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今日盛老太爷寿辰,郡守县令都携眷前来道贺的缘故。

换了寻常商家,再是家财万贯,可也没有这样的脸面。

所以这会见他亲自行礼,许多人都纷纷起身相还,没站起来的几个也都摆手表示不在意。

盛惟乔的嫡亲外祖父、本郡三大势家之一的冯家老太爷冯理,还帮忙出言搭了个梯子:“你尽管把事情说清楚!两个孩子都是咱们这些人看着长大的,从来没有一日离开过跟前,是什么品行什么为人,咱们这些长辈怎么会不晓得?必是我前段时间有些小恙,小女儿不放心,专门回冯家照应了我几日,疏忽了自己家这边,叫底下刁奴钻了空子,妄图败坏小主子名誉!”

“岳父火眼金睛!”盛兰辞忙又对冯理专门躬了躬身,趁势说道,“事情正如岳父所言:我们夫妇膝下只得一女,虽然有二房三房的兄弟妹妹们相处,但回到大房便只她一个孩子,她难免感到寂寞。所以自从睡鹤回来后,小女欣喜万分之余,时常埋怨我们没有早点把这哥哥接回来。不想这些埋怨的话语,叫年幼的侄女儿断断续续听了之后,却误以为小女对兄长有怨了!”

“大哥,妩儿虽然莽撞些,但绝对不是会做出今日之事的人啊!”盛兰梓闻言不由抓狂:你倒是把你女儿摘干净了,我女儿呢?!

“这是自然!”盛兰辞忙给他递个了眼色,什么话!他亲侄女他能不管吗?

赶紧继续编,“我这侄女妩儿,一向天真没城府,且不说她怎么可能想到这么个法子来陷害她堂哥,单说她一个养在深闺里,才七岁的小姐家,怎么可能知道天香楼?!何况她如今月钱也才几两银子,平常随兄姐出门个三五回就没了,又哪里来的一百两银子?!说不是她身边的下人在作怪——诸位说句公道话,可信?”

今儿个过来道贺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盛家,至少场面上他们是跟盛家好的。

所以虽然对他这番话半个字都不相信,闻言都纷纷附和,众口一词的断定姐妹两个是被心怀叵测的奴仆给害了!

“今日乃家父寿辰,所以此事暂且搁置,明日查出真凶后,敝家再登门给诸位赔礼!”盛兰辞说着又是团团一揖——到这时候,盛老太爷才“终于”缓过来,一脚踹开盛兰梓,指着两个孙女儿叱道:“看在你们都是无心之过,且为下人所害的份上,这次饶了你们下次再不把身边人管管好仔细家法!”

讲到一半,见盛惟妩一脸不服气的想要接话,吓得老太爷赶紧加快语速,不带停顿的一口气说完,末了使劲一拂袖,“现在都给我下去!”

盛惟乔也是一身冷汗,按着妹妹给祖父磕了个头,爬起来后几乎是拖着她跑出了正堂!

看到堂姐妹两个的背影消失在门中,盛家上下无不长出口气,放松之余,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盛家崛起迅速,势头正猛,盛兰辞尚处壮年,犹自大有可为。

连南风郡的老牌势家,冯家跟宣于家这两年都对盛家颇为忌惮——而且盛兰辞赔礼后不久,到了盛家子孙挨个给盛老太爷拜寿的流程时,玉冠锦袍的徐抱墨也跟在盛睡鹤这辈人之后,当众跪下来,给盛老太爷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让满堂宾客越发对盛家肃然起敬!

这可是宁威侯世子啊!

而宁威侯是谁?

是当今朝堂军方的中流砥柱!

虽然说这位侯爷是在北面建功立业的,但因为杀敌过于勇猛,可谓是大穆上下家喻户晓的悍将,桑梓又近在南风郡隔壁——这样的人物,对于今日登门的绝大部分人来说,那都是个传说。

结果宁威侯经朝廷正式册封的世子却对盛老太爷执晚辈礼不说,据说接下来还会在盛府小住一段时间,足见盛家与宁威侯府的交情,是何等深厚!

所以尽管看了一场意料之外的热闹,对盛家的家教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但接下来的寿宴上,众人都是绝口不提盛家两位小姐,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兴兴头头的给盛老太爷道贺。

只是宾客们明事理,盛家却不可能当真若无其事。

强撑着敷衍到晚上,总算把最后一位贺客都送走了,盛老太爷回到禁雪堂,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拍着桌子喝道:“叫那两个孽障与我滚过来!!!”

第二十二章 这有什么好怕的…等等!!!

两个孽障早就被父母督促着在外面等了,这会闻言,牵着手,怯生生的上堂,跪下:“祖父…”

“现在知道老子是你们祖父了?!”盛老太爷气到口不择言,“找姐儿砸老子场子时又把老子当你们什么人了?!当你们孙子吗?!啊?!老子只道你们女孩儿家早晚要嫁人,不娇惯出些脾气来,出了阁之后被欺负了都不知道回来吭声——谁知道惯出你们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尽坑自家人!!!”

盛惟乔跟盛惟妩被骂得哑口无言,对望一眼,同时来了个眼泪汪汪,齐声道:“祖父,我们知道错了!”

“老子的脸也已经丢尽了!”盛老太爷一脚踹翻小几,吼道,“整个盛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盛惟妩究竟年纪小,方才又被父母耳提面命的恐吓了一番,这会见盛老太爷怒意不消,心中渐渐觉得害怕,忍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她哭了,盛惟乔本来还想劝她的,但哄了两句,见堂妹仍旧哭个不停,想到自从盛睡鹤进门以来,自己似乎就没有顺心过,这回更是把妹妹拖下了水,又愧疚又委屈又愤懑,扁了会嘴,也呜呜哭泣起来!

