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叹了口气:“说起来太太手里应该有些存项,只怕太不肯拿出来。”

这事儿凤娣早就想过了,这么大的余家,太太便不管事也是当家人,怎么能没点儿存项,却让她拿出来,比救余家还难,太太心里纵有余家,也是为着大少爷余书南,留着后手呢,哪里会淹在这里头,这条道想都不用想。

凤娣道:“咱们冀州府里有几家当铺?”

余忠道:“莫非姑娘想典当?便典当,咱们余家哪拿得出值五万银子的东西呢?”

凤娣笑道:“忠叔怎么忘了,咱们余家传世百年靠的什么,祖上可也是一清二白的江湖郎中呢。”

余忠愣了愣道:“姑娘莫非指的那三百张祖传的药方?不成,不成,若说后头库房里的药是余家的本儿,这药方就是余家的命了,这命都丢了,还有什么,姑娘这个主意万万不能。”

凤娣道:“我又岂不知这些,只如今山穷水尽,势必要从这上面讨主意救急才是。”说着低声在忠叔耳边说了自己的主意。

余忠眼睛一亮,却又有些犹疑:“这般便使得,若传出去,难免有损我余家的声誉。”

凤娣把手炉抱在怀里搓了搓:“忠叔这就执拗了,做买卖需讲诚信,那是对着咱的主顾,却也有句话叫无奸不商,若对什么人都诚信以待,哪还能赚到银子。”

忠叔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姑娘这个主意虽好,恐行不通,当铺收当,必要验货,哪里能骗的过去。”

凤娣道:“这个忠叔放心,我自有应对之法,你且跟我说说,咱们冀州府里能轻松拿出几万银子的当铺字号,我好再斟酌。”

余忠跟着老太爷老爷数十年,自然对冀州府的买卖家了如指掌,这会儿凤娣一问,便如数家珍的说给了她:“若说做当当这行买卖的,咱们冀州府小本经营的不算,能有数万流水的,算起来也就三家,一家是东街的李家当铺,有些年头了,掌柜的李万方,是个尤为奸猾之人,且跟延寿堂的夏守财占着亲,故此他家自是不成,西街上的荣昌当,也是几十年的老字号,掌柜的跟咱们老爷先头倒也有些交情,平日也常一处吃酒,只这回儿老爷的丧事,从头到尾都不见他,恐也不会念过去的交情了,还有一家南街的孙家当铺,却是比东街的李家西街的荣昌加在一起的本钱都大前头铺面,后头账房院子,足占了南街的大半条街,这还只是个分号,根儿在京城,听见说跟前头的孙阁老有些干系,三个月前孙阁老坏了事,给万岁爷革职抄家,孙家这字号也就落到了一个姓许的手里,也不知什么来路,说的一嘴官话。”

凤娣听了眼睛一亮:“就这个南街当铺了,忠叔明儿咱们去走一趟。”

春桃伺候着大少爷吃了燕窝粥,看着躺下睡了,才从临风轩出来,刚进东正院,就见几个丫头婆子凑到西边儿廊下,一个个面带喜色,窃窃私语,一见她来忙住了嘴。

春桃哼了一声道:“知道你们心里长了草,恨不能这会儿就家去过年,可今儿才腊鱼初三,早着呢,二姑娘心慈,惦记着咱们底下人,咱们既得了主子的赏,可不更该精心伺候着,且收收心,别瞧着二姑娘心慈面软的,就纵着性子懒散了,昨儿在这儿你们可都瞧见了,周勇家多大的体面,二姑娘板起脸来照样发落了去,你们自己掂量着吧。”

几句话说的几人一窝蜂散了,春桃这才进屋,王氏刚吃了饭,歪在炕上,瞧见她进来,先问了大少爷那里可好,才又道:“你可说咱们这位二姑娘怎么想的呢,府里如今这般艰难,她倒如此大手大脚起来,不止发了下人的月例钱,还放了赏,柜上的流水没了,就账房那点儿银子,哪搁得住这么折腾,外头可还有五万的帐呢,莫不是真惦记库里的那些老底儿了?”

