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报复’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怕李显都没明白过来,张宪薇就都做完了。她出了一口闷气,就收了手。

她不会为了这样的人伤了自己的福禄。

过年前,借着给朱锦儿请大夫,张宪薇也看了几个大夫。她想要孩子。李显不肯给她,难道她就真的不能有孩子了吗?以前她不肯在床帏之间玩心眼,因为她认为自己不需要。

但是她现在明白了,想想她以前靠的是李显的什么?他的‘良心’,然后她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全家都看了大夫,她跟李显说,是为了‘别在过年时家里再有人病了,那这个年就过不好了’。李显深以为然,跟着也看了大夫。

大夫对她说,李显和她的身体都很健康,当然能生孩子。又问了张宪薇他们房事的次数,认为他们同房的次数太少才是没有孩子的原因。

过年的时候,李显每天都会在席上喝几杯酒。回到房里后,张宪薇会在睡到半夜后,再去摸他、挑逗他。好几次她让他那根东西立起来了,他半睁着醉眼,迷迷瞪瞪的看着她就抱过来了。

以前她从来没这么做过。但只要下了决心,她做什么都能做得到。以前张家的老太太曾经说张宪薇‘是个心硬的’。她的心硬就硬在对自己上,小时候看到家里的下人欺负她的母亲,她纵使心里怕得发抖,也上去骂他们,端着大姑娘的架子处置他们。

她教育庶出弟妹,在张家后宅中走动,甚至最后敢撑着胆子安排好家里的事后再出嫁。哪一步,她走之前都胆颤,但仍然一步步走下去。

在她之前没有人这么做,她做了,得到的是骂名还是美名?

张宪薇在夜里挑逗李显时,也有胆颤。如果李显推开她,不愿意。她就死心了,就算这辈子都没有孩子,就算枕边人一直在算计她。她既然知道了,日子还是要照样过。只是看清了身边的人而已。

看清了,也就不害怕了,也就不会做那些多余的事了。都说人心换人心,她的心换回来的是狼心狗肺,那她就不把心拿出去了。

她也不会寻死觅活的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已经发生的事,只要赶紧处理就行了。她想,如果她这辈子不会有李显的孩子了,那她就努力活得比李显长。等他死了,就算李克不是她亲生的,她也是他的嫡母。就算李显先一步让他带着家小搬出去,也要孝顺她,她的吃喝穿用,都要李克给她挣。

不然,她就去衙门告他忤逆!

现在告他,她可真是一点迟疑都不会有。

如果她会有一个孩子,那李克就必须让出李家一半的家产来。就算李显再疼爱他,也不可能把整个李家都给李克,连一半都不给她的孩子。这是李显欠她的。

3

3、第3章...

当窗外的桃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张宪薇有身孕了。

这个时候,李显还没有打算让她不生孩子。她记得,李显是在李克带着妻儿搬出去后,发现她对剩下的庶出子女还是一点没变,对李克搬出去的事也没有怨言,这才觉得她要是没有孩子,对这个家里的人都好,才能安心对李克视如已出。这才绝了让她生孩子的心。

所以,她的‘勾引’才能这么成功。而且,李克已经娶妻了,做为一个庶出的长子,他的地位已经没办法动摇了。就算张宪薇现在生出儿子来了,等他长成,到能娶妻的年纪,李克已经三十岁了,到那时,恐怕他的儿子都快娶妻了。

李显对她的这个孩子,就像是奖赏她这么长时间的功劳,也是对婆婆的承诺。虽然这个孩子来得晚了点。

在得知有孕的那天,李显就带着张宪薇去婆婆生前住的屋子里磕了头。看着李显跪在那里,一脸激动的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娘,宪薇有孩子了,你就要有孙子了!”