堂姐妹这么一哭,外面扒着门偷听的亲爹亲娘都熬不住了——备受盛老太爷宠爱的盛兰辞二话不说撩袍跨进门槛,赔笑道:“爹,您消消气儿!小孩子嘛,哪有不犯错的?说几句也就是了,回头咱们再跟她们好好儿讲道理,保准她们不会再犯了!”

“讲道理?!当年老子教训你们时,你们要敢哭一声,老子早就大耳刮子抽下去了!”盛老太爷正觉得骑虎难下:他把儿子孙子吊起来抽,那都是家常便饭,但女儿孙女到底没上过手。

这会见儿子进来,毫不犹豫的调转枪口,怒叱道,“你看看你们养的这些东西!老子还没怎么说呢就哭开了,老子要是再讲几句,是不是就要死给老子看啊?!”

“爹,今天可是您的好日子!”盛兰辞义正词严道,“咱们可不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当老子看不出来你那点小心思!?”盛老太爷抓了个茶碗盖扔到他脚前,喝道,“今儿是老子的好日子,不好说不吉利的话,也不作兴罚孩子,是不是?”

盛兰辞用意被戳穿,也不尴尬,继续赔笑:“爹,这俩可都是您亲孙女!若是罚重了,心疼的还不是您?何况女孩儿家娇娇弱弱的,哪禁得起折腾啊?您要不解气,不如就打儿子几下吧!说到底,养不教父之过不是?”

他这番话说得倒是有理有节,但盛老太爷闻言被气笑了:“打你?你那点功夫都搁下多少年了,能禁得起老子几下揍?回头你卧榻不起不要紧,这偌大家业谁来主持?”

这嫡长子根本就是自恃盛家离不开他,所以才这样大言不惭!

真当他老糊涂了瞧不出来吗?!

“爹,要不您揍三弟得了!”门框里探出个脑袋来,盛兰斯有点幸灾乐祸的说道,“横竖三弟不需要做事,再说今儿这事情,原没有乔儿指使,全是妩儿为了讨好乔儿弄出来的,照儿子说啊,这养不教的责任合该三弟一个人领着!”

门外廊下,盛兰梓与其妻肖氏朝他怒目而视——盛兰斯缩回头,却也毫不心虚的跟他们对望:看什么看?!谁叫你们家女儿当着满堂宾客说什么不好,非说那句“明明昨儿个二伯被打得好惨”?!

当二伯的拉不下脸去教训年幼无知的小侄女,还不许报复在侄女的亲爹头上?

“你们都给老子进来!”谁知盛老太爷闻言,脸色一沉,将儿子媳妇们全喊进门后,也不管跟在最后的明老夫人欲言又止,指了指盛兰斯,“你过来!”

盛兰斯感到不妙,慌忙道:“爹!儿子只是开个玩笑,绝对没有不念手足之情…”

“老子说的不是手足之情!”盛老太爷看他不肯动,索性大步走下来,当胸揪住正想撒腿逃跑的次子,抬手一个耳刮子,抽得盛兰斯头晕目眩,正觉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却听亲爹咆哮道,“连你才七岁的侄女都知道去天香楼买通姐儿做事了,可见你把咱们盛家门风败坏到了什么地步!!!”

盛惟妩要是不知道天香楼,她就是想坑堂哥,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那样盛家今日又怎么会丢这样的脸?!

——怎么想,一切都是次子不肖惹得祸!

“爹,这事还真不能全怨二弟!”盛老太爷自以为眼下只给次子一个耳刮子算很温柔了,但明老夫人昨儿个是亲自替儿子上过药的,这会见盛兰斯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眼皮狂跳,张了张嘴,硬生生的忍住出语相劝的冲动,求助的看向盛兰辞。

盛兰辞安抚的朝继母微微颔首,上前按住盛老太爷,恳切道,“您想,二弟他再荒唐,也断不可能在孩子们面前说天香楼说姐儿之类的浑话吧?说到底,方才儿子跟宾客们说的解释也是实话:要不是家里下人不安好心,私下嘀咕这些龌龊话,妩儿怎么可能知道去天香楼雇人?”

说到此处,见盛老太爷皱起眉,若有所思,忙对盛兰斯使个眼色。

盛兰斯会意的跪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道:“爹!大哥说的正是!儿子再不争气,怎么可能拿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污了嫡亲侄女儿的耳?!这必是儿子御下不严,叫身边人钻了空子,方才有今日这一出!您要打儿子罚儿子,儿子都认,但这起子居心不良的东西,若是不管不问,继续留在府里,往后也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情来啊!”

“你现在知道你御下不严了?!”盛老太爷才被长子劝得怒意稍退,听次子这么一说,却又是心头火起,抬腿一脚把他踹倒,怒叱道,“就你那三天两天寻花问柳的德行,你还能指望跟着你的人是个好东西?!真是个好的,早就因为劝你学好被你厌弃、打发得远远的了!德儿他亲娘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老太爷说的德儿自是盛兰斯元配敖氏所出之子盛惟德。

——当年敖氏离开盛家后,盛老太爷一度将次子打得卧榻三月不起,以至于直到现在,盛兰斯每次听到这个前妻,都下意识的想打哆嗦!

“都是你这个贱妇害我!”盛兰斯心惊胆战之余,顿时就恨上了现在的妻室白氏,忍不住冲口道,“要不是你当初明里扮可怜暗里想方设法的离间我与敖氏的夫妻之情,二房眼下由敖氏管着,她为人最精细不过,怎么可能由着下人满口胡言,惹出这番祸事来?!”

盛家的三个儿媳妇这会也是在场的,毕竟盛惟乔跟盛惟妩还跪在底下呢,当娘的冯氏跟肖氏哪儿肯走?

至于白氏,她却是抱着“昨天你们还看我热闹,今天就轮到我看你们大房跟三房的热闹了吧哈哈哈哈哈”的想法,故意跟过来的。

哪想到二房居然会躺枪?

最可恨的是,拖她下水的还是她丈夫!