春桃给太太换了盏新茶道:“我瞧二姑娘这招儿是邀买人心呢,她一个姑娘家刚主事儿,若想服众必要恩威并施,昨儿周勇家那档子事儿可算立了威,今儿又施下恩,如今咱余府上下哪个不念二姑娘的好呢,只她到底年纪小,思虑不周全,光顾着前头显摆自己的本事,就忘了后头还拉着帐呢,她若想动库房里的老底儿,不说太太这儿拦不拦着,余忠第一个就不能答应。”

王氏眉头蹙了蹙:“今儿想想,我倒有些后悔了,她一个连门都没出去过的姑娘,纵有些个主意,如何就能主这么大的事儿,把余家交在她手里,岂不荒唐。”

春桃挑了挑炕下的炭火盆子,让火烧的旺些,天一黑,西北风刮起来,顺着窗户缝一个劲儿往里钻呢:“太太想这些做什么,但能有第二个人,也不能交在二姑娘手上,不过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好不好的也就这样了,说句不吉利的话,便余家过不去这关,太太跟南哥儿,也有路走,大不了回咱们王家去,太太是王家的姑奶奶,少爷是王家的外孙子,还能让人欺负了不成。”

王氏道:“话是这么说,如今可还没到这一步呢,算了睡吧,横竖走一步看一步吧。”

凤娣刚进院门,就见凤嫣在廊下立着正往这边儿望呢,一见自己,忙着走过来道:“我这儿还说让人前头去瞧瞧呢,这眼瞅都掌灯了,怎还不回来,莫不是忙起来连晚上饭都忘了,快进屋吧,我让人把饭温在灶上呢。”

说着姐俩牵挽着手进了屋,叫婆子摆饭上来,凤嫣夹了块肉放到凤娣碗里:“我们家凤娣辛苦了一天,吃块肉补补。”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辛苦什么,不过就在前头闲呆着罢了。”

凤嫣道:“你别当我在后院就不知道前头的事儿了,那些人堵在门口十来天了,哪这么容易走的,你不知道,早上我只担心他们见了你要动粗呢。”

凤娣道:“那些人又不是来打架的,堵了府门十几天也不过为了要银子罢了,真动了粗,到时候闹起来,咱们真赖账,他们才怕呢。”

凤嫣瞧了她半晌儿,叹口气道:“若爹不去,也不会让你一个女孩儿家抛头露面管这些,我虽是姐姐,倒帮不上你什么,心里着实过不得呢。”

凤娣牵着她的手道:“这又不是打狼,还得牵三挂四的一块儿去,有我出头就行了,你在家也能帮上我啊。”

凤嫣忙道:“帮什么,快说。”

凤娣道:“你瞧我也不能总穿大哥的衣裳不是,你抽空给我做几身外出的衣裳,鞋,鞋要里头垫高,外头瞧不出的,毕竟大哥是男人,比我身量高些,时候短还罢了,长了怕给外人瞧出破绽来。”

凤嫣道:“这事儿我可也想了一天,不止鞋,衣裳也要做点儿机关…”

姐俩这里商量着吃了饭,又说了会儿话才睡下,转过天一大早,凤娣刚起来,余忠就匆匆来了,刚让进堂屋,就道:“二姑娘快去前头瞧瞧,夏家遣媒人来提亲了…”

第 9 章

“提亲?夏家?哪个夏家?”凤娣疑惑的问了句,凤嫣脸色一白:“延寿堂的夏家。”延寿堂夏守财冯娣心里更迷糊了。

凤嫣咬着唇说:“去年延寿堂就来提过一回亲,为他家的傻儿子。”傻儿子?冯娣看向忠叔,余忠点点头,凤娣这才明白,延寿堂这哪是来提亲,分明落井下石来了:“爹在的时候,都没应他家的亲事,如今更不可能,姐姐只管放心。”

凤嫣担心的道:“你不知道,这夏家一肚子坏水,我只怕…”冯娣拍拍她的手:“对付坏人咱们就得比他更坏,你妹妹我就怕遇上好人,最不怕遇上坏蛋,他越坏,我越有招儿对付他。”

一句话说的凤嫣忍不住笑了,给她整了整衣裳:“说的自己多坏一样,跟夏家打交道,需的多留几个心眼才是。”凤娣点头应了,站起来跟忠叔道:“走,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个夏守财怎么个坏法儿。”

