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嫣道:“你别怪少东家,是我逼着他送我过来的。”

裴文远上前一步道:“大姑娘。”

凤嫣侧头看向他,这个人当初自己羡他是读书人,只以为终遇良人,一心想着待他高中,娶自己过门,从此夫妻和美度日,却不想,他竟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之辈。

直 到此时,凤嫣方知,若不是妹妹一力相护,自己嫁给这样一个背信弃义之徒,这一辈子哪能有好日子,也直到此时,凤嫣方知道,为着自己,凤娣下了多少心思,她 心心念念的南边没去,这两个月就守在京城,等着裴文远高中,等他背弃婚约,自己才是姐姐啊,不能帮她也就罢了,却还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让她为着自己的事 儿,如此奔波算计。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屡次把凤娣的话抛在脑后,自己亏当这个姐姐。

裴文远在她的注视下,颇有些不自在,呐呐的道:“我也不想退亲,若,若你愿意,文远也可娶你过门,你放心,即便不能当正房,文远也不会亏待你,想那尚书府的小姐,是世族闺秀,自然贤良淑德,我与她说清楚,想必她也能容的你我。”

凤娣心里暗暗叫糟,真怕凤嫣一个糊涂,点头应了,自己还是错误估计了裴文远的无耻程度,这厮真是个人才啊,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出来,不过想想,这样的事儿在自己看来荒唐至极,在这个古代社会里,应该算屡见不鲜。

这男人贫寒时不论,一朝显达,哪个不想着三妻四妾,享齐人之福,大多女子,也会忍气吞声,她真怕凤嫣也这么想。

刚要说什么,凤嫣柔声道:“凤娣,这是我的事,今儿让我处置成不成?”凤娣见她恳求的目光,只能点点头。

凤嫣转身仰起头来,看着裴文远:“若早知你是这样的人,凤嫣又岂会应这门亲事,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些,想你不过一介寒儒,即便得中,也不过一个芝麻小官儿,便你的正房妻子,我余凤嫣都未瞧在眼里呢,更何况做小。”

说着跟凤娣道:“ 让他们去吧,我再不想见他。”

凤娣知道以凤嫣的性子,说出这些已经不易,别瞧面儿上云淡风轻,内里不定怎么愁肠百结呢,裴文远母子在这儿,只能添堵,便吩咐道:“把不相干的人给我赶出去。”

牛黄,狗宝,马方,许贵儿,有一个算一个,一气全上去了,把娘来推搡了出去,咣当一声关上了院门。

夜 里风冷,娘俩身上连件儿厚衣裳都没有,冷风一抽,冻得直打哆嗦,裴老太太从腰上拿出一锭银子来道:“娘这儿还有呢,咱先寻个客栈住下来,不管怎么说,余家 的亲事算退了,明儿你去尚书府走走,那府里既想把闺女嫁给你,指定早知道咱家什么样儿,也不图你现在多富贵,指望着以后呢,你上门去,亲事一成,还缺银子 使吗。”

裴文远叹了口气道:“只能如此。”扶着他娘,出街口寻客栈去了。

第65章

狗宝觑着凤嫣不再的当口,进来低声道:“公子,裴文远在咱们街口不远儿都守两天了,想是等着给他说媒的婆子来呢,真以为自己让尚书府瞧上了,黑着 当人家的上门女婿了,也不瞧瞧他那德行,人尚书府的小姐能看上他,这么个狼心狗肺的,谁嫁他谁倒霉,还有,他欠咱的银子就真不要了啊?”

凤娣目光闪了闪道:“谁说不要,这会儿先让他缓缓,等朝廷放了差事给他再说,这会儿他没个进项,逼死他也要不来,这要账可不能赌气,毕竟咱也不是要他的命,得把银子要回来是正经,你去悄悄盯着他,我估摸再等一天,他就得亲自往尚书府去了,到时候可有好戏看了。”

狗宝道:“他敢往尚书府去?”

