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的短发闪闪发亮,有那么几缕湿湿的垂落额头,晶莹的水珠顺流而下,滴落至眉间,双眼在薄薄的雨帘之后,淡如烟雾里的湖泊,水汽纵横。

我居然还有心思的撇撇嘴饶有兴致的询问,“外面下雨了?”

明黄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侧,几乎可以看见他微垂的轻轻颤动的睫毛,可是那双眼睛被隐藏在暗影之下,没有表情的表情,但是只一瞬间我的手腕就被牢牢的抓住,我脑子里立刻警笛长鸣,伸出另一只手来想挡回去,岂料,他只是把头埋在我的臂弯间,然后抬起来,“我们还是出去吧,这个地方吵死了,而且你要是哭了会很多人看着你的,太奇怪了。”

外套上立刻沾了水渍,我一脸哀怨的看着他,韩晨阳白了我一眼,“看什么,我故意的。”

仿佛连血液的流动都缓慢下来,连声音都变的艰涩,“什么都是你故意的?”

好像是我变脸太快,他有些不知所措,怔怔的看着我,嘴唇仿佛动了动,半天才叹气,“水水,你别哭,我知道逼你不好,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你别哭了。”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自己晓得要说什么,可是哽咽着只能说得断续,“我讨厌你,你骗我,你耍我觉得好玩还是什么,我以为......我以为你.......”

忽然耳朵上一凉,韩晨阳轻轻的把我耳朵上的血迹擦掉,“你先告诉我,这边的耳洞是为谁打的?”

不自在的别过脸,我悻悻的说,“你自己清楚,我跟你出去说话。”

街边的法国梧桐光秃秃的投下影子,斑驳凄冷,酒吧一条街到处都是流转的灯,冷风直往胸口里钻,人也清醒多了,我立刻抓住重点,“江风跟你是一伙的?还有李楠师兄?”

他犹豫了一下,终是点头,“其实那天你在江风家,跟江风说的那些话,我全听到了,他手机就放在口袋里,保持通话中,今天李楠和江风那么说只是小小的刺激你一下,总的来说,反正都是我们设好的套,一步一步引你跳下去。”

我不晓得该用什么表情或者说什么话,冷风拂起他鬓边发丝,有几缕坠落,半遮眉下那双清亮的眼,他看我不说话,倒是好像是有些心虚似的唤我,“水水......”

我该怎么样回答,是哭还是笑,还是再故作姿态的矫情一回,抑或是再一次不屑,右耳上的耳洞还有些隐隐的痛,我笑起来,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握住他的,“我不晓得说什么,不过这次经历确实太惨痛了,哭的是让我荡气回肠,我不想原谅你。”

他倒也笑起来,“你可以惩罚我,我都接受。”

说不上多喜悦的感觉,失而复得的感觉反倒让我平静了很多,那时候我就想,也许我倒是聪明一点,潜意识总是认为韩晨阳不会离开我,只是那么反常、失态,倒也是天意。

我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我想吃必胜客,你请我?”

“不会这么低的要求吧。”韩晨阳笑的很舒畅, “其实我还有更好的提议,要不要听?”

我顿时来了好奇,“什么,什么?”

“你可以提更加过分一点的要求,比如,韩晨阳你要每天都请我吃饭,每天要给我至少一个电话,生病时候要寸步不离......”

我急急的打断他,“等等,这些条目太多了。”

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那还有一个条目比较少的,就是让我做你男朋友。”

“唰”的一下脸就红了,我不自然的扭过头去,岂料整个人被他搂在怀里,他问我,“说老实话,我走了之后你到底怎么想的?”

“其实我根本不觉得你会离开我。可是就是控制不住的想你已经离开了,那种感觉好像是一个气息奄奄的病人,因为想见多年前的情人一面,所以一直心存希望不肯离去,后来忽然醒悟,原来情人十年前就死了,于是那口气彻底的崩溃,但是潜意识告诉我,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完美的玩笑,总之很纠结。”

他好气的摸摸我的头,臂弯紧了又紧,“事实上,我也没占多少便宜,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那么笃定的认为我不会离开你,真是失败。”

我笑,摇摇头,“这样的自信其实是一种自欺欺人,我刚才忽然就明白,一个太优秀的女孩子,会自然认为她喜欢上的人就得喜欢她一样,对唐君然,我就是这个感觉,而对你,我想,只是你错过了我,不一定会找到更好的。”

他眼神明了又暗,“江风说你的性子实在是乖张的胆大,跟我倒是几分相似,不过江止水,你倒是挺不好奇我为什么喜欢你的。”

“喜欢一个人要那么多的理由吗?”我眨眨眼,“或者你是借话题来套我为什么喜欢你,这样你这么好奇我就勉为其难的告诉你,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就是喜欢。”

他抬眼看着我,那双深黑色的眸子流动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动人光彩,“你终于承认了?”