凤娣在门外隔着槛窗先打量了这个夏守财几眼,瞧着有四十五六,虽说是南边人,却一点儿秀敏劲儿都没有,模样真叫一个磕碜,扫帚眉,三角眼,两边眼皮都耷拉了,蒜头鼻子,大嘴叉,配上满肚子肥肉的五短身材,简直就是煤气罐成精,亏了那身苏缎的袍子,穿在他身上,还不如披在母猪身上抬色呢。

不过一双眼倒是贼光四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凤娣现在基本料定,余家如今这番祸事,或许有她爹前头的引子,可主要的原因,还是在这夏守财身上,本来同行就是冤家,一条街上两个买卖,庆福堂的买卖好,延寿堂的买卖孬,夏家没个不眼红的,不定是借着由头勾结官府,想着办了庆福堂之后,好处两边儿一分,岂不是白捡的好事儿。这个世上为了求财什么缺德事儿干不出来。

凤娣进来,夏守财都没站起来,睁开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凤娣一遭,才慢吞吞的道:“这位想必就是现余家主事的大少爷了,真真是英雄出少年,余家老爷在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只可惜,如今的余家唉,难为大少爷了。”

凤娣笑了一声:“夏世伯说笑了,只我余家庆福堂的招牌在,余家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有句俗话说的虽粗,却最是有理儿,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余家祖辈儿上就是个走江湖的穷郎中,能赚些这份家业,一靠祖宗庇佑,二靠药行里的朋友帮忙赐教,虽说如今有些家底儿,说到底儿还是个穷根儿,这穷还怕什么,饭都吃不上了,也就豁出命去了,谁跟我余家过不去,纵我余家倾家荡产,也不能便宜了仇家,有句话叫,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你敬一尺我还你一丈,可话说回来,你要是给我一巴掌,我这一脚过去,不要了你半条命,我都白姓了这个余。”

夏守财蓦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他起来了,凤娣却缓缓坐下,忽的笑了起来:“说两句笑话罢了,夏世伯可别过意,不知您这儿一早上来我余府,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不成?”

夏守财眯起眼看着这位忽然蹦出来的大少爷,心里不禁琢磨,这是不是余庆来一早安排下的,什么自幼多病连屋都出不来,今儿一瞧欢蹦乱跳不说,这嘴头子真真厉害,说起话来软硬兼施,话递过来了,还让他抓不住把柄,这余书南别看年纪不大,本事却真不容小觑呢,余家有这么位大少爷,恐还得想招儿。

夏守财哈哈笑了两声:“不算要紧事儿,却是一桩喜事,是想给犬子做媒,虽有媒婆上赶着说了几个好人家的姑娘,我却想着,终究要寻个门当户对的,思来想去,想起你们家大姑娘尚待字闺中,年纪跟犬子也般配,便亲自来上门求亲,大公子若应了这门亲事,咱们余夏两家可就成了一家,你余家的难,我夏家也不能一边儿瞧着不是,多的没有,拿出个几万银子的彩礼还不在话下。”

门外头凤嫣的丫头清儿听了,心里扑腾了好几下,绞了绞手上的帕子,心说这可不好,如今谁不知余家缺的就是几万银子,外头那些账主,正等着结算呢,这两天,二姑娘愁的不就是这个,这节骨眼儿上,夏家送了几万彩礼上门,虽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可这救急的银子,二姑娘能往外推吗,真要是二姑娘应下,她家大姑娘这一辈子可都没指望了。

想着,忙竖起耳朵往窗户又贴了贴,凤娣吃了口茶放下:“夏世伯这可真是雪中送炭,想是知道我余家正缺银子使,您这儿就送来了,本来呢,这也算件好事儿,晚辈得世伯抬举,也不应当辞。”

夏守财听了,暗里冷笑一声,心道:“到底是黄毛小儿,扯了个大旗作虎皮,外头瞅着挺唬人,内里却是个空心的草包,真当她余家的姑娘是金枝玉叶不成,便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没说值五万银子的,自己图谋的,可不是她余家一个落魄姑娘。”

想到此,嘿嘿一笑道:“贤侄儿先别急着应,我这儿可还有句话没说呢。”

凤娣目光闪了闪,摆摆手:“夏世伯请讲。”

夏守财道:“这俗话说的好,有来有去方是姻缘,没有说一面倒的,就算为着你余家的名声也不能落了话柄,让外头人说你余家卖女儿,传出去可不好听。”

凤娣点点头:“倒是在理儿,依着夏世伯怎么个有来有去法儿?”