凤娣道:“别看裴文远活了这么大年纪,却不懂人情世故,自私非常,他那心里就搁的开他自己,根本就没想过别人,且盲目自大,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斤两,就算咱们告诉他,皇上想招他当驸马,他都信,妄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半点儿用处没有,这才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呢。”

瞧见凤嫣进来,冲狗宝使了个眼色,狗宝麻利的给凤嫣见了礼跑了,凤嫣道:“都说狗宝像牛黄,我这么瞧着,倒是比牛黄还机灵些。”

凤娣笑道:“牛黄以前刚跟我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猴崽子样儿,现在是因为娶了媳妇儿,人自然稳当多了,再说,麦冬哪儿管着呢。”

说 起这个,凤嫣撑不住笑了起来:“以前倒没理会麦冬是这么个厉害人儿,不知怎么,过了门就这样儿了,把牛黄管的,进府来都不敢抬头,若撞上个年轻丫头媳妇儿 子,低着头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连见了清儿都这样儿,那天清儿跟我说,指不定牛黄这小子做了什么亏心事儿,要不怎么一见她就跑呢,待明儿非抓住他问问,转 过天儿,一见牛黄,没等那小子跑,一把抓住他问,你说说倒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见了我就跑儿,那牛黄一个劲儿的说,没有,没有,就是不抬头,清儿说地上有金 元宝啊,你这么低着头,扎土窝里去得了,你抬头看着我说,牛黄忙道,不能抬头,不能抬头,若是让他媳妇儿知道了,要挨打跪炕沿儿的,说着挣开清儿跑了,把 我笑的不行,你说麦冬那丫头厉不厉害?”

凤娣也笑了:“说起来,男人就得这么管着才有用,就跟马一样,你稍微一松缰绳,便不知跑哪儿去了。”

凤嫣指着她道:“我说麦冬那丫头怎么这般厉害,原来根儿在你这个主子这儿呢,我倒是该替我未来的妹夫念佛了,摊上你这么个悍丫头,这辈子的日子啊,可有的过了。”

凤娣切一声:“麦冬这法子是最不入流的了,只她笨,这个法儿直接有用,倒还好,我却不用,若是我啊,才不管这些呢,他乐意怎么着怎么着,他若出去青楼寻乐子,我就去小馆里头找相公,两不相扰,岂不安生。”

凤嫣愕然,指着她道:“你这丫头越发胡说起来。”

凤娣道:“我才不是胡说呢。”拉着她的手坐下,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半晌方道:“可好些了吗?”

凤 嫣看着她笑了:“管着咱余家买卖,你得多忙啊,却还让你操心姐姐的事儿,是我的不该呢,想想这些不过是我一时糊涂住罢了,你前头跟我说的那些都未入耳,如 今哪还能不明白呢,裴文远算个什么东西,姐姐再不济,也不至于把这样一个忘恩负义之徒记在心里,从今儿往后,只当没这个人吧。

说着瞧了眼在院子里的树下看药书的安子和,不禁道:“冀州府的医馆早开了,若不是没有个妥当的人,忠叔也不会把少东家叫来送我,倒耽搁了他这些天,明儿姐姐就回去,家里就忠叔一个人,书齐又小,我这心里总不放心,也不好再耽误少东家。”

凤娣道:“那我让牛黄送你们回去,顺道接着他媳妇儿去登州府。”

凤嫣一愣:“怎让他去登州了,常志不再哪儿吗?”

凤 娣道:“常志心路大,脑子里的主意多,这次往南边儿开铺子,又不比兖州府了,兖州府不过一个贺家的回春堂罢了,江南的松鹤堂却是胡家开的,胡家从祖上到今 儿,出了十二位太医,如今胡家二老爷还是太医院的院判呢,胡家又拿着的朝廷供奉,背后还靠着晋王,是扎根江南上百年之久的药号。”

凤嫣忙道:“莫非他胡家要跟你为难不成?”

