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演是李显的嫡亲三弟,当年张宪薇刚进门时还帮着操办过他和乔氏的婚事。只是两人在老太太死前就搬出去住了,这么些年下来,原本的亲兄弟也远了。

赵氏过来说:“娘,那我就先在这里收拾着……”给他们准备的屋子不算大,外面有好几家是挤在一个院子里住的。又赶上办丧事,李家大伯死了,大伯母也病了,只剩下了几个小的,于内务上也不大通。结果下人们就没人管了。

这间屋子只是简单的洒扫了一下,帐子没挂,窗户纸也没换,下人们把他们带来的箱笼堆在正堂屋里,乱七八糟的都需要收拾。

张宪薇抱着贞儿去了李家大伯母的院子,一进去就看到两个小炉子正在熬药,满屋的药味儿飘散,若是在灶上熬药怕跟吃的东西串了味。几个小丫头守着炉子,几个婆子在旁边摆脸色,个个都像庙里的怒目金刚。

她们一见乔氏进来都迎过来,乔氏道:“这是我家大嫂。”

贞儿不耐闻药味,进来就哭丧着脸,水灵灵的大眼睛还在发红。一个婆子瞧见了,眼泪顿时就下来了,道:“大姑娘真是有心的。”

这人姓柳,当年也就她对大伯母还有几分真心。

张宪薇对她点点头,抱着贞儿进屋了。

大伯母就躺在里屋,面如金纸,形容消瘦。见到张宪薇抱着贞儿进来,连忙强撑着坐起来,“快过来,这就是贞儿吧?”

张宪薇把贞儿放下来,让她过去。大伯母搂着贞儿问了几句,看着精神不济了,张宪薇就让贞儿回来了。

“你坐着吧,我正有事要跟你说。”大伯母喘了几口气,脸色更糟了。“你大伯是腊月初十不好的,好容易又拖了几个月,说是过了春天就好了,结果天一热就……。”她一边说,眼泪一边不停的掉,像是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我这个样子……怕是也熬不了几天了……”

乔氏站在张宪薇后面擦泪。

张宪薇搂着贞儿,说:“大伯母,有话你就交待我吧。不管是什么,我张宪薇应下了,就一定办到。”

大伯母露出一个笑,“我就知道,这话别人说我都不信,唯独你,说得出就做得到。”她招招手,“柳嫂子,把单儿几个叫过来。”

柳嫂子点头去了。

李显的大伯和大伯母只有一个儿子,叫李阳,是李显的二弟。不巧的是李阳四年前就去世了,老两口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阳有三个儿子,最小的一个当时刚生下来还不到两个月,到现在跟贞儿差不多大。

当时,李显的大伯两口担心儿媳妇守不住,等他们两个咽了气,带着三个儿子改嫁,到那时李家的产业就送给外人了。

等李阳的孝期一过,就让肖氏带着嫁妆回娘家了。

大伯和大伯母两人不想把家业送给亲戚。只是三个小孙子,最大的刚十五岁,最小的才四岁,这么小的孩子可守不住这么一大份家产。两人就想找个人既能替他们照看孙子,又能在孙子长大前看顾家财。

挑来选去,挑中了李显和张宪薇夫妻两个。

李显在燕城早就安置下了一份家产,他也不是个贪财的人,爱惜名声,喜欢以读书人自居。张宪薇性格强硬,规矩又严,最要紧是不爱嫉妒。家里的小妾、庶子也没听说她糟蹋、祸害。

他们想着,大孙子继续去书院读书,等守过了孝期,再去考个功名,这样家产也能名正言顺的拿回来,不怕人赖账。

最小的孙子才四岁,正好过继给张宪薇。孩子小,对爹娘记得都不深,张宪薇要想让这个孩子替她养老,不会对孩子不好。

为了避免大孙子被人误了终身前程,大伯母在大伯死前就给他定了亲事,只等孝期过了就完婚。这边的宅子留下老仆看守门户,等大孙子成人后带着家小搬回来,也是一家团圆。

当年,张宪薇听到后确实动心了,对过继到她膝下的李南非常疼爱。可是李单是个有志气的,人是去书院了,轮休就赶四天路回来看自己弟弟,看一眼吃顿饭再连夜赶回去。对张宪薇是恭敬,就是太恭敬了,反而失了亲近。

