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抱墨哭笑不得的安慰了她半晌,见她总算控制住了情绪,又去要了水来给她漱口,方拉着她回舱房内继续梳洗。

郑森给他们安排了相邻的舱房,又送了浴桶到房里,还有换洗衣物——给徐抱墨的是许连山的一套粗布短衫;盛惟乔因为是女孩儿,到底有特别待遇,却拿了盛睡鹤的衣袍,质地明显要好上一筹。

两人分头沐浴更衣后,草草用了点饭菜,由于极为疲倦,没说什么话就安置了。

盛惟乔入睡前还担心自己晚上会不会做噩梦,然而许是因为太累的缘故,她才躺下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竟是出奇的酣畅舒服。除了中间似乎听见徐抱墨与盛睡鹤在喊自己、而她却无力回答外,却是极难得的一个好觉。

只不过醒来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她已经不在船上了!

“小姐您终于醒了!”跟前的小丫鬟约莫才七八岁年纪,显然没经过什么好的调教,才见她睁眼,第一件事不是问她有什么需要,竟直接跳起来跑了出去——还好她出去没多久,就领了个跟盛惟乔年岁仿佛的女孩儿回来。

“小、小姑姑,您好啊!”这女孩儿容貌甚美:巴掌大的小脸,肌肤白腻,五官精致,一双眼睛尤其生得好,叫人想起上好的宝石,又大又圆又明亮,此刻正带着些许好奇与紧张,悄悄的打量着盛惟乔,“我、我叫公孙应姜。”

她说话时手不住的揉着衣角,一抹浅绯也迅速自耳后升起,软绵绵的嗓音透露出分明的怯意,“小叔叔…小叔叔叫我在这儿照顾您的!小叔叔就是您兄长!”

盛惟乔茫然看了她一会,试探道:“你是…公孙海主之女?”

才开口,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她原本甜润清亮的嗓音竟变得嘶哑之极!

公孙应姜赶忙转身,飞快的倒了盏茶水给她:“姑姑昏迷了四天四夜,中间虽然给您喂过水,这会定是渴极了!”

“我睡了四天四夜?!”盛惟乔接过水润了润嗓子,觉得舒服多了,才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见公孙应姜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一副被自己吓到的样子,她默了默,放缓了语气,“我以为我只是睡了一觉起来呢!”

“小叔叔说,您受了惊吓,又吹了夜风,在船上就发起了热。偏偏船上一没大夫二没药材,所以耽搁了诊治。”公孙应姜接到她安抚的眼神,才定了定神似的,小声解释,“好在您底子好,昨晚楼船趁夜入港,小叔叔一下船就让岛上大夫先给您看了诊开了药,这不,转天您就醒了?”

盛惟乔注意到那个“先”字,纠结了会,到底问了句:“你小叔叔…他现在怎么样?”

“他被我爹接过去亲自照顾了,听大夫说,他这回伤得不轻,恐怕要损及元气。”公孙应姜说到这儿,见盛惟乔蹙眉,忙又道,“姑姑您别太担心了,我们海上人生生死死都是家常便饭,受点伤真没什么的!”

这话听着像是安慰,但盛惟乔听着她甜甜软软的嗓音、看着她弱柳扶风的模样,总觉得这种“生死看淡”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十分违和。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盛惟乔沉吟了下,又问徐抱墨:“徐世兄现在也在岛上吗?怎么不见他人在?”

以徐抱墨的身份,玳瑁岛断不会对他不利,所以盛惟乔虽然醒来到现在还没看到这位世兄,倒也不甚担心。

“这儿是我的闺阁所在,小叔叔说不适合让世子爷进来,所以给他安排了其他住处。”果然公孙应姜细声细气道,“一会姑姑梳洗好了,若要见他,我这就派人去请?”

盛惟乔心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劳烦你了!”

——她心情不能不复杂:一觉醒来,多出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大侄女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大侄女是海匪之女!

一家四代都在通缉榜上挂着的那种!

祖父是抗击茹茹的军官,亲爹是金榜题名的进士兼翰林院编修任上致仕,亲娘是势家闺秀,所有亲戚最离经叛道的也就是常去青楼的二叔盛兰斯——然而盛兰斯顶多算不检点,可没触犯《大穆律》。

生长于这样一个家庭里,盛惟乔一直认为,自家绝对是奉公守法的典范!

之前在船上,从郑森等人的描述里推测出盛睡鹤赫然是在海匪窝里长大时,她已经觉得不知所措了。只不过那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尤其她还亲手杀了那个对自己无礼的韩少主,心里万千情绪都理不过来,所以根本没顾得上对此作反应。

现在人到了玳瑁岛上,听着公孙应姜一口一个“姑姑”,盛惟乔心不在焉的梳洗之余,感到非常的烦躁与为难:她一点都不想给个海匪做姑姑好吗?!

“如果这个公孙应姜像郑森他们一样对我该多好?那样我就直接让她别喊我‘姑姑’了!”看着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公孙应姜,盛惟乔深刻体会到了在盛府时,盛睡鹤想揍她而不能的痛苦了,“但这女孩儿娇娇怯怯的样子…我这么一说,她一准会哭出来吧?!”

虽然盛惟乔因为压根不关心自家的发家史,对公孙氏缺乏应有的好感,然而看着白白净净漂漂亮亮还特别乖巧胆小的公孙应姜,她权衡了半天,到底下不了狠心说重话,只能忍着内心的焦躁,听她一口一个“姑姑”,介绍着玳瑁岛的现状。

盛惟乔在韩少主那儿时,就听说了玳瑁岛的处境堪忧了。

不过实际上玳瑁岛现在在物资上并不算困难,至少普通的用度是没问题的,这也是她退热用的药可以立刻配齐的缘故。

“之所以始终只守不攻,其实不全是因为韩潘联手之下势大。归根到底,是几位叔公各有想法,不服爹爹,逼得爹爹束手束脚,不好动作。”公孙应姜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忧虑,叹息道,“这回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爹爹中了暗算、性命垂危的假消息,把小叔叔骗了回来,又带累了姑姑您跟世子爷——万幸两位吉人自有天相,到底没有当真出事!不然我们可是万死都难赎其罪了!”

盛惟乔吃惊道:“令尊没事儿?你的意思是,设法骗你小叔叔回来的,是你们公孙氏的人?他们疯了么?如今韩潘还围着玳瑁岛哪!”

