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歌在旁笑了:“说的是,大爷也该议亲了,总要出去应酬给人瞧瞧,才能让人知道大爷早非吴下阿蒙。”议亲?褚守成的心一跳,怎么就忘了这个,忙对褚夫人道:“娘,儿子想娶的,除了芳娘,再不做她人想。”

78相见

说完这话,褚守成的心里不由有些忐忑,但如果连和娘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去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想到这,褚守成心里的勇气更深一些,看向褚夫人的眼更加坚毅:“儿子心中只有她一人,还请娘成全。”

春歌没料到褚守成竟会说出这话,示意房里服侍的其他人都退出去,自己悄悄地给褚夫人换了杯茶。褚夫人的手还是放在那堆衣衫上,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她越沉静,褚守成心里就越慌乱,但继续鼓起勇气道:“儿子知道芳娘和我们家门不当户不对,但似芳娘这样的人,虽不能称绝无仅有,也是世上难寻,当日娘为了教好儿子,甘愿定下这样计策,今日娘何不为了褚家未来,把芳娘娶进家门?”

褚守成说完话,见褚夫人还是不动神色,更加急了:“儿子知道娘为了儿子好,已经在遍寻名门女子,可是儿子知道儿子以前着实荒唐,虽则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话,但哪个当爹的真心疼女儿,又怎愿意把女儿托付过来?虽说有岳家帮衬是好事,可这世上赤手空拳成就事业的人也不少,儿子现在比不得那时,心中又有所钟,与其让以后的妻子心生怨怅,倒不如就娶了芳娘,也是一段佳话。”

说完褚守成觉得双手都是**的,气息开始变的沉重起来,静静等着褚夫人的回答。褚夫人久久没有回答,反而起身把衣衫往儿子身上抖去:“来,试试这新衣,要哪里有不对,就再去改一下。”

褚守成并没把那衣衫穿到身上,反而去拉褚夫人的手:“娘。”儿子这样恳切,褚夫人终于:“成儿,你的婚事是大事,你的想法我也明白,你一时要我给你个答案,为娘给不出来。”

说着褚夫人把手从儿子手里抽出,对春歌道:“我有些乏,想歇息,你帮成儿瞧着衣衫吧。”春歌应是,上前对褚守成道:“大爷,下去吧。”

褚守成走了一步又转身对褚夫人道:“娘,这事全是儿子心里的念头,芳娘她并没什么念头。”褚夫人的声音依旧平静:“我知道。”褚夫人这样平静,让褚守成不晓得再说什么好,只有跟着春歌出来。

一出了门褚守成就对春歌道:“王婶婶,娘她会不会因此而生芳娘的气?”春歌瞧着他,摇了摇头:“大爷,这几个月,你的心竟没有冷一些吗?”褚守成也摇头:“王婶婶,芳娘她和别人不一样。”

话既然说到这样,春歌闭嘴不说:“走吧,还是试试这两件春衫。”褚守成并没跟着春歌一起走,而是认真地看着她:“王婶婶,我今生非芳娘不娶,娘如果要迁怒芳娘,那我也就…”

春歌咳嗽一声:“大爷,您这样说话太太要知道了不晓得多么伤心,太太她这一辈子为的谁,还不是为的您,不然她何必这样拼命?还为了您的前程定下这么一条计策,忍受众人的嘲讽。大爷,您当您去了秦家这沧州城里没人议论吗?所有的议论,全都被太太寻机会平息了。大爷,我晓得您对秦姑娘一片真心,可是太太也为您操碎了心。”

褚守成的眼变得有些黯淡,甩一下袖子就往前面走,春歌跟在后面,嘴里又道:“况且就算你对秦姑娘是这样,可是秦姑娘那边呢?说句您不爱听的话,秦姑娘她未必肯嫁。”褚守成停下脚步,春歌离他离得近,差点撞上了他,。

褚守成浑然不觉,只是看着春歌:“王婶婶,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知道我配不上芳娘?”春歌不由撇一下嘴,要自己瞧来,该是芳娘配不上自家的大爷,可是当着褚守成的面,春歌不会说出这话,只是轻叹一声:“大爷,这种事轮不到小的来做主,还是去您院里试衣衫吧。”

见春歌再不答自己的话,褚守成无奈地走了,春歌瞧着褚守成,摇一摇头,原本太太还想着等大爷渐渐忘了芳娘再行议亲,这样看来,只怕太太想的就落空了。

褚夫人如同没有听到过褚守成那日说的话一样,依旧像平常一样对待儿子,也不再提起要给他议亲的话,这样的平静让褚守成心里略安的时候也开始焦急,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怎么能庇护住芳娘?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热了,书坊里的生意还是这样不好不坏,芳娘瞧着石榴树上开始打出的花苞,或许,等端午节后,自己就该寻一个好去处,从此清静度日。至于旁的,褚守成的影子又出现在芳娘心头,芳娘把手轻轻一挥,努力把他忘掉,纵然有那么几分喜欢,已经到的太迟。

正在葡萄架下做针线的秀才娘子瞧见芳娘只摸着那棵石榴树,面上笑着道:“姐姐想是要吃石榴了?说起来,这院子虽小了些,石榴树和葡萄架最好。”芳娘并还没回答,旁边摇篮里睡着的锦儿已经挥舞起双手,秀才娘子忙把她抱起来,锦儿用手揉揉眼睛,就往秀才娘子怀里拱。

秀才娘子忙解怀喂奶,芳娘把一根小指头伸过去哄锦儿玩,锦儿嘴里吃着,手上不忘玩着。秀才娘子不由笑了:“姐姐这样喜欢孩子,又何必去那青灯古佛那里?褚家不好,未必旁人家也不行。”

自从搬进城里,秀才娘子常和旁边邻居们来往,现在也敢说话了,芳娘把手指抽回来,锦儿不满地又去抓,芳娘无奈地把手指重新给她,过了会儿才道:“我,已经过不惯那样的日子了。”

秀才娘子无语,把锦儿喂饱,竖抱起来道:“可是姐姐,那清静之地也未必清静,况且家里都是你挣下的,我们怎忍心让你去伴青灯古佛?”芳娘接过锦儿,把她抱紧一些,婴儿香香软软,能让人安心下来。

锦儿吐了个泡泡,小手扯住芳娘的头发,芳娘笑了:“弟妹,我离开一般女子过的日子已经太久,现在再回去,我不仅不习惯反而还会觉得生厌,倒不如去那清静之地,不过孤寂一些,旁的,也没什么。”

这话里竟有几分寂寞呢,秀才娘子还待再劝,门外传来敲门声,这倒稀奇,自从搬到这里,和邻居们混熟之后,都是推门就进,还有谁会敲门?

