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儿愣了一会儿,急忙跑过去 ,铺床把熏炉上熏的锦被拿过去,七爷接过盖好,低头瞧了她一会儿,睡着了的小丫头难得多了几分文静,那对灵动的眸子阖上,眼睑下卷而翘的眼睫,在灯影里像两个小小的羽扇,七爷伸手把鬓角的发丝拢了拢,手指脸颊,细腻滑润的触感,令人眷恋,这丫头长得真快,他还记得春天的时候在庙儿胡同看见她的时候,又黑又瘦的样儿,虽说不好看可这双眸子却格外真实,那一瞬间让他觉得仿佛蓦然回首间,原来是她。

想到此七爷忍不住划过她的眉眼,到底是小孩子,这么折腾都没醒过来,且鼻息沉稳,可见睡得实,忽想起今儿五哥跟自己说十五弟昨儿夜里在十四府里吃的大醉,微微皱了皱眉,十五对陶陶的心思,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瞧出来,之前自己不大理会是觉得只要陶陶无意,此事便无关紧要,可十五的性子,若不丢开执意闹下去,真闹到父皇跟前儿,只怕对陶陶不利,看来自己是该找个机会说明白此事,早些让十五断了这些念头。

虽说七爷有些忙,大多不在府里,陶陶这个年却过的异常甜蜜,自从上回在七爷的寝室里睡了一宿之后,陶陶就感觉自己跟七爷之前又亲近了一层,若说之前只是有些暧昧的影儿,如今已经踏入了实在的暧昧之中,男女之间的关系转变有时就在一瞬间,喜欢一个人,就算什么都没发生,只睡在他睡过的床上,想想都有些脸红。

两人的关系仍没挑明也没有实质性的发展,但陶陶心里依然觉得甜丝丝的,整个冬天就在陶陶发花痴中,滑了过去,一转眼就是春天了。

庙儿胡同的杏花开满了枝头,虽跟三爷府里的杏花不能比,却自有一种天然的野趣,至少陶陶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孩子都是自己家的好,杏花也一样,反正陶陶怎么看都觉得自家院子里这颗杏花比三爷府里的好,去年年底庙儿胡同这边又有几家院子要卖,虽说比先头贵了一些,陶陶仍是买了下来,一过了年,陶陶就找了工匠来,商量着翻盖,陶陶对庙儿胡同有特殊的感情,总觉得这里才是她自己的地方,之前是没钱,如今有钱有人的自然要好好收拾一番。

本来说一开春就动工,陶陶舍不得这棵开的正好的杏花,就叫再等两天,自己趁着动工前过来赏花,柳大娘虽觉有些多余,姑娘一早就吩咐这棵杏花不让动,以后年年都开花,何必非要这时候看不可,却知道陶陶的性子,去端了茶,跟自己做的几样点心放在树下的小桌上,便去忙活别处的事儿了,留陶陶自己在小院里看花。

陶陶抬头看着枝头的杏花,密密匝匝的开着白皑皑像簪在枝头的雪,给这个清寂的小院添了几分春意,微风拂过,花瓣落了下来,落在茶碗里,格外漂亮,不禁想起前儿三爷让自己写的大字里有一首温庭筠的杏花诗,忍不住背了出来:“红花初绽雪花繁,重叠高低满小园。  正见盛时犹怅望,岂堪开处已缤翻。  情为世累诗千首,醉是吾乡酒一樽。  杳杳艳歌春日午,出墙何处隔朱门。”

刚背完就听子萱跳进来道:“我说怎么到处找不着人呢,原来跑这儿掉书袋子来了,三爷又不在这儿,你就别装好学生了,今儿前门那边儿可有大热闹,你不去瞧,管保以后悔死你,快走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说着拉了她往外跑。

生拖上了车,一叠声交代车把式快些。

陶陶摇头:“你这倒不像是去瞧热闹的,倒像去抢孝帽子。”