白氏气得几欲吐血,恨声说道:“当着公公婆婆以及大哥大嫂、三弟三弟妹的面!你敢说当初赶走敖氏你没份?!我再有本事,那会子连盛家的门都没进,能折腾得到敖氏?!分明就是你自己喜新厌旧始乱终弃,还拿我做幌子——昨儿个才接回来的那小东西就是现成的证据!”

盛兰斯其实说完那番话就后悔了:盛老太爷少年时候放弃优渥家境、别离发妻,北上投军,半生戎马,伤病累累,自认除了艾氏跟盛兰辞这个嫡长子,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父母对得起任何人,骨头硬得一塌糊涂,平生最恨的就是担不起事的怂货——且不说当年赶走敖氏他确实有份,就算没份,单凭当着父兄的面把责任推卸给妻子这点,老太爷都不会轻饶了他!

这会听着妻子的反唇相讥也不敢作声,只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哭丧着脸道:“爹,儿子知道错了!儿子以后一定改!”

他不跟白氏吵,心疼儿子的明老夫人却已经忍无可忍!

疾步上前,左右开弓,抬手就给了白氏两个耳刮子,怒叱:“混账东西!有你这么给人做媳妇的么!看到丈夫挨打受罪,不思缓和场面,反倒火上浇油!你这是存心折腾死我儿子,好带着二房的体己改嫁是不是?!你还敢提敖氏!要不是因为你这个狐媚子,当年我好好的正经儿媳妇又怎么会狠心撇下德儿走人?!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没良心的歹毒东西,我当年就不该看在你怀着我盛家子嗣的份上让你进门!!!”

白氏怔了怔,放声大哭:“明明是夫君先骂我的,娘却只说我的不是,不提夫君不对,娘这个做婆婆的这样不公平,凭什么把当年敖姐姐要走的事情全怪我头上?!”

“你这贱妇!敖氏何等贤淑知礼,岂是你能比的?!”这话分明就是在说,当年敖氏之所以坚持要和离,也跟明老夫人偏袒盛兰斯大有关系——明老夫人气得又要打她,“我儿简直瞎了眼,竟然看上你这种东西!!!”

白氏这回躲开了,继续哭:“敖姐姐贤淑知礼,不也在盛家待不下去?我再不好,也给盛家生了一儿一女,这些年来主持二房,从未有过懈怠片刻,算得上尽心尽力!娘因为心疼儿子,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羞辱我,却置我那一双儿女于何地?!难为敖姐姐的亲生骨肉是人,我的孩子就不是人了吗?!”

“你…!!!”明老夫人虽然一直对白氏不喜欢,但对自己的血脉还是很重视的,不然也不会对盛兰斯的外室恨之入骨,却还是将那个外室女接纳进门,此刻闻言顿时有点进退维谷——继续教训白氏吧,确实怕影响到两个孙辈;不教训吧,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正迟疑间,冷眼旁观到现在的盛老太爷蓦然冷笑出声:“吵够了没有?!要不要老子让下人沏壶茶再送些点心来,让你们吃饱喝足了继续?!”

“…”明老夫人与白氏瞬间偃旗息鼓,耷拉下脑袋,不敢作声。

盛兰辞与冯氏对望一眼,无奈的上前圆场:“爹,您消消气儿…您看乔儿跟妩儿?”

被遗忘的堂姐妹早就不哭了,此刻正满是期盼的瞪着两双一般无二的杏子眼,充满孺慕的望向盛老太爷。

——只是虽然有盛兰斯夫妇以及明老夫人先后充当了盛老太爷的出气筒,又有一干下人顶了锅,盛惟乔跟盛惟妩到底没能完全逃掉惩罚:姐妹两个双双被关祠堂一个月,还不许带丫鬟!

这期间不但要抄写女四书,而且每天都只能吃白饭跟青菜豆腐!

对于娇生惯养的女孩儿来说,最后一条简直要了亲命了!

不过姐妹两个都很冷静的告退——出门后,盛惟乔信心满满的对盛惟妩道:“放心!爹娘才舍不得咱们受委屈呢,祖父又不可能天天在祠堂盯着咱们,咱们就当在祠堂里住一个月也就是了!说不定不到一个月祖父就气消了!”

盛惟妩同样有恃无恐,用力点头:“二姐说的是,咱们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琢磨下,早日把那外室子赶出去!”

谁知姐妹两个分别回房收拾了点贴身之物,去到祠堂后,看着在她们身后落锁的人傻眼了:“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门外盛睡鹤已换回玄衫快靴,虽然昏黄的灯火也掩饰不住他脸色的苍白,眉宇间却是一片神采飞扬,闻言从门缝里朝她们露齿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奉祖父之命,两位妹妹此番禁足由为兄督促,所有送进来的东西都必须经为兄转手——”

看着脸色发绿的姐妹俩,他笑容越发灿烂,“妹妹们但请放心,为兄这么宽宏大量,是绝对不会朝你们饭菜里偷偷的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的!”

第二十三章 到时候咱们天天也给他菜里吐口水!

这时候女子除了出阁时辞别祖先外,是不能进祠堂的正堂的。

所以所谓的禁足于祠堂一个月,其实是让姐妹俩在祠堂的厢房里住一个月。

盛家这座祠堂前两年才大规模的扩建、修缮过,由于平常有专人看守与保养,所以现在看起来还是很新。

即使一年都派不上几回用场的厢房,亦是雕梁画栋,陈设华美。

不过,这里头只放了祭礼之器,备用的香烛、文房四宝之类,至于卧具、妆台什么的,那是不可能出现的。

好在盛老太爷到底顾念孙女娇弱,让人给她们抱了堆稻草铺地上,充当睡榻。

娇生惯养的姐妹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稻草上堆着的被褥打开,铺好。

然后,一起坐在褥子上发愣:“祖父竟然让那外室子来盯着咱们…”

“而且给咱们的东西还全部要经过他手!”