张宪薇流不出‘感动’的泪,只是束着双手跪下恭敬的磕了个头。凭良心说,婆婆待她,至少比李显好。至少,婆婆还是有良心的。

她既然怀了孕,就把家事交给了李克的媳妇。这个儿媳妇姓赵,性格看起来是一板一眼的,也可能是刚刚进门,所以本性还没有露出来。她从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在家里多走动。就算知道朱锦儿是李克的亲娘,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亲近来,倒是每天都到张宪薇这里侍候。

这一次,张宪薇不想让李克有机会带着妻儿离开。如果他搬走,李显就有机会把李家的家产先分给他。就算她没有怀孕,也不会让他们离开。她可还盼着儿子日后孝顺她呢。如今怀了孩子就更不放他们走了,李显现在一定更怕李克吃亏了,让他搬走,不就光明正大的让李显分钱给他吗?

赵氏把这个家管得很好,前有张宪薇定下的规矩,她又没有一上来就大刀阔斧的改动。所以家里跟以前一样,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李克让赵氏给朱锦儿开小灶了。

朱锦儿还在生病,每天都要喝下两碗药汤。李克又怕大夫不经心,常常换大夫给她看病。换个大夫,大多都要换个药方,毕竟药店医馆也要吃饭,有钱干嘛不赚?

她的胃口不开,换谁天天换着方子的喝药汤,都不会再有好胃口吃饭。张宪薇正在养胎,管家的权利又早就交给赵氏了。李显不能吩咐正养胎的张宪薇,也不能越过她吩咐儿媳妇,只好给李克暗示。

李克得了李显的话,就像拿了尚方宝剑!赵氏是他的妻子,自然要听他的话变着法子给朱锦儿做吃的。肥的不能吃,油腻的也不能吃。鸡不能吃,鸭也不能吃,猪肉不能吃,鱼虾也不能吃。

要吃清淡的,还要吃好的,养身的。

赵氏愁得天天往厨房跑,想方设法要把白菜、青菜、萝卜、豆腐做出龙肝凤胆的味儿来。李家的家世也不能撑着朱锦儿把灵芝、燕窝当饭吃,偶尔吃一回就够显眼的了。倒是参汤能隔几天喝一碗。

但是几天后,请来的大夫就说‘虚不受补’,又说这病就靠养,不是吃人参、灵芝就能吃好的。要耐心,要长久。

良缘学给张宪薇听,把她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这才算解了赵氏的紧箍咒,可是她从操心朱锦儿吃什么好的,变成操心怎么让她多吃点儿。孝心不是那么好献的,等赵氏到张宪薇这边来时,小脸瘦了一圈,成亲时粉白红润,现在白里透青,眼窝下还有好大的黑眼圈。

张宪薇叹气,劝道:“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这可不是玩的。要是凭着年轻就这么耗下去,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该吃苦了。”又问她最近吃的如何,睡得如何,又交待她一切都可以先放一放,还是李家的子嗣要紧。

说得赵氏眼圈泛红,双目含着水光,从此跑张宪薇这里跑得更勤快了。她进门前也才十五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发现张宪薇心疼她,虽然不敢在婆婆面前诉委屈,可也透出了两分亲热。

不图别的,她能在张宪薇这里听到两句暖心的话就满足了。她也知道这个婆婆进门多年没有生子,不然她也不会嫁给李克,哪怕他是良妾所出。李家风向如何,她的心里也自有一杆秤。

张宪薇要对谁好,那就是真好。她是不再盼着跟李克培养出母子情了,可赵氏是个刚到李家来的,又正处在四下无靠的时候。李克跟她再亲,日后也要纳妾,招丫头。朱锦儿就更不用提了,她又能帮赵氏什么?