子萱忙呸呸啐了两口:“胡说胡说,什么孝帽子,太不吉利了,我告诉你真有大热闹,对了我可听说给你刚弄到手一处宅子,难道不知今儿是犯官家属发卖的日子。”

说到这个陶陶自然知道,一有了准信儿,潘钟就知会自己了,不然,自己哪能买那么一个好宅子,跟上回十五带着自己去的汉王开的馆子隔了两条街,虽跟晋王府□□的地段不能比,也差不太多,附近都是达官贵人的私宅,陶陶去周围逛了一回就明白汉王为什么在哪儿开馆子了,说是馆子其实就是汉王府外头的聚点,那馆子跟周围的私宅没什么两样儿,又没招牌,不知底细的谁能想到是馆子,更何况哪里根本不接待寻常的食客,除了这些皇子就是朝堂大员,汉王弄这么个馆子,便可见其野心了。

不过这些跟自己没太大干系,汉王如今是自己的大客户,出手阔绰,极爽快,上回拿去的那几件东西都留了,立时就叫账房结了银子,还给送东西去了的伙计放了赏,简直就是一钱多的没地儿花的土豪,这样的客户自然多多益善,至于别的,管他呢。

子萱见她出神,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我说的话你倒是听见了没,怎么跟傻了似的。”

陶陶拨开她的手:“我也不是聋子,有什么听不见的,发卖犯官家属有什么好看的,人家正落难倒霉呢,你倒当成了热闹看,什么心态啊,我可跟你说,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你这会儿瞧人家的热闹,不定什么时候,别人就看了你的热闹,趁早寻别的乐子去,这热闹不看也罢。”

子萱:“你今儿怎么专拣着不吉利的话说。”见陶陶一脸不乐意只得道:“其实我也不是要看热闹,是安铭说跟那个陈英的小子,有些交情,今儿想瞧瞧看有没有机会把人买下来。”

陶陶:“听说陈府的公子自幼便能诗会文的,是京里有名的才子。”

子萱点头:“你别当是笑话,我虽前些年不再京城,却也听过陈韶的大名,皇上都曾亲口赞过他,还能是假的吗。”

陶陶:“皇上赞过有什么用,不一样成了阶下囚,不过怎么想安铭都跟这位陈公子不是一路人,怎会有交情?”

子萱:“我哪儿知道啊,走啦去瞧瞧这位大名鼎鼎的才子长得什么样儿?”

陶陶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可是定了亲的人,这么大咧咧的去瞧别的男人不合适吧。”

子萱:“我又没说买回家,瞧瞧有什么不合适的,少假了,虽说你们家七爷俊美无俦,天天瞧有什么意思,换点儿新鲜的帅哥瞧瞧,省的腻歪了,到了,安铭在前面的茶楼订了临窗的单间,正好能把对面台子上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第78章

陶陶给子萱拖了上去,一进去瞧见屋里的人,不免瞪了子萱一眼,子萱忙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是真不知道十四十五爷也在这儿,不信一会儿你问安铭。”

看见陶陶十五眼睛一亮,走了过来:“这一晃好些日子不见了,灯节儿的时候那么热闹,还说你的去呢,不想你竟没去,怪没意思的,倒是怎么了,这一年上都没见出来玩。”

陶陶笑眯眯的道:“劳动十五爷惦记着,没什么大事儿,就是着了些风寒,身子不大爽利,加上外头天寒地冻的,便懒得动了。”

十五盯着她瞧了半晌低声道:“我还当你是恼我了呢。”

陶陶愣了愣:“十五爷说笑了,好端端的恼你做什么?”