“他一定会往里面偷偷的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的!”

“说不定还会趁没人溜进来揍咱们!”

“怎么办?!”

盛惟乔跟盛惟妩面面相觑,欲哭无泪!

半晌后,她们还没想出什么应对之策来,却听门外传来脚步声,跟着手提食盒的盛睡鹤推门而入。看到姐妹俩同时投来警惕满满的目光,他心情很好的招呼道:“今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两位妹妹一定没什么心思吃东西——来,为兄特意去厨房弄了点夜宵,免得长夜漫漫,饿着了两位妹妹!”

说着打开食盒,鳗面的香气顿时透出:这鳗面是取大鳗蒸烂,拆肉去骨和面,加鸡汤揉擀成面皮,再切成面条的,吃的时候还要淋上鸡汁、火腿汁、蘑菇汁【注】,其鲜香可想而知!

姐妹俩本来就有点饿了,被这香气一勾,不禁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只是想到盛睡鹤方才的“保证”,尽管他体贴的把两碗面端到手边,却哪里吃得下去?

“两位妹妹慢用,为兄先走了。”盛睡鹤见状,收拾了下食盒,拎起来后,怪温柔的说道,“也顺便替你们把风,免得祖父忽然过来,发现为兄偷偷给你们用荤腥可就不好了!”

说着施施然离开。

他走后,姐妹俩继续面面相觑:“怎么办?!”

“咱们先看看里头有没有沙子啊蟑螂啊什么的吧?”鳗面本来就鲜美,盛睡鹤还让人烫了青菜做浇头,撒了芫荽跟葱花,粉底描金牡丹富贵碗中红汤绿菜白面,看得人简直食指大动,盛惟妩抵挡了会,率先动摇道,“要是没有…”

“可他要是吐口水呢?”盛惟乔幽幽道,“这个应该看不出来吧?”

盛惟妩:“…”

僵持片刻,两人艰难的将面碗放到了桌上。

过了会,盛惟妩道:“要不还是放角落里吧?搁这儿我看得见。”

又过了会,姐妹俩异口同声道:“要不还是放到外面去吧?搁屋子里我闻得到!”

两碗面被端到走廊上去后,又开窗透气,让夜风将室内的鲜香吹了个一干二净,姐妹俩总算松了口气!

但!

“二姐,我饿!”盛惟妩翻来覆去了一阵,又咬了会手指,到底忍不住小声说了出来。

“七妹,我也饿!”盛惟乔瞪大眼睛望着房梁,闻言也有气无力道,“咱们熬一熬吧,到了明天,爹娘肯定不会不管我们的!”

盛惟妩用力点了点头,喃喃道:“明天我不但要吃鳗面,我还要吃羊羹、栗子炒鸡、野鸭团、连鱼豆腐、酱烧甲鱼、煨三笋、千层馒头、水粉汤圆、蓑衣饼、软香糕、鱼翅炒菜…”

“七妹!”盛惟乔哀怨的打断了她的话,“你再念下去,咱们就更饿了!”

盛惟妩很乖的说道:“那我不说了——咱们睡吧!”

说是睡,但这一晚上翻身时稻草的窸窣声到天快亮时才渐渐停息。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姐妹俩正饥肠辘辘,门忽然被推开,盛兰辞满脸慈爱的领着人进来,手一挥,下人们迅速在厢房的空地上布置出一张直径丈余的大桌,跟着丫鬟们流水似的涌入,一道道美味佳肴以飞快的速度出现在桌子上——

五侯鲭、牛濯胃、鲒酱、衔炙、蜜纯煎鱼、胡炮肉、浑羊殁忽、遍地锦装鳖、升平炙、汤浴绣丸、葱醋鸡、糖醋茄、松黄汤、鼓儿签子、芙蓉鸡、酿烧鱼、蜜酿蝤蛑、青虾卷鬣、带冻姜醋鱼、盏蒸鹅、燥子蛤蜊、百果蹄、凤凰脑子、煨海参、荷叶包鸡…

盛惟乔看到这儿,按捺不住的快步上前,拿起牙箸朝最近的蜜酿蝤蛑夹去——谁!知!

就在此刻!

盛睡鹤不知道打哪冒了出来,狞笑着一把拍掉她手里的牙箸:“想吃好东西?!问过大爷没有?!”

跟着“啊呸呸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子上所有的菜肴,全!部!吐!了!一!口!口!水!

盛惟乔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继而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正哭得肝肠寸断,又疑惑亲爹怎么还没上来哄自己兼狠狠教训那外室子,忽然感到自己被用力摇着:“二姐二姐,你快醒醒!快醒醒!你怎么哭了?你没事吧?二姐你不要吓我…”

末了一句,盛惟妩的嗓音里已带进哭腔。

盛惟乔猛然张开了眼,却见此刻天确实蒙蒙亮了,然而门依然关得好好的。

亲爹盛兰辞不在,下人以及上菜的丫鬟没有。最重要的是,梦里那张满是好吃的的丈余大桌所在的位置,只余一地纤尘不染的青砖,映着窗外熹微晨光,色泽如霜,无限凄凉。

只着中衣的盛惟妩,正紧张又惶急的抓着她肩,才七岁的小女孩儿显然被吓着了,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我没事儿,就是做了个梦。”盛惟乔忙把妹妹搂到怀里安慰她,“我梦见爹爹带人给咱们摆了一桌子菜,正要吃呢,结果那外室子跑过来,把菜全部吐了口水…”

虽然知道方才只是一个梦,盛惟乔却依然觉得心痛难言,说着说着差点要再哭一场——盛惟妩倒是收了哭声,狠抹了把眼泪,咬牙切齿道:“那外室子实在太可恨了!等这回风头过后,咱们一定也要让他尝尝被关祠堂还没有好吃好喝的下场!”

“没错!”盛惟乔握拳,恨道,“到时候咱们天天也给他菜里吐口水!”

