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方才遣了人到大房,说让我跟三妹妹还有四弟,一块收拾行李,后天随大哥出行。”盛惟乔本来是不打算跟沈九娘说这个消息的,可又怕这个表姐误会自己不想陪她出游,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告诉她了,“所以小乔你要是三天后想出门的话,我恐怕没法陪你一道了!”

“…”沈九娘方才在邀她跟盛惟妩一块去花园的路上时,已经听她们说了盛老太爷打算派盛惟德陪徐抱墨到附近游玩的事情了。

此刻闻言如遭雷击,呆呆的看了表妹片刻,正看得盛惟乔如坐针毡之际,才合上眼,淡淡道,“原来如此!”

——徐抱墨是孤身前来盛府做客的,并没有带女眷同来,盛家这边多派几个同辈男子陪他出游也还罢了,却把几个孙女也喊上,撮合之意,何其明显?

她心头百味陈杂,各样念头纷纷而至,连盛惟乔是怎么告辞离开的都没注意。

不想这样恍恍惚惚的到了次日,明老夫人却派人过来告诉她,让她也收拾收拾东西,随盛惟乔她们一块出游。

沈九娘听了这消息,吐血的心都有了——她现在一丁点都不想看到徐抱墨好吗?

所以直接道:“可我刚刚想起来件要紧事,要立刻回沈家!”

只是这话虽然把下人打发了,明老夫人却亲自过来了:“什么事这么急着回沈家去?若不是当真十万火急,你可要帮外祖母这一回!”

沈九娘闻言惊讶道:“却不知道外祖母这话何意?”

“还不是你那个不省心的二舅母?!”明老夫人有点老眼昏花,沈九娘今日起身后又上了些妆容。

此刻室内的绣幕也被她故意放下,使得光线昏暗。所以虽然眼下祖孙近在咫尺,老夫人也没察觉到什么异常,深深叹了口气,诉说道,“这回徐世子出游,本来说好了是只让你表弟惟德一个人做陪的,未想你外祖父有意与徐家联姻,特特把乔儿也加了进去…”

这事沈九娘昨天就猜到了,但此刻听外祖母亲口确定,到底不免再次脸色惨白一回——粗心的明老夫人却依旧未曾发现,自顾自的说下去,“只是乔儿同惟德到底隔了一房,为了避免目的太明显,你外祖父把娆儿跟彻儿也喊上了——彻儿也还罢了,娆儿的生母白氏,闻讯之后,竟是连夜给娆儿预备新衣新首饰起来了!这打得什么主意还用说?你外祖父的脾气你也晓得,我都不敢跟他讲这事,不然你那二舅说不得又要挨揍了!”

明老夫人说到这里,才道明来意,“这不外祖母想到了你,正好你这回单独留了下来,乔儿跟娆儿都出去了,你一个人在这栖月楼里怪没意思的,还不如跟了他们一块出门,既能散散心,也帮外祖母啊,盯着点儿娆儿!免得她听她那个娘的话,见天去纠缠徐世子,丢尽咱们家的脸,更坏了你外祖父的打算!”

抬头,总算发现外孙女情况不对了,愕然,“九娘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可是不舒服?!”

迎着外祖母关切的神情,沈九娘现在只想找堵墙撞一撞!

第三十一章 冲突

虽然说自己刚刚被心上人拒绝,转头就要在外祖母的要求下,去撮合心上人跟自己嫡亲表妹,中间还要防着另一个表妹挖墙角——这份差使简直残忍得催人泪下令人发指,但沈九娘实在说不出口内情,最终胡乱编个理由敷衍了明老夫人,咬着牙答应了!

只是明老夫人的这份心思,只跟沈九娘交代,没同其他人说。

是以出发那天,看到沈九娘亦在队伍里后,盛惟乔瞬间瞪圆了的眼睛,让沈九娘感到心好累!

她赶紧把表妹拉到一旁,郑重解释:“大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绝对绝对不是为了徐世子来的,是外祖母让我来,我才来的!”

天地良心,她沈九娘虽然家世远不如宁威侯府,到底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至于下贱到人家明着瞧不上她了,她还死皮赖脸的纠缠吗?!

“小乔你放心吧!”无奈盛惟乔嘴上说着信任她的话,眼里却满满写着“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也郑重道,“你想做什么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帮你!”

沈九娘:“……!”

你就不能真正的相信我的话吗?!

她这儿暗暗吐着血,那边特意打扮得英姿焕发玉树临风的徐抱墨,看着马车畔一溜儿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差点把折扇掉到地上:“这是什么情况?!”

“徐世兄!”因为他曾帮忙在关祠堂的事情上求过情,盛惟妩对他很有好感,七岁的女孩儿还不怎么会看眼色,根本没察觉到徐抱墨此刻真正的心情,开心的上前给他解释,“祖父觉得就您跟大哥出游怪孤单的,索性让二姐、三姐还有四哥也一起,我想着二姐不在府里,一个人好没意思的,所以缠了祖父两天,祖父才松口准我也来!”

她笑得阳光灿烂,“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多人一块出门呢,瞧着好热闹啊,徐世兄您高兴不高兴?”

“我当然很高兴!”徐抱墨皮笑肉不笑的握牢了折扇,手背上青筋暴起,“好了,时间已经差不多——各位世妹请登车吧,咱们就要出发了!”

转过身来,他脸上立刻乌云密布,雷电交加:本世子怎么可能高兴?!

他的大乔这回足有三个姐妹同行,再加上各自的丫鬟婆子——他别说悄悄把盛惟乔哄出去花前月下了,就是想眉目传情一番都得防着被谁无意中看个正着好不好?!

最可恨的是,刚才这个盛七小姐,摆明了会紧紧缠着他的大乔!

这还玩个什么?!

他又不是真来游山玩水的!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说不去了,边走边看吧,没准事情有转机呢?”徐抱墨抓狂了一阵,自我安慰,“何况就算白跑一趟,也可以当成提前熟悉地形,可以下次再单独邀大乔去嘛!”

这么想着,他才冷静下来,整整衣冠,恢复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做派,朝自己的坐骑走去。

“我早就说我不要出来的!”盛惟妩眼神不好使,但其他人却未必都如这位盛七小姐一样天真无知。

这么着,徐抱墨才离开,三小姐盛惟娆就一脸不快的抱怨起来,“我娘非要我来凑热闹——结果人家根本不乐意我们打扰,早知道刚才真该拉我娘过来瞧瞧那徐世子的脸色,看她还叮嘱不叮嘱我给徐世子留个好印象了!”

