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章居高临下的俯视了段提沙,他没想到这小子如此爱戴自己。

他自知出身不好,历史不好,名声——从中国到缅甸——也不好。

臭名昭著的活了三十多年,他现在居然也有了一个崇拜者——这事实让他恼羞成怒,几乎窘迫起来了!

他一直生活在仇恨和杀戮中,已经凶恶成性;段提沙的温情是喷到他身上的一丛火焰,烧得他又热又痛。

顾云章忽然生出了满腔恶意。一脚蹬开段提沙,他起身开始劈头盖脸的向对方拳打脚踢。段提沙未料到他会骤然变脸,就连滚带爬的在院子内逃窜躲闪——也不恐惧愤怒,只是像一般淘气的野小子一样上蹿下跳着。

顾云章沉默着追打了他良久,丝毫没有将他打服。他十分灵活的在院内跳跃腾挪,而顾云章在后方瞧准时机飞出一脚,没踹到他的屁股,反而是把脚上的木屐给踢飞了。

段提沙正在逃窜,忽见一只木屐滴溜溜的从身边飞过落在地上,就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顾云章现在变成了个金鸡独立的形象,一只赤脚虚虚点在土地上。

段提沙没心没肺的笑起来,边笑边向前去捡起了那只木屐,随即回身走到顾云章面前蹲下来,先是抬起对方那只赤脚,用手掌擦去了他脚底的灰土,然后一手握脚,一手托住木屐,动作小心而温柔的为顾云章穿了上。

顾云章在地上跺了跺脚,觉着这回穿牢实了,便猛然抬腿踢向对方的面门。段提沙十分机敏的向后一仰,随即一跃连退了几步,嘻嘻哈哈的继续逃命。

顾云章身体好,段提沙身体更好,这两人在顾宅阔大的院内你追我赶,直折腾了一两个小时,依旧是不分胜负。后来顾云章累了,拖着两条腿转身走回台阶处,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下来。

段提沙见他罢了手,便犹犹豫豫的又凑到近前。对着顾云章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抬手揉了揉鼻子,显露出了一点懒洋洋的疲态。

顾云章抬头看着他:“犯瘾了?”

段提沙满不在乎的一点头——和所有的土司兵一样,他是有大烟瘾的。

这不是他自甘堕落,正如穆先生所说的那样——“这片土地上处处都是罂粟花,鸦片也是粮食的一种”。

他只是吃粮而已。

顾云章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而他吸着鼻子扭头走了两步,忽然听到顾云章在身后呼唤自己:“段提沙!”

他立刻转身跑回台阶前:“将军?”

顾云章默然片刻,后来抬起头,在刺目阳光下眯着眼睛望向他:“戒了吧。”

段提沙当即一点头,清清楚楚的答了一个字:“好。”

顾云章垂下头,再一次挥了手。

此后的十来天内,顾云章再没看到段提沙。

他以为段提沙这野猴子是在军队中过了新鲜劲儿,所以偷着跑了——这让他略感怅然,因为段提沙的确是个有趣的青年,新鲜活泼,是从高山奔突而下的清澈激流。

然而过了大概两周,这天下午,段提沙忽然又出现在了顾宅院内。

他瘦了一圈,本来饱满的面颊如今显出了线条轮廓,精神却是很健旺,并无一丝病态。笔直的站在顾云章面前,他动作夸张的敬了个英国军礼,而后大声说道:“报告将军,提沙把大烟给戒干净了!”

第120章 重要人物

七月,抵达了缅北。

顾云章收到这个消息时,正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午后。他和海长山无所事事的对坐在餐桌前,默然无语的吃着一道汽锅鸡。

汽锅鸡是那位段参谋过来烹制的,是他最拿手的家乡菜。顾云章和海长山两个人老饕一样,也不让一让大厨,嗅到香气就凑过来,一言不发的开始大嚼。顾云章吃东西太快,而且不怕烫;海长山狼吞虎咽了一辈子,没想到自己这时居然会落到下风,就旋风筷子漏风嗓子好一顿舞弄,热的满头都是大汗。

后来两人将个大汽锅都吃见底了,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海长山拿起一条毛巾满头满脸的擦了一顿,然而打了个嗝儿,口中感叹道:“好吃。”

顾云章点点头,也是顺脖子淌汗。

海长山抄起筷子在那汤水中扒了扒,忽然发现一块残余鸡肉,就挑出来拨到顾云章那边:“还有呢,你吃吧。”

顾云章不客气,刚把筷子伸进锅中,不想外边来了个手持电文的参谋,说是收到蔡师电报,让顾军长马上启程去附近的蒙弄镇。

顾云章登时就没了食欲,且将筷子往锅里一掼,对着海长山咕哝道:“麻烦!”