她这一伸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赵氏给拢到身边来了。虽然朱锦儿是李克的生母,但她跟赵氏才像一对婆媳。

张宪薇跟李克不亲,不会跟儿媳妇抢丈夫。又在赵氏一进门就交了权,从不给她找麻烦。赵氏怎么会讨厌她?就是不能真的贴心贴意,赵氏也开始带着两分真心,巴结起张宪薇来。

朱锦儿的病一直不见好,李显想托人从外地寻访名医。其实大家都知道,朱锦儿是伤了身体的底子,只能慢慢养回来。想要喝两副药就立刻好的跟平常一样,那是不可能的。张宪薇也不拦着,还跟他说要是不行,就让人专门跑一趟。

“托给别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消息。”张宪薇摸着七个月大的肚子说。

“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李显看着她的肚子叹道,“只管顾着你自己。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让人去办。”大概是良心发现?自从她怀孕后,不见李克这个‘儿子’多关心,倒是一家子都围着朱锦儿转。换一个肚量小点的太太,只怕李家能翻个底朝天。

李显让人给她抬了一箱钱,又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如果家里人有一时顾不到的,你就让人自己去买。赵氏年轻,又是刚进门,难免有疏忽的地方。”

这是为李克让赵氏顾着朱锦儿开脱,她这个怀孕的太太,还比不上一个生病的妾能折腾。看这一家子为了她的病个个都没闲着,倒显得张宪薇没人搭理。

“老爷多心了,”张宪薇面带浅笑,嘲讽道,“难道这么多年,老爷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轻重我自然知道,锦儿病了这么长时间,难道我就不替她悬心?好歹她还是老大的亲娘呢。就是看在老大的面子,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跟她过不去!”

她的话里带了两分火气,李显赶紧笑着哄她:“你看,你看,我不过一句,你倒回了我这么一大串。”然后坐得离她近些,扶着她的肩说:“你我夫妻多年,我当然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边说边叹,把张宪薇给搂到了怀里。

张宪薇立刻轻轻推开他,低头拢着鬓发说:“让人看见不好。”再抬头展颜一笑,“老爷明白就好。今天,老爷还没去看过锦儿吧?正好午饭摆过去吧,有人陪着,她也能多吃点。”

有她这句话,李显当然就去陪朱锦儿吃饭了。一连陪了好几天,但是病人的饭又哪里是那么好吃的?朱锦儿不能吃油腻的,盘子里就只剩下青青白白的颜色。她又天天要喝药,从一进院子就是满院子的苦味。

这样的饭吃下去,就算天天吃鸡吃鱼也只能吃到苦药味。李显陪的这几天,吃的一天比一天少。终于他不再去了,脸上也跟着瘦了一圈。

天天喝药,就是朱锦儿自己也觉得她的病是‘重病’,心念一起,本来能好的病也好得越来越慢了。李克每天去看,说的都是一定请来‘名医’给她医治。李显去看,就说让她凡事都不要放在心上,只管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丫头、下人和赵氏见了她,总是劝她好好休息,好好喝药,好好吃饭。

病是要养的,可这么养着,好人也要养出病来,何况原来就是个病人?朱锦儿的病转眼病了一年都不见好,到了张宪薇怀的孩子都要落地了,她的病还是不见丝毫起色,脸色也越来越坏,腊黄腊黄的,就像那药汤喝久了,颜色都快跟药汤一样了。

张宪薇记得,当年朱锦儿也是一病就没好起来。总是春天好了,夏天一热又病了。天刚凉一点,秋天见好了。冬天一下雪,风一刮又病倒了。

那时她就觉得,朱锦儿这一辈子的福气都用在李显身上了,所以身体就不好。她的身体好,福气大概都用在娘家了,所以进了李家的门才开始倒霉。

张宪薇这一胎生得辛苦,她的年纪不小了。虽然身体还不错,但年纪太大。孩子又是好不容易盼来了,她从怀上起就小心翼翼的。结果生的时候就吃苦了。

生了两天一夜才生下来,孩子生下来时,脸上的皮都已经长开了,也不皱皱巴巴的。白白嫩嫩,肥肥胖胖,足有六斤半!

这个六斤半的孩子是个女儿,但是就算是女儿,也是张宪薇盼了二十年盼来的!长得眉目清秀,集她和李显的长处于一身。孩子睁眼早,睡了一觉起来,张宪薇就看到女儿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她凑过去,孩子看过来,跟她的目光相对,半天也不动,好像在认娘。

良缘天天满脸止不住的笑,走路时脚下都轻快了几分。还对张宪薇说:“姑娘像太太,瞧这一双眼睛多亮啊!”