沈九娘正好跟盛惟乔说完话走过来,闻言有些惊讶有些松口气的看了她一眼,心想这表妹如果当真对徐抱墨无意的话,自己这趟差使倒也不必太操心了。

未想盛惟娆看到她,忽然翻了个白眼过来,不阴不阳的说道,“哟!表姐您可来了啊?我就说么,我们姐妹纵然不来,您是天上下着刀子地上趟着烈火也要到的!”

沈九娘听出她话里有话,不禁变了脸色,轻喝道:“你什么意思?!”

“三妹妹,说什么呢?”盛惟乔也赶紧圆场,“那边大哥四弟还有徐世子都上马了,咱们也快登车吧!别叫他们等急了!”

盛惟娆哼了一声,到底给她面子,没再说什么,提了裙摆率先踩着小凳子上了车辕,掀帘进去了。

因为这回女孩儿家多,怕她们路上寂寞,也怕马车太多顾不过来,所以盛家给姐妹们预备了一驾最宽大的马车,让四个女孩儿连带贴身丫鬟都能同乘。

此刻盛惟娆上车后,其他人也陆续进了车厢——由于盛惟娆方才的话语,车中气氛不免有些僵硬,一直到马车驶出盛府之后,都没人开口说话。

片刻后,盛惟乔正试图打破这种沉默,未想沈九娘按捺不住,先出言道:“三表妹,你给我说清楚,你方才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九娘这会追根问底,与其说是记恨上了盛惟娆,倒不如说她是在担心——担心自己爱慕徐抱墨而惨遭拒绝的事情曝露出去!

这时候风气虽然开放,但这样的遭遇对于女孩儿家来讲,到底是羞愧万分的!

她当然心里忐忑了!

谁想盛惟娆也不知道怎么就看她不顺眼了,闻言冷笑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才慢悠悠的开口道:“表姐啊!您看看您,这身上穿的戴的,这段时间吃的喝的,统统都是咱们盛家的东西罢?可见咱们盛家,待你也是不薄了!既然如此,您是不是行行好,高抬贵手,放咱们这些盛家女儿一马呢?”

这番话说得车中众人都是目瞪口呆,沈九娘被气得全身发抖,甩开盛惟乔挽住她的手臂,微微前倾,厉声道:“你这话是说我要害你们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害你们了?!若是有,我立刻跪下来给你们挨个磕头赔罪!若是你胡说八道,回头我定要与外祖母还有二舅母禀明,讨个公道!”

盛惟乔也觉得满头雾水:“三妹妹,你是不是上了谁的当,误会小乔了?小乔是咱们嫡亲表姐,好好的怎么会害咱们?”“二姐姐!”未想盛惟娆听了这话,却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才道,“七妹妹年纪小也还罢了,您可是我姐姐呢!这样紧要的事情为什么都意识不到?”

说着一指沈九娘,冷笑,“前两日我亲眼看到七妹妹追着她,打我教训那小贱人的附近跑过——我当时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撇下那小贱人追上去问了,七妹妹大致给我讲了经过,到底怎么回事,我给她留面子现在也不说了!”

“只是这事儿若到那日为止,我也不是嚼自家姐妹舌头的人!”

“可她今儿个居然又跟了来!”

“这是什么意思?!”

“还好意思问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虽然你不姓盛,可坐着咱们盛家马车,顶着咱们盛家女孩儿表姐名份,这一趟出去,有什么丢人现眼的地方,怎么可能不牵累到我们盛家姐妹?!”

“你说,我该不该求你行行好,要丢脸你一个人去,别扯我们这些做妹妹的下水?!”

沈九娘以手按胸,整个人被气得简直要爆炸了——她按捺着心酸按捺着委屈来参加这趟出游,合着不但盛惟乔认为她对徐抱墨余情未了,偶然得知她曾对徐抱墨起过心思的盛惟娆,也认为她这是打算对徐抱墨不顾脸皮的死缠烂打到底了?!

明明白氏跟盛惟娆这对母女才是罪!魁!祸!首!!!

“啪!”

半晌后,在盛惟乔的连声劝解跟顺气中,终于缓过来的沈九娘,想也不想的倾身上前,给了盛惟娆一记耳光!

“你不是怀疑我今日的来意吗?!”打完之后,沈九娘不顾车中哗然,直接扑上去按住了想还手的盛惟娆,咬牙切齿的说道,“那我就告诉你——你给我听好了!原本我才不想来趟这混水,是外祖母,你的亲祖母,得知你娘这两天都在紧锣密鼓的给你预备新衣新首饰,生怕你丢尽了盛家女孩儿的脸面,故此要我来看着点儿你,你懂不懂?!”

“你胡说!”盛惟娆比沈九娘小了足足三岁,这会又被沈九娘压在身上,挣扎了几下都动弹不得,只得高声呵斥,“我对那徐世子半点心思都没有!若非我娘非要我来,我根本打算去跟祖父告罪辞了的!当我跟你一样,见着个小白脸就掉了魂?!青天白日的竟在花园里哭哭啼啼的飞奔,叫七妹妹追都追不上!要不是祖父寿辰已过,咱们家没什么外人在了,传了出去,人家还道盛家女孩儿都跟你一样不正经,没得害死我们清清白白的女孩儿!”

沈九娘几欲吐血,寒声道:“你是个什么好东西!还好意思对着才回来的小表妹一口一个‘小贱人’,也不想想你那个亲娘当年可是挺着大肚子进盛家的,要不是人家敖家主动提出和离,你如今也还不是个外头养的,比那盛怜怜能高贵到哪里去?!有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也配称‘清清白白’?!没得辱没了‘清白’这两个字!”

第三十二章 本世子就知道上天还是厚爱本世子的啊!

盛惟乔跟盛惟妩都被这一出闹得有点措手不及!

这两年因为盛兰心在夫家已经地位稳固,主母之责也是驾轻就熟,所以逢年过节,都会携一家子回娘家归宁——沈九娘跟她们姐妹也算熟悉了,往常可是连句口角都没有的,谁能想到这会竟互相辱骂到这份上不说,还动起了手?

