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我才是。”弯腰答礼后,我再度端详起他。已经十年了,不,应该更久,他那

精悍的神色似乎磨得更加锐利了,“听说你改行做了警察官【注:日本警察职称,负责案件

调查、执行的警员。】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我也很惊讶,一开始还以为是认错人了,直到看到名字才确定。”

“因为我的姓很特别嘛。不过,”我摇了摇头,“这也实在太凑巧了。”

“我们到车里再谈好了,我送你一程……虽然说在警车上没什么气氛。”说完,他帮我

打开后车门,同时,刚刚那名制服警察也坐上了驾驶座。

加贺老师曾经在我执过教鞭的那所中学担任社会科教师。就像许多刚毕业就投入教职的

老师一样,他也是充备干劲和热情。再加上他又是剑道方面的专才,领导剑道社时展现的英

姿,更让人对他的热诚印象深刻。

这样的人只做了两年就舍弃了教职,归咎起来有诸多原因。不过就我这个旁观者来看,

他本身可是一点责任都没有。不过,真的可以这样说吗?每个人都有适合与不适合做的事。

教师这份工作对加贺而言到底合不合适,真的有待商榷。当然,这样的结果也跟当时的潮流

密切相关。

“野野口老师,您现在在哪个学校教书?”车子刚驶离不久,加贺老师就问起我的近况

。不,再叫加贺老师就太奇怪了,我们就称他为加贺刑警好了。

我摇了摇头:“我最后任教的地方是本地的第三国中,不过今年三月已经离职了。”

加贺刑警看来好像颇为惊讶:“是这样吗?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唔,说来有点丢脸,我现在在写给儿童看的小说。”

“啊,难怪。”他点了点头,“所以你才会认识日高邦彦先生对吧?”

“不,情况有点不一样。”

我跟他解释,我和日高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因为他的关系,我才找到现在的工作。加贺

刑警好像懂了,一边点头一边听着我说。没想到迫田警部什么都没告诉他,这点倒教我有些

诧异,这番话我刚刚已经跟警部说过了。

“这么说来,你之前是一边当老师,一边写小说啰?”

“也可以这么说啦,不过我那时一年才写两篇三十页左右的短篇而已。我一直在想,有

朝一日要成为真正的作家,于是心一横就把学校的工作辞了。”

“这样啊?那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呢。”加贺刑警很钦佩地说道。或许是想起自己之前

的事吧?当然,二十几岁转行和面临四十岁才换工作的景况相比,可谓天差地别,这点他应

该也能体会。

“日高邦彦写的是什么样的小说啊?”

我看着他的脸问道:“加贺,你不知道日高邦彦吗?”

“对不起,名字是听过啦,可是书就没读过了,尤其最近我几乎很少看书。”

“大概是太忙了。”

“不,是我自己太懒,我也在想一个月应该读两、三本书的。”他搔搔头。一个月至少

要读两、三本书——这是我当国文老师时,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我不确定加贺是否因为

记得这个,所以才特意讲出来。

于是我大略地介绍日高这个人,说他大概是十年前出道的,在这中间还得过某某文学奖

,是现今少数几位畅销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十分多样化,从纯文学到仅供娱乐的小品都有。

“有没有我可以读的东西?”加贺刑警问,“譬如推理小说之类的?”

“这类作品是比较少,不过还是有的。”我答道。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书名以做参考?”

“这样啊。”

于是我告诉他一本叫《萤火虫》的书,是我很久以前读的,内容不太记得了,不过里面

有关于谋杀的描写,肯定错不了。

“日高先生为什么会想搬到加拿大去住呢?”

“好像有很多原因,不过他大概是觉得有点累了。好几年前他就曾经讲过要到国外修养

一番,而温哥华似乎是理惠相中的地方。”

“你刚刚说的理惠是他的太太吧?看起来好年轻呢。”

“上个月他们才刚登记结婚而已,这是他的第二次婚姻。”

“是这样啊?他和前任老婆离婚了?”

“不,第一任老婆因为车祸去世,已经五年了。”

一边聊着的同时,思及话题的主角日高邦彦已经不在人世,我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他到底要跟我谈些什么?要是我早早结束那无关紧要的会谈,早点去见他的话,或许他

就不会死了。我心里也知道这么想于事无补,却忍不住不去懊悔。

“我听说因为亲人被影射为小说的主角,有一位藤尾小姐跑来抗议……”加贺说,“除

此之外,日高先生有没有卷入其他风波?不管是和小说或是他私生活有关的都可以。”

“嗯,我一时也想不出来。”这么回答的同时,我发现了一件事——我正在接受侦讯。

惊觉于此,连在前方握着方向盘,始终不发一语的警察都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对了,”加贺刑警打开了记事本,“你知道西崎菜美子这个名字吗?”