李单还把李南住在这里的吃、喝、穿、用一笔笔算清楚了,把钱给张宪薇,连下人的月钱他都要掏。明摆着是说李南在这里仅仅是‘借住’。

张宪薇看他们兄弟情深,也不愿意非要‘抢’人家的儿子。虽然李南当时说好是过继给她的,她也从来没让他改口喊‘娘’。等到李单考回功名,头一件事就是娶妻,然后接李南回家。

临走前给张宪薇磕了三个响头,说一辈子都记着她的恩情。

李显当时也对过继李南不太感兴趣,拖着一直都没往家谱上记名。这事就这么完了。

柳嫂子很快带着李单、李南和李必过来了。李单和李南是同母兄弟,李必是庶出,成年之后分了一百几十亩地就出去单过了,连媳妇都是自己找媒婆说的。

张宪薇一眼就看到李南了,四岁的小孩子什么都不太懂,家里乱糟糟的,大人们只会教他‘哭吧’,‘爷爷没有了’。

李单紧紧牵着弟弟的手,眼圈泛红,胸膛不停起伏。他应该早就听大伯母说起这件事了。半大的男孩子,正是满胸意气的年纪。他的心里认为是弟弟为了他的前途,为了帮他保住家产,才会不得不过继到别人家去。

张宪薇只扫了一眼,没有表现出亲近来。她虽然确实喜欢李南,但是更佩服李单这个当哥哥的。她抱着贞儿,倒是贞儿对眼前跟她一样大的李南感兴趣了。她在家里只有张家的几个外甥和外甥女可以陪她玩,偏偏还差着辈分。

贞儿让张宪薇教得毫不认生,挣开娘的手就过去拉李南:“你是谁?我是贞儿。你陪我玩吧?”

李单一愣,看弟弟这几天终于露出了笑,不由得松开手了。

两个孩子也没出去,一是他们人小,碍不了事,二是张宪薇不会让贞儿离开她眼前。再说,大伯母看着他们两个在屋里玩,脸色轻松多了。

柳嫂子赶紧凑趣:“看大姑娘和三少爷,玩得多好啊。小孩子还是应该有个伴。”

李单的脸色又不好看了。

大伯母招手叫李单过来,命他跪下给张宪薇磕头。

张宪薇不敢受,伸手去扶。但这个男孩也是个硬气的,跪下去就是砰、砰、砰三个响头。

“我就把孩子们交给你了……”大伯母拉着她的手,气噎声堵的说。

没有明说是要把李南过继给张宪薇,但是她走的时候,大伯母说她病了没精神,看不了孩子,家里又没大人了,让她把李南带走照顾。

乔氏虽然就在旁边站着,她还没带孩子来,张宪薇身边还有一个贞儿,大伯母硬是把乔氏忘得干干净净,要张宪薇替她‘多操劳些’。

李单抱着李南,身后跟着李南的奶娘,小丫头抱着大包袱,一行人跟在张宪薇后面回去了。

院子里赵氏已经都收拾好了,床帐已经换了从家里带来的,床也铺好了,箱笼也收拾了。除了窗户纸还没换,现在也没有功夫干这个。

“这样就行了,窗户纸明天再说。”这粉色的窗纱都要换成白纸,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换好的。

赵氏已经把白纸拿来了,“媳妇想,先换西边屋里的,等明天再换东边的。”西边屋里是下人住,东边屋里是张宪薇和李显住。

她也是个当家奶奶的性子,凡事都不喜欢拖,一定要立刻办好。

“你看着办吧。”张宪薇交给她也是放心的,指着李单和李南说,“这是大爷和三爷,今天留在咱们这边吃饭。”

李单不放心,肯定是要看一看李南住在这里是谁照顾?这些人对他好不好。正好张宪薇也有话要跟他说,这个孩子心里憋着劲,就算把自己给熬死也不肯松口气的。当年他一边心里牵挂着李南,一边要考功名,夜夜读到天亮,考上功名后又要赶紧把祖产收到手里,不到三十岁就一身是病。

李家几辈中,只出了这么一个有胆有识,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张宪薇上一次听说他病了以后,年年送药。好人总是不长命的,李单的爹李阳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结果父子两个都没活过而立。

偏偏李显和李克这样的,倒是越活越滋润了。

张宪薇不平,她倒不信了,好人真的没有坏人长命?有情有义的就真的不如那狼心狗肺的?