“还有掺沙子!”

“还有下巴豆!”

“蟑螂就算了,好脏,才不要碰,就算是给那外室子的饭菜里放也太脏了!”

“笨,咱们可以让丫鬟去放呀!”

“对哦!果然还是二姐最聪明了!”

然而幻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忍的——姐妹俩一边讨论着如何折磨盛睡鹤,一边起了身,到庭院里的水缸畔草草梳洗毕,转过头来看到的还是盛睡鹤那张笑脸:“两位妹妹起来了?正好,厨房里刚刚做了鸡汤小馄饨,为兄趁没人注意偷了两碗,又顺手牵羊了几个青菜豆干包,两位妹妹快来趁热吃!”

说话间他已经把吃食挨个从食盒里取出,放到庭中的石桌上——那鸡汤小馄饨的底汤分明拿纱布再三滤过,盛在黑釉兔毫海口碗里,清澈如水,上头飘着一个个云团似的小馄饨,馅儿只得指甲大小,皮薄如蝉翼,撒了葱花的汤面上,还载沉载浮了一箸金黄的鸡蛋丝。

只看了一眼,煎熬了一晚上的姐妹俩,就差点跪了!

但偏偏这时候盛睡鹤看到了回廊下那两碗纹丝未动的鳗面,很是遗憾的叹息道:“两位妹妹为什么对为兄这样不信任呢?为兄说过了,为兄绝对不会往你们的饭菜里偷偷的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的!你们只管放心的吃就是了嘛!”

“你走开!”盛惟乔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跺了跺脚,上前抓着他衣襟朝外推,“谁叫你送饭菜来的?!叫其他人送,不然我们就不吃!饿坏了看你怎么跟我们爹娘交代!!!”

“两位妹妹可要想好,其他人送饭菜,可不敢像为兄这样,为了你们违抗老太爷的意思啊!”盛睡鹤一脸痛心疾首的劝说道,“到时候你们天天只能吃青菜豆腐配白饭,猪油都未必有一滴,叫为兄想想就忍不住高兴…噢不,是心疼!为兄太心疼你们,你看连话都说差了!”

我就知道这外室子不安好心啊!!!

盛惟乔气得几欲吐血,连拉带踹,盛惟妩也上来帮忙,姐妹俩齐心协力,又打又骂的,总算把这家伙赶出门外——返回庭中,看着他不及拿走的鸡汤小馄饨跟青菜豆干包,两人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全部拂到了地上:“就不信了!爹娘也好,祖父也罢,还能看着咱们不吃不喝?!”

——事实证明,她们爹娘跟祖父确实是舍不得的,所以半日后,总算有仆役送饭来了。

虽然说来人送的跟盛睡鹤说的一样,只是青菜豆腐跟白饭,但饿极了的姐妹俩还是吃得十分香甜:“这青菜真好吃,豆腐也好吃!哼哼,那外室子还说咱们只能吃青菜豆腐,青菜豆腐有什么不好?!”

却不知道这会隔墙站着的盛睡鹤,正摩挲着下巴思索:“虽然说两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吃上几日青菜豆腐肯定就会受不了了…不过还是太慢了!”

他放下手,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纵然我是被骗回来的,但好在妹妹们还小,不乖,可以教嘛!”

纵横七海、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他都能调教成小白兔,何况两个真正天真无知的小姑娘?

【注】鳗面的做法跟描述,参考了袁枚的《随园食单》。

第二十四章 不要啊!!!

盛惟乔与盛惟妩不知即将大祸临头,用完了饭,便商议开始抄书:“虽然说祖父肯定舍不得把咱们关足一个月的,但一遍书都不抄的话,祖父也下不了台,咱们还是抄点吧?”

于是姐妹俩从旁边厢房里翻出女四书,研好墨,铺上纸,开始了抄写。

到晚饭的时候,又是仆役送了青菜豆腐跟白饭来——这回姐妹俩吃起来就不是那么可口了,以至于饭后掌了灯继续抄写时,两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

“你又来干什么?!”所以看到盛睡鹤再次提着食盒进来后,姐妹俩立刻停了笔,异口同声的喝道,“跟你说了,我们吃的东西不要你送!”

“两位妹妹放心吧!”盛睡鹤愉快的说道,“这不是给你们吃的,是为兄自己闲来无事,打算自斟自饮一番!”

盛惟乔捏紧了手中的鼠须笔,怒道:“那你自己吃喝去,跑我们这儿来做什么?!”

“是这样的,为兄想着既然这儿点了灯,为兄又何必回房去浪费烛火呢?”盛睡鹤振振有辞,“毕竟这屋子地方这么大,两位妹妹又都是贤德可爱的小淑女,肯定不会在乎为兄占了这么一小块地对吧?”

“我们很在乎!”盛惟妩恼怒的拍案,“你不走的话,等会你把酒菜摆出来,我就过去吐口水!看你怎么吃!”

以为她们看不出来这外室子的险恶用心吗?

想用当面大吃大喝来诱惑、折磨她们——门都没有!

盛睡鹤闻言,正朝外拿酒菜的手顿了顿,只得无奈的朝回收:“两位妹妹不高兴,那为兄自不能勉强!”

见他收拾好食盒,拎起来走出去了,盛惟乔忽然想起来:“你说,他自己吃的酒菜里,应该不会偷偷的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吧?”

盛惟妩闻言眼睛一亮:“咱们快追!”

姐妹两个这会哪还顾得上抄书?把笔一扔,站起来拎了裙裾就跑!

出门后,借着廊下风灯,却见人高腿长的盛睡鹤已走到回廊尽头了,两人边喊边追过去,谁想盛睡鹤不知道是不是晓得她们的目的,竟装作未觉,反而加快脚步走下庭院,消失在树丛后!

“你逃得了吗?!”姐妹俩见状心中恼火,跑到回廊尽头,也毫不迟疑的追了下去,哪知下了回廊后,却见四周影影幢幢的一片幽暗,哪里还有盛睡鹤的影子?