凤 娣摇摇头:“按说江南这么大,药号也不止他松鹤堂一家,再多咱一个庆福堂,也不算什么,横竖做买卖,你卖你的,我卖我的,各凭本事,只要正当经营,各家都 有各家的秘方,谁也碍不着谁,再说,前头在太子宫,我也卖了胡家一个情面,若胡家领情,应该不会为难咱家的庆福堂。”

凤嫣道:“那你还让常志跟你过去做什么?”

凤娣道:“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这么想,也要防着些才是,毕竟人心难测,牛黄娶了媳妇儿,拖家带口的,再让他跟着我跑不妥当,我也要替麦冬想想,她肚子里可有了个小牛黄呢,让他两口子去登州府,把常志换过来岂不正好。”

凤嫣道:“倒是呢,我却忘了这茬儿了,要说还是牛黄这小子有福气,腊月二十八娶的媳妇儿,明年这时候啊,大胖小子都满月了。”

凤娣道:“怎么?是小子?谁说的?”

凤 嫣笑道:“麦冬这丫头想着牛黄家里就剩下牛黄这么一根儿独苗儿,就想给牛家留个后,听人说两个月就能瞧出小子丫头,前些日子刚过了俩月,就去医馆里求着少 东家给她瞧男女,少东家是个老实人,架不住麦冬央求给她瞧了,说七八成是个小子,脉上壮着呢,这下可把牛黄乐坏了,大半夜跑到城外他爹娘的坟上哭了半宿, 听着都让人心酸。”

凤娣却没理会这些事儿,而是看向院子里看书入神的安子和,两个月就能瞧出男女?这比现代B超还牛呢,先开头只说安子和是喜好,如今看来,这简直就是个人才啊,要是再有个名师稍加指点指点,说不准就能成她庆福堂的活招牌。

这么想着,却想起一个人来,跟凤嫣道:“姐,明儿我让牛黄送你回去,少东家留在这儿,我还有事儿。”

凤嫣急忙道:“他可是个老实人,你莫动心眼子捉弄他。”

凤娣道:“姐放心,我省的这些,我是想给他寻个师门。”

凤嫣一愣:“什么师门?”

凤娣道:“咱们卖药还罢了,若真论医术,这行里却最讲究师承,便你本事再高,能医死人。肉白骨,只若没有师承,便是野路子出身,这辈子都上不得台面,若拜了师傅,入在门下,将来或许能有个好前程,真若如此,我也算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安老爷子了。”

凤嫣道:“可你哪认识这样的人?”

凤娣道:“姐怎么忘了,我上回跟你说过,在京里拜了个太医院的师傅,是给大哥哥瞧过病的王太医。”

凤嫣恍然道:“你是说让少东家拜在王太医门下,王太医不是你的师傅吗?”

凤娣摇头失笑:“那不过是嘴上说着玩的罢了,真要拜师,哪会如此简单,再说,我也不是这块材料,勉强知道些,开咱家的药铺子就是了,倒是少东家是这里头的虫子,在咱们医馆里头可惜了,行了,姐就别管这些了,我保证安置好他就是了。”

转过天一早,凤娣送着凤嫣走了,回头瞟了眼那边儿街口,狗宝低声道:“今儿没来,不定等急了,往尚书府寻他那没过门的媳妇儿去了。”

噗…凤娣忍不住乐了,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这张嘴,真比牛黄还损。”想起什么道:“当初我应了你,这趟差事了了,提拔你当三掌柜的是不是?”

