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侍卫闻言,由帘后带出一个身着囚服,长发凌乱的男人,定睛望去,莫念倒吸一口气,这不正是早该死去的——天清!

天清望着魏修,突然干哑着嗓音呵呵一笑,“魏侯爷,别来无恙。”

魏修脸色一变,“已死之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天清已死,只是依太子命令放出的假消息而已,他被生擒之后便锁在了牢里”,上官善望着魏修的脸面净是鄙意,“他正候着见魏老侯爷一面,将实情告知群臣。”

“你胡说什么!”

“十三年前魏老侯爷你曾沟敌叛国,意图谋反,镇国将军司徒炎兵权位重,将敌叛镇压下去,虽没有揭穿幕后主使人是你,谋反却终是失败。你贪心过重,得知我有高超易容术且通晓蛊术,便与我合谋要我潜到皇上身边要我伺机行动,可惜…”

天清顿了顿,一双灰蒙的眼珠毫无神采,“可惜在天子身边过久,我开始仰慕天子,甚至在他拒绝我的情意下杀了天子取代他活了下去!我本该助你,却不想背叛他,一直替他活至现在,你我自此井水不犯河水,你却也没了谋反的嫌隙…而这么多年,没想到,你还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天清身上锁着寒链,仰脸笑的阴森,“我败了,你又怎会长久!从两年前被那人发现了我是假的,现在又有那人在身后操纵着全局,你,当然赢不了。”

“那人…”魏南萧喃喃一句,脸色苍白,“是谁?”

“也怪我脱不了执念,吸噬那玉毒,欲罢不能”,天清说着,看了梁莫念一眼,“有一种玉,极美,却是有毒的,燃后满屋熏香,眼前便会出现与自己心中所想之人相处的幻境,那人明白我对皇上的执意,只用了一种玉毒便控制了我,念儿,你可知我所说的,是何人?”

莫念心中遂然压上巨石,压的她脚步瞬间如坠千鼎,“他早就知道你是假的…司徒凉他…”

“他用玉毒威胁我,接走了梁千夜,又用那玉毒威胁我,说不能再行恶事毁了大梁。他甚至告诉我说,若是再伤害你一分一毫,就杀了我…”天清对着莫念,笑的残忍冷然,“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恨你啊!你是皇上与云想容的孩子,皇上每日为云想容费尽心力,云想容也不曾看他一眼,我只是心疼着皇上,又恨着你啊…”

莫念步步后退,手却不自觉间捂住了嘴,眼睛变得干涩起来。

天清口中的他,只会是一个人…司徒凉,是司徒凉啊!

他进贡的玉扇,为了护着大梁,却被她误以为他是天清的男宠,却被误以为他与天清狼狈为奸。

更是误以为,司徒凉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害自己!

魏修神色大变,怒道:“天清只是一个该斩的罪人,所说之话怎能信服!”

“王爷一直在寻揭穿天清是假皇的证据,只可惜待在宫中时间极少,又难于接近,便只好以此法来先行控住他”,上官善接着天清的话说着,“王爷得知假皇身份后,便开始查谋反主谋之人真正身份,所以,便有了与长公主那场婚事。”

顿了顿,上官善望向莫念,“长公主与图鉴的关联,王爷一早便知,一旦长公主嫁予凉王府,那谋反之人必定心有不甘,有所动作。不出王爷所料,果然当日潜进凉王府,烧了祠堂制造混乱以偷图鉴的人——正是魏侯爷!”

魏南萧抬起头,看向莫念,咬着唇不言语。

莫念只是看着上官善,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不能思考了,只能呆呆的听着,呆呆的看着…

“既然早就做好了准备让人来拿,那半份图鉴怎会是真?”上官善笑一声,指着魏修手中图鉴,“魏侯爷,你还是死了谋反之心吧。”

魏修恼羞成怒,忽然收起了手中东西,扔到了地上,“魏家几世忠良,本侯只是不想背上逆臣名号,如今这般,本侯也没什么好隐瞒了。”

“不可…”魏南萧急急上前吗,拦住魏修道,“爹,如此一来,便是万劫不复…”

“萧儿,我魏家生就天命,怎甘论人踩在脚下,你自小生性纯良,若不是为了那女人至死不肯做出篡位之事,爹又能怎么办!现在,大好的机会,难道要我放弃不成!”说着,魏修扬起腰间令牌,狂妄道:“两位镇国将军兵牌在此,五万军马早已扎营在梁京外,即使背上骂名,这次,老夫也要成功!”

“侯爷果真是纠缠不休啊!”梁哲逸一叹,慢慢转身,走向高台,立在了龙榻旁,“你可知,富甲天下的商人,除了最不可或缺的银子,还有着的是精打细算的…计谋?”