要窝里斗也看看局势吧?照韩少主跟郑森所言,公孙氏被压在玳瑁岛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落下风这么久,高层还成天想着勾心斗角互相下狠手,盛惟乔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撑到今天的?

想到那个被盛睡鹤险险穿心之后,死在自己手里的韩少主,盛惟乔不禁拧起眉,心想难道是因为韩潘两家也很废物,所以公孙氏方能放心的内斗不息?

却听公孙应姜叹道:“叔公们一直觉得爹爹过于心慈手软,不适合执掌公孙氏!之前祖父在时,他们不敢公然这么讲,祖父战死后,他们总觉得应该趁韩潘围困玳瑁岛的机会,将爹爹从海主的位子上赶下去,换个足够心黑手毒的海主上台才好!”

她说到这里又满含歉意的赔礼,“公孙氏的家事,却连累了姑姑,实在是…实在是…”

女孩儿似乎因为才学浅薄,寻不出合适的措辞了,一双明眸里渐渐腾起雾气,要哭不哭的模样让盛惟乔赶紧出言安慰:“没事的,这又不是你们的错!再说我来这儿的事情,你们不是已经用鸽信告诉我爹爹了吗?回头我爹爹来接我回去,也就没事了不是?”

“就是怕你爹爹来了之后,因为小叔叔手下擅自带走你、导致你亲手杀人又发热了四天,还流落到玳瑁岛,会迁怒我们公孙氏啊!”却不知道此刻公孙应姜柔柔弱弱的破涕为笑之余,心头非常的无奈,“虽然小叔叔不惜伤势发作把你及时救了下来,可是正你如堵公孙喜的话一样:他们要不掳你出海,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即使盛惟乔眼下看起来还算平和,但她背后的亲爹盛兰辞可不是好糊弄的!

不趁盛兰辞尚未抵达,多哄哄他的女儿,回头盛兰辞算起账来,已经是内外交困的公孙夙一系如何抵挡得住?!

今早公孙应姜可已经听说了,她叔公那边打算将掳走盛惟乔的举动,说成是出自公孙夙的授意——届时盛兰辞爱女之心一盛,即使他以前得到过老海主公孙图的大力支持,但人走茶凉,却也未必还肯在公孙氏的内斗中偏向公孙夙了!

这会公孙应姜自然要以牙还牙,不动声色的给盛惟乔灌输公孙氏那些想跟公孙夙抢海主位子的人,才是盛惟乔这两日悲惨遭遇的罪魁祸首!

毕竟要不是他们散播假消息,骗得盛睡鹤夜半逃离丹桂庭,也不会发生盛睡鹤手下私自挟带上盛惟乔的事情不是吗?

盛惟乔没看出来自己成了公孙氏本轮内斗的焦点,不过她这会也没心思掺合公孙氏的事情——反正她爹过两天就会来玳瑁岛接她,到时候万事有她爹做主,她又何必操这个心?

所以安慰了一番公孙应姜,又在她的劝说下用了点粥菜,也是巧:才搁下牙箸,徐抱墨就在小丫鬟的带领下,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世妹,你可醒了!”看到盛惟乔似乎精神不错的样子,他明显松了口气,欢喜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头可疼?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我现在好的很,这回委实劳烦世兄了!”盛惟乔看到他也很高兴,同时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徐抱墨本来不需要遭遇韩少主之事,更不需要来这玳瑁岛的,尽管他现在好端端的,盛惟乔到底觉得拖累了他,“世兄原是我家客人,我家却没能招待好你,反倒累你这样奔波涉险,实在失礼之极!”

徐抱墨故作怫然:“咱们的祖父相交莫逆,互相都不把对方晚辈当外人看,世妹口口声声说着‘客人’,这是存心与我生份了?”

盛惟乔赶忙赔罪不迭——他们这番寒暄完了,公孙应姜才羞羞答答的上前给徐抱墨行礼:“世子爷!”

“公孙小姐不必多礼!”盛惟乔注意到,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爽朗大气的徐抱墨,目光落到公孙应姜身上时,显得非常不自在,他甚至不敢去看公孙应姜,干咳一声,“公孙小姐亲自照顾世妹一天一夜,必定十分疲惫?”

公孙应姜知道他是想单独跟盛惟乔说话,遂识趣的告退。

她走之后,盛惟乔好奇道:“世兄似乎对那公孙小姐有些刻意疏远?这是为何?”

盛惟乔其实也没有因为公孙应姜的表现立刻就喜欢上她,只不过这女孩儿瞧着也不像是会惹人厌的,徐抱墨这么温柔有礼的人,何以会面对她时各种不自然呢?

第四十一章 失望的世子

徐抱墨闻言,脸色越发尴尬,语塞了会,才道:“这事说来是个误会…之前下船时,我因为牵挂世妹,不当心,撞着了那位公孙小姐,自觉冒犯了她,所以见到她时,感到十分抱歉!”

盛惟乔正要说既然是不当心,看公孙应姜的样子也应该没有受伤,又何必这样耿耿于怀?

但随即想到,徐抱墨对自己来说是世交之家的兄长,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却很可信任;但对公孙应姜来说,却是个彻底的陌生人,兴许公孙应姜非常在意这次碰撞呢?

毕竟那个被盛惟乔一剑斩首的韩少主,其实也没来得及真正侮辱她,然而对于盛惟乔来说,那人绝对该死一万遍!!!

虽然认为徐抱墨为人光风霁月,绝对不是韩少主那种人可比的,然而盛惟乔跟公孙应姜的关系,还没亲近到可以替徐抱墨说情的地步,是以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含糊道:“都是我之过,叫世兄受委屈了!”

徐抱墨听了这话,面上古怪之色更重,干咳着转开话题,说道:“世妹可知,公孙氏眼下内斗得很厉害,这回恒殊弟不顾盛世伯阻拦,坚持归来,亦是受了算计?”

“方才公孙小姐同我说了点。”盛惟乔点了点头,“也真不知道这家子人怎么想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斗来斗去!”

徐抱墨想了想,忽然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窗边仔细检查了下,确认无人偷听,这才道:“世妹,我观公孙氏与世伯关系不差,或者说,他们对世伯十分忌惮!如今韩潘围困玳瑁岛,与公孙氏呈胶着之势,世妹可想过,此乃一举平靖碧水、南风二郡海域的大好时机?”

盛惟乔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乃是趁三伙海匪在玳瑁岛对垒,不会轻易潜逃进茫茫大海的机会,设法说服朝廷水师出马,来个渔翁得利——作为一位正宗的掌上明珠,盛惟乔当然从来没想过这种军国大事。

不过这会略作思索,却为难道:“那公孙小姐的小叔叔要怎么办?”