这次,她非把李单兄弟的命给扭过来不可!

何况李克靠不住,贞儿长大后,还是需要有个兄弟依靠的。李单知恩图报,李南心思纯正,正是贞儿的依靠。

李显在外面接待来吊唁的,赵氏亲手做了菜让人送上来后就躲到后面去吃了。桌上只有张宪薇带着贞儿,李南坐在贞儿旁边,李单坐在另一边。李克让她给撵到外头去了,成了亲就是大人了。李显见了他,一定会拉着他一起招待客人的。

他这个爹总是千方百计让李克出来露脸。

下人也都撵出去了,屋里只有他们一家人吃饭。

“吃吧。”张宪薇给贞儿挟了一筷子炒豆芽,也给李南挟了一筷子,再给李单也挟了一筷子,“你也吃吧,日后南儿可只有你了。”

这话一说,李单的眼泪就下来了。他不敢让李南看见,装着咳嗽站起来去擦了泪又回来坐下,神色缓和多了。

李南和贞儿一起吃,两个小孩子比着吃,都多吃了半碗。办丧事时不能吃荤腥,张宪薇让人蒸了三碗鸡蛋羹,他们三个一人一碗。

李单不肯吃,要让给李南。

张宪薇道:“他有,再吃该撑着了。你想撑起这个家,更要注意身体。不论如何,你在我这边就还是个孩子,吃。”

李单眼圈泛红,哽咽着把鸡蛋羹吃下去。

吃完了饭,张宪薇没让他走,而是让他教李南和贞儿识字。

“南儿虽然小,可也是男子。就是家里出了事,学问也不能丢。你每天抽空过来一趟,不用多教,每天认十个字就够了。”她说。

李单本来还要想办法过来看弟弟,这下光明正大的理由有了。上次他一边要去前边招待前来吊唁的亲朋,要去大伯母跟前尽孝,还要来看弟弟,晚上回去还要念书。这么着连轴转,铁人也要熬坏了。

李南累了一天,不一会儿就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张宪薇让奶娘给他擦洗了,跟贞儿一起睡在里屋的大炕上,奶娘和良缘陪在旁边。看着李南洗干净了,换了衣服躺下睡了,李单才走。

张宪薇坐在灯下给贞儿缝孝服,缝了几针李显就回来了。

“吃了吗?小炉子上还热着一碗面呢。”张宪薇站起来,过去帮他换衣服。他身上都是香的味道,连头发里都是。

李显看起来蓬头垢面,大概自从他来后没多久,李家大伯就去世了。从那天起,他就没有沐浴过了。

这也是规矩。

不过张宪薇这次觉得他恶心了,打了水让他自己洗,转头去给他准备‘两份小菜’。

等她把面和小菜端进来,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完,再收拾了碗盘后,夫妻两个才躺下来说话。

张宪薇只留了一盏小灯,就着如豆的灯火继续给贞儿做衣服。

半天没听到李显说话,扭头看了一眼,他正呆呆望着帐子顶哭,眼泪从两边的鬓角滑落,没入头发里。

她只好把针线放到一边,提起李南的事,前后把大伯母的话说了一遍后,道:“……我看大伯母的意思,大概是想让李南过继给咱们。”

这一打岔,他也不哭了,坐起来想了一会儿说,“应该的。阳哥儿早死,留下这几个孩子,本来想着等到单儿娶了亲,下面的弟弟也能照顾着,谁想到大伯这么早就……”说到这里,又哭了,泣不成声。

他以袖掩面擦泪,张宪薇的心里却转到别处去了:要是我死了,你也会这样哭吗?

再一想,朱锦儿死时都没见他掉泪,更不用说她张宪薇了。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恢复更新,明天见

8

8、第8章...