轻轻一笑,继续说道:“你与那两位将军洽谈联盟之时,凉王已猜出你有逼宫打算,所以,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梁哲逸一边说着,一边落座,“重兵早已守在京外,魏府已被围攻,而这宫里,内内外外上千大内高手随时恭候,还有那凉王从大轩国借来的三万大军,亦已抵达关外,这一仗,你若打,朕陪你。”

他坐的是龙榻上,亦然换了最高的名讳,竟,没有人敢作声。

魏修手中兵符一落,脸上全是落寞,“败了,竟又败在了司徒家的手上…”

“天清,活葬皇陵,与父皇同墓。将魏侯爷抓起来,朕现在…要好好审审这叛国敌贼。”

一声令下,侍卫上前,抓住了魏修与魏南萧,臣子们纷纷面如土色仰望着梁哲逸,谁曾想到曾经的痴傻之人竟是如此心机深沉,令人骇怕的人物。

莫念浑浑噩噩立着,只有靠着千夜才不会跌倒。

上官善走到她面前,郑重道:“长公主,有些话,上官不得不说了,关于凉王爷的。”

凉王情深

上官善走到梁莫念面前,又叹了一声气,说道:“长公主,这些话,王爷命我定不能告知于你的,但王爷他…”

莫念神情仍是那痛楚的情殇,“无论他做过什么,也改变不了他曾杀我的事实。”

“长公主的眼睛,可还明亮?”

她声音很是哀伤,“南萧治好了我的眼睛,还有脸面上的伤…”

“多年前,云想容曾从我手中要走了两道蛊,一道情蛊,一道血蛊,这两道蛊相息相连,要下情蛊,需选一人为引将血蛊埋在另一人身上方能起效。

中情蛊者,一生无喜无怒无悲无哀,五感尽失,无心无痛,并且此生,只会爱上慎带血蛊引之人。

中血蛊者,若是恋上他人还好,恋上身带情蛊者之人便会渐渐失明,若是过了十八岁还未结解了血蛊,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死。

司徒炎为何这么恨云想容,是因她亲手在他的儿子凉儿身上埋下了情蛊,不惜以自己女儿做血蛊之引。

若是司徒炎对她无爱,那便让他的孩子一概偿还,这是云想容亲口对我所说的言语…”上官善说着,又是一声哀叹,“中情蛊之人,是王爷,长公主你,是他的血蛊引。”

莫念摇头,“我不懂,这和南萧治好我的眼睛又有何关联?”

“取出血蛊只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云想容放到梁脉中的解蛊药物,另一种,则是由中情蛊之人作为代身,引出血蛊至自己身上!”

莫念大退一步,呼吸骤然紧促。

他见梁莫念脸色极差,却还是忍不住继续道:“多年前云想容被皇上锁在宫中足足一年,出宫时怀抱一孩儿出来,而那日也正是司徒老夫人生产之日,却在生下那一刻便丢失了孩儿…长公主,你心中可明白这是为何?”

“难道!”莫念睁大眸,“千夜他其实并不是母妃与他人的私子,而是司徒炎的…”

“没错,也正因如此,凉王爷怎会去伤害自己的亲弟呢?”

莫念抖动着唇,再也说不出一字。

“其实,长公主你身上的图鉴在何处,千夜的图鉴在何处,还有如何解鉴,王爷是一早就知晓的,梁南之行时,王爷曾让人冒充千夜去见你,画出的那副图便是红梅,现在想来,长公主应该会明白吧?”

心中像是被慢慢划开了洞,血红血红的,鲜血淋漓,莫念声音抖动着,“那时已知红梅,便表知他早已对图鉴了如指掌。既如此,他…为何还要选择毁了图鉴,而不是得到它?”

“解鉴方法长公主还不知道吧,凑齐图鉴,寻到梁脉所在地,需用尽长公主身上血液滴至祭台上,脉门方才开启,这样一来,要取解药,要得图鉴,长公主必死无疑。”

眼睛,好像开始越来越涩,越来越疼了。

“所以,王爷选的方法是第二种,将血蛊引到了自己身上。王爷他…怎么舍得长公主你死。”

上官善的声音很平静,说出的字字句句,却让莫念置身地狱,可这声音,仍在继续“那夜里,王爷喂给长公主的是毒药没错,但只是逼出血蛊的引子而已。”

静了半晌。

上官善又道:“王爷将血蛊引到了自己身上,所以,现今…已是没了眼睛。”

“你说什么?”莫念只觉得眼泪唰的流了下来,疯狂摇着头,“不可能…南萧说…”

“那日长公主昏倒后,王爷曾和魏侯爷下了一局棋来决定长公主的去留,王爷棋艺精湛,在魏侯爷将要输了时,却突然让了棋子,让的自己满盘皆输,最后,侯爷胜了。

侯爷抱着长公主你走时,王爷曾向侯爷说,她既有了你的孩儿,你便好生待她,不要再提图鉴之事了。

侯爷走后,王爷便失了眼睛,泣了血,躺在榻上一卧不起了。

长公主脸面上的疤痕,还记得与上官第一次相见那些火狐和温泉么?

