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慕远先他们一步到医院,留下爷爷的勤务员小张在楼下引路。看到他们,小张忙迎上来,“嫂子,首长他们在楼上了。叫我等你!”

秦凯听到那声首长时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到四楼手术室门口,看到钟慕远和冷韵玫时才恍悟过来。

他侧眼看看疾步跑向前的肖梓涵,唇角扬起一抹苦笑,她的确值得这样的人来爱!

望着手术室外围着的人群,秦凯默默退到角落里,和所有人一样期盼和等候着“好消息”!

冷韵玫看到肖梓涵过来,一把拉住她,哽咽地说,“钟帅在里面做手术!”

她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钟慕远已走过来拉开妻子,哑着嗓子安慰道,“小玫,儿子不会有事的。”

冷韵玫一听直接趴在他的肩头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责怪自己当初不该逼儿子去X市。

肖梓涵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径直走到宋博彦身边,颤着声音问,“他到底怎么了?”

宋博彦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望着手术室的灯,徐徐说,“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是被紧急转到我们院的,说是被子弹击中腰部。”

肖梓涵脑子里瞬间空白,良久她才听到自己没有灵魂的声音,“有生命危险吗?”

宋博彦屈指放在唇上,长叹口气,“现在还不清楚,不过你别担心,我们院最好的专家全在里面!”

正说着话,手术室的门忽然打开来,众人连忙一涌而上,来人揭下口罩对钟慕远说,“院长怕大家等得着急,要我先出来说一下,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闻言,众人皆松口气。

“手术还有多久?”钟慕远毕竟是历经政坛多年,问得话也一针见血。

那中年医生又戴上口罩,躲开大家的视线,言辞更是闪烁,“还有些问题要解决,你们先坐下休息,别着急。”

一干人的心又提起来,还想再问时,中年医生已经匆匆告辞再次钻进手术室。

知道他没有生命危险,肖梓涵喜极而泣,可医生含糊其辞的躲闪又让她提着一颗心压根不敢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肖梓涵站得两腿发木,眼冒金星,即将晕过去时,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先出来的是院长为首的一群医生,见着钟慕远先点头示好,再面色难堪地叹着气,解释钟帅的病情,“子弹打碎了他的腰椎,造成腰1爆裂性骨折,目前我们对椎口口径进行了恢复,但是…”

迟疑的语气又让大伙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冷韵玫更是身形一晃,软软地倒在了丈夫身上。

钟慕远搂紧已经站不住的妻子,冷静地说,“老孙,有什么你就直说。”

孙院长抬起头,思忖着合适的说辞,“由于我们没有全程参与手术,所以现在还不能确定有没有脊髓损害和压迫神经的情况?”

“什么叫没有全程参与?”冷韵玫激动地问。

这次孙院长还没说话,边上一个白发老头站出来解惑,“子弹是随舰医生取出来的,病人送到我们这里已经受伤超过48小时,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加上沿途运送,不排除会造成二次创伤。”

“那他现在到底有没有事?”肖梓涵忍不住问。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帮专家非要说得那么复杂,直接告诉他们钟帅有没有事不就好了吗?

一群专家集体选择沉默,肖梓涵心咯噔一沉,紧紧握住孙院长的手臂,“你不是说没危险吗?”

院长握着她的手,再看看钟慕远和冷韵玫,长吁口气才说,“的确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按照临床经验,他可能…”

“可能什么,你倒是说啊!”她摇着他的手激动地吼出来。尼玛这帮人不说完话会死吗?

“可能会截瘫甚至更严重!”孙院长一口气说完。

神马是五雷轰顶,这就是。肖梓涵很奇怪,摊上这么狗血地情节,她怎么没有狗血地昏过去呢?

他们再说什么她一点都听不见,她只觉得耳朵嗡嗡地响着,人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软绵绵的。绞紧的手指已经泛白,可一点都感受不到疼。她应该担心截瘫的,不过心底里却有个声音在反复安慰着,“没事儿,至少他活着回来,人还在就好!”

钟帅被直接送到ICU,按照规定只允许在固定的时间探视,可医院却破格让他们全天候陪护。不过鉴于里面的特殊性,所以他们也只能站在外面看着。

主治医生说他的身体很强壮,生命体征也很好,

所以第二天他就被转到加护病房。

由于失血过多,前面几天他一直处于很虚弱地状态,醒醒睡睡,可不管何时醒来,肖梓涵都在床边,紧紧拉着他的手。

手术后第四天的清晨,钟帅被腰上的疼痛闹醒,睁开眼时就望着趴在床边的肖梓涵。她好像瘦了很多,脸深深地凹下去,也没有往日的红晕,心疼得他想用手覆摸。

可刚动了下手,睡着的人儿就醒过来,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他努力扯出一抹微笑,轻声叫唤她,“老婆!”