海长山把那块鸡肉夹起来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满不在乎的答道:“不麻烦,他要用咱们,必然会先给咱点好处。咱先把军饷要过来,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呗!”

顾云章在这件事上和他一直是志同道合,故而此刻也不废话,直接站起来说道:“我走了。”

海长山没起身,只嘱咐了他一句:“人家大概看咱们挺可恨的,你这回去得多带点人。”

顾云章也想多带点人,可是从上看到下,发现自己这边的军官都有点拿不出手。挑来拣去的选择一番,他把段参谋、杜楚夫二人找了过来。

段参谋算是军中的文豪了,杜楚夫是百事通,顾云章自己就是武将,三人凑在一起,正好拼凑出了个文武双全。至于其他人等——邵光毅照例是要尾随的,而段提沙挎着新到手的冲锋枪,也混进了卫士队伍中。

跳上刚加满油的吉普车,顾云章启程了。

蒙弄距离丁达不过五六十里地的距离,纵是山路崎岖,那颠簸大半天后也就到了。此地本是李团长的地盘,所以顾云章一进入蒙弄地界,就发现镇中唯一的一条大路已被荷枪实弹的士兵封锁,视野之内并无山民百姓。

顾云章的卫队被阻拦在了镇外,这让他很不高兴,颇想冷不防的搞点事情出来,可是忽见蔡师长的参谋长也正领着一队士兵晃在附近,就压下火气,将大部分卫士留了下来,只带着几个贴身的人继续向内乘车行进。

吉普车在李团士兵的引导下停在了一处铁皮房子门前,顾云章独自下车进门,就见蔡师长和李团长军装整齐的坐在椅子上,正就着一杯清茶闲谈。三人先略寒暄了几句,顾云章随后就问道:“到底是谁来?有消息吗?”

蔡师长大摇其头:“不知道,只晓得是今天到。爱谁谁吧,反正不管是谁来了,咱们都是小兵的命。”

顾云章见这两位同自己一样茫然,就也找地方坐下了,侧耳倾听他们那番对话。李团长一身正气,热烈欢迎从台湾空降而来的上峰,高兴的有如流浪儿找到了爹娘;相形之下,蔡师长的态度倒是有所保留,仿佛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这三人困兽一般守在这间铁皮房顶的屋子里,直到了傍晚时分,才有副官急匆匆的跑进来通报道:“三位长官,那个……到了!”

李团长像被针刺了一样跳将起来,几大步就冲向了门外。

蔡李顾三人并肩站在门外,远远就望见两辆吉普车在大队骑兵的簇拥下,一路乌烟瘴气的奔驰而来。

三人都肃然了,并且不由自主的一齐挺直了腰板,手臂上也运足力气,随时准备着一个军礼。

终于,吉普车“吱嘎”一声刹在了三人面前,一名戎装笔挺的副官跳下车来,绕到后排打开了车门。

三人的手臂一起作势抬了一下——军礼酝酿在萌芽中,就等着重要人物出场了。

然而车内只缓缓探出了一根乌漆手杖。

杖尖试探着点在了土地上,随即伸出来的是一条裹在锃亮马靴中的小腿。此时另外一边车门自动打开了,一名中校军官意气风发的下车小跑过来,毕恭毕敬的向车内伸出双手,做了一个搀扶的姿势。

在漫天如火的灿烂晚霞中,顾云章真真切切的看清了那军官的面容——白喜臣!

是的,白喜臣,带着一脸得意而骄傲的微笑,神情几近虔诚的从车内扶出了葛啸东!

葛啸东变模样了。

他那一头短发已经尽数变为花白,然而依旧用发蜡打理的一丝不苟;因为瘦削,所以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孔也愈发显得冷峻起来。拄着手杖挺直身体,他高高大大的环视了前方三人,同时抬手取下了鼻梁上那副麦克阿瑟式的墨镜。

李团长一见是他,登时就激动了;上前一步行了礼,他几乎哽咽的说道:“葛将军……第八军九师二团团长李、李……”

李团长是真动情了,结巴半天竟是没能说出自己的名字。葛啸东没有给他继续慌乱的时间,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且扭头看了蔡师长一眼,随即目光坚定而又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好,好,诸位都是我党国的骄傲,诸位辛苦了!”