“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何至于要动手?”愣了一会,见沈九娘跟盛惟娆之间的争执似有升级的趋势,盛惟乔才醒悟过来,赶紧拉着堂妹一块上前劝架,“表姐你先放开三妹妹,三妹妹你也少说几句,你今儿这哪里是对姐姐的态度?!”

“她也配做我姐妹?!”谁知沈九娘跟盛惟娆异口同声道,“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

说着继续互相怒视——其实盛惟娆虽然传了白氏,性情很有点泼辣刁蛮,否则也不会在花园里收拾盛怜怜了,但沈九娘的脾气是不坏的,是以才会被明老夫人委以重任。

无奈的是,沈九娘这两天心情糟糕透顶啊!

她先是惨遭徐抱墨拒绝,拒绝的原因还是徐抱墨看上了表妹盛惟乔;跟着发现她那个说一不二的外祖父,也有意撮合盛惟乔跟徐抱墨;继而还被外祖母打发来给这两人保驾护航——讲道理她到现在都没对盛惟乔生出嫉恨之心,寻思着在这回出游里如何坑这个表妹,已经是心胸开阔看得开了好吗?

偏偏这时候盛惟娆一口一个“丢人现眼”,句句戳在她的痛处上面,她不发飙才怪!

这会两人都动了真火,一边互骂“贱人”,一边扭打——盛惟乔跟盛惟妩带着丫鬟分了半天都没能分开,正急得心火上升,未想车帘忽然被一把掀起,盛惟德目瞪口呆的看着车中情景,吃吃道:“妹、妹妹你们在做什么?!”

马车里这番动静不小,四周的护卫又不是聋子,听到几位掌上明珠起了冲突之后,自然要去跟盛惟德、盛惟彻兄弟讲。

盛惟德才接到禀告时还不怎么相信,毕竟他这几个姐妹的关系向来不错,今儿又还是难得这么多人欢欢喜喜的出游,想来大家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忽然撕破脸呢?

他还以为是姐妹们开心太过,玩笑时动静大了点,故此叫护卫们误会了。

谁想这会揭了帘子一看,盛惟娆正被沈九娘死死按在车厢里垫脚的锦毡上,两人均是披头散发衣裳凌乱,盛惟娆颊上还有一个分明的掌印!

连劝架的盛惟乔跟盛惟妩,也是鬓缓簪坠,不复出门时候的妆容精致装束齐整。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盛惟德一看就怒了,赶紧移了移身体挡住车门,免得其他人看到自家姐妹这没规矩没仪态的一面,压低了嗓音厉声呵斥,“你们在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盛惟娆正在努力反抗沈九娘而未能,侧着头看到他,忙道:“大哥,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帮我!”

“大表弟,你最好少管闲事!”沈九娘则咬牙切齿道,“今天谁也别想拦着我,除非这小贱人给我嘴巴放干净了再好好赔礼,要不然我这辈子都跟她没完!!!”

盛惟乔跟盛惟妩则心急火燎道:“大哥你来得正好,你看看她们!你快想个办法啊!”

看到这种情况,盛惟德毫不迟疑的使出杀手锏:“我数到三,全部放开了坐好,不许再吵再闹——否则我就把她绑起来送回去,交给祖父他老人家亲!自!处!置!”

“大哥你好不要脸!!!”

“表弟你简直无耻!!!”

沈九娘跟盛惟娆双双被气得几欲吐血,然而见盛惟德已经在数“一”了,却丝毫不敢怠慢,纷纷松开对方,坐回座上,恨恨的望着他,怒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成天告诉长辈,你要脸吗?!”

虽然说盛老太爷从来没打过女孩儿,但自幼耳濡目染,除了大房之外,大家已经根深蒂固了一个观念,就是老太爷是可怕到恐怖的!

如今盛惟德一说送回去交给盛老太爷处置,饶是沈九娘跟盛惟娆都在气头上,也不得不蔫了!

“徐世子就在前面,亏得四弟同行,我让四弟缠住他免得他跟过来!”盛惟德没好气的白了她们一眼,压低了嗓音说道,“不然被他看到你们方才那一幕,咱们家的体面还有么?!回头叫祖父知道了,有你们好果子吃——上车的时候看你们还高高兴兴的,这又是什么事闹开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盛惟乔见沈九娘与盛惟娆彼此怒视了一眼之后双双扭开了头,显然不打算告诉盛惟德,只得干笑着代为回答,“方才也是一时激动,现在肯定没问题了!大哥你回去吧,我会劝好她们的!”

盛惟德也不追问,只“嗯”了一声,说道:“要是她们不听劝,你就打发人来跟我说,我送她们回去听凭祖父发落…”

“你快点滚吧!”盛惟娆忍无可忍的踢了一脚车帘,恨道,“告状告状告状,除了告状你还会做什么?!”

最讨厌这样的兄弟姐妹了有没有?!

“还会送你们回去!”盛惟德跟她是异母兄妹,两人的亲娘还有夺夫之仇,关系自然也谈不上好,此刻闻言,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才替她们放下车帘,掉转马头,走远了。

留下盛惟娆气得全身发抖,直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有这样当哥哥的吗?!简直欺人太甚!”

盛惟乔死死捂住沈九娘的嘴,惟恐她火上浇油,一个劲的给盛惟妩使眼色,盛惟妩会意的挽住盛惟娆手臂,安慰道:“三姐姐你别生气了,等到了玩的地方,咱们帮你想法子收拾大哥,给你出气!”

如此好说歹说,加上盛惟德“送你们回去交给祖父处置”的威胁,才将这场风波暂时平息——但到了中午打尖的时候,因为两人同时夹向一块肉的缘故,表姐妹两个再次爆发了冲突!

待隔着竹帘用饭的盛惟德跟盛惟彻跑过来阻止时,沈九娘跟盛惟娆固然满身狼狈,连劝架的盛惟乔跟盛惟妩,亦是被打翻的菜肴、酱汁弄了一身!

看到这种情况后,盛惟德深深吸了口气,喊来随行的仆妇:“把她们给我绑了,堵上嘴,送回去交给祖父处置!!!”

——方才在路上,徐抱墨被盛惟彻缠在离马车比较远的地方,应该不清楚车中纠纷也还罢了。现在大家可就隔着一张竹帘,夹菜时牙箸碰到碗沿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好吗?!