十五:“我,我成亲了。”

陶陶笑了:“差点儿忘了。”说着一拱手:“恭喜恭喜,祝贤伉俪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十五脸色忽的一变:“爷用不着你恭喜。”转身坐到那边儿去了。

陶陶巴不得他离自己远点儿呢,最好理都别理自己,省的没吃猪肉倒惹一身骚。略扫了一圈,不想挨着十五就只能坐在十四旁边了,虽说十四挺讨厌,跟十五比起来至少安全,麻烦少,反正也就坐一会儿就走,不跟他过话就好了。

想明白了,走过去粗粗见了个礼就坐到靠窗的椅子上,听见外头一阵喧闹,侧头看过去,安铭选的位置相当好,果然一目了然,不过看的太清楚了反倒更有些触目惊心。

对面高台上两个老大的木笼子,笼子里是今天要卖的犯官家属,捆了手脚分男女扣在笼子里,这些过去尊贵无比的公子千金如今像牲口一样,任人挑选,这种从云端跌入地狱的落差,便是自己这个旁观者都觉腌心,可想而知他们自己了,而现在这样的处境还不是最糟糕,过了今天之后或许才是真正的地狱。

看着台下那些一脸猥琐的男人,陶陶完全能猜到他们心里正想着什么龌龊的事情。?

子萱凑过来指着对面道:“瞧见没,那边笼子边儿上那个小子就是陈韶,是挺漂亮的,跟个女孩子似的。”

陶陶刚才就瞧见了,只因这小子太与众不同,不是因为长得漂亮而是因为他脸上木然的表情,跟其他人不一样,人总有求生的本能,即便处境再恶劣,只要有一线希望,人总是会拼命挣扎求生的,这是本性,可这小子却只有木然,仿佛这一切都无所谓,就算那个肥猪一样的男人,一脸猥琐的把手伸进去,摸他脸的时候,他的神情都不见一丝变化,而那个恶劣的男人,见他不动,越发得寸进尺的,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一脸淫邪令人作呕。

陶陶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安铭你不是要买人吗,怎么还不去。”

安铭听了摇摇头:“只怕今儿这事儿办不成了。”

陶陶蹭的回过头:“朝廷发卖,你买就是了,有什么不成的。”

子萱也瞪着他:“就是,你是不是见人家比你帅气,心里头嫉妒。”

安铭:“如今陈韶都倒霉成这样了,我嫉妒他做什么?”

十四看了陶陶一眼,开口道:“刘进保特意跑来,就是冲着陈家来的,他在这儿盯着场子,安铭若出手,岂不得罪了大哥。”

陶陶愣了愣:“二哥?刘进保是?”

十四嗤一声:“你竟不知刘进保,他是我大哥的奶兄弟,也是端王府的大总管。”

陶陶顿时明白过来,陈英之所以落到这种田地,就是因得罪了大皇子,引子就是大皇子强抢民女的案子,这又遣了府里的总管来订场子,就是还觉陈家不够惨,非把陈家的儿女也都祸害了不行,刘进保往哪儿台上一站,便有想伸手帮陈家一把的,也不敢了,毕竟引火烧身的事谁也不乐意干,大皇子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大的,这要是让他盯上,陈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就算安铭的身份都不敢伸手了,别人就耿不用想了,陈韶这样一个大好青年,难道就毁在这么个猪头手里,实简直生不如死。

亲眼看着那个肥猪伸手去拉陈韶的裤子,陶陶实在看不过去了,手里的茶碗直接丢了过去,正打在那肥猪硕大的脑袋上,奇准无比,那肥猪正色心上脑,不想飞来个茶碗砸在脑袋上,蒙了一下,觉得有**辣的东西流了下来,伸手一摸,是血,顿时怒了:“谁,谁他娘用茶碗砸老子,活腻歪了不成。”

旁边的下人自然瞧见了,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指了指茶楼,那肥猪男看了过来,见是个小丫头,不禁道:“是你丢的茶碗?”

陶陶点点头:“对不住啊,我这一失手,茶碗就掉了下去,不想砸了你的脑袋。”

猪头男:“失手,你当我傻啊,隔着一条街呢,你再失手掉我这儿来不成?”