对于李团长这种死心塌地的军人来讲,长官能给这么一句评价,真是让他死都甘心了。而葛啸东昂首挺胸的站在这几人面前,又继续把蔡师和李团狠狠的夸奖了一通,唯独不提顾军。

他拄着手杖在人前来回踱步讲话,好像是根本就没有看到顾云章。

顾云章直勾勾的望着葛啸东,感觉自己是见着脏东西了,恨不能找童子尿来洗洗眼睛。

“他不是到香港养老去了么?”顾云章盯着葛啸东那僵硬沉重的步伐,心里暗暗忖度:“难道又起来了?”

他颇为厌恶的皱起眉头:“这老不死的。”

葛啸东站在苍茫暮色中,对蔡李二人作了一番滴水不漏的训话;末了训话结束,他老调重弹的再一次做出赞美:“诸位都是党国最优秀的军人,没有辜负总统的教导,军人应尽的职责,你们都尽到了!”

话讲到这里,蔡李二人也再一次立正敬礼,感动的热泪盈眶。而顾云章默然无语的站在一旁,忽然感觉眼前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自己今天白跑一趟,可以算是自作多情了。

思及至此,他一言不发的转身便走,附近站立着的杜楚夫等人见了,也连忙簇拥着跟了上。蔡李二人很愕然的扭头望去,只见顾云章那一帮人走的头也不回,片刻之后跳上了停在一旁的吉普车,几声喇叭后便绝尘而去。

葛啸东笔直的立于人前,知道顾云章是离去了,然而依旧岿然不动。

第121章 抗命

白喜臣站在铁皮房子里四处张望了,随即就皱起眉头,用手在鼻端扇了扇。

“将军。”他在床前弯下腰,伸手摸了摸那崭新的军用被褥:“这地方潮得很,简直没法睡觉啊。”

葛啸东把手杖倚着门框放置了,然后拖着两条腿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来:“没关系,缅北就是这种气候。”

白喜臣站到他面前,弯下腰为他解开衬衫纽扣:“这种气候对您的身体没有好处的。”随即他欲言又止的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底气十分不足:“您何必……何必非要来这里呢?”

葛啸东袒露出了苍白瘦削的胸膛,神情肃然的答道:“我贱,闲不住。”

此言一出,白喜臣登时不敢再言语了。

从行李中翻出睡衣为葛啸东换上,他扶着这位主子趴下,然后就坐在床边搓热双手,开始每晚例行的全身按摩。葛啸东把下巴抵在枕头上,也不说话,在房内这冰冷发霉的空气中长久沉默着。

片刻之后,葛啸东微微侧过脸,毫无预兆的开了腔:“李将军什么时候到?”

白喜臣不假思索的答道:“时间未定。将军,您是副手,可是得最先过来;李将军是总指挥,却要慢上一步,这不是明摆着要让您来唱白脸么?”

葛啸东疲惫的闭上眼睛:“有的唱就不错了。姓马的不下去,我连这上台亮相的机会都没有。”

顾云章经过了大半夜的颠簸,途中吉普车又陷进了水坑中,直至清晨时分才回到了丁达。

海长山朦胧着一双睡眼下楼迎接他:“军座,怎样?”

顾云章受到夜雨侵袭,凉浸浸湿淋淋的沉着脸:“来的是葛啸东。”

海长山登时就清醒了,察言观色的瞄着顾云章:“那……对咱们可不利呀。”

顾云章一脚踢翻了拦路的凳子,随即大踏步向楼上走去,嘴里低沉凶狠的咕哝了两句,语音含糊,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海长山很悚然——他不是怕葛啸东,他是畏惧这位怨气冲天的军座。轻手轻脚的回房换了衣裳,他决定出去避避风头,等顾云章消气后再回来商量正事。

海长山带着一名小勤务兵,悠然走在潮湿凉爽的清晨林间,心情十分惬意。

绕过一片辽阔野地,小兵忽然嗫嚅着在后方告诉他:“师座啊,我、我想解手。”

海长山散步的正高兴,听闻此言就颇为不满的回身踢了对方一脚:“懒驴上磨屎尿多,赶紧去吧!”