盛惟德觉得接下来的行程再带着这俩姐妹,以后自家祖父还有脸见徐家人吗?!

所以他根本不听任何人的圆场,非常果断的强行送走了沈九娘跟盛惟娆,交代盛惟乔与盛惟妩去收拾下、换身衣裳,预备过会继续赶路——跟着赶紧掀帘回到自己这几人用餐的地方,满脸羞愧的向徐抱墨赔礼:“家教不严,让世兄见笑了!”

“无妨无妨!”却不知道徐抱墨此刻心中正得意的恨不得仰天长啸:

本世子就知道上天是厚爱本世子的啊!

出发才半天,就回去了两个——离本世子与大乔单独花前月下,还远吗?

…盛惟德虽然吩咐仆妇把沈九娘跟盛惟娆都堵了嘴绑上车的,但这两位到底都是千金小姐。是以走出一段路之后,估计着两人的吵嚷不会被盛惟德那边听到了,下人们就赶紧给她们解开了束缚。

“都怪你!!!”才恢复自由,盛惟娆顾不得整理仪容,边揉着手腕,边带着哭腔喊道,“现在好了!大哥要把咱们送去见祖父——祖父不打死咱们才怪!”

“你还好意思说我!”沈九娘虽然因为大了三岁的缘故,没有哭出来,眼眶里也有泪水不住打转,愤怒道,“要不是你不问青红皂白的冤枉我,今儿本来大家都是高高兴兴的出门的!现在这么回去,也不知道外祖父外祖母要怎么个处置法,回头我爹娘知道了,少不得也要给我规矩!”

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哽咽起来,“我祖父祖母本来就有点重男轻女,若知道今儿的事情,恐怕以后都不许我出门了!说不定还要动家法!早知道,之前就不该答应外祖母来趟这回的混水!”

“我祖父祖母虽然没有重男轻女,可你也晓得,他们素来偏爱大房!”盛惟娆闻言,抹了把眼泪,也诉说道,“我只是二房之女,因为我大哥生母的缘故,祖父祖母其实一直对我跟五弟有些淡淡的,我也不是没察觉到——你以为我回去了能有好果子吃吗?”

狠狠吸了口气,“前两日祖母许那小贱人进了门,我娘为此跟我爹大大闹了一番,最后爹差点对娘动了手!这会儿晓得此事,必定又要怪娘没教好我!到时候我娘肯定也要责怪我不争气,要不是她老这么讲,你以为我今儿愿意来?”

她捂着脸哭了起来,“高嫁有什么好?我娘她自己就是个例子!成天看一家子脸色,除了打骂自己的丫鬟出气,还有责怪我跟五弟不争气没出息,没法给她挣脸外,连府里有头脸的管事都不敢摆架子——冲着那徐世兄的世子身份,打死我都不想嫁给他!!!”

“人家是世子,能瞧得上咱们这样的人吗?”沈九娘半是自嘲半是无奈的道了一句,叹道,“早知现在,何必方才?咱们这回算是完了!”

两人如今同病相怜,倒没了吵架的心思,互相倒了会苦水之后,都沉默下来。

当然嘴上不说话,心里却是不住转着念头考虑,待会到了盛老太爷跟前,要怎么办?

半晌后,她们还没想出个什么主意来,马车忽然停下,跟着有下人小心翼翼的问:“三小姐、表小姐:两位方才未曾用完午饭,前头有个茶棚,两位小姐要不要下车吃点茶,用些点心小菜?”

第三十三章 出事

盛惟德一行人此行的目的地是南风郡西南角上的灵犀山,灵犀山娟然挺秀,景物韶丽,传闻古时有白犀在此处出没,故而得名。

从南风郡城到灵犀山下,约莫不到百里,远是不算远的,但因为带了女眷,需要迁就马车的速度,却得走上三四天了。

他们是在第三天,已经望见灵犀山的时候被追上的——来人打头的是盛兰辞最得力的大管事盛福。

“大公子,小的奉大老爷之命,有要事相询!”盛福追上队伍后,不及跟任何人招呼,先冲到马车畔,掀起帘子,将内中的盛惟乔从头打量到脚,确认这位顶头上司的心肝宝贝除了被自己骤然吓了一跳外,没有任何损伤,方长出口气,恢复成一贯的沉稳冷静。

告了声罪,放下帘子,再去看徐抱墨,见徐抱墨也没事,他很明显的放松了不少,抱拳行礼后,不待盛惟德开口,忽然想到一事,才平静点的脸色又变了,“对了,方才车中为何不见三小姐与表小姐?”

“表姐跟三妹妹?”这一问,不只盛惟德,旁边的徐抱墨跟盛惟彻也皆是大惊失色,异口同声道,“她们不是早就该回到府里了吗?!”

盛福闻言,脸色铁青,道:“表小姐与三小姐不是跟着队伍一块出游的么?何以会中途折回?!”

盛惟德手足无措道:“前天出城之后,表姐跟三妹妹不知为何发生了争执,中午用饭时甚至动上了手,我…我嫌她们太过闹腾,故此命人将她们送回府中,交给祖父处置!”

“前天?!”盛福听了这话,脸色越发难看,用力握了下马鞭,才沉声道,“大公子,两位小姐只怕…只怕出了事儿了!大老爷之所以忽然派小的追上来,皆因昨日有人在城外发现了一具尸骸,正是这回参与护送几位出游的护卫之一!”

盛家财大气粗,平时经常做修桥铺路的善举,乃是官府大力提倡的为富者仁的典型代表,双方关系当然很亲近。府中护卫,与衙门差役也常有来往,彼此熟悉,是以这具尸体被送去衙门后,不必张榜,就确认了死者身份。

而盛家接到消息,自然怀疑盛惟德这行人出了什么岔子——且不说盛家所有年长些的孙辈都在这次的队伍里,单一个徐抱墨的安危,别说盛家,南风郡的官府都不可能坐视不顾!

这会追上来的盛福一行,是坐骑最好骑术也最出色的几个,受的是盛兰辞之命,所以看到队伍后,第一个确认的是盛惟乔的安危,第二个才轮到徐抱墨。

本来看到这两位都平安无事,整个队伍也没什么惊慌的意思,盛福还以为是虚惊一场,乃是那护卫因故经盛惟德等主事人准许,独自离开之后,才出的事儿,跟盛家的小主人们以及徐抱墨都没有关系。

哪知却是包括一位小姐一位表小姐在内,足足失踪了一小队人?!