秀才娘子扬声道:“门一推就开,请进吧。”走进来的是春歌,她的打扮和平日没什么不同,见到她秀才娘子眼里闪出惊奇之色,芳娘也觉得有些奇怪,起身要迎,春歌已经快步上前道:“许久都不见秦姑娘了,我们太太想和秦姑娘说说话,还请秦姑娘去茶楼一叙。”

这更稀奇了,秀才娘子眼里的惊讶之色更深,倒是芳娘没有半点惊讶,把怀里的锦儿递给秀才娘子就道:“弟妹,我去去就来。”

说着芳娘就走了出去,春歌对秀才娘子微微点一点头算打过招呼就跟在她后面出去。这条街上也没什么茶楼,还要再走到前面一条街去。春歌跟在芳娘身后一步,芳娘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里,走路时虽说步子大了些,但也能算气定神闲,而且身上有一股平常所见妇人所没有的锐气。

这股锐气像谁呢?春歌仔细想了想,猛然惊觉,不就有些像自家太太吗?记得很久之前,那时候老太爷刚死,总会有些掌柜不服的,太太再不似从前一样那样温和,而是渐渐有这种锐气出来。芳娘能感觉到春歌打量自己,但她并没在意,依旧和人沿路打着招呼,那日褚守成来过之后,芳娘心里就有了预备,预备着褚夫人会来寻自己。

不一时到了茶楼,春歌把芳娘引进一个包间里面,褚夫人背对着门,正在往窗下瞧,春歌上前道:“太太,秦姑娘来了。”褚夫人这才转身,对芳娘点一点头:“知道你们进了沧州城,又添了人口,本该早些来的,一直不得空,今儿才有了空闲,寻你喝杯茶。”

她客气,芳娘就更加客气了,行一礼道:“我是小辈,本该去拜访的,只是比不得平常人家,这才迟迟不来,还请夫人莫怪。”

褚夫人没说什么,请芳娘坐了下来,茶水点心本就已经在桌上,春歌退到门外,一来望着人,二来也好招呼伙计。

总是小辈,此处又没下人,芳娘给褚夫人倒了杯茶,这才笑道:“夫人今日来寻我,想必是有话说,夫人晓得我历来是个心直口快的,还请有话就直说,不用再绕弯子。”褚夫人接了茶,瞧着芳娘的脸,心里还在思忖她的好处究竟在哪里,等听到她这样说不由一笑:“我要说的,不过是你的婚事。”

婚事?芳娘并没惊讶,接着就道:“夫人说笑了,我心愿已了,本就该落发出家,完了这红尘俗念。”

79茶楼

芳娘的回答并没出褚夫人的意料,毕竟当日褚夫人是在尼庵见到的芳娘,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芳娘,夏日的阳光透过窗照在她脸上,让她的容貌显得比平日温柔很多。褚夫人把手上的那杯茶放下,看着芳娘缓缓道:“秦姑娘,这红尘俗念,不是轻易断得的。”

芳娘的眉挑起,脸上不自觉带上一丝嘲讽:“褚夫人,当日我应了此事,一来是为了报酬丰厚,二来是瞧在您爱子心切上,旁的,我并没多想,此时已经银货两讫,夫人无需担心我对令公子还会有些什么旁的念头。”

芳娘说着顿了下才接着道:“当日不过是桩交易,现时夫人有了好儿子,我有了钱财。你我各取所需,旁的都不需再谈。”褚夫人哦了一声,却没有答芳娘的话,反而轻叹一声:“秦姑娘,在你眼中,难道除了你的弟弟妹妹,旁的人对你都没半分真心?”

这话直刺芳娘的心,她一直沉静的面容有些许变化,褚夫人说完话,又在那等着,芳娘有几分狼狈,过了会儿才道:“夫人,人心难测。”

人心当然难测,更何况当年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而已,一路走来能不愤世嫉俗抱怨天地已经十分难得,更何况还是现在这样,通透知礼明辨是非?褚夫人到此处,已经明白为何她能让褚守成心折。自己这么一个经过无数事情的人,难免都会生出几分喜爱,更何况自己儿子?

褚夫人想到此处,把来时候的几丝徘徊丢掉,伸手拍一拍芳娘的手:“虽说人心难测,可这世上还有真心,守成对你已是情根深种。”

芳娘的眉挑起,接着眼又垂了下去:“令公子对我,不过是因求之不得才生出的一点真心,等日后寻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妻子定是温柔贤惠,到时娇妻美妾围绕,那时哪还会记得少年时遇到的人?”

说着芳娘抬起头,眼直视褚夫人:“夫人,我秦芳娘说话做事,言出必行,令公子年纪已经不小,夫人该给他寻门合适亲事,再过数日我就落发出家,夫人无需担心我再有还俗之举,告辞。”

说完芳娘起身,行礼欲退下,褚夫人也起身,却不是送芳娘出去,而是叹了一声:“秦姑娘,我本以为你是难得的爽快人,谁知也会拘于世俗。”芳娘回头看向褚夫人,褚夫人缓缓又道:“不错,这富家主母难当,婆媳妯娌、宗亲下人,这些事搅七搅八能让人觉得头大。最难过之处,还是丈夫不仅是自己一个人的丈夫,为一点贤惠之名,忍为丈夫纳妾婢的不在少数。可是秦姑娘,你曾说过,成儿在你心里,和旁的男子是不一样的,而成儿对你也是情根深种,你为何还要执意出家,难道不是拘于这世俗,不敢去面对吗?”