张宪薇的脸上长的最不满意的就是一对眉眼,她嫌自己的眉毛眼睛不像女儿家的温婉。李显的眉毛倒是长得挺好看,是正正经经的柳叶眉,看着连他这个人都显得温和得多。

她的眉毛是剑型,斜飞入鬓。一双眼睛大而有神,就是太厉害了。张家老太太都说,她的眼睛一瞪,少有人不心慌的。

现在女儿倒是把她的眉毛眼睛都长全了,张宪薇看着女儿发愁:“你的眉毛眼睛要是像你爹就好了。”

李显刚好进来,听个正着,就笑道:“我看贞儿长得挺好的,一看就是个漂亮的美人胚子!”

这话不假,女儿是鹅蛋脸,皮肤白如腻脂,浑身上下连颗痣都没有。剃过胎发后新长出来的头发乌黑油亮,这也是随了李显的。

他过来小心翼翼抱起女儿,“贞儿,爹的小宝宝。”女儿啊啊两声,口水流了一下巴。他也不见嫌弃,接过良缘手里的巾帕轻轻给她擦去。

张宪薇觉得,如果她不是知道了李显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可真称得上是一个女人可以期许,以托终身的良人。

如果他没有遇见朱锦儿,她想他们一定会是一对人人称羡的夫妻。因为他看起来也是个疼爱孩子,稳重又有分寸的。她也不是个爱嫉妒,不顾大局的。但是就是他遇见了朱锦儿,一心爱她,把她给抛到了一边。

女儿刚生下来,他就取好了名字。李贞。女子首重贞操,这个贞字也是一种美好的愿意。张宪薇觉得比淑、娟、兰、娇一类的名字好多了。她也希望她的女儿是一个拥有坚贞的意志和忠诚的人。

她不想让女儿像李显,固然是因为李显骗了她,更是因为他的操守、德行。李显是个伪君子,这样的人可能游走在世间时能得到许多方便,但是一旦被人揭穿,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他日后说什么都会有人怀疑,做什么都会被人鄙视。

就像张宪薇现在看李显,她总是在想,李显这样对她,在外面一定也是一样。他的那些朋友是不是都知道他的本来面目?他真的会有朋友吗?

她张宪薇在听到李显的话后才开始看清李显,才开始不相信他。而他真心所爱的朱锦儿,却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不再信他了,不然也不会在病床前一直纠缠着。她担心、害怕,她不相信李显能照顾李克,不管他怎么说,她就是不相信。

多可笑?明明李显为她费了那么多心神,结果反倒让她看清了他的本质。这个他真正放在心上的女子却从心底不相信这个男人对她的感情。

人一旦失了信,就再也没有立身的可能了。

她宁愿女儿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走,也不愿意她为了一时的顺利而失去本心。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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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贞儿一岁时,朱锦儿的身体终于有起色了,李家上下都高兴得很。丫头们见面个个都笑得一脸花,开头就是同样一句话:“姨奶奶能下床了!”

后面通常会再跟着一句:“今天早上还吃了小半个馒头呢!”

“好嘛,”张宪薇用筷子挟起一个小孩拳头大的小馒头,轻轻咬了一口,“能起来是好事。”

旁边的贞儿举着她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舞动,对着张宪薇张开手一字一顿的喊:“娘!娘!抱!要!”