“怎么会这样?!”盛福固然神情凝重,盛惟德却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从马上跌下去!

他听说盛惟娆跟沈九娘一直没回到盛府,还能抱着万一的希望,比如说这姐妹俩担心回去之后受到盛老太爷的责罚,所以临时躲到其他地方去了之类。

现在跟着她们的护卫居然死在路边,这叫他想自欺欺人也不行了——不管她们是怎么出的事,做主把她们强行送回去的盛惟德必是首当其冲要承担责任!

何况盛惟德即使跟异母妹妹盛惟娆关系不好,也没恶毒到希望这妹妹去死的地步,至于表姐沈九娘,跟他更是无怨无仇!这两位都是女孩儿,但凡有个闪失,即使人救回来,名节只怕也要毁了!

到那时候,却叫他怎么面对她们?!

“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看盛惟德脸色不对,徐抱墨目光闪了闪,出言道,“那我等安能继续前往灵犀山游览?自当速速返回郡城之中,看是否有可以效劳之处!”

他是来做客的,盛家又不是人手不足的小门小户,即使失踪了两个女孩儿,也断没有说让他亲自上阵帮忙的道理。

所以这番话其实是说给盛惟德听的——盛惟德听了出来,感激的朝他点了点头,对盛福道:“徐世兄说的很是,福叔,咱们这就回去?”

盛福之所以当着徐抱墨的面说明经过,其实也是希望他们别再去灵犀山了,毕竟即使眼下只有盛惟娆跟沈九娘出事,但谁知道下手之人是不是也盯上了盛惟德这行人?

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终归是安全为上。

不过这会盛惟德附和了徐抱墨的提议,却让他暗自一皱眉,心道:“无怪老太爷之前去拜访徐老侯爷时,没带上任何孙辈!大公子性情敦厚是敦厚,虑事却也忒不周全了!”

——这趟出游,主要就是为了招待徐抱墨,所以听说盛惟娆跟沈九娘出事后,徐抱墨立刻提议放弃游览,这是他作为客人,体谅主家;但主家这边一听就答应,却是不尊重客人的表现了。

因为此举意味着盛惟德把盛家的事儿,看得比招待徐抱墨还重要,按照人情来往,这是非常失礼的。

如果换成盛福,他要么郑重向徐抱墨告罪,然后命盛惟彻取代自己继续陪徐抱墨游玩,独自回郡城去交代;要么就是直接感谢徐抱墨的体谅以及担心自己这行人的安全,如此才顺理成章的同意返回——像盛惟德现在,只跟徐抱墨点了点头就说往回走,须知道徐抱墨这是头一次来盛家,又不是说跟盛家小辈一块长大的,双方的交情根本没熟到可以完全不拘礼好吗?

只是当着众人的面,盛福也不好提点这位大公子,却寻思着回去之后禀告盛兰辞一声,好进行弥补,免得徐抱墨嘴上不说,心里轻看了整个盛家。

见队伍已经开始调头了,盛福同盛惟德、徐抱墨告了声罪,重新回到马车旁,同正惊疑不定的盛惟乔、盛惟妩姐妹大致说了下缘故。

姐妹俩闻言都吓了一大跳,担心之余,既后悔当时没有劝住盛惟德,也很内疚没有陪盛惟娆以及沈九娘一块回去:“那样的话大哥一定会多安排人护送,说不定就不会出事了!”

盛福嘴上敷衍,心里却暗自庆幸——其实盛惟德安排了四个护卫、四个正当壮年的男仆、两个婆子给表姐妹的,这还不算两个女孩儿的贴身丫鬟在里面。

青天白日的,离城才半天路程,这么个队伍,谁能想到会出事?

亏得盛惟乔不在里头,不然盛福都不知道要怎么跟盛兰辞交代?!

他们往回走了小半日光景,就开始不断碰见追上来的后续部队了,到了第三拨人,竟是盛兰辞亲自带队。

闻说是盛惟娆与沈九娘双双失踪,其他人都好好儿的,盛兰辞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沉吟道:“我那侄女跟外甥女素来只在内宅,谁会针对她们?”

盛福小声道:“会不会…是见财起意?”

“不太可能是临时下手。”盛兰辞却摇头,“按照德儿的说法,两个孩子算不得落单,走的又是人来人往的大路,但若非那护卫的尸体被人发现,又叫衙门认了出来,咱们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们出了事——这样的手笔,如果是临时起意做下来的,岂是寻常盗匪?”

而南风郡近年一直很太平,别说郡城附近了,就是边远角落里,也没什么成气候的匪徒,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劫走那么多人,连个活口都没逃出来!

盛福沉默了下:“老爷,您是怀疑…?”

“现在最紧要的是把两个孩子找回来!”盛兰辞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只道,“你再辛苦下,叫他们给你匀几匹还有余力的马,立刻换乘着赶回城去挂悬赏: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把两个孩子平平安安的送回去,一律酬谢十万两银子,而且视同上宾!”

“十万两银子?!”盛福固然少年起就跟着盛兰辞,见惯场面,闻言也不禁一惊,别看盛兰辞出门一趟,给女儿买把匕首就花掉一千两,那是因为盛家现在财力雄厚,盛兰辞又疼女儿,所以出手大方。

而寻常百姓,六口之家按照丰衣足食隔三差五还要下趟馆子的标准,一年也就是一两百两银子的耗费。

十万两银子是个什么样的数字可想而知!

如果这会出事的人里有盛惟乔,盛兰辞开出一百万两银子,盛福都不稀奇。但现在两个女孩儿不过是盛兰辞的侄女跟外甥女,盛福不免有点心疼,毕竟盛家的钱又不是盛惟娆跟沈九娘的父母赚来的,忍不住小声道,“老爷,这数目会不会太大了?要不先开个一万两银子,过两天看情况再加?”

“人要紧,那俩孩子可都是女孩儿!”盛兰辞脸色阴沉,“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有个闪失可要怎么办?!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慢慢加价码,那样万一碰上贪心的,想着晚几日再送人回来可以多赚点,岂不是害了孩子?!”

他吐了口气,眼中满是阴霾与担忧,“尤其两个孩子失踪居然已经是第三天了——如果下手的人有意将她们掳远,速度快点,这会估计都出郡了!”