陶陶摊摊手:“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或许你是缺德事儿干的多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不然我手里的茶碗怎么不砸别人,偏偏砸中了你呢是不是。”

陶陶这几句话把肥猪男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跺脚:“我看你他娘是活腻了,你下来,下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肥猪男还不太傻,知道今儿茶楼里有他得罪不起的人,站在下头叫嚣。

陶陶:“下,就下去,当姑娘怕你不成。”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却给十四拦了:“都说你这丫头是个祸头子,先头我还不信呢,今儿可让爷开眼了,你以为你是事儿,就敢管这档子闲事儿,就算是七哥也不一定伸手,你一个小丫头逞什么能?少惹点儿麻烦,过你的消停日子吧。”

陶陶看着他:“朝廷发卖犯官家属,可有规定什么人不能买?”

十四皱眉看着她:“你问这个做甚?劝你放明白些。”

陶陶冷笑了一声:“什么叫放明白些,明白什么,明白你们这些天潢贵胄有多厉害,只要得罪了你们就没好下场,人死了都不满意,还要把人家的子女都祸害了,说到底你们不过就是命好些,投胎时撞了大运,摊上了一个当皇上的爹罢了,若不然,岂能如此为所欲为,我的事儿不用十四爷管,就算因此倒了大霉,也碍不着十四爷。”说着,也不管十四脸色多难看,一把推开他,蹬蹬蹬的跑了下去。

十五一见陶陶走了,也忙跟了下去。

十五的性子十四哪会不清楚,是个生怕事儿不大的,这一下去今儿这事儿断不能善了,真要是闹起来,可是麻烦。再不情愿也只能下去了。

安铭跟子萱俩个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本来就想掺和掺和,无奈瞧见刘进保来了,不敢给家里惹麻烦,如今陶陶出头,十五爷十四爷在前头顶着,他们怕什么,忙跟着凑热闹去了。

陶陶刚一上去,那个肥猪男捂着脑袋一挥手:“你们都是死人啊,没见爷给这丫头开瓢了吗,还不上,给我把这丫头往死里头打。”

他旁边的随从,挽起袖子一拳就打了过来,只不过没碰着陶陶,就给十五一脚踢了下去,那肥猪男愣了一下:“还有帮手,给我一块儿打。”呼啦啦围上了七八个。

十五呵呵一笑:“爷今儿心里正腻歪呢,你们几个正好给爷解解闷。”抬腿伸脚又把一个踹飞了出去,十四十五安铭都是精于骑射拳脚,这几个家丁哪是对手,三下五除二就都躺地上唉唉叫了。

肥猪男一见这架势,也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子,想跑,却想起自己后头的靠山可是端王府,怕什么,想到此顿时有了底气,一边儿嚷嚷着叫人,一边儿伸手来抓陶陶,想着制住这丫头,那几个说不准就老实了。

本以为陶陶这么个小丫头,还不手到擒来,哪想还没抓到这丫头呢,反被这丫头抓住了胳膊,一拉一拐就把这肥猪按在了地上。

陶陶踩着他的背,拧着他的胳膊,肥猪男由是不服:“你,你这死丫头真是活腻了,你知道爷是谁吗,就敢跟爷过不去?”

陶陶笑了:“对不住真不知道?要不然你说出来听听,也让本姑娘明白明白,你是什么厉害人物?”

那肥猪男听了以为陶陶害怕了,哼了一声:“我,告诉你,爷是端王府的人,你趁早放了爷,跪下给爷磕几个头,爷一发善心,没准饶你一条小命,不然叫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陶陶自然知道这要是让这肥猪跨上端王府的名头,今儿这事儿就麻烦大了,虽伸手管了这档子闲事,却也知道大皇子不是自己惹起的,只能把事儿扯开,想到此,哼了一声:“你少往端王府泼脏水,端王爷是是有名的贤王,府里哪有你这样的龌龊之人,再胡说八道,别怪本姑娘不客气了,先废了你的胳膊。”说着用力一拧,顿时发出猪般的惨叫。

这边儿正闹得不可开交,刘进保认出十四十五爷忙颠颠跑了过来:“奴才刘进保给两位爷请安。”

第79章

十五看都没看他,拍拍手过去跟陶陶道:买那个?”