芳娘虽然知道褚夫人这番话不过带有激将之意,但她很快就道:“夫人错了,我出家并不是害怕令公子,我只是想去寻块清静之地,这十来年,我累了。”看着芳娘面上露出难以见到的软弱神情,褚夫人笑了:“秦姑娘你也错了,我们生而为人,在这红尘之中,哪里能不累呢?你虽想着那清静之地尽得安宁,可是只要有人去,哪里能有真正清闲?人活这世,喉间这口气还在,就不得安宁,若要安宁,必要喉间这口气咽下吐不出来方得真正安宁。秦姑娘你是聪明人,今日你忍痛断了情丝,去那方外之地,可等数十年后,临老之时,秦姑娘可会后悔,当年年轻时候不赌一赌?”

赌一赌?这话听的有些新鲜,芳娘也笑了:“夫人为了儿子,不惜折节于我,以一千三百两白银,换得儿子回头。现在夫人真要为了儿子好,该为令公子寻名门之女,这商场之上,有岳家相助不更好?”

褚夫人走到芳娘面前,芳娘身量比褚夫人高些,褚夫人微抬头瞧着她:“秦姑娘,这世上白手起家之人又不是没有?得了好岳家,结果后来岳家不但不给助力,反而吞了女婿家的更不少见。你方才说人心难测,我比你年长这么多,这些年来见的比你只有更多。秦姑娘,你是个难得的通透人,可是太过通透,未免就有些苦了自己。你知道富家主母难做,男儿的心易变,于是等心事已了就落发出家,好在那十方之地求一点清静。可是秦姑娘,你并没有到了能斩断红尘,全都忘记的地步。”

芳娘长吁一口气,看着这个曾做过自己一年婆婆的人。褚夫人虽已年过四旬,但富家主母保养不错,肌肤依旧白皙,不仔细瞧,瞧不出眼角的皱纹。她说的话句句都能打中人的心,芳娘又笑了:“夫人说的不错,我对守成确有那么几分情义,可我更知道,纵我进了褚家门,所面对的是比没进门之前更艰苦的日子。而我对守成的情义,还没那么深,深的我甘愿不顾一切答应他,任凭旁人嘲笑也好,讥讽也罢,只要有他就能甘之如饴。”

芳娘说完,瞧着褚夫人伸出双手:“夫人,我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可是一双手已经老茧丛生,我曾为之骄傲的容貌,已经有了皱纹,我和守成之间,并不是他富我贫这么简单。我们之间虽曾在一起一年,可是很多事情是不一样的,两个不一样的人,常年生活在一起,所生出的觊觎迟早会让情义磨平,变成相敬如冰甚至反目成仇。不瞒夫人说,我虽也曾渴望自己觅得良人,和这世间女子过一样的日子。可是日子越久我就越明白,世间女子的日子,我过不了了。我已习惯不视夫为天,已习惯自己做主,已习惯与人不虚以为蛇。”

芳娘屈膝行礼:“令公子年方二十,又是浪子回头,夫人一双慧眼,定会给他寻到一门合适的亲事,愿夫人早日含饴弄孙。”褚夫人并没拉她起来,而是双手扶在她的肩头,话更温和:“我明白你的心,方才听着你的话,你知道我想起什么吗?我想起了我自己,我也是从那温柔女子到这步的。当日众掌柜的不满,下人们的蠢蠢欲动,甚至我自己娘家人想来分一杯羹,我有数次都觉得熬不过去,恨不得跟着成儿的爹一起走。可是怎么能熬不过去呢?褚家那么多的人要吃饭,成儿还那么小,我若真的不管不顾走了,他怎么办?”

这些话褚夫人从来没提过,今日提起不由心酸,收回手用帕子擦泪,芳娘顺势站了起来扶住她:“夫人这番心血没有白费,令公子今日已经能撑起一个家,而夫人也把褚家产业扩了数倍。”

褚夫人点头,接着话锋一转:“是啊,可成儿的婚事还在我心里转,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并不难,难得是那个人是成儿心里的人,我已过了四旬,难道还要看着他们小夫妻拌嘴?芳娘,成儿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他,你何必非要纠在这里,自己把自己拘住?”

褚夫人的声音很温柔,芳娘沉默了,褚夫人并没催她,缓缓又道:“我晓得你在害怕,可是褚家不是龙潭虎穴,成儿也不是那种无情绝情之辈,我,更不是什么恶婆婆。”芳娘面上有罕见的红色:“褚家,并非非我不可。”

褚夫人点头:“可守成是非你不可的,这些日子我也想通了,害怕那些话做什么?谁人不被人说,什么好马不吃回头草,什么凶恶不足以堪为良配,你是成儿心坎上的人,也是我见过数次的人,褚家有你这么一位当家大奶奶,我又有什么好怕?”

当家大奶奶吗?芳娘笑了:“夫人,按说您如此恳切,我若再不应下来,就显得我为人不知变通,可我还是要说不。夫人是为褚家考量,可恕我放肆,我也要为我自己考量。今日夫人舍不得拗了儿子,来求我为妻,可日后呢?夫人难保不会后悔,一个不得婆婆喜欢的媳妇,纵然有丈夫再多的真心,也不过是举步维艰。夫人,您曾说我通透,就该明白我做事必要仔细思量才会答应,不然当初也不会有那场交易。”

褚夫人并没动怒,而是击掌道:“果然伶俐通透,你方才说你做事言出必行,我在沧州多年,也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我既肯来求你为媳,当然也是左右思量过了,否则怎会迟之今日方来?就连当日我去庵堂寻你,也是早在数月之前就遣人打听清楚明白,晓得你是个什么样人才去寻的。”

当日褚夫人来的匆忙,此后两人虽立下君子协定,芳娘也并没去想褚夫人怎会到此,今日晓得内情,不由哎呀一声,原来人家早把自己打听的清楚明白,而自己还在做梦。

但仔细一想,褚夫人心思缜密只有远高过自己的,哪会不打听清楚,褚夫人已经走到芳娘面前:“明日我就遣媒人去你家提亲,这次可不能再拒绝了,媳妇。”

80、提亲

声媳妇当日尼庵里面褚夫人曾经叫过,不过那时褚夫人只是为了让芳娘更快地接受自己的条件,和现在这声媳妇叫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芳娘面上却没有欣喜之色,只是轻声道:“夫人日后真的不会后悔?”