她刚长了牙,正是对饭桌上的东西好奇的时候。但是桌上的菜不能让她吃,每到张宪薇吃的时候,她在一边看着,就馋得很,一直要个不停。

为了这个小宝贝,张宪薇在李家从不下厨,倒是以前在张家时,为了娘和幼小的弟妹动手做过吃的。从半年前起,她的厨艺突飞猛进,现在切起肉丝来能切得又快又细又均匀,再蒸熟做成肉泥,混在面条里喂贞儿吃。

因为,她想亲手养大她的女儿。

贞儿生下来起就没请奶娘,她亲自哺乳。因为不懂这个,刚开始乳|头被贞儿吃得皮都磨破了,一碰就出血珠子。她好了喂,喂了再接着破皮。直到她习惯为止。为了孩子,母亲连身上最柔嫩的地方都要穿上铠甲。

良缘已经成了亲,也有了孩子。她说小儿的皮肤最娇嫩,用大人穿过的内衣做尿布最好。不然小屁股天天包着尿布,很容易捂坏。

张宪薇立刻剪了自己所有的内衣做尿布,良缘也把她的几套新做的内衣拿了来。虽然一般人家孩子的尿布总是脏了洗,洗干净再接着用。可张宪薇不这样,若是孩子尿了,那可以洗干净了晒过再接着用。可如果拉了,她就直接扔掉。

上面有屎,就算洗又怎么能洗干净?她又不是供不起,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贞儿。

她的新内衣就是赶得急做,也赶不急贞儿用。迫不得已,她把李显的内衣都换成新的了。旧的全剪成了尿布。虽然她觉得李显的心不好,但是他还是很爱干净的,人也不邋遢。贞儿与他是亲生父女,用他的内衣也还过得去。

李显知道了,倒是好好笑了一场。还问若是不够,家里别人的内衣也能用。张宪薇立刻回绝了。别人?家里哪里还有别人?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贞儿的亲生父亲,连他的内衣她都不想用。

至于那些人的,不管是朱锦儿还是李克,这些人在她的眼里都带着毒。想到让他们的内衣碰到贞儿,她就一千一百个不愿意!日后,他们也休想碰贞儿一下。

自从贞儿出生后,家里的人在张宪薇的眼中顿时不一样了。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

一边是她和贞儿,一边是会对她和贞儿不利的人。

看来李显的想法倒是有道理。在她还没有生下贞儿前,李家的人在她眼里可以一视同仁。就算是朱锦儿和李克,也没有这么讨厌。

但是,现在完全不同了。她对李家的人从来没这么有敌意,这么警觉。连赵氏送来给贞儿用的东西,她亲手做的小衣服,张宪薇都放到了一边。

这个家里,她只相信自己,只相信自己能保护贞儿,也只有她和她屋里的丫头不会害贞儿。其他的就连李显她都信不过。

他能为了朱锦儿毁了她的一辈子,焉知不会为了李克害贞儿?

用过早饭,张宪薇陪着贞儿在屋里玩。贞儿刚学会走路,却在大人扶着她的时候总是想往前冲,想跑。张宪薇用柔软的布兜着她,从她的腋下穿过,在屋里陪着她一步步学走路。她可以在屋里陪她一天都不烦,哪怕一天她都只是在屋子里这么大一点的地方走来走去。

最近,贞儿刚刚学会解手要蹲下来,所以只要看到她走着走着蹲下来了,张宪薇就会赶紧抱起来,再喊良缘拿恭桶进来。

贞儿的恭桶是她特地让人做的,比成人用的要小,边缘磨圆,绝不会让木头的毛刺伤到贞儿的小屁股。她还想过把李显放在正房厅堂里那种有一圈扶手的椅子下面掏空,让贞儿坐着解手。

只是那种椅子是南边的做工,燕城里的木匠不会。她的要求又复杂,找来人说了半天,前后画了十几张图才给木匠。

围栏是一圈的,贞儿可以正好坐在里面,伸手抓住外面的围栏栏杆。椅子腿不能太高,免得贞儿以后自己上下时摔倒。座位处中间掏个洞,要刚好卡住贞儿的小屁股又不能陷下去。椅子下面放恭桶,贞儿解完手,下人们从后面拿走恭桶,不会弄脏贞儿的裙子。

良缘说她太宠孩子,还特地想出这个怪东西。孩子嘛,随地一蹲,在哪里都能解手。

张宪薇却不这么想,贞儿现在才一岁,就算她日后能自己用恭桶,那也要等到她七、八岁后。这个东西能用七、八年,怎么是浪费?