盛家作为新晋的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在南风郡内算得上势力庞大一呼百应,但出了郡,影响力却是剧减——到那时候,想要人帮忙找回两个女孩儿,那只能靠银子的力量了!

然而即使盛兰辞开出这样巨额的报酬,一行人回到盛府后,足足等了三日,盛惟娆与沈九娘却依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讯!

二夫人白氏本来就不是什么贤惠人,自来看盛惟德这个元配嫡子不顺眼,如今得了理由,一天三顿的闹,要盛惟德还自己女儿命来!

接到消息赶过来的盛兰心夫妇,虽然不像她那么直白,但话里话外,也对盛惟德颇有怨意——然而表姐妹吵架的缘故被弄清楚后,盛兰辞直接叫人把白氏拖回去锁好,再折腾就送回白家,以后都别进盛家门了!

毕竟要不是白氏妄图让盛惟娆勾搭徐抱墨,明老夫人不会要求沈九娘参与到出游之中,又怎么会发生现在的事?!

这下矛头全部对准了白氏之余,明老夫人也是脱不了干系,做女婿的不好多讲,盛兰心却当众哭着埋怨明老夫人:“二嫂是什么样子的人,这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娘明知道她乱教娆儿,却不管教她,反倒把我那无辜的九娘拖下水!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想活了!!!”

其实盛兰心也晓得,明老夫人主要是怕盛兰斯受牵累,故而为白氏隐瞒,但她想到自己女儿都打算回沈家了,被明老夫人好说歹说哄进了出游队伍里,竟是自此踏上一条不归路,现在还在不在人世都不知道——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这种情况下,冯氏对于自己娘家大侄子过生日的事情,也只能把女儿喊跟前叮嘱了:“你姑姑那番话实在不该说的!本来你祖母就够自责的了,这下子怕不要想不开?你爹是男子,又正主持着找人的正事,分身乏术。这两日我得跟你三婶轮流陪着你祖母点,实在走不开!好在你大舅母素来体贴,已经派人带了话来,让我们此番不必回去了。然而致仁是你大表哥,乃冯家这一代的嫡长孙,他的生辰,咱们家一个正经主人都不去,也不像样子。索性你们兄妹也大了,就代我送贺礼过去,顺便给冯家上下问个好吧!”

盛惟乔嘟起嘴:“我代您跟爹爹走这一趟也就行了,那盛睡鹤去什么去?他跟冯家有什么关系!”

“你又想进祠堂了?”冯氏嗤笑了声,慢条斯理道,“这两日因为娆儿跟九娘的事情,你祖父心情可是坏得很!你真想这会撞他老人家枪口上?先说好了,这会我跟你爹都忙得紧,可没功夫去替你求情!”

“…”盛惟乔憋屈的出了乘春台,却被小厮拦住。

第三十四章 生辰与失踪

这小厮是盛兰辞派来的:“二小姐,老爷让小的转告您一声:明儿个您跟公子去冯府道贺,请您看紧了公子,务必让公子与您同出同回,千万莫要让公子去其他地方!”

“他要去什么地方?”盛惟乔不解道,“他生母好像已经不在了吧?还是他想回他义兄那儿去?”

小厮赔笑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想是公子伤势未愈,老爷不放心?”

盛惟乔哼道:“爹爹既然这么不放心,还让他跟我一块去冯家做什么?直接把他锁家里不就行了?”

说是这么说,盛惟乔也知道,盛兰辞接回盛睡鹤,肯定是指望这儿子往后接掌家业的。冯家不但是盛睡鹤嫡母的娘家,更是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盛睡鹤这个已经内定的盛家未来掌门人,早晚要跟冯家打交道,哪能不现在就先走动起来?

她不置可否的示意小厮告退,心下却打定了主意:“那外室子走了正好!我才不去盯着他呢!顶好他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这么想着,回到朱嬴小筑,留守的绿锦迎上来禀告:“小姐,方才徐世子打发人来请教大表公子的喜好,听说您不在,说是过会再来。”

“明儿徐世兄也要去冯家么?”盛惟乔微微一讶,随即明白过来,“是了,之前祖父过寿,他是当众给祖父拜过寿的。现在大表哥过生辰,给他发帖子也不奇怪。”

本来冯家专注于商贾之道,在仕途上没什么发展,是没资格给侯世子下帖子的。但徐抱墨既然当众对盛老太爷执晚辈礼,那作为盛老太爷的亲家,他们家嫡长孙过生辰,给盛家下帖子时,于情于理,却也该给徐抱墨也来一份了——徐抱墨如果自矜身份不去是一回事,他们不给的话,却是失礼的。

而依盛惟乔目前对徐抱墨的印象,这位世兄乃是极谦和有礼的人,应下冯家之请,且用心预备贺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徐世兄虽然谦逊,咱们却也不能太孟浪了,你去一趟客院,跟世兄说,他能去贺大表哥,大表哥一定很高兴了,至于说贺礼,实在不必太操心,随意就好!”盛惟乔吩咐完绿锦,又叫绿绮,“你去外头喊个小丫鬟,着她去前院遣个腿脚快的小厮,往冯家门上悄悄说一声:明儿个徐世兄会去的!”

实际上也幸亏她这么做了:冯家收到消息后,非常意外:“这位世子怎么就答应了呢?”

——他们下帖子时还真没想过徐抱墨会亲自到贺,主要徐抱墨跟冯家没有直接的关系,如果是冯理这个跟盛老太爷同辈的冯家主人做寿,也还罢了。但这次过生辰的冯致仁虽然是冯家嫡长孙,却跟徐抱墨同辈。按照双方的身份差距,徐抱墨礼到人不到就很给冯家面子了。

所以冯家根本没准备招待徐抱墨,现在接到消息,不免觉得很为难,“按说世子亲自到贺,这排场怎么也不能小,否则就有怠慢的嫌疑了。然而致仁终究是小辈,他也不是整数的生辰,大操大办却不合规矩。”

这时候的风俗,家里但凡有长辈在,做晚辈的即使已经子孙满堂,也不会郑重其事的大办寿辰,因为这意味着提醒长辈: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还不快点去死?!