褚夫人抬起一支手掌:“我并非那种出尔反尔的人,若不信,你我现时就击掌为誓。若**后后悔,则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芳娘并没伸手去和她击掌,只是看着她:“夫人言重了,只是我也要和夫人说一句,异日若褚家有对我不住的地方,我秦芳娘绝不是那种束手待毙的人。” 褚夫人挑起一边眉毛,没有动怒反而说了声好:“果然是我看中的人,自有一股豪气。我今日也放下一句,你是我褚家明媒正娶进门的大奶奶,谁敢放个不字,我也不会放过他。”此时芳娘才觉得全身有些放松,就再信一回,再赌一次,毕竟褚守成在自己心里,和旁人是有些不一样的。 .

既然已成定约,芳娘也没多待,又说几句话就离开,春歌等芳娘走后才走了进来,对褚夫人道:“太太,秦姑娘,不,大奶奶的确和旁人不大一样啊。”褚夫人这才坐下把那杯早已凉了的茶喝下去,眼看向窗外,一个字也没说。 突然褚夫人眉头一皱,春歌顺着她的眼往下看去,在二楼看外面要清楚的多,能看到芳娘正走在街上,她面前站了一个男子,这个男子神情有些激动地在说什么。 芳娘一直在摇头,接着对茶楼指了指,本来已经笑眯眯的褚夫人看见芳娘回头,面上笑容更深,褚守成这才瞧见自己的娘就站在窗前满脸笑地看着自己,脸一下红了,对芳娘道:“我也是担心你。”这是在大街上,已经有过路人见他们俩站在那里,好奇地望着他们。芳娘再大方也有些不好意思,拔脚就走:“你去和你娘说吧,我先回家了。”褚守成伸手想去拉她:“芳娘。”这一声叫的人心都软了,芳娘轻轻一退就让那支手落到空处:“这是大街上,我先回去了。” 说完芳娘像怕褚守成追上她一样,匆匆往家的方向跑去。褚守成的眼紧紧看着芳娘,一瞬也不肯放,褚夫人不由摇头:“哎,儿大不中留。” 春歌在旁边笑了:“当初老爷还活着时候,不也是这样?”这话触及褚夫人的伤心事,当日丈夫在日,也曾满是欢笑。褚守成已经往这边走过来,走的越近,越能瞧见他的容貌像自己丈夫,褚夫人从窗前退回到桌边坐下,被自己埋在心里的往事慢慢从心中涌起。褚守成已经走了进来,到娘跟前行礼,褚夫人把那些心事都抛去,伸手扶起自己的儿子:“娘费了许多口舌,为你求得秦家女为妻,成儿,你可不能辜负。”褚守成虽在芳娘那里已经知道自己的娘并没难为芳娘,心里对这桩婚事能成已经有几分把握,可等听到褚夫人这句话,褚守成心中才真切地欢喜起来,眼变的很亮:“是,娘,儿子一定不会辜负芳娘,更不会让娘操心,娘辛苦了这么多年,以后娘该过些舒心日子。” 褚夫人笑了,春歌在一边凑趣:“太太,大爷的确懂事多了,其实大奶奶除了年岁大了点,家境差一些,旁的还真一点也不差,家里家外都是能拿起来的,大爷有了这么一位大奶奶,太太您的确可以过舒心日子。” 听到春歌赞扬芳娘,褚守成觉得自己欢喜的快飞起来了,但很快褚守成面色就又变了:“不过娘,芳娘她不大喜欢我。”褚夫人见儿子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子,心里既是欢喜又有一些酸涩,儿子这次是真真切切的要娶媳妇了,以后就要把他交给别人照顾了。 春歌在旁边笑了:“大爷您这是说什么呢?大奶奶再是爽朗大方,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害羞也是常事。”褚守成的心被春歌这两句话说的又欢喜起来,褚夫人摇一摇头,罢了罢了,儿子大了总是要成亲的,与其寻个他不喜欢的,倒不如寻个他喜欢的,况且秦家除了穷一些,旁的都出色。芳娘推开家门,坐在葡萄架下的秦秀才已经跳起来冲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问道:“姐姐,褚太太没有难为你吧?虽说你总说她人好,但以富贵骄人的人并不少。”芳娘喘了口气坐下才道:“你啊,怎么一遇事就这样?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芳娘顿一下,才把后面那两个字说出来:“出嫁。”出家?秦秀才啊了一声就道:“姐姐,出家了不也一样可以回来,我只是担心你。”猛地秦秀才意识到了什么,嘴巴开始张大,看着芳娘有些不可置信:“姐姐,你要出嫁,嫁给褚守成?” 芳娘点头:“是,阿弟,你那天说的话对,他既在我心中和别人不一样,那我就试一试,毕竟他不是陌生人。”秦秀才眼眨都不眨地听着芳娘说的,突然跳起来道:“姐姐,你真的要出嫁,那我要寻寻,给你备些什么嫁妆?” 这个阿弟啊,芳娘叹了口气叫住他:“褚家是什么样人家,我们又是什么样人家,这嫁妆办厚了我们没这样能力,办薄了也被人看不起,索性不办。”芳娘这句话又提醒了褚守成,他头摇起来:“不成,姐姐,褚家和我们这样人家差别太大了,做这样人家媳妇,会受气的。” 芳娘这下笑了出来,她笑的很开心,笑到秀才娘子抱着孩子出来瞧瞧出了什么事,芳娘已经笑的捶着桌子,等好不容易收了笑才往秦秀才身上打了一巴掌:“你怕什么,我是他们褚家明媒正娶的,那日去褚家让他们履行婚约都不怕,你此时倒怕起来?阿弟,你一直想我嫁出去,既然我和褚守成也算有缘分,嫁就嫁吧。” 秦秀才坐了下来,双手合掌把芳娘的双手合在一起,很认真地说:“姐姐,你决定的事我从来不会反对,现在也是这样,嫁进去褚家要敢欺负你的话,我一定会给你讨公道的。”芳娘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只是看着他点头。秀才娘子站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竟不知道要说什么,还是锦儿耐不住啊了一声秀才娘子才上前道:“相公,姐姐,这不管怎么说都是喜事,我让张嫂子加两个菜,再把去年酿的酒拿出来,相公和姐姐也喝两杯。”