那些火狐的抓痕其实只是在吸食长公主疤痕的浊色来治疤,但要一月多日后方能见效。温泉是为了治愈长公主常年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和瘦弱的身子,王爷不远千里带长公主到梁南去,最终目的只是帮你治伤,因为是怕你拒绝而做了隐瞒。

长公主的眼睛和长公主的脸面都是连神医谷都觉麻烦难治的,那魏侯,又拿什么来治呢?”

上官善说完,莫念满面泪水,双目模糊着,看不清他的脸,亦然看不清上官善的表情,只是攥着胸口,指甲陷进肉中,却掩饰那胸口阵阵的痛意。

“可为什么,司徒凉要如此待我,他明明…不爱我…也曾一次次不准我爱上他…”

“长公主不知道吧,未央宫里两载,您昏过去时,您受伤时,还有您遇难时,那总是默默帮您的人是谁。

那人总是偷偷在暗处看着你,护着你,却不敢靠近你。

中了情蛊者若是不恋上身带血蛊之人,只不过是无情无义没有任何情绪罢了,仍是能行尸走肉般活下去的。

可从恋上那一刻,便开始体会人间苦乐冷暖,于此付出的代价,便是生命更早的消逝。

我曾多次警告王爷,他却从不听警告,抑制不住的靠近着长公主你,以致于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总是靠着我用药物调理着身子。而现在毒血攻心,已是…时日不多了。”

整个身体被撕碎了一样的痛,痛的她不能自止。

胸口里像是没有心了,连跳动一下,都似要夺去她的呼吸似的。

司徒凉的若即若离,司徒梁的警告,司徒凉一次次助自己,司徒凉在自己面前强忍着的笑意…一齐浮现在眼前,她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跌坐到了地上痛哭流涕,“司徒凉…”

“纵使王爷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心中却还想着既护江山又护你,他以为将你给了魏南萧,你定是高兴的,魏南萧也会舍弃图鉴之事好好待你,可事实好像不是如此。”

上官善微微摇头,“所以他拼了最后一分力气,找到了心机深沉的太子殿下,耗了大量钱力财力,又冒着现在被杀的危险,才作出了这些计划…这些话,王爷是决不准我说给长公主你听的,他说,即使被长公主恨着,只要曾记得他,那便够了。

但上官…实在是心痛,今早,王爷吐了一榻的血,怕是…活不过三日了…”

司徒凉…莫念脸色白的不像话,身子抖动如随风飘逝的柳絮般脆弱无力。

司徒凉…她的唇都被咬破了,咸腥的味道满满的斥在了口中,“他在哪儿,司徒凉…在哪儿?”

“王爷,一直都在凉王府里,从未离开过。”

“救他!上官善,求求你,无论用什么方法,救他,不要他死,司徒凉,不要让他死,不要让他就这么离开,上官公子…”

“情蛊只有两份解药,一剂在梁脉里,一剂在早年被唐门一个雅姓公子盗走了,再加上唐门早在几年前就已灭,那解药,早已无迹可寻,永远找不到了。”上官善表情同样痛楚,“长公主,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梁莫念铮然起身,什么也管顾不了了,拔起脚步朝着凉王府的方向冲去————

司徒凉,你这胆小鬼,既然喜欢,为何不敢让我知晓?

司徒凉,你这懦夫,为何总是付出却不图一丁点儿回报?

司徒凉,你这笨蛋,为何要将莫念牢牢甩开?

为何都不给,莫念一分一毫爱你的机会…

那坚决的身影飞也似的冲出门外,不带半点迟疑。

魏南萧感觉到自己的手上被拷上了枷锁。

他望着她的背影,那一刻,忽然眼圈红了。

有风吹起他的发,就像当年两人并肩坐在树下,她温柔帮他整理发丝的双手,很温柔,很温暖。

南萧,只有你亲近我,你待我这么好,我怎么回报你才好?

嫁给我啊,笨蛋。

可…你真的会娶我么?

