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下人走了,李克也回屋休息了。

张宪薇看李显闭着眼睛像在养神,眉头紧皱。她劝了一句:“孩子以后会有的,先歇了吧,明天还要早起。”

李显一怔,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回过神来长叹一声。脱了衣服躺下来后,突然提起了李南。

“我看那个孩子是个有出息的。”他说。

他改主意了?张宪薇愣了一下,“老爷是说……”

李显翻过来,拍拍她的手说:“你和我都已经到这个年纪了,只怕是不会再有孩子了。大伯活到了六十,大伯母紧跟着就走了。等到我们的日子到了的时候,若是只留下贞儿一个,我不大放心。”

张宪薇想说‘还有老大呢’,可这嘴张了几张,都没说出口。她跟李克的关系可不算亲密,等她和李显都没了,想让他照顾贞儿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才看中了李单和李南这两兄弟,只要在这时把恩情种下了,日后贞儿也有靠山。

何况,当年她跟李南只有一半的母子缘,今生能补上是老天保佑。

她没说话,李显不知道在想什么,接着往下说:“我想,等回去后就把南儿记入咱们家的家谱上,寄在你的名下。”

“老爷,”张宪薇截住他的话,“老爷,这件事还是等等再看吧。”

李显叹气:“世事难料啊……早点儿安排好了,我也能放心。”

“咱们家还有老大呢。”张宪薇说,“他都娶妻了,能够顶起门户了。这时再把南儿接过来,嫡庶一乱了套,咱们一家都不得安宁。”庶子年长,嫡子年幼,多少家乱都因此而起?

就算李南是个过继来的嫡子,那也是嫡子,比李克更能在李家族人前站稳。

“这没什么。老大……虽然有些小心,但是那个孩子知道进退分寸。”李显说,“我想着,可以先让老大一家搬出去住,这样家里就乱不起来了。”

张宪薇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为了这个。

“老爷,这话我可不能答应。”张宪薇柔声道,“老大一向孝顺,这么着该让孩子心凉了。”

她搭着李显的胳膊轻轻抚摸,一边说:“自从生了贞儿,我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家里的事也管不起来了,这几年多亏了老大家的在,她还能帮我一把。”

“这……”李显迟疑了。

张宪薇又加了把劲,“这事也不用急在一时。大伯家的事还乱着呢,等咱们回了燕城再细细思量,总能找到一个稳妥的办法。”她呵呵轻笑,“其实我倒觉得咱们家老大是个当家人的性子,心细才不容易出错。贞儿在他跟前从来不敢耍赖,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好好照顾贞儿的。”

“唉……”李显闭上眼,眉头紧皱,“睡吧。”

等他睡沉了,张宪薇才翻了个身。夏夜闷热,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月光透进来洒在地上,干净、洁白、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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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9、第9章...

大伯母出殡这天,出事了。

一行人拦在李家大门口,虽然个个都是披麻带孝,却一来就坐在地上堵住了路,一边哭着喊:“娘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张宪薇让良缘和奶娘带着李南出去,说过了只要磕了头就赶紧回来,不然孩子小,冲撞了什么就不好了。

所以,李南这次没被吓着。上一回,李单在前面捧着瓦罐,他在旁边跟着。这群人一来就把他给抢走了,吓得他连哭都哭不出来。李单过去抢弟弟,无奈人小力薄,让人一推就推倒了。

兄弟两个一个吓得回来就发起了高烧,一个磕破了头,扭伤了手腕。

张宪薇带着贞儿和其他女眷坐在后院,听到外面闹起来的时候,乔氏站起来说:“这是怎么了?”一边看她。

她只是抱着贞儿,只顾着哄孩子。

“那大嫂在这里看着孩子们,我去瞧瞧。”乔氏出去了。很快李单来了,他看到前面闹事,第一个想到就是弟弟回来了没有。慌忙冲进屋,看到李南和贞儿正坐在炕上玩,这孩子立刻松了一口气。

“婶子,外面还有事,我出去了。”他说完就要走。

张宪薇叫住他:“单儿回来,坐下跟我说说是怎么了?”她轻轻推了推李南,指给他看:“看,哥哥来了。”

“哥哥。”李南张开双手叫。

李单不走了,坐下来抱着李南,对她说:“我也不知道来的是谁,不过……”他憋红了脸,“这些人欺人太甚!!挑在这个时候过来!这些人……”

他气得胸口起伏,张宪薇给坐在他怀里的李南使眼色,比划着,李南就用他的小手帮李单顺气,“哥哥不生气。”

“哥哥不生气。”李单抱着他说,真的松下一口气,脸色也变好了。良缘送上来一杯茶,“大少爷喝口茶。”