说完秀才娘子就把锦儿放到秦秀才怀里匆匆忙忙走了,秦秀才接过女儿,看着她扬起笑脸,眼又看向芳娘。芳娘面容沉静,拿着一枝花开始逗起锦儿,感觉到秦秀才的注视,芳娘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秦秀才读出她笑里的意思,也对她点一点头。 褚夫人既已做了决定,第二日就请了媒婆上门,除了上次来过的周媒婆,还有位姓林的媒婆,两个媒婆一见了芳娘就满口恭喜。周媒婆笑的满脸皱纹都皱在一起:“恭喜秦姑娘,贺喜秦姑娘,难怪上次吴家来提亲没答应呢,虽说吴大爷也有几分薄财,可和这褚家怎么能比?” 听她说的有些不像,林媒婆不由咳嗽一声:“周姐姐,方才在褚太太面前你是怎么说的?还是你今儿见酒好就多喝了两杯,说出这样话来,不想要媒钱了?”周媒婆这才把嘴一掩,对芳娘道:“我今儿多喝了口酒,说出这样话,姑娘莫怪。” 芳娘轻轻一笑:“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也属平常,只是周嫂子这么爱说话,难怪会来做了媒婆。”林媒婆不由想笑,周媒婆虽晓得芳娘这话口气不好,可是芳娘笑着说的,也不好反对,只是嘟囔了两句,也就做媒婆该做的事。换了庚帖,商议了什么日子褚家来下定,按褚夫人的意思,这婚事是越快越好,顶好就定在八月十六,取人月两圆之意,那这下定过礼的日子也不要太远,把庚帖拿去,家堂里压三日,没任何异象那就来下定。 林媒婆说完了就笑:“想是褚太太见二太太抱了孙子,心里也着急,必要早日娶媳妇过门。”朱氏在四月生下一个儿子,褚二老爷夫妇遂了心愿,孙子满月那日大摆宴席。 这大摆满月酒惹恼了刚结亲的顾家,当时守玉嫁过去,褚二老爷说自家刚分了家,手头银子不凑手,除了褚夫人备的那两千银子之外,就是些衣料首饰,连座田庄都没陪送,算下来那副嫁妆不过三千来两。虽不算太丰厚也算过得去,顾家也没争这些短长。 现下刚过不久,褚二老爷就为孙子大摆满月宴,有爱多舌的不免算一算摆这满月酒要的银子,总也要个一两千两。这嫁女儿说没钱,给孙子摆满月酒就有钱,顾太太不由有些恼意,瞧守玉也有些不顺眼。

81成亲

媒婆上门来提亲时,自然也要提起那边聘礼,这边嫁妆的事。芳娘心里早有准备,笑一笑就道:“我家和褚家天差地别,这嫁妆也不过就是平平。”林媒婆哦了一声,周媒婆忍不住道:“秦姑娘,你休嫌我倚老卖老,这嫁妆常关乎着嫁人后的体面,旁的不说,就说褚二奶奶,当日嫁进去时,不提那些压箱钱,一副嫁妆也花了五六千银子。”

林媒婆忍不住拉周媒婆一下,芳娘倒笑了:“这个我晓得,只是既和褚家结亲,褚家又知道我家清贫,为了挣面子的事难道我就把家底挖空,任由弟弟挨饿不成?况且人的体面也不光是要靠这嫁妆给自己挣的。”

林周两个媒婆听了这话互看一眼,拿不出嫁妆的人家也多,但总要说的冠冕堂皇一些,哪像面前的芳娘说的坦坦荡荡?林媒婆不由笑一笑:“秦姑娘这话说的是。”周媒婆有些后悔自己话说的快了些,听到林媒婆接话忙又再说几句闲话,两人也就告辞出去。

离了秦家,周媒婆就对林媒婆道:“也不晓得这秦姑娘是哪里被褚太太瞧上了,家里穷不说,年岁还大了这么些,现时竟连嫁妆都没有,我做了一世的媒,就没遇到这样的姑娘。”林媒婆拍她一下:“周姐姐你也说了,做了一世的媒也没遇到这样的姑娘,保不定褚太太爱的就是她这一点,我们快些回褚家把庚帖交了,完了这桩还要去城西张家呢。”

林媒婆这话有理,周媒婆也闭嘴不说,到了褚家见了褚太太,把庚帖交回,当了褚夫人也说了许多芳娘的好话,也就拿了褚夫人给的一吊钱出门而去。

在家堂里放着的庚帖过了三日,自然是毫无异象,也就下了插定,择了日子,就定在八月十六迎芳娘过门。

日子一定,芳娘也要按了风俗,做一应该做的针线活,给褚守成做一套新衣衫,给褚夫人的鞋袜,还有自己穿的绣鞋,这些都不能假手他人。

忙忙碌碌,日子就过的格外快些,等到进了八月,秀才娘子带着宋婆子两人把这家里家外都打扫干净,门窗处贴了窗花,那大红的喜字和喜上眉梢的字样随处可见,此时芳娘才真切觉得,自己将要嫁人了。

日子一天天临近,到了八月十四这天,还是发了些嫁妆到褚家,不外就是些房中摆设,还有芳娘用惯的东西。瞧着自己的屋子渐渐变的空空荡荡,芳娘坐在窗下瞧着镜中的自己,这次嫁人和上次那玩笑式的婚事半点都不同,这次是真的要出嫁,孝敬褚家的婆婆,和褚家的妯娌交往,还要出外应酬。

把镜袱放下,芳娘长吁一口气,秦秀才走了进来,瞧着芳娘道:“姐姐,虽说褚家富有,可你若不想嫁,退婚就是,横竖也休过他。”芳娘侧转身瞧着弟弟,接着笑了:“你放心,纵然我一分银子都没带进褚家,那又怕什么?三媒六聘进来的,就算是高嫁低娶,既嫁了就和他家是一样的,难道还要因了我家境不好,他家富些,我就要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说话?不敢和妯娌们交往?”