“他肯定藏起来了!”盛惟乔愣住,倒是盛惟妩常跟丫鬟们做捉迷藏的游戏,一下子反应过来,“方才没听见疾跑的声音,他走不远,现在看不到,一准是躲…啊啊啊啊啊啊!!!”

盛惟妩信心满满的分析未完,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失声尖叫!

盛惟乔被妹妹这一嗓子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的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混沌似的黑幕下,一点绿荧荧的火光,诡异的悬浮在不远处!

“啊啊啊啊啊!!!”盛惟乔只觉得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想都没想,跟妹妹抱在一块,歇斯底里的惨叫起来!

两姐妹闭着眼,抱着对方,也不知道叫了多久,正觉得恐惧如潮一浪高过一浪时,终于发现有人正在安抚的摸她们脑袋——重点是这人正一遍遍关切的问:“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在这儿叫起来了?”

“是你?!”这声音刚刚才听过,盛惟乔跟盛惟妩所以能够壮起胆子,战战兢兢的睁开眼,眼前果然是盛睡鹤——再转头看,那团绿火依旧悠然漂浮在原处,两人对望一眼,再次扯着嗓子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好半晌,姐妹俩终于在盛睡鹤连拉带抱下,撤退回室中,看着温暖的烛火,紧闭的门窗,重点是还有个活生生的盛睡鹤,脸色煞白的两姐妹才哆嗦着分开:“刚、刚才、才、才那是什么?!”

盛睡鹤一脸无辜:“什么?”

“你什么都没看到?!”姐妹俩不可思议的望住他,“那个…庭院里,那么暗,你怎么可能没发现?”

“发现什么?”盛睡鹤一脸无辜的反问,“我方才正想走呢,结果忽然听到两位妹妹的尖叫,吓得我把食盒都扔了,一盒子好酒好菜就这么毁于一旦…跑回来就看到两位妹妹抱在一起一个劲的叫,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居然真的没有看到?!”姐妹俩对望一眼,感到越发害怕了——她们没怀疑盛睡鹤,主要是盛睡鹤此刻的表情太坦然太“迷惑不解”了,按照姐妹俩的认知,方才那团绿火,只要不是瞎子,不可能发现不了!而只要发现了,那是绝对不可能平平静静的!

现在盛睡鹤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免让姐妹俩心里打起了鼓:难道,那团绿火,当真只有她们能看到?这意味着什么?莫非那团火是专门缠上她们姐妹了吗?!

想到这儿,姐妹俩感到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抱着万一的希望,她们给盛睡鹤详详细细的描述了一下,“好大一团的,绿油油的,你方才,当真没看到?是不是光顾着喊我们,所以没朝那方向看?”

“看了啊!”昏黄的灯火掩去了盛睡鹤脸色的苍白,昳丽的面容浅笑时说不出来的温柔,特别和气特别平淡道,“我当时就想着,两位妹妹也不是胆小的人,怎么好好儿的,就在庭院里叫起来了呢?所以哄你们的时候,我把四面八方都看了下…真是奇怪,我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盛惟乔跟盛惟妩对望一眼,眼中俱是惊恐。

“不过说到这种绿色的火团,我倒想起来早年听说过的一件事情了!”盛睡鹤笑眯眯的看着她们,“那一年海上起了征伐,某位海主战败身死,部属家眷都被胜者屠戮在一座远离陆地的荒岛上。然而战事才歇,海上忽然起了风暴,不宜走船。于是赢的那方就决定在荒岛上暂时住下来,等风暴停了再走…谁知,这一住却出了岔子!”

姐妹俩本能的感到不该问下去,然而却又想知道绿色火团的来路,硬着头皮道:“出的是什么岔子?”

“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盛睡鹤若无其事道,“就是有些人莫名其妙的死了,有些人莫名其妙的疯了,还有些人莫名其妙的说…说自己看到被杀的那些人变成鬼了!”

“——啊!!!”姐妹俩听到“不是什么大事”时,心头才松,跟着听到后面,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抱在一起尖叫一声,完了慌慌张张道,“你你你你你你你是说那那那那那绿绿绿绿色火团是是是是是鬼?!”

“这怎么可能呢?”盛睡鹤爽朗的笑了起来,一脸正气浩然道,“我辈读书人,怎可如那些坊间无知之徒一样,信什么鬼神之说?这分明就是那些人自己心里有鬼,自相残杀闹出来的事情嘛!”

说到这儿,似乎才注意到姐妹俩的不安一样,恍然大悟的安慰,“两位妹妹难道担心那团绿火对你们不利?这是不可能的!你们想,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我盛氏祠堂所在,盛家列祖列宗都在正堂里头呢,即使当真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敢在这儿撒野?!”

姐妹俩闻言才觉得有道理,心下稍安,谁知道跟着就被他泼了一大盆冰水——数九天里泼下来的那种,“再说了,就算咱们家祖宗挡不住,以咱们盛家的门风,两位妹妹肯定也是那种宁愿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人!大不了一死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盛惟乔:“…”不!我一点都不想死,我还没看到你这个外室子被赶出家门呢好吗?!

盛惟妩:“…”我也不想死!我还没帮着二姐把你这个外室子先关祠堂里饿几天再赶出家门呢好吗?!

姐妹俩正在默默吐血,忽见盛睡鹤站了起来,不由愕然:“你干什么?”

“天这么晚了,有道是男女七岁不同席。”盛睡鹤理所当然道,“两位妹妹虽然年岁尚幼,却都过了七岁,为了妹妹们的闺誉考虑,为兄当然不能再留下去——横竖两位妹妹现在也已经冷静下来,接下来即使再碰到什么妖魔鬼怪,想来也不会再害怕…”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不害怕了啊?!

姐妹俩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异口同声道:“不行!!!”