狗宝一听,也不管是不是在大街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公子,小的不想当三掌柜了,想,想…”说着磕磕巴巴不敢往下说了。

许贵儿瞧不上这样儿的,踢了他一脚儿:“说啊,昨儿夜里不还跟我说的好好的,怎么临到头就磕巴上了,还真是狗头上不了席面。”

狗宝给他一激忙道:“大公子,小的想跟您去南边儿,小的不要工钱,能吃饱,有个地儿睡觉就成,小的还会赶车,要不,小的替您赶车吧。”

马方白了他一眼:“傻不傻啊你,去南边儿咱们得坐船,你没见皇上每次下江南都是一溜船,浩浩荡荡把整个运河都占了半边呢。”

许贵儿哼一声道:“说的你好像见过似的。”

马方道:“我就是见过,皇上南巡必过我们兖州府,我跟着人可没少瞧热闹呢。”

凤娣道:“你们当去玩啊,咱们可是去开铺子,且人生地不熟的,不定就遇上什么事儿,你们不怕?”

狗宝忙道:“不怕,只若跟着公子刀山火海也敢闯。”凤娣忍不住乐了,点点头:“行,不怕就跟着,真有出息,咱不当三掌柜,直接弄个大掌柜的干干,才叫本事呢对不对?”

狗宝忙点头,眼睛都亮了,等着凤娣进去,马方一巴掌抽在狗宝后脑勺上道:“还能的你不行了,我跟了公子这么些日子,还没熬上大掌柜呢,你小子倒先惦记上了,后头挨着吧你。”

狗宝嘟囔道:“当大掌柜还分什么先后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土,往街口望了望,跟许贵儿说了一声,一溜烟跑尚书府去了。

狗宝刚拐进尚书府前头的大街,远远儿就见裴文远在尚书府对面的照壁墙附近转磨呢,跟驴似的,转过来,磨过去,一会儿看看尚书府的大门,想过去,又不敢,那个孬样儿就别提了。

那天裴文远跟他娘出来,兜里就剩下一锭银子,自然不敢寻上房住,母子里要了一间下房,住进去,他娘就逼着他来尚书府。

裴文远再不明白事儿,也大概知道,自己这么往尚书府去,恐不妥当,还是寻那个媒婆从中说和的好些,记着那媒婆说三日后登门,便到了小院儿街口儿的茶摊子上等着,琢磨一见那媒婆来自己就过去。

哪知这一天,两天,三天,连个影儿都没有,眼瞅这一两银子使完,往后难寻生计,不免有些着急,回来跟他娘一商量。

他娘道:“早说让你去尚书府你非不听。”

裴文远道:“没个媒人这般去总是不妥。”

他娘道:“怎么这点儿事你都想不明白,尚书府那是什么门第,人家那是千金小姐,便瞧上你了,自然也该矜持些,说不得,就等着你上门求娶呢,你去了岂不皆大欢喜。”

裴文远道:“可这两手空空如何上门求娶?”

他娘听了,不禁咬牙道:“余家这个疯丫头真真可恶,竟这么把咱娘俩儿赶了出来,都不及收拾行李,若是那日带出娘的包袱来,里头可还有二十两银子呢,对了,那银子可是你在他家当账房先生的时候赚的,是咱家该拿的,要不你去要回来。”

裴文远忙道:“娘,您这是说什么话,?若儿子去了,她要让儿子换钱可怎么好?”

他娘恨声道:“这么个奸诈狠毒的丫头,娘倒瞧瞧,赶明儿谁家敢要,不定就成了嫁不出的老姑娘。”

裴文远道:“亲事已经退了,从今后咱跟余家再无牵扯,娘就别说这些了。”

他娘叹了口气,把剩下的银子给了他道:“明儿你出瞧着买些点心提着,也就是了,横竖那尚书府若看中这些,这女婿也轮不上你。”

裴文远想想也没别的道儿了,便应了,转天一早奔着尚书府来了,到了府门前,一瞧人那气派的门楼子,门前威武的看门人,不免有些心怯,在门口转了足有一个时辰,都不敢上前。

正犹豫呢,却正瞧见一顶绿呢官轿从那边儿抬过来,裴文远暗道一声造化,忙整整衣冠上前,还未到轿前,旁边儿跟着的长随一步过来喝道:“什么人?敢顶撞我们大人的官轿。”