秦秀才当然知道自己的姐姐不是这样的人,也晓得姐姐尽能应付得来,可是姐姐已经吃了那么多的苦,怎舍得她再受累?秦秀才缓缓走到芳娘身前坐下,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芳娘伸手摸上他的脸:“以后你就是这家里顶门立户的了,该怎么处就怎么处,既不能因和褚家结亲就忘了自己的本分,也不能因了自己家穷就觉得在褚家人面前直不起腰。”

这样的话芳娘已经叮嘱过秦秀才数次,秦秀才这次并没像以往一样点头,只是看着自己的姐姐,芳娘把手放下:“好了,不罗嗦了,你到了现在,早已长大了。”秦秀才低头看着芳娘的手,进沧州城这些日子,芳娘不用再下地干活,手上的老茧在慢慢地软,但总比不上那些从小就不下地干活的女子。

秦秀才一动不动,芳娘伸手推一下他的肩膀:“你啊,如果不知道,还当你才是那个出嫁的呢。”秦秀才没有笑,只是把芳娘的手合在自己掌心:“姐姐,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我绝不许别人欺负你,不管他是谁。”

秦秀才说的珍重,芳娘的睫毛那不由沾上了泪,面上却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外面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接着是秦小妹挑起帘子走进来,瞧见秦秀才在房里,秦小妹笑着说:“方才外面还有客要寻大哥呢,谁知大哥在这里,大哥你先出去待客去,也让我和姐姐说说话。”

秦秀才点头站起身,走出门的时候又看了芳娘一眼,秦小妹已经把他推出去:“哎,大哥你怎么磨磨蹭蹭的,许你舍不得姐姐,难道就不许我舍不得了?”秦秀才这才往外走,秦小妹来到芳娘跟前,芳娘拍一下她的脸:“好了,你也嫁出去那么多年,别再说什么舍不得我的话了。”

秦小妹顺势靠在芳娘的膝上:“姐姐,这出嫁的姑娘和在家做女儿是不一样的,姐姐。”芳娘低头看着妹妹,声音变的很温柔:“我知道,小妹,你不用担心,褚家再是泼天富贵,我也是他家明媒正娶的人。”

芳娘的话让秦小妹变的安心,她伸手抱住芳娘的膝盖,再也没有说话,直到秀才娘子和包嫂进门。包嫂是专门来给芳娘梳头的,虽说芳娘嫁过一次,可那次实在匆忙,看着包嫂把自己头发打开,重新梳成妇人发式,再插上褚家送来的金钗,那凤头上衔了一串珠串,垂到芳娘额前。

包嫂给芳娘梳好头这才笑着说:“果然人要靠衣装,芳娘这么一打扮,比起平日来可不一样。”芳娘瞧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这笑更让包嫂赞不绝口。

次日是中秋,忙着芳娘的婚事,秦家也没好好过一个中秋,只买了几块月饼应应景。晚上全家坐在葡萄架下赏月,按规矩芳娘这日就不能再出门,直到明日花轿上门,可芳娘历来都不在意这些,也走出来坐着,再加上来帮忙的秦小妹两口子,也算全家团圆。

春儿在旁抱着块月饼啃,突然抬头问芳娘:“姑妈,昨儿我爹说了,说以后见到大伯不能叫大伯,要叫姑父,这是为什么啊?”芳娘原本在舒头望月,听到春儿这么问摸一摸他的头:“因为你姑妈嫁给你姑父了,所以就要改口。”

春儿眨巴眨巴眼睛,张大郎把侄子拉过来:“你看,你姑姑嫁给了我,那我就是小姑父,现在你姑妈嫁到了褚家,那他就是你大姑父了。”这样说春儿自然还是不懂,秦小妹把侄儿一把揽在怀里:“想那么多做什么,横竖这个就是你小姑父,明儿来迎亲那个是你大姑父,可要记得多要些喜钱。”

春儿连连点头,继续啃着月饼,芳娘听着身边的笑语欢声,记得去年中秋时候,也有褚守成在一边赏月,当时只以为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褚守成过中秋,谁晓得不过短短一年,又和他连在一起,人生际遇,真是由不得自己。

喜日子到了,芳娘一大清早就被秀才娘子叫起来,梳洗过后就开始上妆,胭脂香粉,像不要钱的往芳娘面上擦,芳娘瞧着自己那张脸变的越来越白,恨不得打盆水把这些粉和胭脂都给洗掉,上次成亲可没这么折腾。

好容易上好了妆,换好喜服,收拾好了就等着花轿到门,从现在到进了洞房,新娘子都不能出去。为对付这个,都是水米不打牙,上次芳娘没尝到的这次全都尝到。

房里众人说笑着喝茶聊天,芳娘肚里又饿,口中又渴,偏偏还不敢要吃要喝,喜服比起平日穿着要厚重许多,八月中的天虽能称凉爽但在这屋里穿这么厚重的衣衫也不动一动,很快芳娘的脊背都冒出汗,在那算着时候,盼着花轿快些临门。

外面的鞭炮响起,房里的人急忙站起身把门噗通一声关上,总要难为一下新郎,让他知道娶媳妇可不是那么好娶的。芳娘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还能听到春儿那脆脆的声音:“大姑父,喜钱拿来,快些拿来。”

芳娘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接着门被哐当推了两下,屋里的人差点炸窝,也有人快步冲到芳娘跟前给她蒙上红盖头。接着守门的人终于守不住,门被撞开,有几个调皮小伙子想走进来,被喜娘挡在外面,冲着里面道:“吉时已到,请新人上轿。”

芳娘站起身,喜娘走进来扶起她,款款走到门外。秦秀才已经等在那里预备背芳娘上轿,趴在秦秀才的背上,芳娘能看到前面有一双很眼熟的靴子。芳娘在红盖头下面轻轻一笑,这次出嫁,将会带来什么?