虽然她现在对盛睡鹤是否自己异母兄长一事,还持着怀疑的态度,但这人不顾伤势发作,从韩少主手里救下自己跟徐抱墨总是事实。纵然这回出海遇险,也都是盛睡鹤的手下造成,但让她现在脱离了险境就算计盛睡鹤,她还是做不出来的。

徐抱墨心想:“大乔怎么还唤恒殊弟‘公孙小姐的小叔叔’?难道她到现在对恒殊弟坚持来玳瑁岛之事还是余怒未消吗?”

不过想想也是:盛睡鹤之所以要回来,皆因听说了公孙夙遭遇暗算,性命垂危,实际上公孙夙什么事都没有,倒是中计的盛睡鹤,以及受牵累被拖下下水的盛惟乔跟他这个世子爷,皆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大圈!

盛惟乔这会确实有理由恼怒兄长的以身涉险。

这个念头一转之后抛开,徐抱墨暗暗的松了口气:他的大乔到这时候还不忘记关心盛睡鹤,可见即使那位冯伯母是个心思诡诈的,大乔却依然未受影响,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儿!

他很满意自己的试探结果,又怕因此叫盛惟乔误会自己恩将仇报,才被盛睡鹤救下,就想拿盛睡鹤的性命去给自己前途铺路,所以忙道:“我如何会害恒殊弟?其实我这么提议也是为了恒殊弟好——恒殊弟之前没认祖归宗也还罢了,现在既然已经改回盛姓,却还心系玳瑁岛,一次两次也还罢了,次数多了,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说哪能不叫人知道?到那时候,非但恒殊弟的锦绣前途毁于一旦,连盛家也要受牵累了!”

盛惟乔闻言肃然道:“世兄所言极是!”

又蹙眉,“不过以他对公孙家的感情,恐怕是不可能接受公孙家被剿灭的!”

“其实这几年朝廷一直没管过海上,岸上对海匪也没多少赶尽杀绝的心思了。”徐抱墨提醒,“平靖海域的功劳,也不只有剿灭,还可以招安嘛!”

盛惟乔仔细想了想,认为可行:“不过咱们跟公孙氏都是头次照面,贸然说这样的事情…?”

“世妹不是说,世伯过两日就会来岛上?”徐抱墨含笑道,“这么大的事情,咱们作为晚辈,哪能真的做什么?终归还要世伯以及盛老太爷这些长辈们出面,方有成就的指望!”

盛惟乔虽然没什么城府,但自幼耳濡目染,许多默契却是了解的,登时听了出来,徐抱墨这话里的意思,招安如果成功,大头功劳都归盛家,他顶多沾点光。

虽然凭着盛老太爷与徐老侯爷的交情,以及盛家为人,此事若成,断不可能只让他喝点汤,不过他这么说话委实叫人舒服,盛惟乔对他的好感不禁再次上升。

两人畅谈了一番之后,盛惟乔究竟醒来不久,尚且需要时间才能彻底恢复如常,渐渐的就露出了乏色。

徐抱墨见状,忙体贴的提出告辞。

他出了门,庭院里守着的小丫鬟看到,急急扔了折来逗锦鲤的柳枝,上来行礼:“世子爷!”

“世妹要安置了,你且进去伺候。”徐抱墨看了眼四周,没发现公孙应姜的人影,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怅然若失,心不在焉的对那小丫鬟点了点头,吩咐了句,一拂袍袖,就朝外走——这里毕竟是公孙应姜的闺阁,即使没有盛睡鹤之前说的话,他肯定也不会久留的。

谁知沿着回廊才走了两个转折,就看到公孙应姜双手环胸,斜靠在不远处的朱柱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世子爷方才在庭院里左顾右盼…是在寻我吗?”

她此刻的神态与妆容,都不复在盛惟乔面前的柔弱羞怯:歪在一侧的堕马髻愈加衬托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与香腮;精心描绘过的眉眼掩去了眉宇间原本的稚气;轻勾的朱唇仿若吸足了夜露的花朵,娇嫩丰润,引人采撷;宝石般的眸子里闪烁着狩猎者才有的光彩与斗志。

装束尤其的不可思议:轻柔若云的丁香色纱衣尽管重重叠叠,却仍旧可以清晰的看到内中的大红诃子,紧束的浅粉锦缎,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底下散着一条白绿间色裙。

那裙子色彩倒是清爽,但绿色的部分却亦是以薄纱重叠而成,目光稍低,修长笔挺的双腿便在裙内若隐若现——即使眼下风气开放,这么大胆的衣裳,岸上良家等闲也是不敢穿的!

“公孙小姐,请自重!”徐抱墨嘴角微微抽搐:这要是在苍梧郡,他祖父跟他还没把盛惟乔列为徐家妇人选时,遇见这么火辣大胆的女孩儿,他一定开心得不行!

但现在,且不说他的准正妻还在公孙应姜的闺房里休憩呢,就说跟前这公孙应姜的身份,他也不好下手啊!

这里可是玳瑁岛!

在海主的地盘上染指海主的亲生女儿,即使他是侯世子,不太可能被直接拖出去沉海,也必定有无穷麻烦!

不过理智归理智,徐抱墨心里其实挺纠结的,一来得意于自己的魅力——他昨儿个才下船就被公孙应姜缠上了,要不是盛睡鹤当时已然清醒,发话让公孙应姜亲自去照拂盛惟乔,他估计根本脱不了身;二来公孙应姜这个类型的女孩儿,他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心里多多少少有点痒痒的。

此刻他默念了好几遍“正妻不是大乔会被祖父打断腿,大乔那么得宠即使她自己大度,叫盛世伯知道我跟这公孙小姐有了首尾也一定会拒婚”,方才稍稍冷静,说道,“我对小姐并无他意,还请小姐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传了出去,使人误会!”

“误会什么?”公孙应姜抚了抚鬓发,忽然拎起裙角,在他面前轻巧的转了个圈,裙飞袖舞,环佩叮当,似彩蝶蹁跹,徐抱墨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她笑嘻嘻的作了个媚眼,无所谓道,“这儿是我的地盘,我在自己的地盘上爱怎么穿就怎么穿,我就是脱光了站在这儿,又怎么样?!”