陶陶指了指笼子里的陈韶,十五往笼子里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你不是看上这小白脸了吧,这小白俩长得娘叽叽的有什么好?。”

陶陶瞪着他:“你管呢,我就想买他。”说着过去跟管事的道:“他我要了。”

陶陶前些日子总去户部找潘钟,只去了就少不得打点这些底下的人,她深明白阎王好见小鬼难搪的理儿,有道是施以小惠而成大谋,这些人虽身份不高,手里却攥着最实在的权力,打点好了极有用,今儿负责发卖的这个也得过陶陶的好处,自是知道陶陶的底细,按理说,陶陶要买个人应该算不得什么,不想却一脸为难,眼睛一个劲儿往刘进保身上飘。

陶陶立马就明白了,心里暗骂端王歹毒,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多大的仇啊,陈英都砍头了,夫人也自尽了,还不能了结,非要把人家的儿女也都折磨到泥儿里头去才行。

陶陶想了想道:“户部发卖犯官家属,又没规定非要卖给谁,不过价高者得罢了,这么着,无论别人出多少,我都比那人多就是了。”

“这…”那管事儿的仍有些不敢,陶陶索性不为难他了,直接走到刘进保跟前儿:“这位想必是端王府的大管家了,陶陶有礼了。”

刘进保虽听过陶陶的名声,却没当回事儿,莫说她是秋岚的妹子,就算她姐又如何,也不过一个下贱的奴婢罢了,装什么三贞九烈,让爷爽利一会儿是她的造化,却一头撞死了,连累的他们主子被万岁爷训斥了一顿,关了好些日子,不想这贱人死了没几个月又蹦出个妹子来,又是开铺子又是做买卖的穷他娘折腾,折腾的他们万通当的买卖都清淡了不少,现如今寻好物件儿都往海子边儿上钻,这么下去,岂不断了他们的财路吗。

正寻思着找这丫头的晦气呢,却不想今儿在这儿碰上了,刘进保仗着是端王的奶兄弟,向来霸道惯了,也就对这些皇子还不敢放肆,别人根本不瞧在眼里。

这会儿见陶陶主动来见礼,哼了一声,轻蔑的上下扫了她两眼:“你是陶秋岚的妹子?那个叫陶陶的…哎呦…”话音未落给十五一脚踹在地上:“你这狗奴才,陶陶也是你着狗奴才能叫的?平常日子大哥太纵着你了,连规矩都忘了爷今儿就替大哥好好教训教训你这狗奴才。”说着从腰上抽出马鞭子来就要抽下去。

十四伸手拦了:“老十五你胡闹什么,他没规矩自有大哥教训他,你出手算怎么回事儿?,更何况刘进保没见过陶陶不知她的身份才如此没规矩的,若知道断不敢放肆。”说着看向刘进保。

刘进保自是知道十五爷的脾气,真要把这位爷惹起来,可不管谁跟谁,这位是宫里有名儿的霸王,万岁爷最宠的老幺儿,就算一脚把自己踹死了,也是自己活该,不想这陶家的丫头长得不济,勾男人的本事倒一等一,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容易十四爷拦下了,自己再不会瞧眼色,这条命今儿就扔这儿了。

想到此忙爬起来磕头求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十五爷饶了奴才这次…”

十五没吭声呢,十四哼了一声:“给谁磕头呢?”

