱着胳膊就是不动,秦秀才唤了他几声,又拉了他一下,褚守成还是不动,秦秀才没办法去和芳娘讲。

芳娘哦了一声就说:“不肯进来就不进来吧,他要冻着就冻着好了。”秀才娘子倒担心起来:“姐姐,这天这么冷,要冻病了又…”芳娘的声音提得很高:“冻病了也是他自己难受,这么大人了,不晓得爱惜自己,只会做这种无知孩童才做的事情。”

芳娘的声音很高,一字不漏全都进了褚守成的耳朵,他听了这话本想进去,刚站起身又想到另一点,要真病了娘一定会派人来看自己,那时来人看见自己过的不好,一定会去和娘说,到时多要些银子也是好的。

于是褚守成又继续坐在院里,对屋里传来的笑声充耳不闻。村里人睡的早,秦家虽睡的略晚些过不了一会儿也就各自回房安歇。回房之前秦秀才又来叫了褚守成,褚守成这时已经冻的连打几个喷嚏,活动了一下手脚就摇头。

见他不肯听,秦秀才也只好打着哈欠去睡觉,屋里的火炉已经点起来了,春儿这时候已经睡的很沉,这样冬日,温暖的被窝才是最好的地方。

正屋的灯都被吹灭了,褚守成还是坐在屋外,夜色越来越深,周围也更加冷了。褚守成这时已经是喷嚏不断了,手脚冻的有些麻木时候站起身活动活动,觉得稍微暖和一点又坐下来。

这时不光是冷了,困意也熬不住,用胳膊撑住下巴睡着一小会儿,就觉得那寒风已经不是往身上吹,而是从不同角落钻进去,身上的衣衫根本就挡不住那些寒冷。刚合上眼就马上被冻醒,褚守成的牙齿都在打颤,使劲往手上呵气,可是嘴里出来的不是暖的,而是冷的。

自己不会冻死吧?想到这一点,褚守成顿时觉得害怕,虽然不想生活在这里,可是这样死了不符合自己的初衷,褚守成猛地站起来想往屋里走。但是冻的太久,手脚都已经冻僵,刚站起来就摔了下去。

这一跤摔的很结实,褚守成使了几次力都爬不起来,屋里还是静悄悄一片,褚守成有些气馁,为什么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

可是再躺下去,只怕真的会冻死,褚守成用手撑着地面,又使劲努力一次这才爬了起来,在地上坐了会儿恢复一下力气,褚守成站起身,再次往屋里走。

刚走出几步褚守成就觉得手脚都是僵的,连迈开步子都那么辛苦,想起芳娘白天说的话,离开了褚家的钱,自己什么都不是。褚守成不由悲从中来,呜呜地哭起来。

这样的罪褚守成从来没有受过,此时褚夫人当日对他的严厉和现在这样比起来,简直就那样温柔。不就是关起来不给自己银子吗?照样睡的是软床,有丫鬟服侍,吃的穿的也是好的,发脾气不肯吃饭还有人来劝来哄。

哪似这样,不过说一句不进屋,就被关在屋外吹冷风。褚守成用袖子擦脸上的泪,擦了几次都没擦下来,原来天气太冷,泪一流出来就被风吹成了冰,而脸冻了这半夜,早就冻麻木了。

褚守成这下是真的慌了手脚,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要是真冻死在这,就什么都没有了。这声总算让屋里的灯亮起,接着屋门打开,芳娘端着灯走出来,还打着哈欠:“吵什么吵,让人睡不好觉。”

褚守成已经冻的说不出话来,抖抖索索地要往屋里走,被芳娘一把拉住:“别进去,你不是喜欢在外面待着吗?就待到明天早上。”还要待着,褚守成都绝望了,想骂芳娘几句可是连嘴都张不开了,半响才说出一句:“我,我要进去。”

芳娘眉一挑:“要进去?你知道错了吗?”错,自己哪里错了?褚守成脑子都快被冻住了,怎么还想得出来自己错在哪?只是摇头,芳娘把右手的灯换到左手,用右手点着褚守成的额头:“第一,你不该发脾气,第二,发脾气也就罢了,在这院里冻着,你这是做给谁瞧呢?”