饶是徐抱墨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此刻也有点呆怔——毕竟他以前撩的妹子,虽然良贱都有,但以他的身份,去的青楼肯定也是有档次的,出来接待的往往也是头牌。

这年头的头牌可不好做,琴棋书画能歌擅舞都是必备技能。

而徐抱墨端惯了翩翩贵公子的架子,人家青楼的姑娘又是专业投其所好,可想而知,她们接待徐抱墨时,一定是要多高雅有多高雅,要多有内涵就有多有内涵,说句不好听的话:比真正的大家闺秀还像大家闺秀。

又怎么可能在俊秀风流的徐世子面前,说出公孙应姜这样不矜持的话来?

见徐抱墨目瞪口呆的样子,公孙应姜朝他眨了眨眼,笑道:“你说我再在这衣裙上缝些铃铛怎么样?走路的时候一步一响,会不会更好看也好听?”

“公孙小姐请自重!”徐抱墨先是想象了下公孙应姜穿着缀满银铃的纱衣,在面前翩然起舞的景象,跟着板起脸,义正词严道,“不瞒小姐,我已心有所属!所以,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假如呢?”公孙应姜挽了挽臂上的披帛,轻巧的移步到他跟前,伸指虚点了点他胸膛,嫣然道,“假如你没有心有所属…你会喜欢我缝上铃铛走到你跟前吗?”

徐抱墨暗道:你想缝,你倒是快点去啊!反正盛世伯还有几天才能到,我又不会马上走!

然而想到“正妻不是大乔会被祖父打断腿,大乔那么得宠即使她自己大度,叫盛世伯知道我跟这公孙小姐有了首尾也一定会拒婚”,他还是以莫大的意志力阻止了自己点头的冲动,面无表情道:“也许吧,不过,我如今心里只有一个人,然而却并不是公孙小姐你!”

他这么说时很有点七上八下的忐忑,主要是担心这话会伤到公孙应姜——然后公孙应姜不穿给他看了怎么办?!

谁知公孙应姜闻言,却露出惊喜之色,拍手道:“看来这个法子可以用!”

不待徐抱墨反应过来,她已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边走边开心的自语,“连侯爵家的世子都说要不是已经心有所属,一定会喜欢我这样打扮,他多半也会心动的!事不宜迟,我这就去缝了铃铛跳舞给他看,就不信这次还不能把他勾到手!!!”

“……!!!!!”被扔在原地的徐抱墨:说好的对本世子一见钟情,流连往返呢?!

合着公孙应姜昨晚之所以缠着自己,不是因为本世子是她心上人,而是想拿本世子练手,好去勾搭她真正的心上人?!

第四十二章 公孙姐弟

徐抱墨的不开心,盛惟乔自不知道。

她次日醒来后觉得又好了很多,估计在盛兰辞抵达玳瑁岛之前,就可以完全恢复了。不过想到盛兰辞,不免又想到盛睡鹤——之前因为才睁眼就到了海匪窝里,还多了个大侄女,盛惟乔风中凌乱之下心思不定,也没多想。

现在却醒悟过来,照公孙应姜的描述,海主公孙夙眼下正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困境,怎么可能清闲到亲自照顾义弟呢?恐怕是盛睡鹤的处境或者伤重程度,让他百忙之中也脱不开身吧?

盛惟乔想到这儿,感到心头微沉。

不过要去探望一下盛睡鹤的话到嘴边,心头又觉得:“我又不是大夫,去看他有什么用?再说他也未必高兴看到我呢?”

她纠结了好半晌,正觉得为难之际,抬眼看到那黑黝黝的小丫鬟站在角落里,好奇的打量着自己,随口道:“你叫什么?你家小姐呢?”

“奴婢叫玉扇。”那小丫鬟闻言,忙移开视线,说道,“我家小姐这会在养病呢!”

“养病?”盛惟乔微微一怔,忙道,“可是被我传了病气?”

“不是的。”玉扇摇头,一脸“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表情,踌躇了会,才道,“小姐她是因为大晚上掉进了海里,才病倒的。”

盛惟乔诧异道:“她为什么会大晚上掉进海里?”

她心想那女孩儿瞧着怪胆怯的,大晚上的恐怕连庭院里都不敢去,即使这座院子就在海边,按说也不可能掉进海里去吧?

玉扇这次憋了半晌,才道:“奴婢也不知道!”

“她现在在哪里?”盛惟乔看出她有所隐瞒,顿时起了疑心:难道公孙应姜乃是受到了公孙家内斗的波及?

心念数转,盛惟乔试探道,“我可以去看看她么?”

玉扇犹豫了会,说道:“您还没好全,奴婢得去问问小姐!”

“我跟你一起去!”盛惟乔想到公孙应姜那怯懦的模样,担心玉扇通禀了之后,对方做好准备,自己问不出真相,当下起了身,系上外衫,说道,“你带路吧!”

见玉扇迟疑,她道,“你怕什么?到时候你进去询问你家小姐,我在外面等着。如果你家小姐不愿意见我,那我就不进去打扰她,这不就成了?”

她心里想那公孙应姜的性子,可不是会拒绝人,或者说可不是敢拒绝人的,若知道自己已经在门口了,估计怎么也不好意思让自己白跑一趟!

却不想,片刻后,她被玉扇领到相邻的一座跨院里,还没进去,就听里头一个介于男孩儿跟少年之间的嗓音,正幸灾乐祸道:“…丢进海里也还罢了,竟逼着姐姐你泡了大半夜才许上岸,显然是动了真怒了!如今外有韩潘虎视眈眈,内有叔公们不安好心,爹爹跟他都腾不出手来太追究这件事情,回头等风平浪静之后,姐姐你可惨了!”

盛惟乔闻言皱了皱眉,心想公孙应姜果然不是自己不当心掉进海里,而是被扔下去,还被逼着在海里泡了大半夜——这样对待一个顶多十三四岁的女孩儿也太过份了吧?

她正有些着恼,里头又传来公孙应姜的声音,略带鼻音,显然是伤风了:“谁知道他那么小气?”

先前那介于男孩与少年之间的嗓音笑道:“这话你敢到他面前去说么?”

这时候一脸尴尬的玉扇已经叩响了门——里面的姐弟俩异口同声问:“谁?”

“盛小姐来了!”玉扇直截了当一句,里头顿时一静,顿了顿之后,就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忙乱,跟着门被猛然拉开,面色微红、披着长发的公孙应姜不大自然的出现在门口,看到盛惟乔,不禁有点慌张道:“姑姑,您还没好全,怎么过来了?我如今伤了风,可别过给您!”