张宪薇看他冷静下来了,对良缘说:“你把柳嫂子叫来,她跟着大伯母的时候长,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柳嫂子很快来了,她气喘吁吁的冲进来时一脸惊慌,没看清屋里都有谁就对张宪薇说:“太太!外头来了闹事的人!不知道大少爷和三少爷怎么样了……”接着她就看到坐在炕角的李单,还在他抱在怀里的李南。

“我的祖宗……”柳嫂子长出一口气。

李单起来扶她坐下:“嫂子坐这里。”良缘送上一杯茶,柳嫂子站起来接了,一口灌下去半盏,“你们在这里就好,别到外面去,那都是些不讲理的混人!”

她对张宪薇说:“二老爷已经叫人去找里正了,还有咱们族里的老人也去请了,只是远了点儿,一时半刻赶不过来。二老爷交待,太太带着孩子就在后院,千万别到前面去!”

张宪薇应了,问她:“柳嫂子给我们讲讲,这外面来的是什么人?挑这个时候来,难不成是跟咱们家有仇?可大伯和大伯母一向怜贫惜弱,在渑城广有善名,这些人是哪里来的?跟咱们家是什么关系呢?”

柳嫂子迟疑的看了一眼李单和李南。

张宪薇对良缘说:“你带着南儿和贞儿到后面屋里去,你自己守着,再叫个小丫头把赵氏也叫过去。什么时候我让人去叫你们了,那时再出来。”

良缘答应了一声,抱起贞儿,让奶娘抱起李南出去了。

张宪薇对柳嫂子说:“单儿大了,也该知道些事了。日后这个家还要靠他,嫂子你就说吧。”

李单本来就不想走,现在家里嫡亲的亲人都没了,他的下面还有一个不足五岁的小弟弟,他现在狠不能一口气长个十岁、八岁的,能够立刻撑起这个家。

柳嫂子就是不告诉他,出去他也要想办法打听的。张宪薇的话正说到他心里,便觉得这个婶子没把他当孩子哄。

“行,其实这事,说起来也远了……”柳嫂子开始说了。

这件事,往前说还是李家大伯那时引出来的事。

李芾和妻子薛氏是少年夫妻,一起孝顺父母,送走老人,又经历分家,兄弟离心,这些事让李芾对薛氏非常敬重,所以屋里一直没有纳妾,连丫头都没有。

薛氏生了四个孩子,养到大的只有李阳一个。剩下的都没站住,李芾心疼妻子,对李阳非常看重,不舍得让薛氏伤心。

直到李阳长成,将要议亲,这时薛氏才没跟李芾打招呼就从外地买了两个妾。

她们的老家都在外地,在渑城没有亲眷,这就省了不少事。薛氏感于丈夫多年以来的维护与敬爱,特地买这两个妾来给他。

见儿子已经长大了,此时就算是庶子出生也不会引起家宅不宁,李芾就接受了这两个妾,何况他自觉年纪渐大,也不大可能再有子嗣。两个妾颜色娇美,青春逼人。偶尔红袖添香,自然别有意趣。

但是,李阳当年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从小读圣贤书长大,家中的丫头被薛氏管着,李家家风严正,从来没见过像这两个妾这样以色侍人的女子。

他心里厌恶,虽然住在一个家里,总有见面的时候,可他整个人如阳春白雪一般,对这种人既然看不惯,当然一见这两个妾就避开,时候长了自然就让人看出来了。

两个妾都是在小时候就被人牙子带着远离家乡,对人情世故虽然通透,但行事举止却走了偏门。她们看出家中大少爷不喜欢她们,没有像一般女子那样避开,而是想着送食、送物,事事殷勤一些,好把大少爷给拢落回来。

岂知她们越是如此行事,李阳越是看不起。他已经定了亲,对男女之事也一知半解。两个妾虽然进了门,但平常说话、作态不像他见惯的丫头和别人家的太太、奶奶。

所以更加觉得她们不是良家女子。

他越避,那两个妾越急,更加殷勤。甚至一日,他在屋里念书,一个妾看天气炎热,特地煮了一碗绿豆汤给他送去,又以‘长辈’自居,替他收拾桌上的书本、笔墨,让他先休息一下,用一些解暑汤,书等一会儿再看不迟。

李阳当时就大怒,斥责她有辱斯文,行止不矩,让她赶紧出去。

那个妾当时就调笑了两句:“小少爷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岂不知奴家也算是你的长辈?奴家特地送了汤来,你不说谢谢也罢了,怎么还能赶奴家出去?好没道理!”