嗯,当然。

魏南萧会娶梁莫念。

梁莫念会嫁魏南萧。

还有,她进未央宫的日子。

连绵雨丝下,她拽着他的衣裳,目光是恳求的,那般柔美动人。

南萧,带我走。

他迟疑了,莫念,我将要…封侯了…况且带你走,也许会带你吃苦…

她说,只要和南萧在一起,莫念无畏。

那个对着自己坚决言语的人儿,早已消失了。

那个抱着自己柔柔笑着,问会不会娶她的人,早已不在了。

她的眼里盛满泪水,却是为了别人的。

她这般不管不顾的冲出去,他枷锁上身,她却,没有多看他一眼。

人总是喜欢反道而驰,若是只一个念字,也许我永远不会记得。

但却偏偏加了个莫字,莫念,莫念,勾人心魂似的,时时刻刻都念着了…说这些,你定是不懂的吧?

魏侯只是有一点不明白罢了,有些东西,勉强不来的…

到头来,不懂的,果然是他。

对不起,莫念。

为你筹谋策天下,却道流漾魂魄空

原来…魏南萧,不配爱你。

*********

奔出天梁殿,解了那马车的马匹便直冲向那久违的凉王府,宫门半开,处处都是梁哲逸的人马。

今日的秋不甚寒冷,秋阳炙热。

金色阳光透过扶稀树缝,洒向人间,撒进一层暖色橘纱笼罩整个梁京,又如云霞鸣空,歌尽艳歌。

梁莫念一路不曾停留,直达凉王府。

凉王府已不复从前显赫光景,如今没有门前没有守卫之人,家丁侍卫宫女全都散尽,散散落落,一片萧瑟。

她走进厚重大门,穿过泫漾水声姗姗流淌的桥梁池塘,直达到了司徒凉所居的苑里。

苑中仍是以前的摆设,却是空空荡荡,毫无任何熟稔兰麝气息,莫念刚是跨进门槛,就听到了掀帘声。

是涟月。

她穿着普通衣裳,手中抱着的,是沉沉的包裹,明眼便可看出,那包裹里全都是些珠宝首饰。

“司徒凉在哪儿?”

梁莫念问着她,挡在了门口。

涟月看着她,看了许久才道:“他现今…已不是从前的王爷了。”

“他在哪儿?”莫念仍然执着的问。

“王爷,红颜知己遍布梁京,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只有你回来寻她”,涟月凄惨一笑,“可也许只有你对无心的凉王爷来说是特别的吧,我们这些人,从未得到过他的垂帘…那样的人,连望都不愿多望我们一眼…”

莫念薄唇抿了抿,咬破的唇仍是剧痛,“是么?”

“王爷与我们在一起时,从未笑过,也不曾发怒,谁也没见过那张绝美的容颜上有多余的表情,可只有你出现时…才能见到那样肆意潇洒,姿态魅人的王爷…”涟月苦笑着,搂紧了手中包裹,“王府里的人都走光了,这些家当,也够我过活一辈子了。”

“他可还在这府中?”

“去那儿看看吧”,涟月踏出了门,“你住的院子,从你走后他便躺在你的床上,虚弱的下不了榻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结局(上)

梁莫念没有迟疑走向自己曾在凉王府所居住的院子、所居住的房间,尽管心中焦急的不像话,脚步却如灌了铅,沉的只能慢慢走,慢慢来到那屋门前。

去那儿看看吧。

你住的院子,从你走后他便躺在你的床上,虚弱的下不了榻了。

涟月的话在耳中回荡,她心中又是一阵抽搐,脚尖每踩下一步,都是一个极致的痛楚。

她有些怕,怕见到司徒凉那样一个谈笑风生,挥扇间风云并动的男人,竟会也有这种时候。

那样一直在她心中无比强大如同盾牌一般护着自己的男人,怎么会…

到达门前,她木门紧阖着,没有多余的犹豫,她走到门前,伸出手,手指轻轻用力,推开了厚重的红漆木门,门渐开,发出了嘎吱吱的响声。

屋中昏暗,厚重的青帘紧闭着。

桌上仍掌着快要烧尽了的蜡油,推开门,光线入屋,橘黄色的光便在日光下灼烧,撺掇几下,险些灭了。

内室床榻上,躺着盍着眼的人。

这人明明有绝代的风华样貌,现在,脸色却恁的苍白。

这人明明喜欢对她嬉笑言语,现在,却是僵硬着脸庞,微弱的呼吸着。

这人,以前是那样动人心魄,现在,却看上一眼就让人心疼的快要死掉。

走到床榻旁,轻轻坐在了榻旁。

他手指一动,似是被这动静吵醒了。

他转过脸面,睁开眸,一双美丽非常的眸子,没有半分神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