盛惟乔虽然对她的海主之女身份依然有些膈应,不过看她这么关心自己,也很承情,温言道:“听说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说起来要不是你悉心照拂,我也没这么快就能起身走动。”

公孙应姜干笑道:“啊,我就是守着您,主要的事情都是玉扇做的…”

她才说到这儿,里头噔噔噔的传来脚步声,继而一个脑袋从公孙应姜肩后冒出来,却是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少年,容貌与公孙应姜略有相似,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机灵的样子。

他先是好奇的打量了下盛惟乔,跟着嘴甜道:“这就是盛姑姑吗?姑姑长得可真美!对了,我叫公孙应敦,爹爹也是公孙夙!”

“这么说他们是亲姐弟了?”盛惟乔闻言有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心想,“方才听他对公孙应姜坠海病倒一事毫无同情之意,反倒十分幸灾乐祸,甚至这会还要公孙应姜这个病人亲自来开门,还以为他是公孙应姜的叔公之后呢!”

毕竟公孙应姜给她说的公孙氏内斗,主要就是公孙夙与其叔伯之间的冲突。

“你也好。”虽然惊讶公孙应敦与公孙应姜至少是同父姐弟,但盛惟乔对这种没手足之情的行为委实不大喜欢,所以此刻只淡淡一点头,“来的不巧,打扰你们了!”

“没什么打扰的!”公孙应敦似没看出来她的疏远,笑嘻嘻的扯了扯姐姐的袖子,提醒道,“姐姐,盛姑姑尚未痊愈,怎么好让姑姑一直站在门口说话?先生以前不是说了吗?这种情况,咱们该请姑姑入内奉茶才是!”

公孙应姜其实是不大想请盛惟乔进去的,主要她一直觉得盛惟乔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大抵身体孱弱,不然怎么会在海上杀个人吹点风,就一口气昏迷了四天四夜,把一群人吓得半死呢?

是以她方才说的怕过了病气给盛惟乔是实话,但现在弟弟这么讲,盛惟乔又没有推辞的意思,也只能拿帕子掩了口鼻,道:“姑姑不嫌弃的话,还请进来小坐会?”

姑侄三个进门落了座,玉扇乖巧的给他们沏上茶——盛惟乔意思意思的呷了口,就问起公孙应姜的病:“昨天看到你还是好好儿的,今天怎么就病倒了?”

虽然她在门口已经听到了真相,不过盛惟乔还是想听听公孙应姜对自己的说辞。

“晚上出门走走,不当心就掉海里了。”果然公孙应姜张口就道,“姑姑不必担心!我们海上人,这都是小事儿,今早喝了药,发了身汗,想来下午也就好了!”

盛惟乔心念转了几转,到底没戳穿她的谎话,只道:“没事就好。不过就算是海上人,到底女孩儿,黑灯瞎火的往后还是不要外出的好,免得再碰到类似的事情。”公孙应姜神情僵硬的笑着,道:“姑姑说的是!”

跟着就赶紧转开话题,“岛上没什么好东西,这两天委屈姑姑了罢?今儿的饭菜姑姑还用得惯吗?若是用不惯,尽管说!我让厨子照您的口味做!”

“熬汤的鱼十分新鲜,比在岸上时吃的别有一番风味。”盛惟乔看出她转移话题的心思,弯了弯嘴角,配合道,“粥里的虾仁也鲜甜可口…”

聊了几句饮食的问题后,见公孙应姜露出乏色,盛惟乔识趣的告辞之余,却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去看看你们小叔叔,不知道现在方便吗?”

“不行!!!”她本来以为这个要求是肯定会被答应的,毕竟公孙姐弟对自己一口一个“姑姑”,这都是因为盛睡鹤是他们叔父的缘故,而自己去看盛睡鹤,在他们姐弟眼里岂非理所当然?

即使被拒绝,顶多也就是时间上的问题,比如说目前正是盛睡鹤才吃了药要静养,所以不宜被打扰之类——谁知话音才落,公孙应姜登时脸色大变,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没跳起来,“您不能去!!!”

待见盛惟乔愕然的神情,公孙应姜才醒悟过来自己的失态,她用力握了握拳,掩饰似的咳嗽了下,才道,“您如今还没好全呢!在这附近走走也还罢了,小叔叔他住得远,您过去的路上万一又吹了风可怎么办?再说了,小叔叔是我们爹爹亲自照顾的,那儿出入都是些粗鄙之人,姑姑玉软花柔,可别叫他们冲撞了去!”

她这么说时,公孙应敦在旁一直维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盛惟乔看在眼里,觉得很是古怪,道:“吹风这个问题好解决,我方才在房里看到件披风,应该是你的?借我用一用可好?至于说令尊那儿出入的人,我又不认识路,断不会一个人去,请你们姐弟遣个人陪同,那些人看到我的陪同之人,哪能心里没数?”

公孙应姜愣了愣,正要继续想拒绝的理由,哪知公孙应敦却坏笑着说道:“姑姑说的再对没有了!依我看,姑姑也别找其他人给您带路了,这么着,我正打算去爹爹那儿一趟,就由我给姑姑带路怎么样?”

公孙应姜立刻对他怒目而视!

“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把姑姑带到小叔叔跟前的!”公孙应敦假装没看出来她焦灼的心情,手腕一翻,掣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在指尖灵巧的打个转,笑嘻嘻道,“路上要有人敢对姑姑不敬,我一定好好教他做人——我用匕首可是小叔叔手把手教的,姐姐千万不要替我们担心!”

盛惟乔看出他是在存心拆公孙应姜的台,不过她知道玳瑁岛眼下是不敢为难自己的,所以也不怕公孙应敦的小心思会真正对自己不利,也就没理会,自去系了披风,出门请公孙应敦带路。

“我只是因为公孙应姜好歹照顾了我一天一夜,又一口一个‘姑姑’的喊我,现在她被人欺负了,我怎么能坐视?”去的路上,盛惟乔这样告诉自己,“只不过我头次来玳瑁岛,又是个外人,想替她出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才要去问问那盛睡鹤!我可不是因为担心他、更不是真正要去看望他的!”