李家大伯都快六十岁了,这个年纪已经算高寿了。

张宪薇嫁进李家多年,跟李家大伯没见过几面。而且从几年前起,每次见面都是办丧事。

当时,李显的爹是在李显出生后没几年,就从老家搬出来了。当年他们兄弟几个,李显是这一辈里最早出生嫡出男丁。听说当时李家有小人,说李显的爹想占了李家的祖产。

所以,他搬走后很少回老家。不过李显跟她说过,他爹倒是早就后悔了,只是人言可畏,他也不想让人说他掂记大哥的东西,不但他不肯回去,也不让李显多跟李家大伯走动。

李慕去世时,李家大伯亲自赶来,要带弟弟回老家,在灵前哭得涕泪横流。从那一次开始,李显才开始跟大伯亲近起来。

结果,李慕死后不到两年,大伯家的李阳去世。然后是李显的娘屠氏也跟着李慕走了。这母孝刚刚守完,大伯李芾也走了。

接下来,李家还有一场丧事要办呢。

张宪薇天天带着李南去看大伯母,她也就是在熬日子了。乔氏替她去招待亲朋中的女眷,这次她不想再事事都抓在手里,能松手的就松开手。

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干了,累了自己,也没有人说她什么好话。

以前,每次到李家大伯这里来,她都要承担起大嫂的责任来。底下的妯娌怨声载道,还有那坏良心的说她把劲都用在这些地方了,怪不得儿子都让别人生了。

听到这句话时,她气得几天起不来床。

这次,她可不干了!

李家大伯死是死了,可临死前什么都安排好了。李家大房这边没有浮财,除了家里的大件,银子都让他换成了良田。这些田契早就被大伯母交给李单了。除非来治丧的人能把屋里的床和柜子当着人的面扛走,不然他们什么便宜也别想占。

大伯母把她的嫁妆给了张宪薇。“这些都给南儿留着。”她疼爱的摸着李南的小脑袋说。嫁妆里的田契给李南,她也防着李单这个兄弟日后不管李南了,好歹这孩子手里有田就饿不死。

嫁妆里的金银首饰日后给李单的媳妇,花瓶、玉器、字画这一类的古董给贞儿当嫁妆。箱子里的布料都给了张宪薇,让她裁衣服、赏人都随便。

大伯母手里还拿着二十几张身契。年老的都放了,雇来的等到丧事办完都让他们回家。只留下十几岁的这些,让张宪薇带回去给李南当使唤人。

都安排好了,大伯母也安心了。就在大伯的棺材从李家正门抬出去,鞭炮炸响时,她在屋里咽气了。走时面带微笑,一手还拉着张宪薇。

“伯娘!!”张宪薇放声大哭。

重来一回,所有的事都要再来一遍,所有的死都要再经历一次。

阎王要人三更死,谁肯留人到五更?

张宪薇这一哭,摧心欲碎。她本来就积了一肚子的心事,平常也只是苦中作乐,一下子胸中的悲痛随着哭声泄出,没一会儿就哭晕过去了。

等她醒来,贞儿一张小脸都是泪痕睡着了,就躺在她的里面。她坐起来给孩子掖被子,结果看到李南睡在贞儿旁边,小脸上也都是泪。

良缘听见声音,轻手轻脚的进来。侍候她穿好衣服,两人到外头来说话。她端来煮烂的米粥和小菜,让张宪薇吃着,她在一边说着。

“太太你当时晕过去了,屋里一下子都乱了。贞儿和南儿都哭得厉害,谁抱也不走。还是大少爷发了话,让南儿跟着贞儿就留在你的身边。”良缘这话里的大少爷是指李单,李克虽然在他们家称大少爷,可是这里可是不认的。

虽说也有庶子论排行的,但是当时李克出生后,李显虽然给李家大伯这里送了信,人家也回了一份礼,还来吃了满月酒。但是当李单落地时,李家大伯这里直接就是喊‘大少爷’的。

可见,是没把李克摆在前头。

剩下的,李家大伯还是按着时辰下葬了。李显正在忙着给大伯母办棺材,丧事还要接着往下办。

张宪薇病着,正是应该什么也不用理了。

她每天只管看着南儿和贞儿在屋里玩,外面烟熏火燎的,人来人往,她也不放心他们去外面跑。

李单每天都来一次,教南儿和贞儿识字。有时太晚了,张宪薇也不让他走了,就留在这里睡。正好第二天,直接跟着李显出去办事。

他天天熬得两只眼睛下青黑一片,张宪薇见了,偷偷让李南去哄哥哥吃东西,哄哥哥陪他午睡,哄哥哥读书给他听。

李单拿着本书,怀里抱着弟弟读给他听,读一会儿自己就睡着了。这时李南再悄悄从他怀里爬出来,得意的到张宪薇这里表功。

她都会抱抱他,夸他干得好。“哥哥累了,你要让哥哥多休息。他要是不听你的,你就自己想办法让他休息,让他多吃东西。”