她也是在以前的人牙子那里说惯的,这种玩笑话也一贯无人当真,所以她说完呵呵娇笑着走了。

李阳年轻气盛,对这等女子看不起,却又要顾忌父亲的颜面,强把怒火压在心底,又不许下人告诉薛氏。

晚上,在薛氏那里强撑着笑吃了饭,回到屋里就吐了个一塌糊涂。下人再也不敢瞒,赶紧报给薛氏。

小妾去给李阳送吃的送用的事,她是知道的,可觉得这也没什么。那两个妾做了不少针线,李芾和她都有,这本来就是她们要巴结。

李阳不喜欢她们,薛氏也知道。看得出来他是少年意气,等长大就好了。何况儿子心里向着她,这让薛氏很高兴。

结果没想到会是这样!

李芾也吓了一大跳,赶紧请来大夫给李阳看,又细细问下人,李阳这段时间读的是什么书,写了什么诗,都拿过来看了以后,李芾也叹气了。

李阳心性高洁,竟然如此目下无尘。看来是圣贤之书读得太多了。

李芾想着怎么把李阳的性子给扭过来,但眼前更重要的是儿子的身体。所以立刻就把那两个妾给卖了。然后就跟薛氏说,要先在李阳房里放一个侍候的丫头。

那两个妾是破了身的,身价就低了不少。李芾和薛氏也不是恶人,反而交待人牙子给她们找个好人家,也让她们把屋里的东西都收拾了带走。

其中一个妾被卖到了渑城城郊的村子里,一个卖肉杀猪的屠户,年近四十了还没有老婆。在人牙子那里见了人后就掏了钱,把妾带回家后还特地请乡亲吃了顿饭,贴了红纸,明媒正道的娶她当了老婆。

这个妾嫁给屠户后,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孩子七个月的时候在院子里烧热水褪猪毛时压着了肚子,又在倒污水时不小心滑了一跤,孩子就出来早了。

幸好生出来是个儿子。屠户挺高兴,在儿子满月时又请乡亲吃饭,还把养得胖呼呼的儿子抱出来给大家看。

那个孩子虽然眉眼跟屠户长得像,都是扫帚眉、绿豆眼,但是剩下的地方都随了娘。不但看着比村里的孩子白胖,也更有贵气。

吃过这顿饭,村里就有流言传出来。

一是说这孩子不足月出来的,怎么这一看倒像是足月的?

再说这个儿子长得可不像屠户,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纷纷扰扰说什么的都有,屠户当然就听说了。疑心生暗鬼,他回家再看自己儿子,就怎么看怎么不像。再说那个妾嫁给他的时候,还带着两个包袱,里面有金有银,还有好衣衫。

妾说她是被主家赶出来的,还说惹恼了主家的大少爷,在主家待不下去了。可要真是这样,主家怎么会让她把这些好东西带出来?这可值上十几两银子呢。

屠户就觉得自己是个现成的龟公,是在替别人养儿子。开始对老婆不好了,三天五天的打一顿。

那个妾是个聪明的,她从小让爹娘卖给人牙子,又辗转几家,虽然嫁给了屠户,也想过要跟他过一辈子,可是这一打,倒把情份都打没了。

所以,屠户有一天回家一看,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他藏的钱,妾的身契,妾的包袱都不见了。妾当然也不见了,只剩下儿子躺在里屋的炕上哭。

屠户养大了这个儿子,反正是个男孩,他钱也没了,就是想再买一个女人回来也不行了。不过他还是怀疑这个儿子不是他的种,对他不是打就是骂。

这个男孩长大以后,屠户的嘴里常常骂他‘野种’,‘都是你娘!’,他渐渐怀疑自己不是屠户的亲生儿子。村里还有当初的流言,他稍稍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

前几年屠户重病,病倒在床时又说起这件事,更是把那个妾是从哪里买来的事都说出来了,还对那个男孩骂道:“回去找你那个有钱的爹!!我替他养大儿子,他欠我银子!”

男孩天天被他打,也没有多少亲情。打听出来是渑城东街巷子的李家就找过来了,他在李家大门前转了几天,因为身上邋遢,李家门房以为他是乞丐,吃饭时也给他盛了一碗。

他打听李家的事,得知李家就一个儿子,如果他能回来,至少也不用卖猪肉过日子了。他跟门房说自己是李家的儿子,他的娘是这家老爷的妾,后来被一个卖猪肉的买走了,生了他。还说要进去见李老爷,门房一听就哈哈大笑,把他给赶走了。

李家大伯和李阳都是相貌堂堂,他形容猥琐,哪有一丁点相像?