刘进保顿时明白过来,转了个身子冲着陶陶道:“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叫了姑娘的闺名儿,实在该死,还望姑娘念在奴才不知的份上,饶了奴才这回,奴才给姑娘磕头了。”

陶陶忘旁边一闪:“我可受不得大总管的头,更何况起了名儿就是给人叫的,您这么大年纪了,也算长辈,叫我一声陶陶也是应该的,快起来吧,我这儿还有事儿要跟大总管商量呢。”说着伸手要去扶他,可把刘进保吓坏了,忙道不敢,往后跪了跪,眼睛看向十四,等十四抬了抬手,才站了起来。

十四看了陶陶一眼:“不是有事儿商量吗,还不说。”

陶陶心说这小子就不会好好说话儿了,不搭理他,走到刘进保跟前儿,笑眯眯的道:“陶陶铺子里缺个算账的,听说这小子会,想买了他回去当伙计使唤,陶陶知道刘总管也瞧上了,这好东西谁都乐意要,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端王殿下礼贤下士,想必门下人才济济,也不缺这一个,若您今儿能卖个人情把人让给在下,陶陶感激不尽。”

陶陶说的极客气真诚,别说刘进保,就是十四都有些意外,还说这丫头是个炮仗脾气,沾火就着呢,不想到了节骨眼儿上却能压住脾气,这番话说出来,无论里子面子都给足了,就算是大哥在这儿,也不好为难她。

十五:“跟个奴才费什么话?”直接跟刘进保喝到:“赶紧给爷滚,晚一步爷把你的肠子肚儿揪出来喂狗。”刘进保听了这话哪还敢留,忙不迭的撒丫子跑了,那样儿跟后头有鬼追他似的。

十四道:“十五你也太莽撞了,刘进保虽是奴才却也是大哥跟前儿的人,你这么给他没脸,大哥哪儿只怕不妥当。”

十五:“有什么不妥的,大哥若要恼就恼,谁还怕他不成。”

十四直摇头:“到底是兄弟,若传到父皇耳朵里,以为咱们兄弟失和,岂不麻烦。”

十五:“算了吧,十四哥,父皇又不傻,咱们兄弟什么样儿,他老人家最清楚,失和有什么新鲜,就算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父皇也不带瞅一眼的,更何况大哥也不想这件事儿闹大了,闹大了,真翻出来底来,可没他什么好。”

陶陶真有些意外,自己先头还以为十五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呢,今儿才算知道,这小子闹半天是扮猪吃老虎呢,看着跟个二百五似的,其实心里头什么都明白,这些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会装,陶陶忽然觉得或许这里头就自己傻也说不定。

算了傻就傻吧,跟这些心眼子跟藕眼儿似的人精比,谁都是傻子,今儿是来做善事的,既然开了头就得有始有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塞到管事儿手里:“人我买下了,若有人问,你就说是陶…”话未说完就给十四截住:“就说晋王府把人买了去,另外这小子可是有两个妹子吗。”

管事儿心里松了口气,别管怎么说有晋王府跟十四十五爷顶着,端王殿下哪儿怎么也能交代过去,不至于牵连自己一家老小,又得了银子,何乐而不为呢,忙叫人把陈家两位小姐放了出来。

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说话儿,把人带到了对面的茶楼上,陶陶打量了陈家两位小姐一遭,心里暗暗点头,即便如此狼狈,依然瞧得出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陈大人那么板正的一个人,倒不想儿女如此漂亮,想必那位自尽的陈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才能有如此好的基因。

两位小姐跟她们哥哥不一样,虽仍狼狈,却已经恢复了些许大家闺秀的意识,只不过没理会陶陶,而是冲着十四十五福了福:“宜珺,宜瑶谢十四爷十五爷救命之恩。”姚子萱撇撇嘴凑到陶陶耳边:“瞧见没,你这银子白花了,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谢的是十四十五爷。”子萱虽是跟陶陶耳语,声音却不小,屋里的人都能听见。

两位陈家小姐却当没听见一样,低着头不吭声。

子萱哼了一声:“这不是糊涂,是明摆着有别的心思,陶陶我劝你以后少管这样的闲事儿,免得受累破财还不讨好。”两位陈家小姐脸色难看了起来。

陶陶摊摊手:“我破什么财,本来也不是我买下的人,我只说买了这小子,这两位姑娘是十四爷要的,想来十四爷跟前儿伺候的丫头不可心,见这两位姑娘好,就买了下来。”