抱着这样的信念,半晌后,她特别坦然的跨入了盛睡鹤所在的屋子。

第四十三章 表姐妹的消息

盛睡鹤这时候在书房——书房里仅有公孙喜一人伺候,但他还是跟在海上时一样,戴着那副被称为“鸦屠”的面具,遮蔽住容貌;只是之前那身玄衫墨氅换成了白底松纹圆领袍衫,外罩月白鹤氅。

其实这时候季节已经入夏,即使海岛清凉,但如盛惟乔这种娇弱女流,又是病体未愈,也只须着单衣,不必再加外衫了。盛睡鹤兀自穿戴严实,还在袍衫外罩大氅,可见伤势沉重。

尤其是面具下那截雪颔,愈显肌肤如玉,白得毫无瑕疵——却也是气血不足的征兆。

见公孙应敦带着盛惟乔进来,公孙喜微微皱眉,盛睡鹤却立刻住了手中正挥洒着的鼠须笔,将之搁到笔山上,双手交握,抵住下颔,饶有兴趣的笑道:“我就知道妹妹一定会来看望我的!”

“谁来看望你?”盛惟乔本来还挺担心他的,但盛睡鹤这么一说,她却立刻炸毛了,瞪圆了杏子眼,冷笑道,“我不过是随便转转,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是来看我的啊?”盛睡鹤仿佛很失望似的叹了口气,跟着语气一变,嘿然道,“这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果然我还是应该尽管处置掉眼下的事情,早点回去盛府,跟你抢家产,跟你争宠爱,天天在祖父跟前告你的状…怕不怕?!”

盛惟乔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昏了头了!!!

好好的在人家公孙应姜屋子里养病不好吗?为什么要来找盛睡鹤这混蛋?!

这根本就是自己找气受!!!

她默念着“公孙应敦公孙喜都在场,我可是原配嫡女,怎么可以被个外室子轻易气到失态”,半晌才控制住冲上去挠盛睡鹤一顿的冲动,冷笑道:“祖父不过念你流落在外多年,才回去的份上,额外给你点脸罢了!真正论到祖孙情份,你这个外头养的,如何能与我乃祖父看着长大比?你现在口口声声不离要跟祖父告状,倒是应了坊间一句话‘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要开染坊了’!”

“可是你是女孩儿啊!”盛睡鹤笑眯眯的听完,却开心道,“你已经十三岁了,短则两年长则三四年,你就要出阁了——而我却会长长久久的留在盛家!你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嫁人之后,难得才能回娘家一次,而我却可以一直侍奉祖父祖母、爹娘膝下!如此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哪还记得你这个嫡女,那当然是只记得我这个男嗣了,对不对?”

他嘴角高高勾起,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现在再告诉为兄一遍:你是不是专门来看望我的?”

“…”盛惟乔气得捏紧了拳,跟着张开手指,再捏紧,如此几遍之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前几步,按住盛睡鹤支颔的长案,盯着他面具后的双眸,一字字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为什么来你这儿吗?!我!现!在!告!诉!你!”

话音未落,她猛然抓起桌上的砚台——公孙喜跟公孙应敦还以为她要拿这砚台砸盛睡鹤,前者眼中杀气一闪,就要拔刀相向;后者一怔之后,却流露出极为钦佩之色,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快意——却见盛惟乔高举砚台,却没有砸下去的意思,而是手一抖,将内中尚未用完的墨汁,洒了盛睡鹤一头一脸!

“…”盛睡鹤不动声色的收回按住公孙喜腰间刀柄的手,低头瞥了眼衣衫上的墨渍,忽然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伸指沾了沾面具上的墨汁,在下颔、人中处抹了几下,笑道,“怎么样?为兄画上胡须后,是不是显得越发沉稳可靠了?”

还抓着砚台的盛惟乔:……

他为什么不生气?!

他凭什么不生气!?

他居然不生气!!!!!

盛惟乔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

“应敦,你怎么会在这儿?”就在她考虑是不是索性把砚台也砸过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嗓音,带着诧异道,“不是说了,让你没事不要打扰你小叔叔?”

盛惟乔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却见一个二十七八岁模样的男子大步走入。

这男子肤色微黑,身材高大,长相十分堂皇,可称俊朗。他穿一身玄色短打,裸露在外的手臂、脖颈上都有许多陈年伤疤的痕迹,此刻虽然笑容满面,然而无论是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还是通身浓郁的煞气,都昭显了他的非同常人。

“爹,您来啦?”而公孙应敦的称呼也证实了盛惟乔的猜测,这小少年看到这人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全没了之前看好戏的玩味与跳脱,几乎是颤巍巍的上前行礼,匆匆解释道,“孩儿哪敢违抗您的意思?这不是给姑姑带路才过来的吗?”

“这位就是盛家妹子?”公孙夙闻言,笑着看了眼盛惟乔,他没什么敌意,甚至可以说颇为友善——但长年杀伐养就的锋芒,还是让盛惟乔迎上他视线时,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

公孙夙见状,笑得越发谦和,尽量放柔了嗓音,“我是公孙夙,忝为此地地主。妹子既然是我幺弟的妹妹,那就是我妹妹了,在这儿只管跟在盛家时一样,千万不要客气!”

“海主好!”盛惟乔虽然认为自己这种良家子,很不该跟海匪们同流合污,但真正看到这位号称杀戮无算的海主,到底有点胆怯,忙放下砚台,客套道,“这两日打扰海主了!”

不过虽然对公孙夙十分忌惮,盛惟乔终究是对海匪心存隔阂的,所以只喊他“海主”,不肯依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以兄长相称。

好在公孙夙也没计较,笑眯眯的同她寒暄了几句,充分做足了好客热情主人的姿态后,也就找借口离开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尤其盛惟乔砚台都放下来了,也不好再跟盛睡鹤计较,只狠狠瞪了他一眼,就待也要离开,未想她还没跟公孙应敦提出要回去,盛睡鹤忽然对公孙喜跟公孙应敦道:“你们都出去下,我有点事情单独叮嘱下妹妹!”

见盛惟乔似乎要反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是关于三妹妹跟沈表妹的。”

盛惟乔顿时肃然!

等公孙应敦跟公孙喜退到门外之后,她迫不及待的趴着书案问:“表姐跟三妹妹找到了?她们现在怎么样?”

“没有。”然而盛睡鹤盯着她看了会,却摇头,道,“玳瑁岛现在正被韩潘联手围困,能保持物资无忧,已经是公孙氏在南风郡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了。要说现在还跟平时一样,对岸上的消息了如指掌怎么可能?”

他顿了顿,“这消息是从韩家那边得到的,其实目前也只是我的猜测,未必能做准。”

盛惟乔听到“韩家”二字,心头一跳,脱口道:“难道她们是被韩家掳了去?!”

“很有可能!”盛睡鹤的回答击破了她的侥幸,盛惟乔脸色煞白了一瞬,定了定神才敢问出来:“那她们现在?”