裴文远忙道:“学生二甲第十名贡生裴文远,特来拜望恩师。”

裴文远?楚文成愣了愣,自己是这届科考的主考官,只若是得中的举子,喊自己一声恩师却也不为过,只不过裴文远,怎么没印象呢。

想这二甲赐进士出身的贡生,需等着吏部的文书外放,莫不是他来是有什么难处,不然,凭他二甲一个贡生,岂敢来自己府门前搅扰。

这 楚文成虽是难得清廉的好官,却也深知官场底下的事儿,这些得中的贡生,面儿上瞧着风光,底下里的苦楚却难说,若家里有银子的,使上些银子,或可放个好一些 的官职,若没有的,不是放到受累不讨好的穷县,就是做冷板凳,这冷板凳一坐几年的都有,没有实职,指望朝廷给的那点儿禄米,恐难支撑。

想到此,略撩起轿帘往外瞧了瞧,见这裴文远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生的甚清俊儒雅,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禁皱了皱眉,虽进了三月,这天可还有些凉呢,裴文远却只穿了件单薄的半旧袍子,外头连件斗篷都没有,再瞧他手里提的两包点心,楚文成不禁失笑。

这个吏部尚书都当了四年,来给他送礼的数都数不清,金银珠宝,古董字画,甚或女人,可就没见过提着两包点心来的,倒是个一心读书考功名的。

不禁想起了自己当初,又见他的名儿里也有个文字,顿时起了惜才之心,开口道:“好生让到客厅待茶。”

尚书大人一句话,裴文远顿时欢喜上来,跟着小厮进了尚书府,在客厅里四下看了看,布置的甚是简约朴素,毫无豪奢之气,不禁愣了愣,前后想了想一遍,忽觉有些不对劲儿。

刚听楚大人的话音儿,可不像记得自己,又怎么可能把他府里的三小姐许给自己,更何况,这尚书府的千金小姐,又怎会自降身段,寻媒婆上门说亲做媒,越想越不对,瞅准了小厮上茶的功夫,忙道:“这位小哥倒要问一句,府上可有几位少爷小姐?”

那小厮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们大人膝下只一位少爷,一位小姐,因年纪还小,怕在京城照管不周,荒废了学业针线,如今在家里老太太跟前教养着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文远忙道:“不做什么,就是随便问问。”等那小厮下去,忙伸手摸了摸额头,竟出了一身冷汗,亏自己问了,若一会儿莽撞的说求娶之事,这往后却哪还有什么前程…

第66章

楚文成一进来见裴文远脸色苍白,一头脸的汗,忍不住道:“既你唤我一声恩师,就算我的学生,若有难事只说便是。”

裴文远忙躬身道:“没,没有难事,就是来看看恩师。”

楚文成目光闪了闪问:“可放了官职?”

裴文远道:“不曾,学生还在等吏部的外放文书。”

楚文成点点头道:“现住哪里?”

裴文远有些讪讪的道:“不敢欺瞒恩师,现寄居在贡院东边儿的悦来客栈,因家父早丧,母亲大人在堂,文远更无兄弟姊妹,故此我母子一并来京。”

楚文成本身就是个孝子,听他这么说,更觉此人对心思,便道:“你且回去候着吧。”裴文远脸上一喜,忙告退出了尚书府,摸摸自己的后背,竟都被冷汗浸透了,亏了自己有些运气,若不然,真让余凤娣算计了去,虽不能娶尚书府的小姐,好歹能得一个妥当前程,也算造化了。

想着忙回客栈跟他娘说了,他娘听了气道:“娘就说这余家丫头狠毒,为了退亲竟想出这样的毒计,亏了我儿有佛祖保佑,这才遇难成祥,因祸得福。”

母子俩正在这儿说着,忽听外头道:“裴大人可住在这里?”

