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烛光交织在一起,投在他的侧面上,苍白的面颊在这光芒下更是显得毫无血色了。

莫念抬起手,轻轻覆在了他的双眸上,声音难掩痛楚,“司徒凉,我回来了。”

他脸色猛然一变,连忙撑起身子,一把挥开她的手,怒道:“梁莫念,你竟还敢回来!”

“嗯,我回来了”,她静静看着他,“回来找你了。”

“看来本王那砒霜还不够是么?”他嘴角强装着冷意,朝床角退了退,声音更怒三分,“当日上官偷换了药才让你难逃一死,今日,你又回来送死!”

泪水,静静从脸颊滑落…

你是不是,知道自己没有了多久的性命,所以不准我知道实情。

你是不是,以为救了我,我却浑然不知,仍然恨你,对你,不留一丝眷恋。

你连死,都要怕我伤心,是吗?

“司徒凉…”

她握住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掌,泪水滴到了他的手背上,“你当真这么狠心要杀我么?”

伸手去抱他,却觉得这雪白的衣裳空空荡荡,他瘦了好多,憔悴了好多。

抱着他,像是抱住世间的最珍贵,“我不会离开的,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

司徒凉身子一震,猛然推开她,“梁莫念,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别碰本王!”

“不,除非你砍了这双手,我永远不会松开!”

“本王会杀了你!”他声音冷似冰窟,“现在马上给本王滚出王府!”

莫念在颤抖,浑身在颤抖,颤的连心肝儿都在疼。

她的泪水全全落在了他雪白的衣裳上,化开了片片水痕。

“你骗我!对不对?”

司徒凉全身一震,竟是僵住一动不动了,“本王…没有什么骗你的…”

“我若真的走了,你不会想我么?”

她将他抱的更紧,温柔问着,“我很想你,司徒凉,很想很想的。”

“你走”,他似是积攒了浑身的力气在发怒,可却只能被她抱在怀里唤着她的名字,故作冰冷的神情里,是难言的痛楚,“本王不但不会想你,更不曾喜欢过你,从娶你那一刻便想着毁灭你,你还留在我这儿做什么!”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莫念突然仰起脸,提高声音,怒吼出声,“既然从未喜欢过我,为何要设下大计护我与千夜?”

“与你无关,本王只是在扶持太子。”

“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还我一双眼睛和这脸面?”

司徒凉身形一动,扭过脸去,“不过是偿还自己造的孽罢了,你的脸面毁本王并非全无责任。”

“那你,又为何要毁了图鉴?”

司徒凉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竟说不出一句话语来。

“是因你明白,当我知道了这一切,就算我从上官善那里得知你为我做的全部事,定会想尽办法拼全图鉴去梁脉里去拿解药,拿到解药,我也会失去生命…”

这么说着,看着他透明纸色的面颊,梁莫念竟是几分哽咽快要无法言语了,“就连最后都这样护着我,司徒凉,你还敢说…不喜欢我?”

他怔怔的,空洞无神的眸子垂了下来,任由她抱着,抿住了薄唇。

“你凭什么,将我擅自推给了魏南萧,凭什么拿走我的心一个人决定死去,又凭什么替我决定一切!”

泪水潸然落下,她更紧的抱着他的身子,用力嗅闻着,汲取着他身上那浅淡而令人心伤的味道,“司徒凉,我哪儿也不去,我会赖在你这里,赖定了,就算你杀了我,我梁莫念,也只死在你身边。”

“为什么?”

“爱字,够么?”

司徒凉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觉喉中被堵上了酸涩,张口,竟是一片虚无,满室心殇。

这么多年,他只敢在暗处偷偷看着的人。

这个常常在未央宫里连做梦都在哭的女孩,这个无时无刻都在呼唤着魏南萧名字的女人…她说了什么?

她爱他,梁莫念心中的人,其实,是司徒凉么?

一个爱字,够么?

念儿,够了。

带着这个字,就算入了地府,司徒凉也是心甘的。

临终,听着你唤着的是我的名讳,我死时,定是笑着的…

他却没有言语,仍然一动不动,转脸不看她,“本王不需要爱这样的东西…”

话语中,突然,光下,他的雪色衣中,滚落出了一枚圆形物品。

阳光中闪着铜色,形状普通,却耀疼了莫念的眸。

她拿起那东西搁在手心里,又是笑,又是哭,“呈堂证供在这里,司徒凉,不要再狡辩了!”