小兵是自找地方方便去了,而海长山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沿着小路拐了个弯,却是见到了一条浅浅河流。

河流岸边,还站着个正在宽衣解带的大姑娘。

海长山那一双眼睛立刻放了光,下面两只脚也稳稳当当的钉在地上,半步都走不动了。

大姑娘是汉人打扮,可能是以为自己起了个绝早,岸边没有闲人,故而三下五除二就脱了个精光,在满天朝霞中露出了雪白的粗胳膊胖腿儿,粗黑的大辫子也被盘到了头顶上。弯腰撩水洒在胸脯上,那姑娘一边用手浑身搓洗一边东张西望,忽然一眼瞧见了站在岸边树后的海长山,就登时一惊。

海长山见自己被发现了,毫不羞惭,抬手取下烟卷还想对人家嘻嘻一笑,哪知嘴刚张开,口水就一直流到了下巴上。

姑娘在短暂的愕然过后,当即慌乱捂胸蹲下,“嗷”一嗓子喊了起来。

勤务兵在一片长草中提起裤子,忽听附近有女子狂呼,就猜想是有歹人出没,连忙一边系裤带一边觅声狂奔而去——及至到了近前,他十分讶异的收住脚步,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大姑娘一手拢着前襟,一手拿着布鞋,正用鞋底子猛拍海长山,口中还在尖声叫骂:“好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大清早的有觉不睡出来看姑奶奶洗澡!今天姑奶奶不拍扁了你个臭当兵的,老娘就随你的姓!”

海长山,照理说,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不过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忽然战斗力全失,一味的只是躲避后退:“干什么?干什么?你个小娘们儿还要打?再打老子可要揍你啦——哎哟!好你个胖丫头,你下手这么狠哪?哎哟你妈的……老子好男不跟女斗……”

勤务兵思忖片刻,见师座屡败屡退,就忍不住上前对那姑娘喝道:“住手!你敢打我们海师长?!”

那姑娘一听这话,显然是愣了一下;而海长山一脚将勤务兵踢到了路旁草丛中,口中骂道:“臭小子给我滚,这儿轮不到你说话!老子愿意挨揍,跟你有屁关系!”

姑娘看看海长山,又看看滚在草地里的勤务兵,一时间因为太茫然,倒还真是住手了。

海长山在外面一直混到下午才回了家,顾云章见了他,就出言质问道:“你跑到哪里去了?”

海长山知道顾云章现在不比寻常,正是个烦恼时候,故而留了个心眼儿,并没说自己是跑到姑娘家里做客去了,只随口敷衍笑道:“没去哪里,不过是四处走了走。你昨晚儿赶了一宿路,今天没睡一觉?”

顾云章蹙起眉头在地上踱来踱去:“上午蒙弄那边发电过来,要咱们往大陆边境开拔!”

海长山脸上的笑容立时凝固了:“啊?那……咱们去吗?”

顾云章愤然一挥手:“不管他!我就是不动,看他个光杆司令能把我怎么样!”

海长山思索良久后,出言问道:“可如果咱们硬是抗命,葛啸东会不会向台湾那边说咱的坏话呢?军座,你听听我这个主意——要是他们肯给饷给军火的话,那咱去一趟也未尝不可——到时候找个地方躲起来,隔三差五的放两枪,混日子呗!”

顾云章冷笑一声:“你想的挺美,可惜葛啸东的便宜从来就不是好占的!”

两人沉默片刻,顾云章忽然停住脚步转向海长山:“你看我干什么?”

海长山做出无辜表情,避猫鼠似的轻声答道:“我等你训话呢。”

顾云章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来,强行压下心中那一股子歇斯底里的怒火:“我没话说。蒙弄那一带不是还有两位党国的骄傲么?如今到了为国卖命的时候,让他的党国骄傲去吧。”

说完这话他迈步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的嘀咕:“我这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他就又过来讨人嫌——非得让我宰了这老不死的才能落清静吗?”

顾云章是个沉稳镇定的性情,对一切都见怪不怪,只有葛啸东能够刺激到他。气忿忿的坐在楼前台阶上,他越想越恨,眼睛都红了。

这时邵光毅无声无息的走了过来,蹲下抬手为他反复摩挲了后背:“军座,气大伤身。”

顾云章没看他,直着目光面对前方低声道:“别管我,走开!”