“应该还活着。”盛睡鹤垂眸,掩住眼底的闪烁,沉吟了会才道,“因为之前咱们联手杀了韩少主的事情,我怕韩家人会因此有什么动作,所以令奸细近期盯紧了韩家,发现韩家前些日子,曾经派遣了一队精锐上岸,掳回一群人,内中有两位模样娇美打扮华贵的小姐,年纪与表妹还有三妹非常吻合——不过那奸细并没有亲眼看到她们,更不知道她们现在被关押在什么地方,所以这个消息还在核实。我只是怕你担心,先跟你说声!”

盛惟乔扶着书案,半晌作不得声,只眼底水光潋滟,她忍了好久,终究还是忍不出哭出了声:“怎么会这样?”

落到海匪手里的女子,尤其是沈九娘跟盛惟娆那样俏丽美貌的女孩儿,会是什么下场,还用说吗?

想到那个被她喊了多年“小乔”的表姐,盛惟乔心里针扎似的疼:当初沈九娘被徐抱墨拒绝时,盛惟乔还安慰她,将来找个比徐抱墨好一百倍的。哪知这才几天,沈九娘竟然就遭到了这样的不幸——这位表姐即使往后活着被从海匪窝里救下来,还能不能活下去也是个问题了吧?而堂妹盛惟娆,比盛惟乔还小一岁,她今年才十二岁!

之前杀了韩少主后,盛惟乔一度担心自己睡觉时会做噩梦,梦见韩少主的魂魄向自己寻仇,此刻她却巴不得韩少主阴魂不散——她好再将他碎尸万段一万遍!!!

“只要人活着就好。”盛睡鹤究竟才回盛家,沈九娘跟盛惟娆又一个是他表妹一个是他堂妹,在有盛惟乔这个亲妹妹的情况下,这两个妹妹自然就不那么引他注意了,所以此刻还是很冷静的,缓声说道,“不管怎么说,总比之前毫无音讯、不知生死来的好。”

盛惟乔边擦泪边恨声问:“要多久才能把她们救出来?”

依她她恨不得现在就带人去把两个姐妹救回来好好安慰,但她也知道,这儿是玳瑁岛,不是事事依她心意的盛府。

所以此刻也只能指望盛睡鹤能够念在血脉之情的份上,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

索性盛睡鹤颔首道:“我已经有了打算,只等爹爹来岛上之后,与他商议了便可行动。”

盛惟乔对这类事情都不大懂,这会也没追问,只咬牙切齿道:“倘若小乔跟三妹妹当真在那群畜生手里,届时留他们一命,我要亲手剐了他们!!!”

“说起来,你特意过来,又不是为了看我的,可是有什么事情?”盛睡鹤直接避开了这个问题,开什么玩笑?这女孩儿一剑砍了韩少主的脑袋,那么干脆利落的杀法,事后都昏迷了四天四夜,要真让她去亲手剐人,剐完人她还能撑得住?

心情正激荡的盛惟乔没注意到他的回避,随口道:“我听说公孙小姐昨晚被人扔下海,在海里泡了大半夜才能上岸,以至于今儿个病倒了。所以想来问问你,究竟是谁这么丧心病狂?!”

她本来因为公孙应姜海主之女的身份,对这女孩儿同情有限的。但刚刚听了沈九娘跟盛惟娆的消息,再看年纪跟自己姐妹仿佛性情却更温驯无害的公孙应姜,多多少少有点爱屋及乌的意思。

语气也激烈了起来,“且不说韩潘在外虎视眈眈,眼下还要闹内斗简直就是自取灭亡!单说公孙小姐一个女孩儿,娇娇弱弱安安静静的,能碍谁什么事?下手这么狠,还是人么?有那么大本事,做什么不去杀韩家潘家的人,却针对个无辜的女孩儿,根本就是不要脸到极点!!!”

发泄似的大骂了一顿后,盛惟乔抬头却见盛睡鹤目光深沉的看着自己,温柔道:“妹妹!”

“嗯?”盛惟乔不解。

“你看为兄,这么一表人才,像是丧心病狂的人吗?”盛睡鹤语气柔和似水,“像是不要脸的样子吗?妹妹,说话真的要凭良心!”

盛惟乔瞠目结舌,半晌才吃吃道:“是…是你把她扔下海的?!为什么?!”

“因为她三更半夜穿着纱衣系着铃铛想到我榻边给我跳舞。”盛睡鹤非常冷静,“我以为是女鬼,就直接扔到窗外悬崖下的海里了!”

她几乎是茫然的继续问,“她为什么要去给你跳舞?”

“据她说是徐世兄给她出的主意。”盛睡鹤依然冷静,“我不太相信这个说辞,所以让她在海里泡了大半夜,好好想想再回答我!”

盛惟乔:“…那她泡了大半夜后怎么回答你的?”

“大半夜时间,什么样的说辞想不出来?”盛睡鹤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所以天亮之后我也懒得听,直接打发她回去了——眼下我忙得很,哪有空跟她计较这等小事?”

小事?!

小事你把人家女孩儿从悬崖上扔到海里?!还逼着人家泡了大半夜才许起身?!

那要是你认为的大事,你岂不是要砍人全家?!

盛惟乔半是惊恐半是愤怒的看着他,瞬间想到:以自己这些日子对他的疾言厉色,尤其是刚才洒墨汁的举动…这人会怎么对付自己?

第四十四章 徐世子的内心是崩溃的!

盛惟乔满怀忧虑的离开后,公孙夙哼着小曲儿走进来,笑道:“你这个哥哥做得可不够合格,老吓唬小姑娘做什么?我瞧那小姑娘其实是因为担心才来看望你的,不过是却不过面子才不承认罢了。你好好的跟她说,岂不就是兄妹和睦皆大欢喜了吗?”

又说,“一直听说盛兰辞教女无方,好不容易才得的掌上明珠,半分他的真传都没得到。这会亲眼看到,我倒觉得这小姑娘虽然天真了点,脾性却不坏,不是那种一味仗势欺人的蛮横大小姐,总不至于惹了你的厌吧?”

盛睡鹤朝后靠了靠,薄唇微勾,语气懒散道:“正因为这女孩儿脾气不算讨厌,我才想着调教她一番,免得她往后出了阁,在夫家吃了暗亏都不知道!换个真正讨人厌的妹妹,我才懒得操这个心,随便哄哄,往后福祸看她自己运气去吧!”