由于几天没说话,他的嗓子哑得如鸭子般难听。可这一声却让肖梓涵纤细的肩膀陡然松下来,小脸贴在他冰冷地大掌里,嘤嘤哭出来,并在心里感谢所有神明保佑!

这几天她始终是钟家最坚强的那个人,不哭不闹、也不怨天尤人,就这样寸步不移地守在床边,给他擦身子、喂水、换尿袋…吃饭睡觉全在病房里,谁也换不走,最后大家拗不过她,只得在钟帅的病房里再支了一张床,可她大多时候仍然是选择趴在他边上,紧握他的手。

“怎么了?”钟帅着急地想搂她,却牵动腰上的伤口,疼得直吸气。

肖梓涵忙摁住他,责怪道,“别动,伤口还没好呢!”

“好,我不动,那你不哭好不好?”他拉着她的手,提出交换条件。

肖梓涵嘤咛着颔首,也不管干不干净,抓起他的病服袖子抹干眼泪,吸口气才说,“饿不饿,我去给你搞点吃的。”

钟帅摇摇头,握紧她的手,示意她坐下来,“我不饿,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静静地凝视她,视线扫过她的眉目、鼻梁、脸颊…犹记得,在被子弹击中那刻,他脑子里也是这样,一张张闪过的全是她的画面。失去意识的瞬间,他第一次恐惧死亡,因为他还来不及跟她白头偕老,还来不及叮嘱她,不管他在不在,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幸好,老天厚待,他活下来了!

钟帅用手轻轻抚着肖梓涵的脸,摸到她细了很多的下巴时,愧疚地道歉,“小涵,对不起,我让你担心啦!”

肖梓涵隐忍的眼泪又因为这句话汹涌而出,她抓过他的手狠狠地咬下去,力道越来越小,眼泪越来越多。

“不哭!”钟帅柔声哄着她,从她嘴里抽出手,轻轻揩拭她脸颊和下颚的泪。可她就像打开

了水龙头一般,越擦越多,滚烫的泪落在他的手上,顺着他修长的指尖流下去。

钟帅的眉越锁越紧,他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怎奈微侧身都疼得一头冷汗。他长叹口气,设法转移她的注意力,“老婆,我想喝水!”

这话效果奇好,上一刻还哭得凶猛地人儿立即停止哭泣。

“好”。肖梓涵抹一把眼泪,摁下电动按钮,把病床稍稍调高些,再去吧台倒了一杯热水在碗里。

“试试烫吗?”她用调羹舀起一勺水喂入他口中。

钟帅呷了一口,摇摇头,“刚好!”

“饿吗?”她看看墙上的钟,思量着此时打电话回家应该不会太早。

“我叫梅姨熬点粥来好不好?”

“好”

梅姨听到钟帅能吃东西啦,兴奋不行,直嚷着要去菜场买鸽子来熬汤。

“老婆,辛苦你了。”钟帅注视着肖梓涵,大掌轻碰她瘦削的下颚,温柔的将垂落粉颊的发,掠到耳后。

“又想让我哭吗?”肖梓涵抽抽鼻子,娇嗔地问。

“好,不说。”钟帅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过来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肖梓涵点点头,把头紧紧贴在她的怀抱里,紧得可以听见他的心跳。

“小涵。”

“嗯!”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钟帅才缓缓的开口,“对不起,我食言了。我答应过你会平安回来,结果…”

肖梓涵撑起身子捂住他的嘴巴,“嘘,只要你回来就好。”

钟帅认同地点点头,拉下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呢喃,“中枪的时候我就跟老天说,只要让我活下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肖梓涵浑身一僵,暗笑,老天爷还真是锱铢必较!

她摇摇头,握紧他的手,郑重地承诺, “老公,不管代价是什么,不管发生什么都还有我!”

钟帅扬起唇角,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是的,还有你!”

