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这么干,他还要跟过去,他要亲眼看着他们断气!不亲眼看着,他如何能解了心头的恨意!

庄书晴起身上前,抱住恨得浑身发抖的人,像安慰孩子一样轻抚着他的背,从上至下一下一下。

等到他身体放松些了,喘得也不那么厉害了,庄书晴才道:“姐姐知道你恨他,我的恨意也不比你少,可我不会因为恨他而让自己过得不好,你看,天热的时候来一阵凉风就是很幸福的事,饿了的时候能吃到喜欢吃的菜也会觉得满足,想起牵挂的人会有担心,有思念,可也会觉得甜,当交到合心意的朋友,当知道有人悄悄的为你做了什么事,当别人真心向你道谢,当你被人需要…”

“和这些美好的时刻相比,恨意又算得了什么呢?凭什么我不能经常得到那些美好,而要让自己被恨意所淹没呢?真的恨他,就让自己过得比他好,不管哪一方面都能碾压他,让他穷其一辈子也比不上你,只能仰望你,书寒,这才是报复,毁了自己去报复别人,那是蠢,因为你报复的那个人并不会因为你毁了自己而心疼,会心疼你的人,绝对不舍得你变成那样,你这么出色,才十一岁就小三元加身,是让我骄傲的弟弟,一定也不会舍得让姐姐难过的,是不是?”

庄书寒用力抱紧了如今比他还要矮上一些的姐姐,难得任性的将眼泪全流入姐姐的脖颈。

周知肖有些羡慕的看着痛哭的书寒,用心将这些话记在了心里,他要攒着,当他什么时候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想想,就当成是…庄姐姐对他的开解好了。

苏文在门外没有进来。

他并不担心太子殿下,他一直很注意引导,再加上书晴对他的影响,这样的传言根本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他担心的是他的小弟子。

好在书晴对这个弟弟从来都上心,也向来都知道要怎么引导他。

只是啊,明明也在难过的她,谁来安慰。

看到他来时就已经在的温公公对他施礼后离开,他背着双手走到廊下,以前他觉得皇上太软太慈,现在他却庆幸他的慈,这样的人做皇帝不合格,做长辈,或者说做一个太上皇却很能胜任。

也该得周国气数未尽。

195章 现实

这样的天气,皇帝身上还是盖着薄被。

他现在每天会下床走走了,但是大多的时间还是在床上。

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皇帝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朕已许久不管事,既然放权就要放得彻底,这时候插手才是对书晴的质疑,随她去处理吧,你将隐卫给她用。”

“是。”

长叹一口气,皇帝很是感慨,别人家是子息不争气,到了她那里却是父亲不争气,真不知道比起来是谁更可怜一点。

京都不安生,小小的溪水镇同样也已经失了原来的平静。

自从庄书晴监国的消息传至这里后,庄家就成了注目的焦点,攀关系的多了,平时里求见都无门的县老爷也亲自来了不止一回,更不用说围绕庄家兴建的宅子有多少,现在想要在溪水镇建宅子可不易。

最开始的时候,庄家走路也有些打飘了,沉不住气的几个子侄甚至丢了书香之家该有的仪态,喝酒闹事很是让人看了笑话。

好在庄家有一个,或者说有几个头脑清醒,没有被冲昏头脑的长者。

老族长庄平志亲自动了家法,那几人现在都还在祖祠关着,每天就送三个窝窝头和两碗清水进去,笔墨纸张不缺,家法天天抄,从早起抄到晚上睡觉前,没人敢求情。

庄泽民手里紧紧攒着一封信来到父亲院子,“父亲,书晴来信了。”

庄平志忙放下茶盏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了后又细细看了两遍。

“父亲,书晴说什么了?”等了等,庄泽民没有耐住问出了口。

庄平志将信递给儿子,眉目舒展。“我之前还担心她会稳不住,看样了是我白担心了,她要是和其他人一样得点好处就找不着北。也得不着这监国之权。”

庄泽民仔细看了信就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说了。

谁都想把权,想要富贵。想要家族长盛不衰,他自然也不例外。

在确定那个传言是真的后,他不是没有过其他想法,凉山县县令亲自登门许下各种好处,那样子只恨不能将凉山县的权力分他一半。

后来会元府的府主也派了亲信前来,只要点一下头,庄家的子弟不用辛苦去参加科考也能有个很好的出路,还是得实权的那种。

他当然心动。

若非父亲及时将他点醒…

后来一直没有得到书晴的准信。他心里也不是没有芥蒂,觉得她忘本,不为家族计。

可这封来得不算及时的信里,她很清楚的解释了不起用庄家的原因。

也是,能以女子之身,以这样的年纪掌一国之事,又岂会这点考量都没有。

她可以给庄家一个相对高的起点,让庄家不再默默无闻,可她不能给庄家实权,不能让庄家人无功而身居高位。没有那个本事却得到那一切,从高处摔下来时只会更加惨不忍睹。

庄家想要走得远,就必须走得稳。只要庄家掌舵之人稳住了,再有她托着,不愁庄家无出头之日。

庄家最占优势的是,书晴还那般年轻,还有长长久久的以后能相助庄家,而非垂垂老矣,可能一觉就再醒不来。

她姓庄,虽说和外祖家亲近,可至今为止。董家也只有一人在朝中,这方面。她谨慎,慎重得像个思虑万千的老人。

骄傲实在有些掩藏不住。庄泽民眉眼都是飞扬的,“父亲,我去给书晴回信,告诉她她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