夏守财道:“你余家聘个姑娘,陪送个几十张祖传药方,应该不再话下吧。”

凤娣忽的笑了起来:“闹半天,夏世伯提亲是假,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想要我余家的祖传秘方啊。”

夏守财道:“世侄儿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提亲是真,给余家解急难也不假,药方不要紧,不要紧。”

凤娣看着他道:“夏世伯可真是急人之难的菩萨啊。”“哪里,哪里。”夏守财颇有些得意,看准了余家如今山穷水尽,不卖方子,就得卖余家后院的药库里的底儿,两样他都想弄在手里,不过得慢慢来,先弄方子再弄药,有了余家的方子,延寿堂以后的买卖可还有什么愁的,日进斗金的日子眼望着不远呢。

却听凤娣道:“可惜我余家的祖训家规在哪儿写着呢,宁丢性命,也不能丢了祖传的方子,无论子孙男女,只不姓余,这方子就不能给,不过呢,侄儿这里倒有个折衷的法儿。”

夏守财忙道:“什么法儿?”

凤娣笑了一声:“不姓余自然不行,夏世伯的公子不若招赘进我余家当个上门女婿吧,这样一来不就姓余了吗。”

噗…外头的清儿忍不住笑了出来,急忙捂着嘴,心说二姑娘这话真损透了,夏守财那个儿子虽是傻子,可夏家除了这个傻子,就没第二个了,别看傻,这夏家看的跟眼珠子一样,心心念念指望着这个傻子传宗接代呢,岂肯招赘当上门女婿。

再说,便那些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家,但能有口饭吃,都不让儿子招赘,这可是断了香火,对不住祖宗的绝户事儿,二姑娘这么一说,夏守财还不气背过气去,这亲事自是成不了,想着也不再听窗户根儿,扭头回后院给凤嫣送信儿去了 。

夏守财气的脸色通红,蹭一下站了起来,哼一声:“不识好歹。”拂袖而去,凤娣站起来道:“夏世伯慢走不送,有空常来,改了主意,咱们还有得商量啊。”

便如此时候,余忠都忍不住笑了一声:“公子当真顽皮,就不怕得罪了他,恐要在后头使绊子。”

凤娣眨眨眼:“便不得罪他,你当他就不下绊子了吗,他惦记着咱家的药方一天,就得想方设法给咱余家使绊子,这会儿且让他安生几日,待我余家缓过劲儿来,我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夏家的延寿堂,这是后头的事儿,今儿咱们先去南街瞧瞧。”

这还是自打穿过来头一回上街,坐在马车里,凤娣撩着帘儿往外看了一路,街上做买卖的字号,一家挨着一家,迎来送往好不热闹,来往的百姓,虽也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大多穿的都不差,瞧着风土人情就知道,如今的世道不差,想来是个盛世。

要说也是,不赶上盛世清明,余家的买卖早黄了,哪还能做的这么大:“公子,南街到了,前面不远就是孙家当铺,如今改了字号叫四通当。”

余忠在外头提醒了一句,凤娣看过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好家伙,瞧人家这才叫大买卖呢,整整占了半条街的宅子,不是看见不远那斗大的四通当,凤娣真以为是哪个大家的私宅呢,偌大的门楼朝东,盖小瓦,青砖黛瓦,小刀勾缝,严谨漂亮,门前双行石头路,尽头两扇气派的乳钉门。

凤娣一下车,早有两名凉鞋净袜的青衣小厮上前招呼了进去,一进大门,便见一巨型照壁墙,上书一个斗大的当字,照壁后就是对外营业的柜房,三间朝东,柜台巨大,柜上装有木栅,北侧一间内账房,团花帘儿打起,出来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瞧衣着打扮想来是大管事。

到了跟前先施一礼,道:“想必这位就是余家的当家公子了,我们东家说,余家公子是贵客,请后院奉茶。”

第 10 章

过了更房一侧的乳钉门,便进了内院客房,院内两颗颇有年头的老树,虽隆冬腊月,有些光秃,可从那横伸出来密密匝匝的枝桠,也能瞧出春夏的蓊郁之姿。

做买卖的都讲究风水,树最是拢水聚财,大多买卖家的院里都有古树,树越茂盛象征着买卖也越兴盛,如今瞧来,倒仿佛有些道理。

管事见凤娣打量这两颗树,忙道:“这是银杏,算着年月,有上百年了,如今瞧不出,入了夏,树帽子支撑开,这院里凉快着呢,果子还能入药,得了,瞧我这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守着孔圣人倒显摆起文章来了,大公子可莫笑话才是。”