木匠终于做出来后,是个方头方脑的怪椅子。贞儿可以踩着前面的踏板坐上去,大人帮她关上围栏,她坐在上面解手,解完撅起屁股,丫头帮她擦干净。她下来后,干干净净的。恭桶再让人拿走清洗。

这个怪椅子足足花了张宪薇快五两银子,可她觉得这东西做得挺值得。木匠是花了心思的,椅子的所有边角都磨圆了,围栏上还有雕花、盘云,还刻了花鸟虫鱼,贞儿坐在上面时看个不停,她把这个当成玩具了,就是不想解手也要坐上去,一天吵着要坐它坐个十七、八回,左蹭右蹭不肯下来。

李显也看到这把椅子,对着张宪薇叹气,说她:“真是慈母多败儿。”

张宪薇当下半笑半恼的问他:“一把椅子就败家了?”

“现在只是一把椅子,日后她长大了,要的东西多了,你岂不是件件、桩桩都依她?”李显问。

“我要是能依她,为什么不依?”张宪薇反问。既然她有,为什么不能给贞儿?

李显摇头苦笑,只是他之后到这里的次数渐渐多了。贞儿长到两岁时,说的话倒大部分是他教的。张宪薇教的都是‘镜子’、‘梳子’、‘筷子’这样的,他教的却是‘爹’、‘哥哥’。

张宪薇倒是故意不教贞儿这两个的,她的女儿,为什么学说话倒要先学喊他们?是不是后面还要学着喊‘姨娘’?

李显没有教贞儿喊‘姨娘’,而是抱着她去了婆婆生前住的屋子,教她喊‘奶奶’。事后,张宪薇有半个月不许他看贞儿,他一来就让人抱到后面屋里‘去睡觉’。

孩子还小,若是被那间屋里的什么东西冲撞了怎么办?就是要拜祖宗也要在过年的时候,不年不节的,这样是干什么?

李显还是天天来,有时一天来几趟。张宪薇从来不留他,坐一会儿就撵他走。朱锦儿的身体也好了,他去陪她不好吗?

他对贞儿也算是真心疼爱,只是张宪薇心中始终记得他最爱的朱锦儿,还有他和朱锦儿的儿子李克。觉得他就是喜欢贞儿,也比不上对李克的真心。

从那天起,她就不想让他抱贞儿抱出去。要抱走她就跟着,他去哪里她跟到哪里。家里倒是传说大老爷跟太太是梅开二度,枯木逢春。两人冷冷淡淡,客气了半辈子,现在又像新婚小夫妻一样形影不离。

张宪薇听了只是笑,就是她真的跟李显是新婚小夫妇时也没有形影不离啊。

大概,李显也是想过要把贞儿抱去给朱锦儿看的,也想让贞儿和李克这个‘大哥’亲近、亲热。但是有张宪薇跟着,他次次都只能在院子里转一圈就回来。

贞儿三岁时,李克的妻子赵氏还没有消息。她也日日拜观音,想要个孩子。可是李家的风水大概就是会跟正室做对,这三年她也吃了不少药,拜了不少菩萨,进了多少香火灵验的庙宇,舍了许多香油钱,但就是没有孩子。

李克要纳妾,跟李显说过后,得了他的同意就过来找张宪薇了。赵氏早就在张宪薇跟前哭过好几次了,张宪薇虽然同情她,却不打算管这件事。

因为李克的事,她怎么管都是错的。她再同情赵氏,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她是个地位尴尬的嫡母,如果她拦着李克纳妾,这是不是说明她不希望李克有儿子呢?