“恩!”我大大方方的回答,“我饿了,请我吃必胜客。”

他的唇角漾着最柔暖的笑容,“好,不过之前还是去把你的花猫脸洗洗吧。”

“那还不是你搞的!”

一个人真爱的时候,甚至是想不到自己,是爱着对方的,而想到自己爱着对方的,那一定是很爱了,因为一时一刻,都有爱的感觉。

以前李楠师兄总是对我说,爱一个人,是希望对方变得更好的,而自己也会变得更好。

一个好的爱情,可以让人变得更好,比如我遇上了韩晨阳,他指给我学业的方向,把我从前陈旧爱中解脱出来,给我很多快乐。

世界很大,生命很短,爱过我的人很多,可是最后只有他留在了我的身边,而我希望的那个人,也就是他一个。

兜兜转转,用尽再多的心机,爱逢对手的游戏,所要的结局不过是那句“我爱你”,若是早一点,再诚实一点,这一天会来的更早。

是谁说过好事多磨,我抬头看韩晨阳的侧脸,好像好久以前,我们曾经相识过,一瞬间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终究是按捺了下去。

我和他手拉手在湖南路上悠悠的闲逛,这个千年静默的古城此时灯红酒绿,街道上树影斑驳,这是一个缓慢的城市,走到汉中门的时候,我们停下来站在城墙边久久,古老的城墙,斑驳的印记,刹那间感觉时间的凝滞,古城转眼几千年。

忽然就很想落泪,他的手握的我紧紧的,我对他说,“能够找到你,真好。”

他微微一笑,眉眼柔和,侧脸笼罩在光晕中,淡淡的,仿似流年晕染过的陈年旧画。

他双手给予自己的拥抱才最温暖,这也许就是所谓岁月静好。

第 20 章

这是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每个人都会经历恋爱,都会找到属于你的那个人,但是彼此坚定至死不渝的爱情未必谁都会有。爱情没有那么多借口,如果不能圆满,只能说明爱的不够。——《恋恋日记本》

突然得到妈妈回国的消息,我的震惊不是一点点。

她在电话里的语气风轻云淡,说是在北京参加一个展示会,顺便回来看看我,那时候我正在实验室里纠结一个算法,而韩晨阳约我晚上吃饭。

我挂在脸上的惆怅大概有些明显,一路上有些郁郁寡欢,韩晨阳倒也没怎么问,直到点完菜他才习惯性的插起手,认真的问我,“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

喝了一口茉莉花茶,我犹豫了一下,“刚才我妈打电话给我,说已经回国了,想回南京来看看我。”

“哦,这不是好事吗?”他试探的问,“你不高兴?”

我勉强的笑笑,“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很突然,你知道我为了不愿意和她去意大利的事情闹了将近一年,那一年她连一个电话都不给我。”

韩晨阳把甜点递给我,“都这么长时间了,还耿耿于怀,我看你还是应该去见见她。”

我没做声,默默的低头吃东西,他轻轻的说,“我知道你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没关系,你跟你爸爸不是一样很长时间没见面,可是撒娇的样子却跟一个孩子一样。”

“可是我妈妈不一样,韩晨阳,她是个要强的人,从来认为自我价值的实现不应顾及家庭或者别的,小时候我很怨恨她,不能牺牲自己去成全丈夫和儿女,她实在活的太自私了。”

“可是,我总有点觉得我很像她,所以才很害怕去面对她。”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还是去见见吧,我也很想见见你妈妈。”

妈妈来的第二天晚上约在一间老字号的粤菜酒楼。

母女相见的场面一如寻常的气氛平静,分离了两年就像出差回家一样自然,妈妈见了我甚至没有因为三年不见而欣喜异常,只是看到韩晨阳的时候才露出久违的真诚的笑容,“这位就是你爸爸说的小韩呀,你好!”