82洞房

坐上花轿,一路鼓乐喧天,到了褚家时候鞭炮炸响,轿帘掀起,喜娘把芳娘扶下轿。在轿子里坐了半日,里面又闷,肚里又没有吃的,芳娘下轿时候差腿差点软下去,褚守成站在旁边急忙扶了一把。

已有人开口笑了:“瞧瞧,这新娘子要摔倒我们还是头一遭见呢,亏的褚世兄扶住。”褚守成已经把手收了回来,瞧见说话的是朱氏的弟弟朱四爷,今儿是新婚大喜,不好发火。那喜娘已在旁边笑了:“这叫新娘认夫主,新郎怜新娘,恩爱得一世。”

没想到这喜娘嘴皮子这么利索,褚守成面上的笑容更加欢喜,隔着盖头,瞧不见芳娘的容貌,只能看到她垂在身前的双手,这双手骨节有些粗大,上面还有老茧,远不如自己曾见过的少女柔荑,可是只有被这双握住,自己才会安心。

褚守成呆呆地望着芳娘的手,喜娘已经把绸带塞进他的手里,见他不动,抿嘴笑道:“褚大爷,您要瞧,总要等到拜了天地进了洞房揭了盖头才瞧的亲切,再不走,就该误了吉时了。”

褚守成看着绸带的另一端被塞进芳娘手里,这才安心往前走,一路往前走,不时还回头去瞧一眼芳娘,那步子、那仪态,没有曾见过的各家女子那样迟缓优雅,但这是自己喜欢的,只觉得连这步伐都多了几分豪迈。

褚守成频频回头,面上不时露出傻笑,喜娘已经见惯了,也不催促,只在一边按了习俗说着吉利话,一直走到堂上。褚夫人今日着了吉服,端庄坐在上面,。虽说分了家,总没撕破脸皮,褚二太太自然也要来。见芳娘步子跨的比寻常女子大,褚二太太不由嘴撇一撇,对褚夫人道:“大嫂,您寻的这房媳妇还真有些稀奇,若不瞧衣着,还当是哪家的粗使丫头。”

褚夫人面色连动都没动,也没搭理她,只是对走进堂里的儿子儿媳露出慈爱笑容。褚二太太还想再刺几句,朱氏已经端了杯茶给她:“婆婆,今儿堂内人多,您先喝口茶润润。”

这茶已经递到自己面前,这茶不接就是当着众人不给媳妇脸面,褚二太太忍气接过了茶。旁边的顾太太已经赞道:“果然二舅奶奶是贤惠人,亲家母可比我有福气的多了。”顾太太瞧守玉有些不顺眼的事褚二太太也曾听说,此时听到自己亲家说她没有自己有福,这明明白白嫌弃自己女儿的话,褚二太太恨不得把那杯茶都泼到她脸上,死死忍住,笑一笑道:“人的福气可不光这些,亲家母你有三个媳妇,自然是比我有福。”

两人还待再斗口,新人已经拜过天地,该送入洞房,年轻些的簇拥着他们去了,年长些的就要去坐席,褚太太已经起身招呼众位客人随自己去,褚二太太也要帮着招呼,只得收了口请她们出去。

洞房之中,红烛高烧,芳娘的盖头已经被揭掉,褚守成眼眨也不眨地瞧着自己妻子,虽说面上满是脂粉,可那眼那眉那唇都是自己熟悉的。芳娘抬头见他这样眼神,刚想啐他一口,就听到房里传来笑声,今日是自己新婚大喜,芳娘又把头低下,轻声道:“还不赶紧坐下?”

褚守成这才急忙坐下,旁边的喜娘等的有些不耐烦,见他坐下忙上前把褚守成的衣襟盖在芳娘的衣襟上面。褚守成瞧一眼芳娘,芳娘咬着下唇,抬眼瞧着褚守成,褚守成已经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一直都是听你的。”

虽说声音很小,旁边的人还是瞧见他的唇动了,于是又是一阵笑声传来。褚守成顿时觉得手足都没有放的地方,满面通红,哪有平日的一丝潇洒自如?

喜娘已端过交杯酒,看见那杯交杯酒,褚守成才恍然惊觉,上次在秦家,竟是连交杯酒都没喝过,不光没喝交杯酒,连洞房都没圆过。

手里端了酒杯,褚守成瞧着对面的芳娘,见她已经把酒饮干,褚守成心里不由在想,今晚不会再虚度了吧?心念刚一转,就看见芳娘放下酒杯低头时候那柔美的脖颈。褚守成觉得心跳的越来越快,喉咙又开始干涩,后面喜娘还做什么说什么他全不记得了,眼里只有芳娘。

这样盯着新娘看的新郎喜娘是看的太多了,不以为意地做着下面的事,等到最后一个字念完,喜娘松了口气,对褚守成道:“新郎官,该出去坐席了。”

坐席?褚守成有些恍惚,喜娘咳嗽一声:“外面还有客要陪,新郎官您放心,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呢,新娘子不会跑掉的。”这话又让洞房里的人笑成一片,褚守成面上倒比芳娘那涂了胭脂的脸还要红些,站起身时望了望屋里的人,瞧见两个丫鬟站在那里,忙对她们道:“你们要服侍好大奶奶。”

也不知道是哪位嫂子开口:“大叔叔你就快些去外面坐席吧,放心,有我们在,不会委屈了新娘子的。”褚守成又看一眼芳娘,见芳娘也对自己点头,这才走出洞房。

见褚守成出门,那些方才在旁边的嫂子弟妹们总算上前了,有人已亲热地拉起芳娘的手让她到桌边坐下:“婶婶生的果然和别人有些不同,难怪大婶婶挑来挑去只挑到你。”这里面的人除了朱氏守玉,芳娘并没见过其他人。

见面前这个妇人说话和气,容貌秀丽,芳娘刚要问问她是谁,朱氏已经开口笑了:“这次是真的做了大嫂,大嫂这几个月不见,瞧着气色比原先好多了。”芳娘瞧向朱氏,见朱氏的笑还是那么温柔,芳娘也笑了:“进了沧州城,日子比原来好过的多,气色比原先好也属常事,只是二婶婶怎么瞧着憔悴了些,是不是带孩子有些辛苦?”