“…你看,你回都回来了,咱们也不算外人。”盛惟乔定了定神,心想今晚暂时委屈下,等到了明天再让你好看!放缓了语气道,“既然如此,你留下来咱们说说话也没什么,对吧?”

盛惟妩已经紧张的上前扯住盛睡鹤袖子——要不是讨厌这外室子,她估计要直接抱大腿了——拼命点头道:“咱们说说话吧,反正你别走!”

“这样不太好吧?”盛睡鹤叹了口气,“毕竟为兄心里很清楚,为兄这个出身,一直都没能得到两位妹妹的承认的。否则怎么会有祖父寿宴上的那一幕?说到底,在两位妹妹心目中,为兄其实就是外人,如此又怎么好在三更半夜与两位妹妹共处一室呢?”

说着,轻轻巧巧的一挣,就甩脱了盛惟妩的拉扯,迅速举步离开,边走边道,“所以,为了两位妹妹好,为兄这会必须走!”

“不要啊!!!”姐妹俩泪奔了,同时扑上去挽胳膊的挽胳膊,抱大腿的抱大腿,七手八脚的缠到他身上,悲愤道,“我们承认你还不行吗?你是我们哥哥,亲哥哥!咱们都是骨肉至亲,共处一室什么的根本没问题好不好——总之你别走!!!”

第二十五章 外室子的过往

于是,在姐妹俩一迭声的“哥哥”里,盛睡鹤勉为其难的坐回去:“就算是亲哥哥,你们也这么大了,周围又没个下人在,传了出去可不好听!回头可都别说出去!”

盛惟乔跟盛惟妩这会只求他留下来壮胆,那当然是千依百顺,闻言争先恐后的点头——当然心里都是一个想法:等天亮了,仆役送饭来,你没用处了,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不过长夜漫漫,三个人一直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个办法:盛睡鹤想睡来着,被姐妹俩硬是摇醒了;他让姐妹俩睡,姐妹俩虽然已经困极了,却都不敢合眼。

如此耗了会,盛惟乔觉得应该找个话题聊一聊,也好提神,道:“说起来,你娘呢?”

“我不记得了。”她话出口后才觉得不合适,好在盛睡鹤没有翻脸或不喜的样子,只语气平淡道,“身边人都说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想她应该过得很好吧?”

这么说,他亲娘已经没了?所谓过得很好,大约就是希望她在九泉之下安息了吧?

姐妹俩交换了个眼色,都不吭声了。

毕竟盛睡鹤的生母是盛兰辞的外室——她们俩实在说不出来对这外室之死感到惋惜的话。

室中就此沉默下来。

过了会,盛惟乔觉得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不得不再次找话题:“你以前都做些什么啊?”

她想着自己家这么有钱,盛睡鹤即使是外室之子,肯定也苦不了,多半跟自己那二叔一样,成天在外面挥金如土、拈花惹草、不务正业…没准过两天真有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来了呢?

谁想盛睡鹤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五六岁之前记不清了,之后不当心落在人贩子手里,好在中途遇见我义父,把我救了下来!”

“不过那时候我受了惊吓,不记得亲生父母跟家人了。义父没法把我送回去,就把我暂时留在他跟前。本来是打算拿我做仆役的,但义父的独子挺喜欢我,认了我做弟弟,又教我习武。”

“学了段时间后,义父觉得我还算勤勉,就正式认了我义子,将我当作亲儿子看待栽培。”

“结果我再长大点,义兄觉得我念书更有天分,就专门出了趟远门,绑…帮我请了位先生。在这位先生的教诲下,我念了几年书,中间也帮义父义兄打打下手,本来先生已经说服了我义父义兄,过两年就让我参加科举。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前段时间义父忽然去世,义父的兄弟们为了争家产,齐打伙儿对我们兄弟下毒手,非但我那先生遭受池鱼之殃不幸身故,我也吃了不小的亏!”

说到这里,神情晦暝的指了指胸口。

盛惟乔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暗示那些伤口的来历,不禁瞪圆了眼睛:“你那义父是哪儿的势家之主啊?他到底留下来多少产业,竟叫家里人争家产激烈到这地步?!”

盛家发家得晚,盛老太爷老当益壮,近年应该还用不着分家。

何况盛家一直是盛老太爷跟盛兰辞说了算,盛兰斯跟盛兰梓兄弟两个在产业上的话语权,连管事都不如,且是出了名的看到父兄就怂。估计即使以后真到了分家的时候,二房三房固然有些小心思,也不敢太出格。

南风郡的老牌势家宣于家跟冯家,以前都发生过家产大战的——最近的就是盛惟乔的姨父宣于勒突然去世,撇下一摊子风流账,以及五个正当壮年还身居要职的兄弟,她姨母花了好大力气才摆平,也正是这番摆平,让南风郡上下都见识到了宣于冯氏的厉害。

不然单凭盛惟乔那个才十七岁的表哥宣于涉,可镇不住宣于家上上下下!

宣于勒是大前年去世的,那会盛惟乔虽然才十岁,但因为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又关系她亲姨母跟亲表哥的未来,多多少少也听过些风声——她以为宣于家的家产争夺已经很激烈了,却不想盛睡鹤的经历才叫惊心动魄呐!

“倒跟家产的多寡关系不大。”盛睡鹤有些失笑的睨了她一眼,才道,“归根到底还是我那几位叔伯的脾气都不太好,一言不和就动手,全然不念骨肉之情,实在是叫人心寒!”

盛惟乔没来由的有点生气:“你那义父是谁来着?明儿问问爹,你义父所在地方的官府,爹可托得上关系——这么草菅人命,还有没有王法了?!”

义愤填膺的话才出口,又觉得有点不对:这外室子越倒霉我应该越高兴嘛!为什么还要给他出主意报仇?!

一定是因为我现在需要稳住他!

没错!

我可不会真的关心他!