“咦?”

“还有小左野哲司、相中根肇?”

“啊,”我领悟地点了点头,“那是《冰之扉》中的出场人物,目前月刊正连载的日高

小说。”我一边说一边想,不知那篇连载接下来要怎么办。

“一直到死之前,日高先生好像还在赶那篇小说的样子。”

“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电脑的电源一直是开着的。”

“画面上出现的就是那篇小说的内容。”

“果然如此。”我突然想起什么,于是向加贺刑警问道,“他的小说写了多少?”

“写了多少的意思是?”

“写了几页的意思。”

我跟加贺说,日高曾提过今晚必须赶出三十页的事。

“电脑的排字方式和稿纸不一样,所以总共写了多少,我不是很确定,不过至少不是一

、两页就是了。”

“从他写的页数就可以推断出他是几点被杀害的,不是吗?我从日高家出来的时候,他

还没着手工作呢。”

“这点我们也有想到,只是写稿这种事的速度也不是固定的吧。”

“话是没错啦,不过就算是以最快速度写也是有极限的。”

“那日高先生的极限大概在哪里?”

“这个嘛,记得他之前曾经讲过,一个小时大概是四页吧。”

“这样的话,就算赶工也只能一小时写六页啰?”

“应该是这样吧。”

听完我说的话,加贺刑警沉默了一会儿,脑袋里好像正计算着什么。

“发现哪里矛盾吗?”我问。

“嗯,我还不知道。”加贺摇了摇头,“我也还无法确定,电脑上残留的画面是否就是

这次要连载的部分。”

“也对喔,说不定他只是把之前曾经刊载过的部分叫出来而已。”

“关于这点,我们打算明天找出版社谈谈。”

我在脑海里快速转了一圈,根据理惠的说法,藤尾美弥子是在五点左右离开的,而我接

到日高打来的电话是在六点过后。这中间如果他有写稿的话,应该可以写出五、六页吧。问

题是,其他还有几页呢?

“啊,或许这是办案时应该紧守的秘密。”我试着向加贺问道,“不过,你们应该有推

测死亡时间吧?警方认为是什么时候呢?”

“这确实足应该保密的事,”加贺刑警苦笑着说,“不过……详细的情形要等到解剖报

告出来,但根据我们的推断,大概是在五点到七点之间,结果应该不会相差太多。”

“我是在六点过后接到电话的……”

“嗯,也就是说是在六点到七点之间了。”

——应该是这样吧。也就是说,日高在和我通完电话后就马上被杀了?

“日高是怎么被杀的呢?”

听到我的喃喃自语,加贺刑警露出十分讶异的表情,他大概觉得这种话出自尸体发现者

的口中,未免太奇怪了吧。可是,我对日高是怎么个死法真的没有印象,坦白说,当时我怕

死了,根本不敢正视他。

我把这点说明后,加贺好像也能理解。

“这也要等到解剖报告出来。不过简单地说,他是被勒死的。”

“你说的勒死是指勒住脖子吗?……用绳子还是?”

“他脖子上缠着电话线。”

“怎么会……”

“不过还有一处外伤,他好像被人重击了后脑,现场找到作为凶器的黄铜纸镇。”

“也就是说有人从背后打昏他,再把他勒死啰?”

“目前看来是这样。”加贺刑警如此说完后,突然压低了声量,“刚刚讲的,我想日后

会对外公布,在此之前,请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啊,那是当然。”

终于,警车抵达了我的公寓。

“谢谢你送我回来,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向他道谢。

“我才是,得到了很多有用的资料。”

“那,再见了。”

我走下了车子,可是才走到一半,“啊,等一下!”身后传来加贺刑警的叫唤,“你可

不可以告诉我连载小说的是哪本杂志?”

于是我告诉他是聪明社月刊,然而他摇了摇头说:“我要的是刊登野野口先生小说的杂

志。”

为了掩饰尴尬,我故意皱起眉头,略带生硬地说出杂志的名字,加贺拿出笔把它记了下

来。

回到屋里,我在沙发上呆坐良久。回想起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我觉得好像在作梦一样。

这一生当中,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像这么悲惨的日子。思及至此,我却舍不得去睡。不,就算

我想睡,今晚恐怕也睡不着了。

我突然兴起一个想法,想把这番体验记录下来,就用我的手把朋友遇害的悲剧写下吧。

这本手记产生的经过就是如此。我在想,直到真相曝光之前,我都会一直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