门房的人当他是个骗钱的,见他还来纠缠就把他打走了。等李阳死了,他又来了一次,这次正撞上李老爷,他就扑上去叫爹。

李老爷刚经过爱子早逝,听这街上有个年轻男子扑上来叫爹,虽然奇怪,可还是心软了,请他吃了顿饭,又听他说了一通‘身世’,知道是以前的妾的孩子,虽然是个骗子,但是李老爷还是让人把他好好的送走,还给了他两吊钱,让他好好过日子,别走偏门歪道。

柳嫂子擦眼泪:“当年,办这个事的就是我们当家的!老爷说得明明白白,那两个妾卖出去时都没有身孕!难道李家会把有身孕的妾卖出去?就是我们敢卖,人牙子就不会验身?就是那个屠户买回去时候难道还看不出来?那人就是个骗子!!”

张宪薇倒是不奇怪那个屠户儿子为什么想当李家大伯的儿子,又为什么挑到这个时候来闹。这么一场泼天富贵放在眼前,他一个乡下的穷屠户的儿子,这辈子见过的整银只怕没有二十两,怎么能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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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10、第10章...

柳嫂子说到这里,李单已经气炸了要往外冲。张宪薇喊人:“赶紧拦住他!!”

李单虽然是个男孩子,论起力气来未必有婆子们的大,柳嫂子加上门口守着的几个婆子一起上,七、八只手伸过来就把他给拽回屋里了。

李南早就被哥哥的样子吓得眼圈泛红,他不过四、五岁大,柳嫂子说得多,他也听不明白,只是依稀听懂了是有人要来欺负他们家。他不记得爹娘,也知道爷爷和奶奶都不在了,家里没有大人,小孩子害怕了。再看到哥哥的样子,他哭也不敢哭,憋着泪的样子可怜得很。

张宪薇把李南抱到怀里,对李单说:“单儿,过来看看你弟弟。你见过他这个样子吗?”

李单的眼圈也红了,两眼含泪,过来把弟弟抱到怀里。半年前他还觉得弟弟烦人,哭起来就直着嗓子干嚎也不见掉泪。跟现在这副连大声哭都不敢的样子比起来,真是快把他的心给揪起来了。

张宪薇见他不再往外跑了,就让外人都出去,对他说:“那个人挑着这个时候跑来,无非是看家里的大人都不在了。你爷爷、奶奶一走,能说清这个事的人都没有了。论起辈份来,他是你叔叔,你这个当侄子的还不能说他不对。”

“他算我哪门子的叔叔!!”李单咬牙切齿,“不过是个无赖!!”

张宪薇拍拍他的腿,道:“他无赖,咱们不能跟他比无赖。逞凶斗狠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干的事,你只管看你大伯是怎么办的。”她指的是李显。

当年就是李显把这李家一摊子的烂事都给解决的,他的那些心眼用在这些地方,倒是一用一个准。

李单年纪轻,正是年轻气盛。他随着他爹李阳多些,读书有些读傻了。李阳当年被一个小妾给气得病了几天,他也不遑多让。当年他上去跟那个无赖打,没打过被人给撩趴下了。要不是他趴下了,也不会那么简单就让张宪薇把李南带走了。

跟着那个无赖来的都是他们一个村子的,一是想仗着人势,白吃白喝白抢,二是看着家里大人都不在了,只剩下两个年轻的小子,想必是守不住家财的。

那个无赖日后也说了,他就是想着李慕和薛氏都死了,当年的事反正也没人能说清了。他的娘早就跑了,屠户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何况整个村里都说他是李老爷的儿子,真是见了官,不过是胡搅蛮缠,拼着吃上几板子,哪怕是打断了腿呢,也要赖一笔银子回来!

李显不打不骂,说既然都是来吊唁的,当然是李家的贵客!李家大伯母也是个慈悲善良的人,往年赊粥、送粮、送旧衣,渑城的人都知道。这些村人必定也是以前受了李家大伯母的恩情才特地来送一场的。

他又让人从酒楼买来酒菜,在街边支起桌子,好酒好菜不停的往上摆。

跟着无赖来的本来也都是些闲人,只想占些小便宜,不是跟李家有大仇,又不是跟那个无赖有什么大交情,见了好酒好肉,当然只怕自己去晚了被别人抢了座位,哪里还管得着别的?

李显交待,菜不停上,酒也不能停。还让下人中能说会道的去劝酒,都喝倒了最好。

这些人都去吃喝了,就把无赖一个人扔下了。李显笑眯眯的过来,亲手扶起,小声在他耳边道:“你就管我叫一声大堂哥吧。”

无赖一听,这是认下他了?顿时就要跪下给李显磕头。

李显赶紧去扶,硬拉着他不许他磕,口中连声道:“可使不得!!”再给旁边的人使个眼色,几个人一起使劲,把他给拖到李家去了。

无赖见要把他拖进去,连忙挣扎,李显又伏在他耳边小声道:“这是带你去给祖宗磕头!赶紧磕了头,换了孝衣,再来送你娘!”