褚守成已经忘了自己该说什么,芳娘又道:“我知道,你以为这样冻病了我就会心疼你,记住,我不是你娘,只有你娘才会不管不顾的,你做什么都是好的,在我这里,不听我的,只有挨打。”

说着芳娘把灯递到被吵醒跟着走出来的秀才娘子手里,从窗下拿起一根细棍,一棍就往褚守成身上抽去:“记住,做错了就要被罚,先打你三下,再到屋里跪到天亮。”

芳娘一棍打去,褚守成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了,那棍子抽到身上也不知道疼了,等芳娘打完把他拉进屋里,褚守成被屋里的热气一熏,觉得冻僵的手脸开始丝丝地疼,这才可以开口说话:“我错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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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错在哪里?芳娘往地上一指,让褚守成跪下,褚守成怎么肯跪,况且现在已经开始慢慢暖和起来,又梗着脖子问:“我究竟错在什么地方?”芳娘索性坐了下来:“你自己还不知道错?”

自己哪里有错?褚守成眼皮一抬:“不就是你欺负我,我怎么做错了?”简直就跟孩子一样,芳娘打个哈欠,用手点一点他的胸口:“第一,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爱护,指望别人心疼那是不对的,岂不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能随意糟蹋?第二,我说过数次,你到了我们家,这家就要听我的,可你听过一次没有?”

第一句褚守成还能听进去,第二句就十分不满:“我是男人,哪有只听媳妇话的。”芳娘看他一眼,这人脑袋怎么这么不灵?褚守成又嘀咕一句:“虽说我是入赘,可是…”

“啪”的一声,芳娘拍了桌子:“今日回门你也看的清清楚楚,入赘出去是什么意思?哪有入赘出去的人当别人家的?”褚守成此时实在委屈极了,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是我入赘出来明明是你家骗亲。”

芳娘勾唇一笑:“那日可是你二叔一口一个褚家的信誉,不然你怎会嫁了过来?”说着芳娘面色一变:“知错不改,更该被罚。”说着芳娘脚往他膝盖处一踢,褚守成站不住就跪下去。芳娘这才打着哈欠往床上一倒:“跪着吧,到天亮再起。”

褚守成站了起来:“我,你怎么可以这么侮辱我?”芳娘懒懒地睁开一只眼看了看他:“侮辱?你先打得过我再来提这个词,不然以后受的侮辱会更多。你还真的以为,别人是因了你自己才敬着你?想想今日的遭遇吧?”

说着芳娘懒得再让他继续跪下去,把被子拢紧睡觉,反正这屋里比外面暖和多了,他也冻不死。今日的遭遇?想起刘家下人今日所说,褚守成的面色白了许多,他们平日不是这样对待自己的,难道真的是自己有眼看不到吗?

褚守成呆呆坐在屋子里,一直坐到天色已亮,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还没动弹,芳娘揉着眼睛坐起身,看着呆坐在那的褚守成,穿好鞋下床,用手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还坐着干什么?还不快些去帮忙打水,等会儿再把柴火劈了。”

竟要自己去做这些粗活,褚守成又开始不满,芳娘瞧着他,面上的笑容很讽刺:“那好啊,你去外面一个月给我赚个十两八两银子回来,那我不但不让你做活,还找个小丫鬟来服侍你。”十两八两银子在以前的褚守成瞧来哪有什么稀奇,赏人都不够爽利的,可是现在?褚守成愣了一下才道:“我箱子里那些银子你不会拿出来花?”