凤娣道:“笑话什么,不瞒您,我也就虚担了个余家的名儿,真格的,我可不通歧黄之术,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我们柜上的药名儿,我都记不全呢。”

管事倒未想他这般直白,愣了愣,道:“公子说笑了,里头请。”

沿着回廊过了花厅,再往里又是一进院落,倒跟外头的越发不一样了,瞧着不像个议事的地儿,倒想个雅致的书斋,上书怡清二字,不说外头的前廊卷顶,就是这直通到顶的花窗也是美轮美奂。

门前两个清秀小厮打起帘子,凤娣这才迈脚进去,一进物就见上首坐一个青年男子,凤娣不觉一愣,没想到这偌大的四通当东家竟这般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身上一件锦绣罗袍,头上一方文生巾帽,哪里是个做买卖的,分明就是一个书生。生的隽秀文雅,修眉下两只朗目深暗湛然,藏在这么一双眼睛之下的心思,如何能猜的透。

管事的道:“大公子,这就是我们四通当的东家…”管事没说完,书生已经站起来,拱了拱手:“在下许慎之,早听说余家大公子之名,却一直无缘相见,倒是今儿才遂了愿,请坐。”

凤娣不妨他如此没架子,倒也不推辞,客气两句坐了,慎之暗暗打量他,自打来了这冀州府,就听说过余家这位病秧子一样的大少爷。

要说这余家的庆福堂,虽说在冀州府有些名气,可真没入他的眼,倒是这孙家当铺,因有孙阁老撑腰,几十年来铺子开遍了大齐南北,落在自己手里,虽有些机缘巧合,到底是早有心思,这赚钱的买卖谁不惦记着。

同理可证,庆福堂的买卖自然也有人挖空了心思想着,这一个月的折腾劲儿,可着冀州府没有不知道的,庆福堂的药毒死了西街上张三的娘,张三一张状子告上府衙大堂,一夜之间,封了余家冀州府八家铺子,余庆来急怒之下一命呜呼,丢下未了的人命官司,和几万银子的外帐。

余家主事老爷一死,账主生怕要不回帐,纠结起来在余家外头堵了整整十天,这位大少爷才出来平事儿。

余家的事儿把偌大的冀州府都闹得沸沸扬扬,自己之所以想见这位大少爷,刚真是出于好奇,可这一见之后,便生出几分见面之情。

想是多年病弱所致,瞧着颇有些瘦弱,虽如此,却不见丝毫猥琐,脊背挺直的站在那儿,说话得体,举止大气俊眼修眉,清朗端方,观之忘俗,让人一见着实讨厌不起来。

慎之的目光在余忠手里的匣子上溜了一遭,吃了口茶才道:“大公子今日前来,可是要照顾我四通当的买卖不成。”

凤娣道:“四通当的买卖哪还用人照顾,我余家如今的境况,想必许公子也听说了,若非实在不凑手,怎么也不会来公子这里典当传家宝。”

传家宝?许慎之挑挑眉:“余家的传家宝,想来是你们庆福堂祖传的三百张成药方子了。”

凤娣道:“正是。”

慎之忽的笑了起来:“大公子咱们交情归交情,买卖是买卖,若论交情,就凭着今儿跟公子这一面,怎么都好说,若论买卖,咱们就可就得亲兄弟明算账了,余家这传家宝,想必就是这位老丈手里捧的匣子了,既是秘方,自然不能让外人瞧见,可咱们当铺的规矩可是要验货的。”

凤娣道:“既拿出来典当,自然得照着四通当的规矩来,只不过我余家的秘方,东家一人验可,给旁人瞧去万一泄露出去,在下可对不住我余家祖宗了,忠叔,给许东家验货。”

余忠捧上来放到了旁侧的八仙桌上,慎之的手在封条上滑过,凤娣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真怕他打开,里头可是三百张白宣纸,一个字儿都没有,若他打开,余家的名声,庆福堂的将来,可就全完了。