原来他一直放在身上的。

这枚铜钱,那时大婚夜里,他将铜钱放到她的掌心说,长公主的容颜,我出价,一文钱。

她将那铜钱遗留在了新房的梳妆台上,却没想到,他一直收着,收在怀里。

“司徒凉…”

莫念搂住他的腰身,漆在他的怀中,吻着他冰凉的面颊,“我们永远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司徒凉瘦弱的身子轻坠下,靠在了墙壁上,闭上了眸,抱住了她,“念儿,我就要死了…”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她喃喃着,用手抚着他的面,偎靠在他的怀中,“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司徒凉如中雷霎,几乎不能呼吸,也无法动作了,只能痴痴的望向前方,尽管那是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望向的仿佛是无底之渊,却让他阵阵晕眩,魔魅般地吸引着他,难以停止。

他的心里,脑里全是她的容颜,她的相貌,和她抱着自己的神态…

这个傻瓜,定是哭了吧。

伸手去触她的颊,一片烫手的灼热,柔软的唇覆上去,好咸好涩的味道。

莫念一声低吟,抬头迎上了他的唇,似是要用尽全身力气,**嗜骨,缠绵长吻。

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间荡漾开来,两人忘情相吻,恨不得永不分开,太过忘情,便合着泪水,咬破了唇,吻出了腥甜的血来。

甜蜜中,酸楚荡漾。

司徒凉那张白皙无暇的脸面上,滑出了一颗晶莹泪珠,剔透美丽,惹人心疼。

莫念吻去他的泪,啃咬着他的肌肤,呜咽着,哭泣着。

“司徒凉,司徒凉,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司徒凉说,“念儿,余留的日子里,我们不分开,永远不分开…”

那一刻,他的笑容这么温柔,这么美丽,像是绽开的芙蕖,倾国,又倾城。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他颜消逝时。

一朝春尽红颜殇,花落人亡两不知。

大结局(下)

司徒凉本是大梁功臣,应是加官进爵,再封高位,他却婉拒了,辞了官职,带着莫念骑上赤血,往大轩国去了。

只因上官善曾说,唐门原是大轩王朝门派,如今虽灭,但那雅性公子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前些日子曾在大轩京城有过风声,所以去那大轩,也许求能寻到蛛丝马迹,找到那位雅公子治了司徒梁身上的蛊毒。

两日内,两人骑着赤血宝马寻遍大轩,也不曾找到任何关于唐门的消息。

司徒凉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夜晚时常常浑身僵直疼痛难以入睡。

更甚时,眼睛会突然流出两道血泪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这种时候,莫念不再流泪,而是在旁细心照料着他。

司徒凉不能驾马时,她便扶着司徒凉在肩头,一手持缰绳,处处寻找唐门弟子消息。

两天已过,时候无多。

司徒凉与她一同骑在赤血上,虚弱摇头道:“念儿,够了,这两日你累了,寻一处地方,歇着吧。”

莫念摇头,“还有大轩边境几个小镇未寻,不能这么早放弃的。”

司徒凉明白定是劝不住她,便摸索着,寻到她的额替她拭汗,“前方到哪儿了?”

“大轩藤萝镇”,莫念声音难免低迷,“另外两处镇子全是偏僻小镇,居住人极为稀少,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这里了。今晚,我们住在藤萝里。”

司徒凉沉默不言,淡淡嗯了一声。

听说藤萝镇,是极美的地方,若是能留在这里,也是好的。

他忽然笑了,“藤萝镇里的紫藤萝花很美,念儿,到了,我为你编朵花环好不好?”

“可是你的眼睛…”

莫念并不想他过多疲惫,摇头拒绝,“上官公子说你身子已是够虚弱了,又加上这些日子的长途跋涉,不能再让你…”

没有听到他的接话声。

她回头,看到的却是他一脸温暖干净笑意,就连唇角的笑痕都是那样温柔的弧度。

莫念愣了愣,点头了,声音很微小,带着些许涩味:“嗯,但小小的就好,极小的那种,戴到指上大小的。”

司徒凉答应了。

*****

藤萝镇,大轩皇朝南届边缘小镇,因镇中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长满花紫藤而得名。

腾龙南临凤殇,北临祈胡,东面大轩,西接衍泽,卫酯。

这里虽算不上繁华之地,但乃是多国交叉之处,街集各式人群混杂、鱼目混珠,商人、剑客、番邦打扮人士,比比皆是。

藤萝里原属镇民,并不多,百个尚不足,多是另外两国商民与游客,因是进入大轩必经之地,自然显得繁华不少。

镇中有家客栈,远近驰名,老板娘热情好客,待人周到,来了此镇必定到此店歇歇脚,与老板娘说些闲话,带上点儿珍贵什物才肯离镇,更是为目睹她一歌一舞,才觉无憾来镇中。

这客栈,就处在镇中南角,一处别苑,收拾的干净妥当,入住之人如同亲到自己家里一般,有亭有水,养花怡草,后院中更有秋千藤椅供人休憩,更因为,它还有一个别致雅人的名字——玉藤苑。

镇中人极为热情,莫念与司徒凉刚下马,就打听来了这么多消息。

两人一路驰马前往玉藤苑,嘞好马,莫念看到门前站着接待的人,是个五六岁小童,虎头虎脑的倒也算是可爱俊俏。

那小童一看到他们二人牵马走来,连忙朝苑中大喊,“娘亲,来客了,是贵客——!”

稚嫩童声一落,就听到一声应,从苑内走出一女子,身着紫色衣裳,一双大大的杏眼霎时惹眼,容颜清丽,笑容极其亲切舒适,“两位来了,进来坐吧。”

那小童急忙去牵马,一双大眼古灵精怪转着,对那女子说,“娘亲娘亲,他们是有钱人,这马我识得,是世间少有的上等好马,他比现在的二爷还有钱,咱们能狠狠宰他们啊啊…”

“苏小无!你再胡言乱语,今晚就给我默书一万遍!”