51晋江独家发表

早晨,以院长为首的专家组来病房会诊,对着钟帅一顿敲敲打打后又安排了一系列检查。趁着钟帅在检查室,钟慕远把肖梓涵叫到一旁,面色格外凝重,“小涵,你要有心里准备,钟帅的病不是很理想。”

肖梓涵盯着紧闭的检查室门,抿着唇,努力扯起一抹微笑,“爸,您就直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钟慕远侧眼看看坚强的儿媳妇,心里一阵阵钝疼,吸口气才说,“刚才查完房老陈告诉我,钟帅估计是脊髓受损并且压迫神经,很有可能会…瘫痪!”

“能恢复吗?”尽管已做足心里准备,可听到瘫痪两个字时,她还是浑身微震,心如撕扯一般绞痛。

钟慕远不忍再看媳妇苍白如纸的脸,扶着头微微偏转视线,眼底有抑不住的润湿,过了半晌,他才用尽全力吐出自己也不能接受的事实,“希望渺茫!”

走廊的白炽灯打在钟慕远的头上,这个儒雅温润的男人恍惚一夜之间就被伤痛染白了双鬓。肖梓涵微微仰起头,强迫自己不许掉泪,缓缓说出她鼓励自己的话,“爸,只要人还在,其他都不重要!”

钟慕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复道,“是呀,人在就好!就是…”他语带哽咽,“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来!”

“他会的!”

下午检查结果出来时,肖梓涵坚持要去听症断报告。通过十几位专家会诊,大家一致认为情况比想象的乐观。

“目前我们已初步确诊他无脊髓损伤,这样恢复的可能性会更大,但是从现在反应来看,已经确定马尾神经受损。”

“那会怎么样?”冷韵玫忍不住问。

“从临床病例来看会造成不完全截瘫,但具体还要看后期恢复。”钟帅的主治大夫孙医生进一步解释道,“有许多这类病人,通过康复训练,不仅能够站立,还能够倚靠支架行走,但这个过程很长,恢复期间也会出现一系列并发症。”

“什么并发症?”钟慕远冷声问。

“静脉血栓、肌肉萎缩等等,最严重的就是神经继发性缺血坏死。”孙医生用通俗地话,剖析道,“神经有自我修复功能,受损后有可能恢复,但是也可能出现继发性缺血坏死,而这个情况是不可逆的,一旦出现就意味着神经不可再修复。”

他迟疑了片刻,才说出,“也就是他失去了站起来的机会。”

“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即使见惯风浪,听到儿子可能永远与轮椅为伴,钟慕远的声音还是透露出丝丝的颤抖。

孙医生望着满脸期待的家属,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从医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此刻,实话比劝慰更重要。

他长吸口气,徐徐说出,“很大!通常受损后两月没有明显恢复,就会出现这个情况。”

陈院长不忍再看老友受打击,忙扶住他坐下来,“慕远,我们会竭尽全力对钟帅进行诊治。”

“老陈,我知道你们会尽全力,可是作为一个父亲,我希望你们能想办法让他站起来,我不想…”话未完,已语带哽咽。

陈院长握紧他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不说我们也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首长已经做出批示,要求抽调全军最好的神经医生组成专家小组,稍后就会制定治疗方案,你就放心吧。”

“老陈,就靠你们了!”钟慕远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救生的浮木。

“放心!”陈院长更用力地回握老友,然后面色郑重地说,“慕远,我们会尽全力,但你们也要做好心里准备。而且…”他迟疑了片刻才又开口,“在修复和康复训练中,病人的配合很关键的。在我们接触的病例中,很多病人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病情,出现不配合治疗甚至轻生的想法,所以你们也不要瞒太久,必要时介入心理辅导。”

“好,我们知道啦。”钟慕远点点头搂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妻子出来。

站在办公室的门口,钟慕远抚慰妻子,“小玫,妈的情况也不太好,还要你照顾,你不能也倒下啦。”

冷韵玫点点头,哭着说出她的担忧,“我们怎么告诉钟帅,他怎么接受得了啊?”

“让我去说吧!”钟慕远拍拍她的肩膀,不确定地说,“儿子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爸,还是让我来说吧。”一直沉默不语的肖梓涵忽然说。

“小涵?”钟慕远迟疑地望着她,“你不合适!”