裴文远忙出来,一见来人穿着官服不禁一楞,来人道:“小人是官驿的驿丞,特来此接大人母子,前头还道大人有住处,便未安置,大人莫怪罪才是。”

裴文远刚要客气两句,他娘从屋里出来道:“不定以为我们家文远没有银子家世,这才慢待了。”

那驿丞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自称一声下官,那是客气,自己虽是个不入流的驿丞,可裴文远还没外放呢,连官都不是,论说见了自己都该叫一声大人,却不想他娘如此尖酸。

这 些得中的贡生,什么家底儿,他一早都摸清了,却只这个裴文远有些古怪,说穷吧,在贡院旁边儿买了个齐整院子,以往瞧那穿戴也不差,最起码,不像那些穷的底 儿掉的,上头想来也知道此事,想榨出点儿油水来,这才迟迟不外放,就是想他自己识趣寻门路送些银子上去,不料等了这些日子不见他有动静。

还说此人不识时务,却不知怎有本事攀附上尚书府,楚大人亲自过问此事,吏部里头可都乱了营,自己忙来接这娘俩儿,却不想他娘说话如此不中听,自己不好得罪,只得忍着道:“老太太说笑了。”

迎着娘俩回去,裴文远娘又东挑西拣的,把所有的屋子都瞧了一遍儿,才挑了个小跨院住下,一心盼着外放个好差事。

狗 宝蹬蹬的跑进来道:“大公子不好了,那裴文远走了狗屎运,不知怎么入了尚书大人的眼,好端端从尚书府出来不说,官驿的驿丞还巴巴的去客栈接他娘俩住进官驿 去了,小的略扫听了,说是吏部尚书楚大人过问了此事,说不准就给他放一个好地儿去呢,您说这么缺德的人,怎么还有这样的运气呢。”

凤娣也是颇意外,想了想,低声道:“明儿一早你拿着账本上门要账,跟他说若不认账,就把这事儿嚷嚷出去,看他认不认。”

狗宝应道:“得咧,大公子您擎好儿吧。”

等他走了,凤娣侧头看了眼许贵儿道:“你可识得王太医府上?”

许贵儿点头:“识得。”

凤娣站起来:“那咱们去一趟吧,从过年还没见师傅呢,该着上门拜望拜望。”许贵儿心说,不是有事儿求人,他真就不信她能去王子正府上。

凤娣下车,看了看眼前不起眼的两扇门,连个守门的家人都不见,不禁道:“你确定这是师傅府上?”

许贵儿点头:“小的来过两次,记的真真儿呢。”

凤娣只得上前叫门,叫了两声门开了,出来个七八岁垂髫的童子,好奇的看了看凤娣道:“你们找谁?”

凤娣见他可爱,忍不住弯腰问他:“你是谁?”

那小童歪着头看了她几眼道:“明明是我先问的你?”话音刚落就听里头王子正的声音传来:“三七,我昨儿晾在房顶的牛根儿哪儿去了?”

小童子翻了个白眼,蹬蹬的跑了回去:“您不说今儿要蒸吗,放到的瓷锅上头的柳木甑上蒸好了,正摊着散气呢。”

凤娣领着安子和走了进去,只见王子正没在院子里却站在房上,未穿官服,做短衣装束,青布袄,白布裤,皂布巾,叉着腰冲下头嚷嚷呢。

凤娣忍不住失笑,王子正看见凤娣怔了一下,顺着梯子下房来道:“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来我这儿了?”

凤娣笑道:“来瞧瞧师傅不成啊。”

王子正斜眼看着她道:“你这丫头少在我跟前弄鬼,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儿?”

凤娣道:“我这个弟子不成材,今儿给您老送来个成器的。”说着转身去唤安子和,不想却没人了,凤娣愣了愣:“人呢?”