这么想着,盛惟乔才暗松口气。

却听盛睡鹤笑道:“没事,伤我的人都已经被我砍死…咳、咳咳…都被我看似放过实则用其他罪名送去狱中了!”

黄泉地狱也是狱嘛!

“这还差不多!”盛惟乔没听出破绽,满意的点头,“这种作奸犯科的人就该交与官府处置——那地方的官府你熟么?要不要让爹托人给狱里使点银子,叫狱吏格外招待下他们?”

作为盛兰辞的亲生女儿,盛惟乔虽然被爹娘宠得天真无知,但有些门道却是耳濡目染就会了的。

“不用的。”不过盛睡鹤显然觉得这么世故的建议,与她给自己的印象不符合,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才笑道,“你想官府会放过这个捞钱的机会么?”

盛惟乔一想也对,遂不再提建议了,好奇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受了重伤,非但帮不上义兄的忙,反倒要义兄额外抽空照拂,心里过意不去,就想着找一找生身父母。”盛睡鹤懒洋洋的说道,“本来也没抱太大指望,索性义父义兄这些年来一直在帮忙查着,居然没多久就找到了爹…”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语气也仿佛艰涩起来,“其实我没想过能够认祖归宗,我只是想着义父义兄待我不薄,然而我却一直拖累他们,什么都帮不了他们。想着如果我亲生爹娘颇有能力的话,兴许可以帮我报答义兄一二?哪怕只是给我在外面赁个住处养伤,免得我在义兄家里住着,叫义兄操心我那一对年幼天真的侄女侄儿之余,还得再牵挂我,也是好的。”

“…”盛惟乔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安慰他吧,她实在不甘心,毕竟盛兰辞与冯氏多少年使人羡慕的佳话,因他破碎;嘲笑他吧,一来还需要他留下来陪伴,二来她这会到底有点不忍心。

“我跟妹妹说这些没有其他意思,实际上这么些年里,爹爹从来没找过我,可见他是真的心里只有妹妹你,还有嫡母的。”盛睡鹤见她不答,也不在意,目光温柔道,“这回之所以把我接回来,说到底,也全是为了妹妹考虑!”

盛惟乔忍不住道:“我才不要你帮忙!”“妹妹聪慧可爱,自然是没多少用到为兄的地方。”盛睡鹤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倒理所当然的点头,跟着话锋一转,“不过,爹爹却是疼极了妹妹——这有道是关心则乱,即使爹爹知道凭妹妹的机敏聪慧,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也能一世荣华,风光无限,然而关心使然,终归是忍不住给妹妹预备种种保障与后手的。妹妹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爹他就是喜欢操心!”盛惟乔这段时间因为叫嚣着“谁要盛睡鹤帮忙本小姐一只手可以吊打所有的人生仇敌爹娘你们居然这么小觑我”,没少被冯氏敲打,未料盛睡鹤居然会支持她,虽然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但还是感到这外室子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她抬了抬下颔,颇为沧桑的感慨,“我这个做女儿的,也只能多体谅他一些,不计较了!”

“…”盛睡鹤面无表情了一瞬,才忍住狂笑的冲动,为了掩饰住真实的情绪,他特别一本正经的点头,“妹妹一片孝心,为兄自愧不如!”

盛惟乔轻哼了声没说话,看似不屑他的赞赏,心里却颇不是滋味:她只道这异母兄长一直被盛兰辞拿银子养在外边,过着纸醉金迷逍遥自在的好日子。说不准闲下来的时候,还会跟她姨母说的那样,成日里琢磨着怎么铲除自己母女,独占大房。

谁想他五六岁就被人贩卖,侥幸得救之后,即使认了个似乎很有钱的义父,但那义父既然起过让他做仆役的心思,可见其实没有很看重他,即使后来收了他做义子,多半要么看他颇具才华,要么是知道他是盛兰辞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别有所图。

这种情况下,寄人篱下的盛睡鹤会过得好吗?

过得好,还至于被砍个半死?

哪怕他报官把砍他的人下了狱,但那些人既然有钱,不定盛睡鹤前脚离开义父家,后脚他们就买通官府恢复自由身了呢?!

“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盛惟乔纠结了会,暗忖,“明儿跟爹核对下,若是真的,那往后收拾他时我就收点手…吧?”

这么想着,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而在她旁边,年纪更幼的盛惟妩早在半晌前就已经陷入香甜的梦境。

之前一直喊困的盛睡鹤,此刻却依然精神抖擞。

他含笑看着两个妹妹睡熟,方将姐妹俩挨个抱回稻草上的被褥里,又给她们盖好被子,掖好被角。继而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去庭中找到那团“绿火”,一番毁尸灭迹后,他放心的回到室内,坐到椅中,开始合目养神。

…次日天亮后,兄妹三个草草梳洗了一番,整理仪容后,盛睡鹤体贴的将姐妹俩放出祠堂,让她们去向长辈们诉说昨晚的惊恐与委屈!

当然,盛惟乔与盛惟妩的倾诉结局,跟他想得一样:盛老太爷将信将疑的到祠堂转了一圈,一无所获之后,理所当然的怀疑:“这才禁足了两天不到,你们就想出来?!还绿火,还鬼怪,真有绿火跟鬼怪,这都一晚上过来了,你们怎么还能好端端的?!简直连撒谎都不会!”

老太爷本来确实没打算真把俩孙女关满一个月,但这俩孩子也太不争气了吧?这都三天不到,寿宴风波的善后还没完成呢——就想出来?

绝对没门啊!

所以老太爷毫不犹豫的决定:“把她们给我关回去!不到十天半个月不许出来!!!”

第二十六章 想用个孙子打发本世子?

这要搁之前,禁足什么的姐妹俩自然不怕,尤其老太爷上次一口咬定一个月,现在只说十天半个月,明显让了一步了嘛!

但她们现在对昨晚的经历尚且心有余悸,这会别说去祠堂关个十天半个月了,那是去待上一刻钟都受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