肖梓涵微微扬起嘴角,轻声却坚定地说,“我是他的妻子,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肖梓涵进房间时,钟帅刚打好点滴,正在闭目养神。她轻手轻脚地搬来椅子,刚坐下,床上的人就霍地睁开眼睛。

“我吵到你啦?”她用手拉拉他的被子。

钟帅摇摇头,伸出手拉住她的小手,放在胸前,双眼静静地凝视着她,仿佛要把她印记脑海里。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默地迎上对方的注视,可在眼波流转和视线的交汇里,已经道尽千言万语。

万籁俱寂的世界,时间的洪流也仿佛停滞,不需要任何言语,他们已经透过眼眸走进对方的心。

“我的情况很糟糕,是不是?”他问得淡定。

“喜忧参半。”她答得坦然,“脊髓没有受损所以有复原的可能,但神经受到压迫,恢复难度较大。”

“会瘫痪?”他摸摸自己毫无知觉的腿,其实不需要别人告知,答案已经揭晓。

“也许会!”她如是说,然后握紧他的手,“可是,还有我!”

钟帅更用力地握紧她的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我知道。”

这句话后,病房内又陷入沉寂,肖梓涵凝视闭着眼睛的钟帅,病倦的容颜让他看起来格外憔悴。她伸出另一只手,覆上他布满清渣的下巴,正考虑晚点叫梅姨拿来电动剃须刀给他刮一下。钟帅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涵。”

“嗯?”她应声,表示自己在听。

“我怕我会拖累你。”钟帅干涩地开口,声音低哑得几不可闻。他说话时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睛,他很怕,怕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那个故作坚强的小女人,怕自己会抑制不住嚎啕大哭。

其实从麻药过后他就隐隐感觉到双腿的异常,即使所有人一致哄骗他是由于血液不循环造成不能动,可是作为一个有基本医疗救助知识的陆战队员,他又怎么会分不清没有知觉和暂时麻痹的区别呢?

早上做检查时,那堆医生对着他的腿又敲又打,还不停地问有没有感觉,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应该猜得到,他的腿出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他之所以平静并不是他又多坚强,只是他不想让已经伤痕累累的家人更担心,不想让他爱着的小女人再伤心流泪。

可是他也好怕,怕要一辈子躺在床上,怕会拖累她一辈子。她还这样年轻,如果要让她用后半生去照顾他这个瘫子,让他如何安心?

肖梓涵注视着再次沉默地钟帅,柔声问,“如果今天换我躺在床上,你会觉得我拖累你吗?”

紧闭的双眼蓦得睁开,他握紧她的手,坚定地说,“不会!”

肖梓涵微笑着抿抿嘴,“那就不要说拖不拖累,如果你真的觉得会拖累我,就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努力让自己好起来,陪着我,照顾我,好不好?”

“可是…”

“没有可是。”肖梓涵打断他的话,“你忘了,你在海南跟我说过的话吗?”

钟帅摇摇头,“执子之手,偕老白头”,这是他对她的誓言和承诺,怎么能忘记?

“既然没有忘记,就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医生说,很多像你这样的病人最后不但能够站起来,还能走呢!”

“老公,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推开我!”

“好!”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死死地捏住毫无知觉的大腿,奢望能传出哪怕一丁点刺疼来减轻他心里的剧痛感。

看到她释怀、安心的微笑,他惭愧得闭上眼睛,心里咒骂和鄙视着自己,“钟帅,你终究是个自私的懦夫!”

接下来的日子,钟帅积极配合治疗,不仅没有推开肖梓涵,还变得非她不可。见不着她就不肯打针、不肯换药,非要她陪伴在旁。一旦她离开病房,他就不断打电话甚至派人去找她,要她快去快回。

医疗小组内的心理医生对此很是堪忧,私下找了他们谈话,说钟帅这样过渡依赖肖梓涵是缺乏安全感,要她和他适当保持距离,不要事事依着他。钟家人也觉得是,不过他们担心的却是钟帅这样事无巨细地缠着肖梓涵,会让她产生厌烦情绪,从而生出离开的念头,于是也商量要取消她的陪护,可肖梓涵却坚决不同意。

“我不怕他缠着我,我就怕他不要我!”她轻松地说,然后端起脸盆去给他打水擦身子。

其实与许多病人相比,钟帅的情况还不算很坏,除了左下肢完全失去知觉外,他没有出现大小便失禁,右下肢也有反应。不过让人忧心的是术后第8天,他的右下肢突然出现痉挛性疼痛,开始时还只像抽筋一样微疼,可渐渐地就发展为剧烈的疼痛,每次看他捏紧拳头、咬牙坚持,肖梓涵的心都跟刀剐一样,血淋淋的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