但能有第二个法儿,凤娣也不想出此下策,这一招儿说白了,就是空手套白狼,就是诈骗,认真说起来,都是犯了律条的,她赌的不过是余家的招牌跟自己的运气,还有最现实的利润,只要许慎之明白,这是一个机会,后面的事儿就好说了。

虽说余家的买卖比不上四通当,可以后什么样儿谁知道呢,经营好了,日进斗金也不是不可能,而要渡过眼面前的难关,扩大规模,唯有入资分股,这样一来既获得了运营资本,又找到了靠山,所以,四通当的东家是凤娣选择的第一位。

能从孙家手里接过这么大买卖,这许慎之的背景不用想也能知道,官府是余家最薄弱的一环,这也是余家几代人没走出冀州府的根本原因,官商,官商,要想经商做买卖,光靠着运气本事还不行,上头还得有人。

说白了,就算不去祸害别人,别人祸害你的时候,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商人用钱买路,当官的用路换钱,这才叫双赢,只不知道这许慎之看不看得出自己抛过去橄榄枝。

许慎之收回手,看着凤娣道:“大公子这买卖可做的精,这余家的药方,你只让我一个人验货,便我验了又怎知真假,恕我直言,您这趟来恐怕别有目的吧。”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倒是东家明白,也不瞒许东家,这匣子里呢,的确是我余家祖传的三百张药方,典当也是真,我这里却还有一个主意,东家可愿意一听。”

许慎之道:“大公子请讲。”

凤娣这才道:“东家做当当买卖,自是比在下知道,这无论什么宝贝得在对方穷困潦倒的时候低价买进,待对方手头宽裕来赎当高价卖出,这一进一出才是当铺求的利,今儿我余家虽山穷水尽,可庆福堂的招牌还在,就不愁东山再起,东家若此时伸把手,待庆福堂缓过来,我余家今后所有买卖的的盈利,都有东家一份。”

许慎之目光一闪:“怎么个有我的份,还请大公子明言。”

凤娣道:“祖宗的家业落在我手里,只守着有什么出息,必要做大,既要做大,自然要银子,余家拿不出,便找拿得出的,谓之为入资,入了资的,就是我庆福堂的股东,经营策略上可以提出意见,利润分成上,自然也是照着入资的比例结算。”

慎之忽的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新鲜词儿是什么意思,倒也明白了,也就是说,你想让我给你余家的庆福堂投银子,做你说这个什么股东,我投的银子越多,之后庆福堂赚了银子,分我的也就越多,可是这个意思?”

凤娣也是没法儿了,才把现代的词汇搬出来,她实在不知道,这股份制在古代怎么说,所以干脆直接搬过来,反正意思明白就成了,也用不着较真怎么说。

凤娣点点头还不忘奉承许慎之一句:“不亏是许东家果真聪明,正是这个意思。”

许慎之噙着个笑看着她:“我再聪明可也比不得大公子啊,您这三言两语的,就把我说动了,这才叫真聪明。”说着手按在匣子上:“说吧,你家这三百张药方想典当多少银子?”

凤娣暗暗松了口气:“我余家的秘方是庆福堂的生财之宝,按理说,多少银子都当不得,如今正值难关,也顾不得了,就当五万银子之数,东家以为如何?”

许慎之道:“大公子这话里有话儿,这五万银子是当秘方的银子,你说的那个什么入资,要多少可还没说呢。”

凤娣眨眨眼:“至于入资,就要看许东家想要分我庆福堂多少股份了?”

许慎之忽觉这位大公子眉眼闪烁间虽狡诈,却不知怎么,竟有几分盈盈动人之态,愣了一下,暗暗摇头,自己可是想什么呢。

底细想想,虽这位大公子说的这些,眼下瞧不出什么,可他真是颇有道理可以一试,且这样一个十四的少年,便有这般抱负,余家的买卖何愁做不大。

于自己来说,十万银子也不算什么,若在她手,救了庆福堂之于顺便赚些利钱倒也划算,况庆福堂可是百年的老字号,逢节散财,遇灾施粥,自来有个好名声在,若真让那个不地道的延寿堂得了意,不定把冀州百姓祸害成什么样儿呢。

更何况,这位余家大公子实在投自己的缘,慎之也想交这个朋友,几下凑起来,许慎之道:“如此,你余家的秘方放在我这里,我让账房给你支出十万银子可使得,你若应了,咱们立时写当票支银子…”