芳娘用手拢好头发,拿一根簪子别好这才斜睨着他:“你还是个男人呢,说这话也不害臊,不晓得坐吃山空吗?更何况还有一句话你没听过吗?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着嫁时衣。自己挣来的,才花着踏实。”

说着芳娘推开房门走出去,秦秀才正在井边打水,秀才娘子手里端着洗好的米往厨房走,瞧见芳娘出来忙打招呼。芳娘应了之后才道:“以后这打水、劈柴火这些事情就让他做,总不好白歇在家里。”

秀才娘子还打算推辞一下,秦秀才已经笑了:“好,我打了这许多年的水,也该歇一歇了。”秀才娘子见自己相公应了,也只有笑着应了。

听着外面传来的笑声,褚守成竟像从没听过那几句话一样,自己挣来的?可是从小到大,他们告诉自己的都是褚家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读什么书,上什么进?横竖有管家掌柜们管着那些店铺,所要做的不过就是花钱,自己挣钱是什么样的?

门又被打开,芳娘走了进来,见褚守成还坐在那里,上前推他一下:“快些去打水,不要再发愣了,你现在发愣也好,大哭也好,甚至糟蹋自己身子也好,没人会心疼你。”褚守成呆愣愣地站起来,觉得自己的腿都不是自己的往外走去。

见他出来,秦秀才笑着把水桶递给他,要自己打水吗?看着手里的木桶,褚守成咬牙,把木桶往井里一扔,不但没有打起水,反而溅的一脸的水。在旁看着的芳娘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样的笑实在太讽刺了,褚守成推开秦秀才送上来让自己擦脸的手巾,咬牙继续打水,就不信打不起来。

第二次扔下去,只有桶底有一点点水,三次,四次,当褚守成终于打起一满桶水的时候,秦家已经吃过了早饭,收拾干净,坐在桌边开始闲聊了。

看见褚守成提着满满一桶水走过来,芳娘点头:“把水拎到厨房倒到水缸里去。”秀才娘子担心地看一眼褚守成,小声道:“姐姐,先让大哥吃了早饭吧,不然这早饭就凉了。”再说,秀才娘子看着褚守成那浑身的水,再不换衣服只怕会着凉。

褚守成没有得到芳娘的允许,只得拎着水桶到厨房把水倒了,这才走到外面来,秀才娘子急忙把留给他的早饭推过去,端着已经有些凉了的粥,褚守成不由看一眼芳娘,秀才娘子这样的才是女人,听丈夫的话,说话柔声细气的,哪像芳娘,简直就是恶霸一样。

褚守成愤愤不平地想着,也忘了这粥已经凉了,那馒头做的有点刺喉咙,几口就喝光了粥,吃完了馒头。

昨夜冻了半宿,今早又打了这一早上的水,褚守成的身子本就是娇贵的,此时刚把碗放下,就接二连三打起了喷嚏,随着喷嚏出来,褚守成觉得浑身开始酸痛,看来是真的着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啥都不会的公子哥啊。

16

16、慈母 ...

昏昏沉沉中,褚守成觉得有人撬开他的嘴,接着有苦涩的药汁倒进嘴里,褚守成吧嗒一下嘴,药汁顺着喉咙咽了下去。感觉到药汁滋润了自己干枯的喉咙,褚守成就准备等着随之而来的蜜饯,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他想睁开眼,瞧瞧是谁伺候的,难道不晓得自己吃药后都要配糖吗?