许贵儿往那边儿三间棚子努努嘴:“刚一进来就奔着哪儿去了。”

凤 娣跟着王子正走了过去,只见安子和弯腰忙活着呢,外头的斗篷丢在一边儿,袍子角掖在腰上,袖子也撸了上去,正在哪儿拌一堆乌漆墨黑的东西,凤娣以前不知, 现在却知道,别看这样乌漆墨黑的东西却是好东西,地黄,俗名也叫牛奶根子,生里入药,可清热生津凉血,炮制熟了入药,可滋阴补肾,调经补血,最治血虚头 痛,这生地和酒蒸熟,切片,晾干,就是熟地了。

不过凤娣只限于纸上谈兵,真没干过,却不想安子和竟如此熟练,凤娣还是头一回见安子和干这些,就瞧那个心无旁骛的样儿,竟是连周围的事儿都忘了,伴了酒重新搁柳甑里放在瓷锅上,才站起来。

王子正打量他几眼道:“可知为甚用瓷锅?”

安子和道:“《雷公炮制药性解》上说:勿令犯铜铁,令人肾消,并白发,男损营,女损卫也。故此炮制不可见铜铁,煎煮亦不可用铁锅、铁壶。《药鉴》上也有记载,若贮藏应如《本草从新》之言,“味甘如饴,须瓷器收之,以其脂柔喜润也。”

王子正又问:“可知忌讳?”

安子和道:“忌萝卜,三白,诸血,伤寒之病,邪从外入,宜疏散而不宜滋补,故不宜用,熟地味甘,性尤滋腻,故此脾虚痰多气郁者不宜用。”

王子正捋着胡子笑了,跟凤娣道:“从哪儿找的这么一个人,瞧着不像你家的下人?”

凤娣道:“他可不是我余家的下人,是兖州府安和堂的少东家,不喜买卖来往,却好医,我便把他放到庆福堂的医馆里了。”

王子正点点头,跟安子和道:“这丫头可不是我的弟子,她是个挂着名儿胡混的,故此能由着她,若是你,却要在我身边儿待上两年,我这院子你也见了,活多,只三七一个忙不过来,你若来了,正好帮着我干活 ,你可愿意?”

安子和愣了愣,凤娣忙道:“傻啦,赶紧着拜师傅吧,这可是你千载难逢的机缘,若得师傅指点一二都受益无穷呢,更何况,你这样的闭门弟子,以后可要承师傅衣钵的。”安子和忙跪在地上磕了头。

凤娣从王子正家里出来,马方低声道:“大公子,您怎么把余家祖传的医书给了王大人?余家的祖训可不是,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媳吗?”

凤 娣回头看了看王子正的院门,摇摇头道:“师傅是个济世之人,若藏私又岂会收了少东家,那日在八珍楼,师傅就说,我大齐的药号,若都算起来怎么也有几十家, 各家捏着各家的秘方,密不外传,却可惜了,且各家里祸福际遇不一,若赶上有败家的子弟,这祖辈儿里费尽心力传下的秘方,恐要失传,若各家皆以济世救人为己 任,拿出秘方汇总在一起,著立成书以传后世,不定要救多少人呢,这才是不世之功,这样的事儿我做不来,至少可以打破禁锢,让师傅一览我余家的医书,师傅正 苦心研究瘟病,而我余家所擅长的也正是此,若师傅能研制出治瘟之药,岂不是天下百姓之幸吗。”

马方道:“可是呢,每逢春秋两季,老百姓都活的战战兢兢,只怕闹上瘟疫,不定要伤人口,若有了药就不怕了。”

凤娣笑道:“再说,师傅收了少东家当闭门弟子,咱们这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却要记得,这件事万不可让忠叔跟姐姐知道,恐他们想不通。”马方忙道:“小的记下了。”

从王子正府上回来,就见狗宝在门外等着了,一见凤娣就道:“真让大公子说着了,那裴文远只怕事情嚷嚷出去,说宽限他三日,三日后先把咱家的二百两银子还清了,至于那千金,容他慢慢还,公子说这么短的时间,他往哪儿弄银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