所以她不管。李克大概也没想她管,只是简单的跟她说了一句,连人选都有了。是朱锦儿挑的,一家贫穷农户的女儿。

朱锦儿的出身,张宪薇一直不是很清楚。李显只是说朱锦儿的出身不错,祖上出过秀才,也算书香世家。但是秀才也有穷秀才,何况这个‘世家’到底有多少水份,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她认为大概李显可能在朱锦儿的家还不是特别糟的时候遇见了她,可能就是在他出去办事的时候。朱家大约也是有些风骨的,不会轻易同意送女做妾。李显最有可能是用银子砸开了朱家的大门。

张宪薇尽量把朱锦儿的出身往好了估计,她不想把朱锦儿贬到泥地里,日后再吃亏。嘴上痛快痛快又不顶用。但是她觉得自己绝对是高估了朱锦儿了,因为朱锦儿不识字。

秀才家的姑娘,能一个字都不识吗?

朱家应该也不是很有钱,她从婆婆那里把朱锦儿接到他们的小院子的时候,从上到下都是婆婆给朱锦儿置办的,应该是出自李显的授意。张宪薇从一开始就没亏待朱锦儿,发现她老是穿一件衣服,鞋磨穿了鞋尖还不肯换后,干脆每年给她做四套衣服,送新的拿走前年的旧衣。她不会让朱锦儿穿一件衣服超过三年。

她不会让人觉得她亏待朱锦儿。

张宪薇一直在想,到底李显喜欢朱锦儿什么地方?

朱锦儿不爱开口,说话绵软,声音又轻又细。她总好像腰腿无力的样子,走动间爱扶着旁边的东西倚着。在她还住在张宪薇的院子里时,她能常常看到她或者扶着庭园里的梅花树,或者扶着门框,或者倚在柜子、桌子边,仿佛柔若无骨。

若是让张宪薇也学她的做派,那就是让她再重新投胎也做不出来的。

这大概就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柔’味儿。

要说朱锦儿有坏心,其实也没有。张宪薇见人见事还算是有心德,唯一看错的只有李显一个。朱锦儿虽然有些小心眼,但她一见张宪薇就胆怯,就像老鼠见猫。就算李显也在旁边,她还是不敢撒泼胡闹。

倒是在房里时,她会跟李显撒娇。提一些小要求,比如看一看李克,比如要一点东西。

张宪薇觉得朱锦儿也怕李显,虽然李显对她很好。但这个好是张宪薇知道的,朱锦儿未必就真的清楚李显对她的心意。李显说的越多,大概她越不敢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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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李克纳妾是在盛夏,蝉叫得人心烦。

这个妾进门也没什么好热闹的,只不过是在李克的院子里摆了一桌酒。第二天,这个妾就带着一个九岁的小丫头到各院来请安、磕头。第一个就到张宪薇的院子来。

不过张宪薇没让她进来,只让她在门外磕了个头。要不是李克是李家的长子,又是李显最疼的儿子,连赵氏她都不用理,何况一个妾?

大概是她没让妾进门,赵氏不到下午,打着送夏衣量尺寸的旗号又跑到她的屋里来了,进门不一会儿就泪水涟涟。

张宪薇见了她,难免想到她也生不出孩子来的时候。

赵氏不是不想生,她盼孩子都快盼出病了。李克待她还算好,但是也不够亲热。似乎他跟李显是一个毛病,总觉得赵氏看不起朱锦儿这个姨娘婆婆,反而对张宪薇巴结个没完。

她委屈啊。朱锦儿生病的那几年,她哪天不在她的床前侍候?不管是吃的药还是用的饭,她哪一样没有精心侍候?就是张宪薇这个正经婆婆都没这么让她费心。

那几年她熬得人都瘦了几圈。何况她一进门就管家,说是权力大了,威风。可事情也多,她在家时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一朝过了门就让她立刻当家,谁还能一夜就百事皆通?

丈夫是庶子,李克的心气又高,赵氏的日子没有新婚的甜蜜。

张宪薇觉得这个家里最在乎李克的庶子身份的,一个是朱锦儿,一个就是李克自己。李显把李克当成最重要的儿子,当然不会看不起他。张宪薇在张家就是嫡出的大姑娘,对庶出的人不是看不起,而是根本没把他们当成一回事。所以对李克,他亲近她也好,捣乱也好,跟她离心也好。她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