可是眼睛就像有千斤重,怎么睁也睁不开,接着有人给自己盖上被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即便是在这种昏昏沉沉之中,都能感觉到这手很温柔,还有身上那股很熟悉的香味,让褚守成喃喃叫出一声娘,接着就重新失去意识。

“他是睡着了,夫人请外面坐吧。”褚夫人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儿子,眼里满是不舍,春歌上前扶一下她的肩膀:“太太,医生都说了并无大碍,说起来,大爷他也是过于娇生惯养了。”

站在一边的芳娘面上有一点尴尬,本以为褚守成不过是着了凉,几碗姜汤下去发发汗就好了,谁知到夜里就烧了起来,烧到后来已经是嘴唇干涩,人跟火炉一样地烫。夜里又没法去请医生,只有用凉水弄湿手巾给他覆在额头上,等到天一亮就寻了医生过来,开方抓药灌下去,才稍微好一些刚巧褚夫人放心不下儿子又来瞧瞧,见他这样差点就流了泪。

好在那几贴药也有效,此时汗已发出,身上也没那么火热,褚夫人听到春歌这样说,心里也明白自己儿子着实太娇生惯养,看着芳娘,既有了开头就要下了狠心,不然难道真要看他和自己作对,把辛苦挣来的家业全都白白花费掉?

来到外面,秀才娘子已经倒上了茶,不等芳娘说话,褚夫人反而开口道:“说起来,这孩子我委实太娇惯了,让他吃些苦头也好。”褚夫人这样深明大义,芳娘怎会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道:“夫人您放心,别的要苦着他,请医抓药这些,我定不会苦了他的。”

褚夫人点一点头,不由自主地又看一眼儿子所在方向,一颗慈母的心,怎么舍得儿子吃苦,可是他现在不吃苦,将来就不止是吃这样苦了。狠一狠心,褚夫人站了起身:“有你照顾我怎么会不放心,出来时候不短了,我这就走了。”

春歌扶了褚夫人,芳娘送了出去,看着褚夫人对儿子的牵挂,虽然很难开口芳娘还是道 :“夫人若无别的事,以后就少来望他。”这个褚夫人心里是明白的,点头允了,又和芳娘说一两句,才上车走了。

虽说褚夫人有些溺爱孩子,可是芳娘还是不自禁地对褚守成生出一丝羡慕,也只有从小受过这样的疼爱,才会养出这样的性子吧?而不是像自己一样,八岁没有了娘,爹不善生理,那时家里的大小家务就全是自己做。等到十三岁没了爹,大伯在一边居心叵测,明面上说是要来照顾他们,其实是打着别的主意,不把他打出门去,怎么能让弟弟妹妹们过的安稳?

如果可以,芳娘不愿意长成现在这样,而是想像村里其他的姑娘们一样,在爹娘身边长到十五六岁,欢欢喜喜嫁到婆家去,然后去过自己的小日子,有时也会争吵、会操劳。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发愣,难道是忧心大哥的病情。”秦秀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芳娘转头白他一眼:“要你病了我还忧心一下,他病了我有什么忧心的?从来没见过这样娇生惯养的人,还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不过是什么都不会的。要这样的人做丈夫,真是头疼的事啊。”

秦秀才一直在旁边听着,等她说完才道:“可是姐姐,虽说他和我们不一样,终究是到了我们家,难道还要撵他出去,再说…”芳娘已经挥手打断他的话,起身往屋里走去:“有什么不一样的,等他病好了,就该下地干活,什么娇生惯养,来了我家就要听我的规矩。”

看着和方才完全不一样的姐姐,秦秀才笑了笑,姐姐在打什么主意可以不管,可是最好是生个孩子出来,但是这要怎么办呢?自己毕竟是个弟弟,这种事情是不好开口的,要自己娘子去开口问,只怕她羞也羞死了,到底要怎么办呢?秦秀才坐在芳娘方才坐着的位置望着天开始想起来了。

芳娘是不知道秦秀才暗地里在算着什么的,进了房刚走到床边,褚守成就睁开眼睛,芳娘差点被吓到,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满是汗水,手下也没有传来那种灼手的烫,看来他烧退了。

芳娘把手缩了回去,褚守成看着她还是没有一丝好气,但说出的话却带着期盼:“方才是不是我娘来了?我好像闻到她身上用的香。”芳娘端过水盆,拿起手巾给他擦了额头上的汗,冷冷地道:“没有,你娘在沧州城里,怎么会来?想是你听错了。”