往年冯致仁这辈人的生辰,与其说是为他们庆贺,倒不如说是一个让外嫁姑姑们回家小聚的理由,也就是在偏院里给他们摆桌酒席,生身之母亲自下厨做碗长寿面这点待遇——这种待遇招呼自家亲戚也还罢了,招呼宁威侯世子到底有点漫不经心了。

索性冯家苦思冥想之下,总算想到了一个折中之策,“这回致仁的生辰不在家里办了,把丹桂庭包下来,由小辈们玩去!”

丹桂庭是宣于家的产业,不在郡城之内,而是坐落在城外著名的踏青胜地芳菲湖畔的一片桂花林中。

这地方非但大厨手艺极好,内外布置也都颇具匠心,还有天香楼等知名勾栏的清倌人轮流在大堂奏演,亦可单点入雅间作陪。虽然这个作陪不能真的做什么,但丝竹在侧,美人执壶,也能活跃席间气氛。

如果天气好的时候,还能把酒席摆到桂花林间、芳菲湖畔:林间有丹桂庭豢养的数百禽鸟,皆羽毛丰丽,能歌善舞,宾客把酒叶底枝下,如在山林无人之境,尘世烦扰喧嚣瞬间远去;湖中则放置了大批锦鲤,每见人影,便聚岸求食,碧水红鳞,交辉相映,显得水愈翠,鲤愈艳。

…宣于家在个饭庄上花这么大心思,价钱自然不含糊,能时常出入此地的,均是南风郡顶尖的富贵人。若非冯家出面,招待的又是一位侯世子,宣于冯氏都未必肯答应包场——冯家自觉这么做既显示了他们对世子亲自到贺的重视,又不至于坏了习俗,可谓是两全其美,考虑周到!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天起早还是晴空万里,但一行人抵达丹桂庭后,介绍、寒暄的场面还没走完,就看天色迅速阴沉下来,乌云汇聚,雷电翻腾,瞧着竟是要下大雨了!

虽然丹桂庭离郡城城门不到五里路,但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行人里还有个只能乘车的盛惟乔,万一拉车的马中途失蹄,把这位心肝宝贝摔着碰着了,除了徐抱墨外的其他人估计都讨不了好。

冯致仁跟宣于涉因此征求了众人意见,决定一边让丹桂庭开席,一边派下人回城去报信:“如果这雨到傍晚还不停,那咱们就在丹桂庭暂住一晚,免得道路泥泞,出什么岔子。”

结果这场雨还真下到了天黑都不见停息或变小的意思——城中三家是在晌午后就送了回信来,表示同意这番安排,但叮嘱他们当心点,尤其注意别让盛惟乔落了单。

“说起来盛三小姐跟沈家小姐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吗?”冯致仁等人听了这话,自然明白,这是担心盛惟乔步上两个姐妹的后尘,莫名其妙的杳无音讯。冯家到底只跟盛家大房是亲戚,对于二房之女,以及盛家的表小姐,既不熟悉,自然也不会很关心。

这会听了盛家人委婉的提醒,才提了提,“怎么会这样呢?小姑父可是悬赏十万两银子的,绑走她们的人就算仍旧贪心不足,好歹也该传个消息,好让小姑父提价吧?”

盛惟乔闻言,神情黯然道:“说不准明儿就能有好消息了呢?”

这话当然只是一种美好的希望罢了,实际上现在很多人都认为,这姐妹俩很可能早在盛兰辞挂悬赏之前就遇害了。

毕竟无论盛惟娆还是沈九娘,都是养在深闺,鲜少抛头露面的女孩儿,不太可能扯上仇恨、情债这类事情,所以怎么想对她们下手的人,都是为了图财。

之所以一直没人揭榜,最大的可能就是姐妹俩已经不在人世,任谁都没办法把她们平平安安的送回盛府,一旦真相被查出,凶手还会承受盛家的怒火——所以才会瞒到现在都滴水不漏!

冯致仁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此刻意思意思的安慰了几句盛惟乔,忙转开话题:“听说表弟明年会考童子试?”

“不过观场罢了。”许是知道盛惟乔这两天因为牵挂沈九娘跟盛惟娆,即使勉强代父母来贺冯致仁,心情到底不大好,盛睡鹤不欲彻底惹恼了这个嫡妹,今天倒没像之前在宣于府那样喧宾夺主,一直非常沉默,现在被冯家人问到,才淡淡一笑,说道,“爹爹的意思是让我去感受下场中气氛,到底我资质愚钝,能不能考过却是没把握的。”

“说到童子试,虽然不知两郡情形是否完全相同,我倒有些心得,愿与贤弟一块探讨几句。”徐抱墨含笑插话,道,“我参加童子试时…”

因为今儿就盛惟乔一位女客,其他都是男子。

而冯家跟宣于家的规矩,都是祖产一脉相传,其他儿子共分皮毛之物,想出头只能靠自己。所以冯家的六兄弟里,很有几个也想走科举之路,对于徐抱墨的经验自然非常感兴趣,一时间又听又问,讨论得热火朝天,直到晚宴结束,兀自意犹未尽。

却不知道被他们瞩目的徐抱墨数次不动声色的扫过盛惟乔,见这已经被自己祖父内定为准孙媳妇的女孩儿无精打采的盯着面前的碗盏发愣,暗暗叫苦:他之前接到帖子时其实没打算亲自来这趟的,一来是冯家猜想的那样,身份使然;二来却是失踪的表姐妹到现在都没消息,虽然没人说这事怪他,但归根到底,他要不来盛家,盛老太爷也不需要为了招待他,弄出这趟行程,那样两个女孩儿也未必会有事了。

徐抱墨自己心里有点愧疚,这几天一直紧密关注悬赏结果,自然无心外出。

但正在他打算礼到人不到时,却惊闻冯家这一代六位公子,均未婚娶,亦未定亲!

他当时就想到了“表哥表妹,天生一对”这句话了,为了防止冯家人“抢走”他的准未婚妻,他决定怎么也要亲自过来打探下敌情!