李南是个机灵鬼,从小受宠,在撒娇上是一把好手。他见李单没胃口,想出一个歪招来。等到吃饭时,他一碗饭吃个几口就不吃了,挟一筷子菜,舔一口就不吃了,都堆到他哥哥的碗里。

李单比他的心思重,在张宪薇这里,他无论如何也放不开。李南不吃的,他也不能剩下,只好都塞到自己的肚子里。虽然味如嚼腊,到底也是吃进去了。

贞儿发现了李南的小招术,跟着有样学样。李南塞李单,她就塞张宪薇,要是李显也在桌上,她也不会忘了分给李显几口。

等到李单发现了,抱着弟弟哭了一场。李显也明白这是女儿的孝心,就算没有像李单那样抱着贞儿哭,也是破天荒的抱着贞儿坐了一个晚上,考她都认识了多少字。

发现贞儿认识不少字,能把三字经念下来一大半时,李显看着贞儿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充满了自豪和骄傲。

张宪薇只见过他这样看李克,在李克得到学堂先生夸奖时。

这段时间,李显也熬得不轻,人瘦成了皮包骨头,看起来像是老了二十岁。

大伯母还要停灵,四十九天后才能下葬。他们一家只能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李单私底下对张宪薇哭着说,请大婶多住几天,家里没人,他一个人撑不住,也怕弟弟李南受苦。

一个月后,燕城来了封信,李克的姨娘死了,孩子也憋死在肚子里了,朱锦儿重病。

张宪薇接到信时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担心当年是赵氏害了这对儿母子,现在看来,当时是她救了她们,至少拖着人又多熬了几天。

赵氏是个心正的人。

张宪薇放下信细问,来送信的是李家的老人。坐下来后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她带着一家人走了以后,朱锦儿就关了家里的大门,再也不见客了,除了每天买菜的下人外,谁都不许出门。

那个妾过得挺好,朱锦儿着急她肚子里的孩子,张宪薇留给她的钱宁可省下自己的,也要补到那个妾身上去。最后这一个半月里,那个妾胖了两圈不止,肚子看着也越来越大。

到了该生的时候,朱锦儿请来了燕城一半的产婆,许下重金,只要生下的是孙子,就给她们双倍的礼金。

但是那个妾难产了,孩子一直生不下来。朱锦儿在院子里向着李家大伯这边磕头,求李显保佑孙子平安落地。又向西山的观音庙磕头,求菩萨保佑。

妾生了两天一夜,她在院子里跪了两天一夜,一口水都没喝过,磕了无数的头。

孩子太大了,生不下来,憋死在娘肚子里了。朱锦儿一听,立刻就晕过去了,当天晚上就发高烧说胡话。

当家做主的都不在,下人们没头苍蝇一样。还是一个李家的老人请来了大夫,给朱锦儿用了药,然后再让人送信到渑城来,问下面该怎么办?

张宪薇拿着这封信,先给赵氏看。

赵氏不识字,拿着信来回颠倒看了几遍,再听那个下人说,没等人说完她就哭了。

张宪薇劝她:“别哭了,孩子以后会有的。那个妾……多给她家一些钱吧。”

晚上,李显回来后,她把信给他看,他又把下人叫过来问。然后他把李克叫来了,把信给他。

李克接过信上下匆匆一扫,那个下人这回不用主人再问,自己就把事情又说了一遍。李克拧着眉,“爹,要不我回去一趟?”

李显摇头,“一个妾罢了,如何当得你亲自回去?给他们五两银子,发送了就行了。再给那家人五两。”

“是。”李克捏着信,“现在天气热,还是让他们快些办吧。”

李显点头。李克就交待那个下人,回去就把那个小妾葬了,五两银子包括发丧、买棺材纸钱、置办寿衣等。“这些也足够了,只怕还花不完。你们也尽点儿心。”他又交待,给小妾家人的五两别给现银,买成猪肉、面、米、布送过去,“这些大概连一两也花不了,剩下的给他们家买几头猪崽,买头牛什么的。”

一样样都交待好了,他这边细细的说,那个下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张宪薇在一边听着,心里摇头。

李克一个最大的毛病是怕别人骗他,特别是下人。他吩咐下人做事,一直是交待的格外的细致,生怕下人哄了他的银子去。

这不是什么坏事,可是他这样交待,岂不是明摆着不信人家吗?

下人也是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