可是刚才明明白白那支手的触感不是芳娘的,芳娘做的活不少,手心全是老茧,而那支手是温暖细腻的,还有那熟悉的香味,记得小时候自己生病娘也是守在旁边,摸摸自己的额头,给自己喂药,那时觉得娘喂的药一点也不苦,那时觉得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嫌弃娘对自己不够好,她变的越来越忙,见到自己也少有温柔言语,总是让自己看书习字,不像二婶对自己那么温柔,让自己不要太累着,也不像二叔一样由着自己性子花钱。

渐渐地娘在自己心里就变得很厌恶,两年前自己病了,虽然娘还是像平时一样来给自己喂药,可是那药在嘴里十分苦,哪有丫鬟们喂的那么贴心?褚守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些事来,呆呆坐在床上。

芳娘把水泼掉,想起方才伸手去摸褚守成额头时候,碰到他的衣领,衣领里也全是汗水,从箱子里寻出衣衫来扔给他:“把身上穿着的换了,不然全是汗味,谁受得了?”褚守成也觉得浑身汗湿的衣衫穿着一点也不舒服,拿过衣衫开始换。

看着手上这套衣服,不过是棉布做的,和自己原先穿着的非绸既缎没有半点相同,褚守成不由叹口气,芳娘锁好箱子听到他的叹气,不由白他一眼:“怎么,你不要说你不会自己穿衣服,真是娇生惯养的主,还学人家自己冻自己,王祥卧冰是为了求鲤,荀奉倩冻了自己是为了给妻子治病,一个贤孝,一个多情,哪似你这样纯是为了赌气,不过是孩子心性,还真当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了?”

褚守成默默换好衣衫,难得地没有反驳芳娘,芳娘见他不说话,又道:“再躺下吧,这几日你病着,就免了你的打水劈柴,等病好再说。”说完芳娘就要出去,褚守成在床上闷闷地道:“你竟是读过书的,那你既然读过书,难道不晓得女子当以夫为天,而不是自作主张?”

嗯,这话没有前几日那么难听,总算也会讲道理了,芳娘回头一笑:“女子是当以夫为天,可是当丈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一个铜板都挣不回来,只晓得摆做男人的架子,这种天,不要也罢。”

男人不是生来就该顶天立地的,所以女子该敬着,这是二叔从来告诉自己的,可是为何芳娘说的和二叔说的不一样?褚守成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只好蒙了头再次睡去。

虽说褚守成从小娇生惯养,可年轻人身体毕竟好,几贴药下去,又喝了几碗粥,三天之后就全好了,换了衣服走出门来。冬日的阳光很好,晒的人身上暖暖和和的,秀才娘子坐在石桌旁做针线,芳娘手里拿着算盘在算什么,春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他还不到两岁,走路还有些不稳当。

秀才娘子偶尔抬头提醒他跑慢一些,这样的安静闲适和褚家是不一样的,褚守成的眉头皱了皱,奇怪地发现自己心里一直盘旋不去的对这个院子的厌恶感消失了一些,难道说是这几日病着,芳娘对自己的照料,可是她的照料绝没有自家丫鬟照料的那么精心。

褚守成还在想,腿上有什么东西扑过来,接着那东西就紧紧抱着他的腿不放,低头,褚守成对上的是春儿那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看见褚守成看自己,春儿笑的露出一口小白牙,吐字不清地道:“大伯,陪我玩。”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我也感到很奇怪,为毛我可以同时写几个设定完全不一样,人物背景性格全不同的文而一点也不混乱,而且也没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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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年礼 ...

春儿说话时候,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沾到褚守成的裤子上,褚守成的眉头不由皱起,下意识想退开,可是春儿怎么肯让他退开,他退一步春儿就跟上去,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嘴里还在叫着大伯,褚守成真的不能做到把腿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