公孙夙咂着嘴,道:“你这个调教…人家小姑娘还没会过意来,只怕先要把你恨之入骨了!”

“就她在盛家的地位,但凡肯学点手段,还能到今儿都这么好打发?”盛睡鹤失笑道,“这种安逸惯了的掌上明珠,你要是想靠讲道理让她去学东西,不过是徒劳无功——因为向来她什么都不必操心,万事有长辈顶前头,即使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她也会不以为然。所以我要是做了她心目中的好哥哥,那才是什么都教不了她了!”

公孙夙摸着下巴,笑道:“所以你就叫她因为怨恨你才去学那些手段?你这牺牲也忒大了。”

盛睡鹤端起手边的已经温了的茶水浅啜一口,怡然道:“也谈不上什么牺牲不牺牲,毕竟闲来无事,逗逗这女孩儿也蛮有意思的——尤其是想到日后她懂事了还会感激我,真是想想就让我觉得心旷神怡!哈哈!”

正被他们义兄弟谈论着的盛惟乔,这会正捧着茶碗,一脸为难的看着面前的徐抱墨。

徐抱墨的目光,第三十九次从不远处的银壶上划过,确认自己此刻仪表堂皇,一如既往的俊秀挺拔,得意之余,暗暗替她感到着急:“倾慕本世子就说出来啊!现在这里又没其他人在,连那个叫玉扇的小丫鬟都被打发出去了,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一直这么僵持着,气氛只会越来越尴尬,到时候要怎么办?!”

之所以徐抱墨才经历了公孙应姜的打击之后,还能自信的认为盛惟乔已经对自己倾心,倒也不全是自我感觉良好,而是有缘故的:

首先他是以盛家世交之后的身份进入盛家的,就算盛惟乔不像沈九娘那样,一个照面就被他拿下,但初始好感肯定有——毕竟盛老太爷偏疼大房,对盛惟乔向来很是慈爱。盛惟乔作为一个正常的得宠的孙女,情感上对祖父自然也很亲近,那么对于祖父带回来的世兄,哪能不存着善意呢?

这一点,徐抱墨在盛家花园里哄这女孩儿时,也已经确认过了。

其次他长相俊美,能文能武,还是朝廷正式册封的世子!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侯世子这层光环。盛惟乔作为一个一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日常能够接触到的男性,除了下仆,就是自家兄弟以及亲近的亲戚。

徐抱墨自认比起冯家子弟以及宣于涉这些盛惟乔的表哥表弟们,无论家世、才貌、温柔小意的手段,都远远胜过。除非盛惟乔至今情窦未开,否则她的心上人不可能有其他人啊!

第三则是这回的海上之行,徐抱墨作为盛家的客人,又是身份尊贵的贵客,为了盛家兄妹的安危,不惜以身涉险,一路相随,以命相护,深入匪窝…盛惟乔岂能不感动?!

前面本来就很有好感了,这会儿一感动,怎么想,这女孩儿都该对自己芳心暗许情有独钟痴心一片嘛!徐抱墨连回答的话都想好了:“未想能蒙世妹错爱,世妹可知,我从第一眼看到世妹起,就知道今生再无第二个女子能入我眼!!!”

…虽然这句话他差不多对每个撩过的女孩儿都讲过,不过徐抱墨觉得没关系,反正他的大乔不知道,他的大乔听了高兴就好嘛!

“祖父还说让我在盛家长住,借着向盛世伯请教功课的机会,好好表现,争取让盛世伯允许我做他女婿——祖父那种一辈子守着祖母的人,果然就是不解风情啊!”徐抱墨唏嘘的想到,“盛世伯那么疼大乔,只要大乔喜欢上我,盛世伯的态度还重要吗?倒是反过来,如果大乔对我不满意,盛世伯再满意我做他女婿,又怎么可能为我逆了他这掌上明珠的意思?!”

他已经看到自己返回苍梧郡,跟徐老侯爷禀告事情经过之后,徐老侯爷的惊讶与夸赞了——就在这时,踌躇良久的盛惟乔终于下定决心,迟迟疑疑的开了口:“世兄,我想问你一件事儿,如果有所冒犯,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同我计较!”

“大乔到底羞涩了些,到这时候了,还要兜圈子。”徐抱墨暗道,“不过也是,她又不知道我这回到盛家,纯粹就是为了她,只怕还担心被我拒绝呢!女孩儿嘛,为着防止尴尬,哪能不委婉点?”

他心里很遗憾自己预备好的台词暂时用不上了,面上却露出春风般温暖和煦的笑容,柔声道:“世妹但说无妨!”

“不知道公孙小姐大半夜去她小叔叔面前穿纱衣跳舞的事情,是否当真出自世兄的建议?”盛惟乔深吸了口气,才豁出去似的问了出来。

与此同时,徐抱墨不假思索的说道:“没有,我自幼被父母送回桑梓,以承欢祖父膝下。祖父行伍出身,杀敌无数,与盛老太爷一样,最是铁骨铮铮!他老人家教孙极严,日日督促我读书习武,从无闲暇,所以别说心上人了,连个丫鬟都没用过!”

盛惟乔:“……??”

徐抱墨:“……!!!”

徐世子现在的内心是崩溃的:你不是要问我有没有心上人?!

——那你吞吞吐吐个什么劲儿啊!!!!

室中死一样寂静了片刻,还是见多识广的徐抱墨先反应过来,冷静的为自己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对公孙小姐没有丝毫男女之情的想法,也因为自幼没用过丫鬟,不太清楚如何与女子相处,所以,我当然不会给她什么建议,更不要说让她去恒殊弟…恒殊弟?!!!”

冷静的徐抱墨一瞬间目瞪口呆,“她她她她她她是恒殊弟的侄女吧?!”

虽然盛睡鹤只是公孙夙的义弟,然而法统大于血统,公孙家既然正式承认过盛睡鹤的义子身份,那么他就跟公孙应姜的亲叔叔没什么两样——然后,公孙应姜拿自己做试验,最终真正想勾搭的,居然是这位小叔叔?!

徐抱墨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一向自诩风流,但顶多也就是想点姐妹共侍一夫罢了,跨辈分那是想都没想过好吗?!

更不要讲,眼下主动的还是公孙应姜,是女方!

徐抱墨心潮澎湃,白皙的肌肤上腾起两抹亢奋的红晕:他先是觉得羡慕嫉妒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这样漂亮大胆的侄女儿?!

叔侄啊!

他别说亲身尝试了,那是想都没想过——现在想想就觉得好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