紫衣女子敲那小童一记,怒瞪着他,气势汹汹,“把马牵进去,把你爹从戏楼里唤回来,这些天就知道听戏,家里生意也不做了。”

一万遍,娘,您真是蛇蝎!

苏小无脸一暗,憋着嘴乖乖栓马找爹爹去了。

那紫衣女子忙又转脸向莫念他们笑道:“小儿胡言乱语,两位不必当真,看着行头是要住宿,上房备着,随我进来吧。”

司徒凉与凉莫念一同进门,行至大堂,方才落座,就听得那紫衣女子朝小二和走堂得吩咐,“这几日将苑中门槛全都撤了。”

莫念心下惊奇,刚才司徒凉与常人相同进门,并无显出异常,没想到这老板娘竟能察觉到司徒凉双眸不便的事,心思慎密至此,着实令人钦佩。

“两位客官,我是这儿老板娘,姓苏,待会儿让人领你们进房间,有需要尽管吩咐就是了”,说着,朝柜台一女子唤道,“百合,膳食和热水都快去备上。”

“主子,又是我?”

那叫百合的女子很是不满,不依道:“除云每日从早到晚都要劈柴,我没日没夜的算账,主子你不是睡就是吃,小无每日不是玩就是搞破坏,三爷不是逛戏园子就是去茶馆听说书的,二爷和小九又跑出蜜月消失十几日了,就我与除风最倒霉最辛苦,重活苦活都是我们两口子的,也没见主子你涨过一丁点儿工钱…”

“不愿做也成,大不了扣工钱!”姓苏的老板娘双目一横,坐在了桌前耍无赖。

不涨还扣?

那叫做百合的女子大叹一声,无奈着只好上了楼去准备去了。

莫念瞠目结舌,只感惊异。

司徒凉却仍是淡然,品了桌上一口茶,挑起了眉,“上好的茶,泡茶的手艺与宫廷相当,念儿,看来我们住进的地方,相当有意思。”

这苑子里的人,绝非常人。

他没有察觉到任何杀气,就仍是品着茶,没有说破。

莫念见司徒凉心情似是很好,便点了点头,坐在他身边,一一为他诉说着这里的一景一物,每个人的模样,语态,还有行走的姿态,都说的清清楚楚。

司徒凉安静的听,时不时以手抚她柔顺的发,点头应和。

这已是两人养成的习惯————

她,是他的眼睛。

****

玉藤苑里花藤曼曼,紫藤萝缀满每个角落,细碎花瓣渐深渐浅绽放,如雪缤纷。

藤枝缠绕,密匝盛开,蓊郁缠绵,莫念看着,竟无端又是心中感伤了。

唐门毫无动静,那位姓雅的公子更是如同大海捞针,寻不到任何踪迹。

莫不是…她与司徒凉,真的要天人永隔了么?

用完晚膳,莫念回头,果然见司徒凉坐在桌前编着花环,他美丽双目无神直望着前方,编织花环的手指有些笨拙…这些,全部都在无情的昭显着他看不见的事实。

“谁帮你摘的花?”

莫念坐在他身旁询问,递上藤条与花朵的编织的他,眼睛盯着他被喇出了几道小小微痕的手指,抿住了唇。

“来时那小童,我只说闻到了花香,他便摘了整篮给我”,司徒凉将脸转向她的方向,细心道:“你驾马一日,该是累了,快睡去吧。”

“不累,我等你编好了再去睡”,顿了顿,她握住他的手,脸面发红道:“我自个儿,睡不着。”

司徒凉手中动作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有些暧昧了,“念儿,是在邀请本王么?”

辞去官职,却有时会听到他跑出这样的称呼来,莫念靠在他的肩头,没有反驳,“没有你的味道,我睡不着,你说,以后…我该怎么办?”

他仍在编着花环,沉默着不说话。

“三日就快过了,我…没信心能寻着人”,莫念眼眶已开始酸楚,“你若是走了,我也不再残活了,我想,跟着你去…”

司徒凉浑身一滞,打断她,“别说傻话。”

“可我…”

“你这么说着寻死的话,对得起我曾做了这么多,只为你活下去么?”

司徒凉拍着她的肩头,“费尽心力要你活下来,你若一心寻死,要为夫我情何以堪?”

莫念想着,心酸难止,忍泪说了好字,“好…好,我再也不说了,我…听你的话。”

花环编好了,司徒凉去摸索她的指。

莫念伸出手去,他将那花环牢牢套在她的指上,笑问:“大小合适么?”

“好美。”

她叹着,心中赞着他的心灵手巧,“谢谢你,司徒凉。”

“为何想要戴在这里的,咱们大梁没有这样的习俗,你这长公主倒是奇怪的很。”

“手心五分痛,心口十分痛,戴在这里,离心最近,不是吗?”莫念回答着,仔细端详着他的脸面,“这样的大小正合适,我不想你累着。”

司徒凉吻了吻她的颊,抱起她走向床榻,“该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