他亦回礼,很稳妥的问好,席间倒是我成了很多余的人,妈妈对他满意极了,整晚脸上都带着温婉的笑,我只好一样一样的吃菜,从离自己最近的那盘吃到离自己最远的那一盘。

忽然妈妈开口,“水水这个孩子多少性子跟我有些像,当初若是传了她爸那副好脾气也不会这样,她脾气又坏,性子又傲,能找到你这样的,是她八辈子的福气。”

我讪讪的笑,拼命的往嘴巴里塞东西,倒是韩晨阳很给我面子,“这个其实是缘分,虽然她的缺点很多,但是她要做的事要达到的目标从来不会含糊。”

这是在变相讽刺我不择手段吗,还是在暗示我在感情问题上死脑筋呢,我别过脸去,寻思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慢慢嚼而不会让人很饱,这个韩晨阳,赞美人家都要带三分刺。

倒是妈妈笑起来,“就是这个理,她脾气倔,认定的东西就会钻牛角尖,这样就算了,还特别不考虑别人感受,我行我素管了,这点跟我很像。”

我抬起头,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说出“跟我很像”的妈妈,岁月仿佛在她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她一向会保养打扮,可是眼角淡淡的细纹,怎么也掩饰不了。

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是唇角抹出一丝很勉强的笑容,妈妈却接着说,“她是我的女儿,我了解她,可是我却没做到母亲的职责,是我的错。”

这顿饭多半吃的有些煽情,临走时候妈妈的朋友来接她,她告诉我明天又要去上海参加展览,行程十分繁忙,在酒楼门口告别的时候,她走上前轻轻的抱住了我,我愣了一下,身体不自觉的僵硬了一下,随即,绵绵细细的温暖传到我的身上,我亦轻轻的回抱住她。

在灯火辉煌的城市里,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有莫名的光芒在闪动,她说,“闺女,你要好好改改性子,否则再好的男人都容忍不了你。”

我点点头,“我明白,妈,我跟你一个性子,你不说我也明白。”

“结婚时候可要打一个电话给我,不能再让你爸爸通知我了。”她松开我,笑道,“希腊的爱琴海倒是渡蜜月的好地方,小韩你觉得呢?”

韩晨阳微微一怔,然后笑靥如涟漪一样展开,“跟我打算的一样。”

一路上我和他都有些沉默,回去洗完澡发现韩晨阳在上网,我就坐在床沿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小,准备随便看看无聊的肥皂剧,岂料他站起来忽然从后面抱住我,仿佛电流窜过一般,我身体又是自然的轻轻的颤抖了一下,随即才松懈下来。

我笑道,“韩晨阳,你吓死我了,不声不响的。”

他松开我,面对我表情很认真,“我发现,你对于身体的触碰感感到非常恐惧,在拥抱的时候好像触电一样,有一种抗拒的电流,今天跟你妈妈,上次送韩晨琳去英国的时候你也是,平时我抱你的时候倒是没有太大感觉,刚才你没有心理准备,于是本能的很抗拒。”

我抿了抿嘴,点点头,“是的。”

他笑的很温柔,“这不怪你,中国人都或多或少这样的表现,不过这似乎是因为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很少被父母拥抱。”

“是这样的吗?”我迷惘的看着他。

他挨着我坐,声音很轻很柔,“你妈妈今天跟我们说的那些话,才让我想明白,为什么你的性子会变成那样了,又自私又矛盾。”

“为什么?”

“在你没有爱上自己,爱上生命以前,只是如饥似渴地从外在世界寻找爱,找到的只有无尽的矛盾和空虚。一个在童年时期得不到拥抱和温暖的人,常在日后以索爱的行为来满足被爱的需要。”

我想了想,摇摇头,“可是我觉得我很爱自己。”

“你那个不叫爱你自己,你那个叫消极的逃避,你不愿意承认你在唐君然那里的失败,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后来你爱上我,又不敢承认,就是怕受伤害,这样不叫爱自己。”他手轻轻的握住我的,“有时候我真的会耿耿于怀,若是唐君然没有离你而去,赵景铭继续对你死心塌地,你会不会在那时候承认你的心意。”

“那感觉就像所有的人都离开你,只有我还在,你只好迫不及待的抓住最后一块浮木。”韩晨阳定定的看着我,“借爱情来肯定自己的意义,企图抚平心中对生命的不安。”

“其实你知道,不是这样。”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你知道吗,我就像很多人一样,总是觉得得不到的是好的,失去的也是好的,可是我从未想过用一个人的爱代替另一个人的爱,对我来说,那是对自己的侮辱,我总是用冷漠当盔甲来掩饰我的伤痕,使自己不再被伤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你,其实很多个瞬间,我都清楚的明白我对你的感情,只是我心里总是有一把小尺,一段段的丈量你给我的感情够不够传奇。”

我想我一辈子都没有说过这么多心底的话,我把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可是我现在不再怀疑了,或许说,跟你在一起我真的觉得很安心,韩晨阳,如果现在的我遇到当时的我,我一定觉得,这个女人,真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