十四看了她一眼:“你不想要这俩丫头就直说,做什么往爷身上推。”

陶陶:“人是你要的跟我什么干系,我一个人要这么多人伺候做什么,一个小雀儿就足够了,这两位姑娘善解人意,温柔解语,还是十四爷留着吧。”说着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儿,先失陪了。”撂下话抬腿就往外走。

小雀儿忙跟了出去,临走还没忘把陈韶带了出去。

十五刚要追出去,给十四拦下了:“十五弟你刚成婚不久,在街上追着个丫头跑,叫人瞧见了好说不好听,就算你不顾自己也得替这丫头的名声想想吧。“

十五脸色暗了暗,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眼睛却盯着门口发呆,他自己都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如今自己想跟陶陶见一面都难,更别提说话了,自己这一肚子的话,满心的委屈找谁说去啊,一想到回府就烦死了…

第80章

陶陶交代车把式去城外,到了码头踢了对面木呆呆的男人一脚:“怎么着真傻了,还不下去,打算在车上待到什么时候。”

陈韶这时候才抬起脑袋看向陶陶,眼里有了些许光芒,本来就生的极漂亮,这眼睛有了神,更不一样了,就算陶陶天天对着七爷那样的极品帅哥,都不觉呆了一会儿方回神,颇担心的道:“出了京还是往脸上抹点儿锅底灰什么的吧,别太扎眼了,免得别人起歹心。”

陈韶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的笑了起来:“这么说你买下我不是歹心喽?”这一笑整张脸更是有种说不出的魅惑,这会儿陶陶倒是不得不佩服刚才那个肥猪男的眼光了,一眼就盯上了,这小子简直就是尤物啊。

见他盯着自己看,挥挥手:“你看我这年纪,对我放电没用,我救你是因敬重陈大人的人品,不忍见陈家断了香火,跟你的姿色毫无干系。”

陈韶听见陶陶提起他父亲,颇讽刺的笑了一声:“人品再好又如何,还不是成了刀下鬼,陈家的香火留下来又如何,犯官之后还想过平安日子不成。”

陶陶微微皱了皱眉:“我知道你恨你怨,你心里有滔天的委屈,这世上所有的人事你都觉得虚伪恶心,这些都是人之常情,遭逢大变从陈家大少爷变成任人买卖牲口一样的犯官之后,没有人会不怨不恨,甚至扛不住还会早早了结自己的命,以图解脱,但那些人都不是你,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陈韶看着她不吭声。

陶陶也没指望他说什么,她只是看他这个德行不顺眼,心里有气:“ 你是陈大人的儿子,你的父亲一生磊落光明,恪守自己的原则,不与贪官同流合污,虽有些不通世情,这种高风亮节,宁死不改的坚持,值得所有人敬重,他是一个恪尽职守名垂青史的好官,也应该是一个引以为傲的父亲,你用这种讽刺的语气提起你父亲,是对他莫大的侮辱,你作为陈大人的独子,若连给你父亲平凡找回公道的心都没有,而总想一死了之,更是不孝。”

陈韶听了没恼反而更笑了起来:“你这是天真还是傻,既然连你这样一个小丫头都知道我父亲是冤枉的,别人如何不知,满朝文武,天潢贵胄一个个心里都明白,可有哪一个为我父亲说过一个字,都怕受牵连,都想自保,因为我爹得罪的人是端王,他们惹不起,而一向标榜自己是明君的皇上,为了自己的儿子也装了糊涂,一个耿直孤介的臣子,远比不上自己的龙子,这样的局面,你觉得我有希望给父亲伸冤?”