庄平志想了想,摇头,“信我来回,你收拾收拾,和你媳妇去一趟会元府,看看敏丫头那里有没有事,小小一个凉山县都不得消停,我担心她那里会出什么岔子。”

“父亲是说…”

老人这几天身上不爽利,但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除了咳个几声,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来,“晴丫头是女人,这就是她的死穴,中原人自古以来就有一个毛病,有外事时会握紧拳头团结对外,可一旦国泰民安,人就不会安份,就当是防患于未然吧,防着些总没错。”

庄泽民心头一凛,低头应是,将信放下,垂首退了出去。

打发了儿子,庄平志又打了信看了多遍。

要说不骄傲那是假的,周国多少人,偏偏最有出息的就出在他家里。

可他同样胆颤心惊,和皇权沾边的事,从来都是伴随着祸端的。

他一直都知道那对姐弟会有出息,只是他一直以为以后扬名,或者说有机会当大官荣一族的是书寒,没想到书寒还没长大,倒是晴丫头走到了这个程度。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也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承受了多少,付出了多少,可他知道,天上不会有掉馅饼的事,庄家帮不上他什么,只能最大程度的不给她添乱。

就像董家一样。

庄平志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匣子,里面静静躺着另一封信。

这是早前董家老爷子派人送来的,都是点到为止的话,但是字字句句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不要扯书晴后腿,不要给她添麻烦。

在这件事上,两家的态度是一样的。

他只是无法不担心,走在悬崖边的晴丫头会一个没稳住栽下去。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是踩她的人多还是拉她的人多,也不知道庄家会如何。

庄书晴和庄家,始终是一条船上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这时候,新的传言还没有传到这里来,老人还不知道,给庄书晴最大伤害的,就是他认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庄家人。

传言越传越真。

不管哪朝哪代,百姓都是最容易煽动的,哪怕绝大多数的人心里都是相信庄小姐的,可当传言越传越像那么回事的时候,这份信任也打了折扣。

真正让这个传言坐实的,是来自前线传回来的消息。

出征的将领,包括观战团里的人都不是出自默默无闻的家族,他们自有他们传递消息的渠道,庄书晴的父亲庄泽良确实成了敌国候爷的消息在他们那里得到确认后,京都沉寂下来。

氛围再无之前的热烈,提起庄小姐时也不再热切。

人,就是这么现实。

196章 得人心者

奇怪的是,民间已是如此,朝中却未起半点波澜。

议完事,林均走在了最后。

庄书晴抬头,“林大人还有事?”

林均看向依旧沉静从容的庄书晴,心里佩服不已,要说她叛国,不说他,怕是最看不惯她的大臣都不会信。

要是叛国的人也能叛得这么拼命,这么费心思,他倒盼着这样的人能再多出几个。

“庄小姐还请保重身体,老臣等人都信你,周国也离不得你,哪怕有些人并不值得你为他们提供庇护,但是也请庄小姐相信,有些人沉默并非真的相信你叛国,可能很多人…是心疼你,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不是你的罪过你也只能承受,并且连辩解都无力,他们只是不想再在这份沉重上添砖加瓦,让你更难受。”

是这样吗?庄书晴眼里透出迷惑来。

她越来越少在外露面,这个传言越传越烈后她更是刻意改了平时来往宫中的时间,标志性的马车也换了,避开了那些围观她的人。

她以为,他们的沉默就是相信传言的态度。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她…能信吗?

庄书晴难得在外人面前露出冷静之外的情绪让林均这时才恍然想起这是个才十六岁的姑娘,别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在干什么?应该是已经定了亲准备嫁人,或者已经嫁为人妇了吧?

而她呢?

看着那一撂撂批过的未批的奏折,林均心里很不是滋味,然后对庄泽良突然生起的恨其不争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这样将自己的女儿放在火上烤,枉为人父!

林均再次一揖,“还请庄小姐保重。”

庄书晴最近的心情绝对称不上好,甚至生出了撂担子走人的念头。

一腔热血被冷水泼熄。就是她这些天的感觉。

可现在,因为林均的几句话,她觉得元气在慢慢恢复了。

“多谢林大人。”

林均出去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先出来的几个同僚在前边以龟速走着,在他看到他们时。他们也马上看到了他,顿时也不装样了,纷纷停下脚步等他。

张海最先压着声音开口,“怎么样?”

林均袖着双手斜着眼睛反问他,“什么怎么样?”

张海咬牙,“你刚才不是去套话了?庄小姐打算怎么应对眼下的情况?”