结果来了之后情敌没发现,却因为本能的讨好准大舅子的一句话,间接冷落了盛惟乔。

徐抱墨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想他的大乔可千万别因为这个缘故怨上了他才好。

好不容易熬到宴散,徐抱墨还想找机会跟盛惟乔说几句好听话呢,结果宣于涉为了表示对他这位最尊贵客人的重视,首先就要给他安排住处了——丹桂庭只是饭庄,不兼营客栈的。

不过因为四周景物优美,大厨手艺又好,宣于家的眷属偶尔也会来小住。

尤其是秋日丹桂怒放之时,宣于冯氏甚至会亲自过来品尝大厨现做的桂花糕。所以在靠湖的位置,特别起了一座小楼,不对外开放,只招待跟宣于家有交情的亲朋好友。

他们这行人自然有入住的资格,这地方是在早上下雨之后就有人过来打扫了,还熏了点驱虫的草药,整座小楼都充斥着淡淡的药香。

宣于涉跟冯致仁坚持将徐抱墨安排在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屋子里,徐抱墨使出浑身解数,才把这屋子推给了盛惟乔,自己却连盛惟乔隔壁都没混到,不得不去盛睡鹤的隔壁住——这天为了贯彻长辈们的叮嘱,房间安排是这样的:以盛惟乔为中心,盛睡鹤与冯致仁作为亲哥跟年岁最长的表哥,分列左右。

盛睡鹤隔壁是徐抱墨,然后是冯家其他人跟宣于涉。

虽然大家都不认为丹桂庭这儿会有什么危险,但为了谨慎起见,冯致仁在盛惟乔进屋前,还亲自进去检查了一遍,替她把窗户闩得紧紧的,连榻底下都趴下来检查过无误,又叮嘱表妹不要开窗,更不要随便开门,这才放心的送了她进去安置。

本来以为都这么小心翼翼了,肯定不会有问题的——次日晌午,冯家人与宣于涉从酣畅的睡梦中满足的醒来,却被告知了一件让他们差点要集体跳湖的事情:徐抱墨、盛惟乔以及盛睡鹤这三个人,全部失踪了!!!

第三十五章 意外

冯家六兄弟以及宣于涉几欲自尽的时候,盛惟乔方悠悠醒转。

她睁开眼睛,看到头顶的帐帘一摇一晃时,还以为是风吹的,但跟着感受到自己躺的地方也在很有节奏的摇晃,才吓得猛然坐起——从榻旁的舷窗望出去,外间赫然是茫茫大海!

盛惟乔直接懵了!!!

她先是用力掐自己的胳膊,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赶紧拿起榻边折叠整齐的衣物,迅速穿戴好,方惊骇的打量着四周:这是间极简陋的卧房,除了一榻一帐一案一椅一屏风外,什么都没有。

案上一套文房四宝,砚台内水渍未干,似乎刚刚用过。

总的来说,这地方陌生的叫她心惊。

…不过榻上的被褥非常眼熟,似乎正是她在丹桂庭中安置时所用的那套——估计有人把她连被子抬到了这艘船上?

盛惟乔的目光在砚台与被褥之间来回逡巡片刻,又看着不远处的房门绞了会衣角,到底决定走出去看看,到底是谁把自己弄过来的?!

不过出门前,她悄悄将之前放在衣物上的一支短簪,藏在掌心。

虽然知道遇见强人,这么支磨都没磨过的簪子估计没什么用,但此时此地,手里有点东西终归比较定心。

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盛惟乔深吸了口气,毅然拉开门!

…门外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条狭窄的走廊,由于两侧都是舱房的缘故,略显昏暗。

盛惟乔屏息凝神,侧耳细听了半晌动静,才试探着迈步。

她每经过一扇门,都会先贴在门上听一听,继而小心翼翼的敲一敲。

但一路过去,却没有一扇门后传来回应。

正在盛惟乔越发迷惘、也越发害怕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说话声。

虽然因为隔着重重船板,那声音有些失真了,但仍旧可以感到些许的熟悉。

循声紧走了一段路,却看到了一座向下的楼梯——盛惟乔提起衣裙,踮着脚尖,尽量无声的走下去。船上的楼梯为了节省空间,都做的极窄,又因为是夹在两间舱房之间,所以即使白昼也是黑乎乎的。

如果是以前,盛惟乔一准不敢走下去,但现在她莫名其妙出现在这船上,忽然听到个有点熟的声音,自然怎么都要去看个究竟。

谁知她一点点挪到楼梯底下,小心翼翼的探头一看,却吓得差点没摔出去!

——十几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彪形大汉,正头都不敢抬的跪在地上。

在他们稍微前面点的地方,是同样跪着的头目模样的两人:左边的面上有一道几乎贯穿了整个脸颊的刀疤,这让他本就凶恶的长相越发狰狞。此刻胳膊、大腿上都有几个明显新扎的洞,正汩汩的冒着血,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包扎,只不住的的磕头;

右面那人估计是跪着的人里容貌最清秀的一个了,瞧着年纪也不大,不过十五六岁,眉宇之间尚带稚气,他身上没有外伤,只嘴角、胸前、身前的地面上都有着尚未干涸的血渍,脸色也十分惨白,正用抗拒又倔强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端坐榻上的人!

盛惟乔下意识的也朝那方向看了一眼,不由失声惊呼:“怎么会是你?!”

那人十六七岁年纪,剑眉星眸,容貌昳丽而不失男子该有的英武,玄衫快靴,披一袭墨色大氅,略显苍白的面容在略显昏暗的舱室内望去,仿如荔枝冻玉雕琢而成,竟不带丝毫人气——赫然正是盛睡鹤!

从他进盛家门起,逢人都带着三分笑,显得十分讨喜且无害。所以盛惟乔讨厌他之余,也从来没觉得他有什么可怕的。

但这会盛睡鹤敛了笑色,虽然未作如何凶狠的表情,然而微垂的长睫、漠然的眼神、紧抿的薄唇,却无不透露出冷酷的意味来。

偶尔看向那些额头恨不得贴住了甲板的人时,甚至还有几分阴森。

盛惟乔清楚的看到,那清秀少年在盛睡鹤目光掠过时,原本一脸倔强的他,竟然下意识的一个哆嗦,眼中流露出分明的恐惧来!

“妹妹醒了?”然而盛惟乔话音未落,盛睡鹤微微偏了偏头,向她看过去时,已瞬间恢复了在盛府时的轻快明朗,含笑起身,“来,咱们上去说话。”

说着也不管地上跪着的人,直接走到盛惟乔跟前,握了她手臂朝楼上走去。

盛惟乔茫然的被他拉到楼上,快回到她出来时的舱房里了,才猛然醒悟过来,用力甩开他手,警觉道:“我跟你怎么会在这儿?冯表哥跟宣于表哥他们呢?还有徐世兄在哪?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