陶陶斩钉截铁的道:“有,皇上为什么如此,我猜不到,可退一步说,皇上也是人,就算臣子天天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也成不了神仙,他永远是个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有人的**人的情感就难免犯糊涂,唐宗宋祖又如何,老了的时候错杀了多少肱骨之臣,历代数数,被错杀冤枉的忠臣良将有多少,也不独你父亲一个,人家薛刚能反唐,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净想着死呢,真是白瞎了你的才子之名,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才高八斗的才子,就是个天字一号的糊涂虫,反正我话说了,你的人我也救出来了,也算对得住当初陈大人善待之恩,至于往后你是想死还是想活随便,瞧见没前头就是河,你要是想死,容易的紧,跑过去纵身一跃便一了百了。”

说完,推开车门,一抬腿就把这小子踹了出去,怒冲冲的跟车把式吩咐:“回去,本姑娘可不想看见跳河自杀的。”

车把式应一声,鞭子一甩,刚要走,陶陶又喊了句:“且慢。”

车把式忙拉住缰绳,陶陶从腰上把自己的荷包拽下来,探出身子丢了出去,才吩咐车夫走,马车飞快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没影儿了。

小雀儿还掀着帘子往外望呢,直到什么都望不见了,才放下窗帘:“姑娘这是做什么,您这又使银子又搭人情,又费工夫的,好容易把人救了出来,怎么就把他撂在码头不管了,陈公子生的这么好看,要是遇见歹人起了色心怎么办?”

陶陶翻了白眼:“他都不想活了,还怕别人起色心不成。”说着瞧了小雀儿半晌:“你不是见这小子长得好看,瞧上他了吧。”

小雀儿脸一红:“姑娘说什么呢,人家可是陈府的少爷,京里有名儿的才子。”

陶陶拖着下巴:“小雀儿有句俗语你听过没,叫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别说陈韶以前就是个尚书府的少爷,就算他是一朝皇子,一旦王朝倾覆,沦为阶下囚就狗屁也不是了懂不,况且人本来就不该有贵贱等级之分,你虽是我的丫头并不是代表你就比我低贱多少,你我是一样的人,只是分工不同罢了,你端茶倒水,我做买卖赚钱,没什么区别,明白不?”

小雀儿早听习惯了陶陶这一套,三五不时就会跟她说一遍,小雀儿心里永远也想不明白,人怎么可能一样,姑娘生下来就是贵人是主子,自己在娘肚子里就是丫头是奴才,她甚至觉得能当姑娘的丫头奴婢,是她上辈子修来的造化,她娘总是这么说,说她是个有福的,摊上姑娘这样的好主子,嘱咐她好生伺候姑娘,她自己也这么觉得,每次回家跟娘去庙里烧香的时候,她都会诚心的上一炷香,在心里祈求来世还当姑娘的丫头。

但小雀儿也是聪明的,知道姑娘不喜欢她说这些,所以姑娘每次说她都点头一声说明白了,然后在心里依然故我的盼着来生还当奴才,这要是让陶陶知道她心里的真实想法,非疯了不行。

陶陶见她点头才道:“我跟陈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能伸手帮这个忙都有些冲动了,刚才是看见陈韶被人扣在笼子里,跟骡马市上的牲口一样发卖,心里不忍才跑了出去,果然冲动是魔鬼啊,都怪子萱这丫头,非拉我来看这个热闹做什么,受累不讨好,就为了买这么个不知感恩的混账小子,足足使了本姑娘一百两银子,刚才那荷包里是十两,加在一起总共一百一十两银子,庙儿胡同的一个院子也不过七八十两就能买下了,这小子太贵了。”

小雀儿见她一脸后悔肉痛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姑娘也就嘴上说的财迷罢了,心最善,见不得别人遭难,姑娘是菩萨心肠。”

菩萨,陶陶眨眨眼凑到小雀儿跟前儿:“你仔细看看,我真像菩萨?”

小雀儿点点头:“真像。”

完了完了,陶陶忽的往后靠在车壁上:“像菩萨可不是好事儿,莫非往后我还得破财。”

小雀儿:“姑娘放心吧,就算再买一百个陈少爷,您的钱也使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