朱氏话一出口时候,有人就觉得奇怪,哪有什么真的做了大嫂这样说话?又见芳娘这样回答,不由有人眼中生出疑惑,难道说这对妯娌,初见面就有不和?最先说话的那个妇人忙打圆场:“说起来,二婶婶憔悴了些,还是为了帮着大婶婶操劳娶婶婶你的事,不然怎会憔悴的这么快?”

芳娘哦了一声就起身对朱氏行礼:“为了我的事让二婶婶操劳,实在过意不去。”芳娘这一起身行礼,朱氏倒愣了一下,本想故意先挑衅让芳娘当着众人面发怒,谁晓得她立时就赔礼。

朱氏瞧着芳娘,面上也要堆起笑容才能不坏了自己的贤惠名声:“大嫂言重了,你我能再做妯娌也是缘分,还请大嫂上座,今儿您可是新娘。”守玉也过来扶住芳娘让她坐回去,芳娘见守玉做了妇人打扮,但面上不见多少欢喜,想起那日褚守成曾说过顾三爷也是个风流浪荡哥,看来守玉嫁过去的日子并不见过好过。

芳娘不由拍一拍守玉的手,对朱氏笑道:“二婶婶说的是,能做妯娌就是缘分,说起来今儿在这的都有缘分,既有缘分,大家就该亲亲热热才是。”芳娘这番缘分一抛出来,最先说话那个妇人就笑了:“新娘子说的极是,大家不是褚家的媳妇就是褚家的女儿,该多亲热才对。”

这一说旁边的人也顺着她的话说,交谈起来,芳娘才晓得这妇人是族长的儿媳鲁氏,按了顺序,她的丈夫就该是下任族长,瞧着这妇人在这的做派。

芳娘不由暗忖,果然这宗子宗妇和旁人有些不同的。本家长房能得这样一位儿媳,那位宗子只要不是糊涂人,他那一支何愁不兴?抱了这个念头,芳娘和她更说的多些。

守玉倒罢了,朱氏的眉头不由皱一下,这乡野村妇并不像自己想的随意一拨就被拨的火起,瞧她现在这样,也算柔中带钢。外面喧哗声又起,丫鬟跑出去瞧了就进来道:“各位奶奶,有几位爷要闹洞房,外面拦不住了。”

这下朱氏也好,鲁氏也罢,忙招呼着这几位往外走,她们刚走出去,那几个人就簇拥着褚守成进来,接着一个粗喉大嗓在那大喊:“褚兄成亲,怎能不贺一贺,有副绝妙好对子,花烛之前,依旧一双新人;枕席之上,各出一般旧物。”

说完那人格外得意的大笑起来,褚守成并不是笨人,这样的嘲讽怎么听不出来?登时大怒就要上前,已被芳娘拉住,芳娘瞧着那人,淡然一笑:“这位,我愿你以后所娶新人,终此一生都是新物。”

这话一出口,众人顿时都愣住,芳娘趁他们愣住时候,招呼丫鬟:“这几位爷既然不闹洞房了,就请他们出去。”丫鬟得了令,急忙请他们出去,等最后一个人走出,还关上了房门。

褚守成瞧着这顷刻间变的空荡荡的新房,笑了一笑就道:“芳娘,果真我没你聪明。”人走了,也能卸妆准备歇息,芳娘拿掉头上的冠子,解着外面的衣衫:“你,只有我可以欺负,旁人都不能。”

话才刚落,褚守成已经上前握住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好。”芳娘下意识想挣扎,可看见上面高烧的红烛,手反握住褚守成。

83、厅上 ...

这双手、这个人,现在就这样靠在自己怀里,能闻到她发上的香味,褚守成的心又狂跳起来,手慢慢摸上芳娘的脸。芳娘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一种从没有过的情绪从心里升起,腿脚都不像是自己的,除了热就还是热。

房里的喜烛整夜都没熄灭,当东边太阳重新升起,丫鬟们敲开门送进洗脸水的时候,芳娘才哎呀一声:“昨夜,竟没有洗脸就…”说着芳娘有些不好意思,甫做新妇,这样的话怎么都不好说出口。

褚守成正在丫鬟的服侍下穿靴,听到芳娘的话就拍一下自己的头:“哎,我昨夜多喝了两口酒,给忘了。”芳娘见他满脸得意神色,瞅他一眼就继续梳洗,但面上还是有掩不住的羞涩,见到芳娘面上的羞涩,褚守成心里更是欢喜无比。

那曾在梦里想过无数次的芳娘面上的羞涩,不仅看见了,而且这羞涩还是给自己的,褚守成想着想着就笑出声,给他结衣带的丫鬟倒奇怪了:“大爷,是不是奴婢手重,勒到你了?”褚守成急忙摇头,芳娘已洗好脸,正坐在镜前梳头,见褚守成被丫鬟服侍穿衣,从镜前转头笑道:“娶了我,可是连服侍人都不会,以后,你要自己穿衣梳头。”

丫鬟的手停在那里,面上有几分尴尬,褚守成已经笑了:“说的对,娘子,以后我就要自己穿衣梳头,哪能都让别人服侍?”那声娘子还是褚守成头一次从口里叫出来,可是褚守成觉得这声娘子叫的这么自然,面上又有傻笑。

芳娘见房里的丫鬟都有些不知所措,咳嗽一声才道:“这也没什么,大爷都这么大的人了,以后这穿衣梳头洗脸的事,自己来就成,你们除了这个,该做什么的自己去做。”站在芳娘身边的丫鬟比她们机灵些,芳娘话一说完就笑着开口:“大奶奶说的是,原本大爷也说过这话。”

芳娘是不相信褚守成会主动说这话的,但也不说破,只是瞧着她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丫鬟忙行礼:“奴婢名唤玉桃,她们两个,一个唤墨菊,另一个唤青桐,都是在大爷房里服侍的,昨夜本该来给大奶奶磕头的,只是奴婢们回来时候,门已经关了。”

说到最后一句,玉桃的面上不由有几分羞涩,墨菊就是那个服侍褚守成穿衣衫的人,已经走过来行礼,青桐正在收拾那些摆设,见她们俩过来行礼跪下,忙跟着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