“老夫为什么要套这话?信则然,不信便不信,又能如何?还是说你信了。打算提着官帽子去要胁她从那个位置上下来?”

“你当我是傻子!?”张海瞪得眼睛都快出来了,就算庄书晴的父亲真的叛国了,这事也影响不到她,要说她叛国,除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谁信?

再说了,庄书晴和庄泽良早断了关系,京都有点关系的谁不知道?要是放在往常,放在其他人身上还能诛连,可庄书晴不是其他人。

她不止是白公子自己认定的未婚妻。她更是得了皇上全部信任,史无前例的以女子之身行使监国之权的女子,下一任储君还在由她调教。传言起至今,皇上的态度未有丝毫变化,这已经足以说明她的不同。

也就那些上窜下跳的人以为他们成功了。

林均背着双手往前走,慢悠悠的道:“不是便做好手头上的事,理那些做甚。”

张海竟无言以对。

其他人见状纷纷从他身边走开快步往前走去,暗自庆幸刚才自己忍住了没有先开口。

林大人那嘴巴,向来是带着毒的。

今日张大人怎么忘了呢?啧!

张海牙齿都要咬碎了,暗暗在心里记下这一笔,迟早要找回这个场子。

不过看林均这样子。庄小姐应该无碍的吧。

要是他家里出了这么个一个能顶十个儿子的女儿,一定早晚给祖宗上三柱香。哪会舍得这么将她往死里逼。

“庄姐姐。”

庄书晴正好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放下笔揉着手腕看了下刻漏道:“今天比平日要早一些。”

“恩。太傅留了书寒说要考较他一番,我便先过来了。”

庄书晴失笑,苏先生这可真是半点不浪费时间,也不怕有人给他小鞋穿。

看他很自觉的开始看奏折,庄书晴心里突然升起冲动,不想再多做考虑,冲口而出道:“太子,明天便由你来主事吧。”

周知肖惊得手里的奏折都掉了,“庄姐姐,我还不行…”

“行不行,总得试过才知道,我会在一边看着,真有不行的地方,我会纠正。”

“庄姐姐…”

“一开始的时候我也心里没底,在那之前我不曾接触过国家大事,可我有不得不撑下来的理由,而现在我撑下来了,并且得人认同,如果当初我不跨出那一步,我也会觉得自己不行,觉得自己做不到,事实证明我行,你呢?敢上前走一步吗?”

周知肖心跳都快了几拍,他觉得自己不行,他深知自己差的不是一点,而是很多,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

庄姐姐很累,那种累不是因为今天忙所以累,而是日积月累的,无意间透出来的疲惫。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出来了,他只是知道,只要他能帮得上忙,能让庄姐姐不那么累,逼一逼自己又怎样!

周知肖站起身来走近,庄书晴这才发现这个少年这段时间长了个子,比她高了小半个头了。

目光移到他的右手上,拇指上方有道疤痕,新长出来的肉是粉色的,知道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他在手术过手就不藏了,坦荡的让本还说几句闲话的人都收了声。

这就是他最显眼的进步。

人最大的敌人从来都是自己。

“庄姐姐,我敢。”

“我知道你一定敢。”庄书晴笑,在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就知道了答案,这是一份源于他对自己信赖的自信,他从小得到的好太少,所以在她对他不算差后,她就得到了回报。

既然有了决定,庄书晴立刻去了皇上那里。

没想到这回却难得的没有见着人。

温德弯着腰道:“皇上说了,一切事情由庄小姐决断即可。”

庄书晴有些意外,皇上竟然不见她?这算是受了传言的影响不待见她了?

可看着也不像啊,要真受了影响,不是该将权力收回去吗?

温德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笑道:“皇上说公子可不好惹。”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怕止顾回来找他麻烦?

不管怎样都好,结果反正是她要的就行了。

次日,庄书晴是带着周知肖一起去的朝会。

江海在她的示意下在她旁边加了张椅子。

周知肖却在众目睽睽下亲自将椅子搬到下首位置,并不和庄书晴平起平坐,态度表达得明明白白。

庄书晴心下一暖,轻咳一声道:“今日便由太子主事,有事便奏吧。”

一众大臣面面相觑,庄小姐这是…要交权了?

是她自个儿的想法还是皇上的意思?

董明阳只以为是皇上因为那些传言对她有了看法,急得恨不能丢下一切去将那祸害宰了,可一抬头,他就对上书晴淡淡的视线,以及她微微的摇头。

心下稍安。

“诸位这是无事有议?”庄书晴眼神扫过,心里也有些安慰,好在,也不是人人都盼着她倒台的,“太子早晚要管事,现在我还能给他压压阵,找出他的不足,总好过突然将这一切都丢给他,你们该知道,白公子是做得出这样的事的。”

以白公子那肆无忌惮的性子绝对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么一想,他们也就有些理解庄小姐为何未雨绸缪了。

不过…

好多人经这一提醒倒是想起来了,不管是之前地动那么大的事,还是现在传言四起,局面对庄小姐如此不利白公子竟然都没有现身,莫非…白公子早就离了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