认祖归宗都要磕头,无赖知道这个。所以任由李显把他拖进去了。

李家大门口没有堵门的了,棺材就赶紧抬出去了。

张宪薇在后院接到消息,让李单和李南换了衣服赶紧出去。“千万别为了一时的意气,误了正事!那个无赖等咱们把大伯母的丧事办完了再来整治他!”她交待了一句,让柳嫂子看着这哥儿两个走了。

无赖被人看管起来了,李显交待李克让人看好了他,绝对不能让他再跑出去,然后他匆匆走了。

跟着无赖来的那些村人从上午一直吃喝到晚上,十个里有八个都喝倒了。妇孺和带着孩子的吃饱喝足都先走了,等李家下人再去收拾的时候,人就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三了。

李家找来板车,把他们都送到渑城的城门口,往那里一放就走了。有那喝糊涂的还想拉着李家人找便宜,李家的下人就指着天说:“这都这个时辰了,城门都要关了,你们还不走?”

那个大舌头的就问那个无赖:“那……那个猪腰子呢?”

李家下人笑道:“哦,你说那个人啊,他一早得了我们主家给的五十两银子,早就走了。”

“什么?!那个不长□的东西!!”那个大舌头恼了,合着自己让人当枪耍了?他跟旁边一样醉糊涂的人一说,一群人把那个猪腰子骂上了天。李家下人见状,悄悄溜了。

等李显他们回来已经是半夜了,李单和李南都是哭得两眼红肿,李南趴在李单的背上都睡着了。

李单很自然的背着李南回到了张宪薇这里。

张宪薇亲手把李南小心翼翼的抱下来,看看小家伙的眼睛,再扳着李单的脸看他的眼睛,道:“今天晚上都要先敷一敷,不然早上起来眼睛该痛了。”

良缘打来井水,把手巾用井水冰了给他们两个敷眼睛。张宪薇拿着一条冰手巾,轻轻的搭在已经睡着的李南的眼睛上。

李单拿手巾草草擦了一下眼睛,就站起来说:“我去看看那个家伙。”

张宪薇了解他,这个男孩一直都没学会什么叫圆滑,他认为一切都是可以用圣人之言说通的。他是占理的一边,应该心虚的是那个无赖。

凡事都要有第一次。

她也想趁这个机会磨磨他的性子,这个世上,不是黑就是黑的,白就是白的。她活了一辈子也没看清人心几窍。

“去吧。”张宪薇让他去,看他是被那个无赖气得说不出来话,还是动手被人家打回来。吃亏就是占便宜,特别是聪明人,吃一次亏就能明白很多事。

李单在这半年里学到的东西已经非常多了,这个男孩被迫在一夜之间长大,顶起李家门户,保护弟弟和李家的家业、家声。

可是这些远远不够。他现在就像一棵青翠的小树,树杆笔直,不堪重负。只有像李显那样能屈能伸,才能在这个世上立足。

张宪薇想到这里突然愣住了。

李单已经去了,她赶紧再吩咐良缘:“让柳嫂子叫人去跟着,不能让那个无赖伤了单儿。”

良缘出去了,她看着闪烁的灯火陷入了沉思。

李家大伯、李阳和李单都有着她最欣赏的品质,她认为这样风光霁月、坦荡磊落的方是大丈夫,真男子。但是……

大伯父一时的善心却为子孙后代招惹了那个无赖,李阳一心为子、为妻、为父母、为了李家门楣,结果不到三十岁就累死了。

她亲眼看着长大的李单也是一生坎坷,虽然早年丧亲,可是他也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心气替李家挣回了风光。他友爱兄弟,恭敬长上,对妻子敬爱,对子女呵护……

张宪薇想到当年听到李单病重不起的消息时曾对良缘感叹:这个孩子生生是把自己累死的。

李阳,是品质高洁,对这世上不平之事总是看不惯。他是被自己的心给虚耗死的。

大伯父和大伯母,虽然一生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可是中年丧子,白发之人送黑发之人。之后又抚育孙子成年,是操心操死的。

她呢?想到自己,以公平待庶出子女,以诚意待公婆,以敬爱待丈夫。她总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她守住自己身为女子的本份,做为当家主母也没有失权旁落,让下人或小妾骑到自己的头上来。

可却在最不可能的地方翻了船,看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