第11章

许慎之送了凤娣出去,回来直接进了里头,在炕下的炭火盆子上烤了烤手道:“孙家这当铺盖的倒是不差,就是怎么没按个地龙,真冷上来,炭火盆子哪顶的上 用。”拿了炕桌上的热茶灌了半碗下去才笑道:“这会儿可该给我解惑了吧,到底为什么帮余家,莫不是跟你家沾着亲,不能啊,要真沾着亲,邱思道那老家伙怎么 也不敢拿余家开刀啊,不是活腻了吗。”

炕里头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年纪比许慎之还要大上一些,两道剑眉一双厉目,一见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许慎之的表兄周少卿,越王爷的老来子,别看慎之跟他一块长大的,可大多时候也猜不透他想什么,就拿这次余家事来说,本来他还没什么兴致,却忽听说余府的大少爷登门典当,就跟自己说请到里头来,且,刚还让贵儿暗示自己应了余书南的主意。

虽许慎之也对余家大少爷说的那个股份什么的挺有兴趣,可若不是少卿暗示,他还真不见得就掏这十万银子出来,而少卿可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今儿这档子事儿还真有些蹊跷呢。

周少卿放下手里的书道:“三个月前王子正丁忧期满回京,跟我正巧碰上,便在茶棚里说了两句闲话儿,你道他说的什么?”

许慎之道:“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那老头跟你说什么啊?”

   少卿道:“王子正听说我要来冀州,跟我说起一事,说冀州府余家托人情请他给余家大少爷瞧了回病,我便顺着问了一句,如何,王子正摇摇头说,便大罗金仙下 凡也救不得了,只不过拖日子罢了,多则一两年少则三五月,必然殒命,而今天这位要殒命的大少爷,却好端端的跑到四通当来,你不觉着稀奇吗?”

“啊!”许慎之倒没想到还有这个缘故:“依你这么说,余书南这会儿不能来,那刚外头哪位是谁?哎呦,咱们可给了她十万两银子,不是骗子吧!”

周少卿哼了一声,:“可着大齐,敢骗我周少卿的还没生出来呢。”

许慎之跺了跺脚:“那你倒是说句明白话啊,外头那位到底是哪路的神仙?”

周少卿吃了一口茶:“你着什么急,横竖是余家的人。”

“余家人?这话真真不通,余家到了这一辈儿,可就余书南一个男丁,不是他还能是谁?”

周少卿淡淡的道:“你怎么忘了,除了余书南,余家可还有两个庶出的姑娘呢?”

“你,你是说刚才外头哪位是余家姑娘,怎么可能,姑娘家怎么会抛头露面出来主事?”

周少卿摆摆手:“以余家如今的境况,除了这个法子恐没有第二条出路了,我到是奇怪,这位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听她谈吐真不似个闺阁女子。”

许慎之忽想起刚余书南眉眼间一闪而过的盈盈之态,不禁信了七八分:“可就算她是姑娘,也不过才十四五岁,还能动了你的心不成,再说,你刚可没见着人,怎就决定帮她了。”

周少卿挑了挑眉:“何必非要见着人,又不是找女人,动不动我的心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她有本事,她也应了咱们分她余家的股份,这会儿是见不着什么好处,日后可不然,就凭这丫头,余家倒不了。”

许慎之忍不住笑道:“难得你这般赞一个人,还说你瞧上她了,原来竟还是为了银子,真不知你不愁吃不愁喝的,要这么些银子做什么?”

周少卿搓了几下腕子上碧翠的佛珠:“银子不稀奇,稀奇的是赚银子的手段,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

许慎之道:“这么说,你是按着心思要帮余家了,你要是插手,余家这丫头还穷折腾什么,邱思道那老家伙再奸猾,也不敢不卖你的面子吧。”

周少卿看了他一眼:“我说了帮余家吗?”

   “不帮干看着啊,我可跟你说,邱思道那老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余家这丫头再厉害,也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论心机,论手段,可都差得远呢,更何况,有 延寿堂跟在里头搅合,能好的了吗,弄不好咱这十万银子就打水漂了,对了,秘方,贵儿把余家的传家宝拿过来让咱们小王爷过过眼儿,十万银子当下的呢。”

外头的小厮应了一声,把匣子捧了进来,搁在炕桌上,许慎之道:“刚我是真想打开来着,你说这里头真是余家的祖传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