邵光毅收回手,一言不发的起身走了一步,坐在了后方高一级的台阶上。此时他腰背挺直,双手分开搭在膝盖上,是一个十分标准的军人坐姿。

良久过后,顾云章终于消了气。

在心平气和的时候,他也是懂些人情道理的。回头看了邵光毅一眼,他知道这家伙无依无靠,是真心的依恋关爱自己。侧过身握住对方一只手,他用力的攥了一下。

邵光毅欠身向下挪了一级,和顾云章并肩而坐,手拉着手。

对于顾军的装聋作哑,蒙弄的总指挥部很快就做出了反应——这回是葛啸东私人发电过来,指责顾云章消极抗命、指挥不力,希望他自动辞职,由总指挥部来接管丁达军队。

电文的语气是公事公办的,里面不带有任何私人情绪。顾云章在听段参谋读完全文后,便让对方将电文撕掉,然后下令丁达戒严,全军上下立刻开始搭建临时工事,做好战斗准备。

葛啸东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他无话可说了。他没想到这老不死的到了这般时候,还有闲心继续刁难折磨自己。

他不知道,其实葛啸东只是想让他去台湾。

顾云章没带过正经军队,一直是按照匪帮的规矩来治军,从来搞的都是一言堂,并且对自己的权威充满自信。他满心想在丁达自立为王,公然的要和总指挥部对着干,就没想过下级军官们的心情。

军官们承认顾云章在丁达的领袖地位,可他们毕竟是党国的军人,不是顾云章的家兵。如果失去了台湾的领导,那他们和山林里的武装土匪们还有什么区别?

顾云章察觉出了队伍中的波涛暗涌。

他自知和那些满心国家民族的军人们是永远不能够达成共识的——除非自己奉命开往国境线。于是对这些一同出生入死翻过野人山的同胞们,他下了狠手。

总指挥部那边还没有动静,丁达内部开始了小规模的屠杀。许多士兵军官们都是带着家眷过来的,顾云章对海长山下令要“斩草除根”,所以妇女孩子们也不得幸免。尸体源源不断的被丢进奔腾的萨尔温江中,水流湍急,瞬间就将那血肉卷走,无影无踪。

在这场清洗中,所有人都成了怀疑对象,所有人也都感到了岌岌可危;海长山一边杀人一边感到痛心,而顾云章眼看着自己的力量被日益削弱,心中更是焦虑之极。

在这个时候,全丁达似乎就只有段提沙一个人是快乐的。

他提着手中那支冲锋枪,肆意的杀了无数人,堪称是最敬业爱业的好刽子手。后来海长山都纳闷儿了,问顾云章道:“段提沙那小子怎么这样狠?”

顾云章没留意过这一点,而且对此也毫无兴趣,听了这话就漫不经心的一点头:“是么?好,狠点儿好。”

邵光毅在私底下也开始大着胆子和顾云章嘀嘀咕咕:“段提沙好像个狼崽子似的。”

这时队伍内部的清洗已经告一段落,顾云章的心情略为轻松了一些,此刻便瞥了邵光毅一眼:“小邵,你是不是看不得我对他好?”

邵光毅知道顾云章精明,自己没有本事在他面前装神弄鬼,故而索性就坦白答道:“是。”

顾云章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你吃醋?”

邵光毅低头走到他身前,低声说道:“我没资格。”

顾云章笑了:“知道自己没资格,何必还要看着段提沙眼红?”

邵光毅忽然有点发急:“军座,他……他根本就是个投机者,自从你提拔他做了卫士长之后,他就开始耀武扬威起来,把下面团长都不放在眼里了!”

顾云章相信邵光毅的话,甚至能够立刻想象出段提沙那种喜气洋洋的得意模样——带着一点单纯可爱的傻气。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孩子才十九岁,正处在一个肤浅得意的年龄啊。

顾云章对着邵光毅微笑:“小邵,你年纪大,不要和段提沙争风。”

第122章 去边境

在顾军倚靠丁达拥兵自重之时,李团长——现在已经晋升为李师长,带着他的全部士兵踏上了山路,赶往丁达去“处理”顾云章。

顾云章往日和李师长也算是个酒肉朋友,不过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那点交情当然是屁也不顶。两方在丁达外围拉开阵势开始了大战,不分胜负的僵持了三天后,顾军下面的两个团长忽然反水了。

这两人将一侧防线由里向外的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在李师源源不断涌入之时,他们又带兵直奔丁达军部——顾云章在前些日子处死了他们的战友,现在也该是个报仇的时候了!

然而值此危急之际,军部那里也是个铜墙铁壁的状态,那仇不是说报就能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