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这些干员只好再次搜索野野口的屋子。之前那次,只查看了文字处理机的档

案和书桌的抽屉,根本谈不上是搜索。

结果,我们点收了十八件重要的物证,可以证明我的假设确实成立。这其中包括厚厚的

大学笔记八册,2HD规格的磁片八张,与两大本装订成册的稿纸。

刑事组调查过后,发现这些全是小说。从大学笔记以及稿纸上的笔迹,可以确定这些的

确是野野口本人所写。

一开始,我们从某张磁片里,发现了不可置信的东西。不,就我个人而言,那是预料中

的事。

磁片里是《冰之扉》的原稿。不过那不是这次的,而是之前已经在杂志发表过的所有篇

章。

我请聪明社的编辑山边先生帮我看那些稿子,他的看法如下:“这确实是《冰之扉》至

今为止连载过的部分。故事的情节虽然相同,却有好几个部分是我们手上的稿子所没有的,

也有正好相反的情形。总之,两者在辞语的运用及文体的表现确实有微妙的差异。”

也就是说,同样的现象不仅出现在此次野野口利用作为不在场证明的原稿上,也出现在

这张磁碟片里。

于是我们收集起日高邦彦的所有作品,大家分配着阅读。附带一提,很多干员都苦笑着

说,已经很久不曾像这样拚命读书了。

这份努力的成果,让我们发现惊人的事实。从野野口修的房里搜出的八本大学笔记,里

面共写了五部长篇小说,而其中的内容和日高邦彦至今发表的作品完全一样。书名和人物的

名称或许稍有变动,形式或略有不同,但故事的演变、进展却如出一辙。

而其他的磁片里共包括了三部长篇、二十部短篇,所有的长篇都与日高的作品相同,短

篇则有十七部是相同的情形。至于那些凑不起来的短篇,则隶属于儿童文学的范畴,以野野

口修的名义发表。

而写在稿纸上的两篇短篇小说,则在日高的作品里找不到类似的。就稿纸的陈旧情形推

断,那应该是很久以前写的,或许再往前探究,能发现什么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在非作者的住处发现这么多原稿已经很不合理了。更何况,这些内容虽不至

于与已发表的作品完全一致,却仅有些许的差异,这一点也令人匪夷所思。而那些写在大学

笔记中的作品,甚至还有添注和订正的痕迹,看得出途中几经推敲修饰。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断言我的假设是正确的。

我的假设就是:野野口修该不会是日高邦彦的影子作家吧?因为这种种奇妙的纠葛,诱

发了此次的杀人案件?

我在侦查室里针对这点询问过野野口修,结果他面不改色地否定了。

“不是。”

那么,那些笔记及磁片里的小说要做何解释?面对这些问题,他只是闭着眼,一贯保持

沉默。不管同座的资深检察官如何逼问,他就是不答。

然后,今天在侦讯途中发生了一件料想不到的事。

野野口修突然按住肚子,非常痛苦。看他痛不欲生的样子,我甚至还以为他偷藏毒药,

服毒自尽了。

他马上被送到警察医院,躺在床上休息。

上司把我叫去,告诉我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他说野野口修好像罹患了癌症。

在他病倒后的隔天,我前往野野口修住的医院。在探望他之前,我先去拜访主治医生。

医生说了,他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包裹内脏的腹膜,情况十分危急,应该尽早动手术。

我问他是复发吗?结果医生回答“算是吧”。

我之所以这样问是有原因的。因为调查结果显示,野野口修也曾在两年前因为相同的病

况,动刀切除掉部份的胃袋。因为手术的关系,他向学校请了几个月的长假。不过,同事当

中好像没人知道他因什么病请假,知道内情的只有校长一人而已。

奇怪的是,直到被逮捕以前,野野口修都没有去过医院。他应该会自觉身体不适才对—

—这是医生的看法。

动手术就会有救吗?我试着进一步了解。结果一脸理智的医生微偏着头说道:“一半一

半吧?”

在我听来,情况似乎比想像的严重。

之后,我到病房探视野野口修——他住在单人套房。

“被逮捕的人不但没有被关进监狱,还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快乐逍遥,让我觉得怪不好意

思的。”野野口修扬起削瘦的脸,招呼着我。此人的容貌比起我先前所熟识的要老多了,只

是因为时光的流逝吗?我不禁再度忖想。

“觉得怎么样?”

“嗯,也不能说有多好,不过对一个生病的人而言,这样算不错的了。”

野野口修暗示他已经知道自己罹患癌症的事实。既然是复发,他会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

的。

见我沉默不语,他自己反倒先问起来:“对了,我什么时候会被起诉?你们如果动作太

慢,恐怕还没等到判决下来,我就翘辫子了。”

我听不出来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不过他肯定对死已有某种程度的觉悟,才能说出

这样的话吧。

“还不能起诉,因为资料尚未收集齐全。”

“为什么?我已经认罪了,证据也有了。只要起诉,一定会被判有罪,这样不就好了吗

?放心,我绝对不会临要宣判才突然推翻自己的供词。”

“话不是这样说,我们还没查明犯罪的动机。”

“又提这个?”

“只要老师一天不讲清楚,我们就会一直问下去。”

“根本没有什么动机不动机的。我不是跟你说过,这次犯罪全是因为一时冲动?我冲动

之下,一抓狂就把人杀了,就那么简单,没有特别的理由。”

“所以,我想听听你抓狂的原因,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生气的。”

“因为一点小事,应该说我觉得那是小事。说老实话,我自己也记不清楚当时怎会那么

生气,大概是人家所谓的鬼上身吧?所以,就算我想要说明也说不清楚,这是真的。”

“你觉得这种说法我会接受吗?”

“你只能接受吧。”

我闭上嘴,盯住他的眼睛,结果他也毫不闪避地望着我,眼神充满自信。

“关于在老师屋里找到的笔记本和磁碟片,我想要再度请教您。”我试着改变话题,而

野野口修则露出一副烦死了的表情。

“那个跟案情一点关系都没有,请你不要乱想。”

“如果真是这样,可否请你仔细说明那些到底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不过是笔记本,不过是磁碟片。”

“不过里面却是日高邦彦的小说。不,正确的说,应该说是酷似日高邦彦小说的作品,

简直耽像是小说的草稿一样。”

听到我的话,他噗哧笑了出来:“所以我是日高背后的捉刀人?荒谬!你想太多了。”

“不过,这样想有它的道理。”

“让我告诉你一个更合理的答案吧!那是一种学习。想要成为作家的人,各有其独特的

学习方法。像我,就是藉由抄写日高的作品,以习得他的写作风格和表现手法。这并非什么

特别的事,很多尚未成熟的作家都是这么做的。”

他的解释并未让我感到意外,因为日高邦彦的责任编辑也曾做过相同的推论。不过,那

位编辑说了,这其中还是有三点值得商榷。其一,发现的原稿和日高邦彦的作品并非完全相

同,两者之间有些微的差异。其二,就算是一种学习好了,如此大量抄写别人的作品是不正

常的。其三,日高邦彦虽然是畅销作家,但模仿他的文章并不代表就能让自己写得更好。

于是我提出这三点,试着质问野野口修,看他做何解释。没想到他连眼睛都不眨,马上

回答了我:“关于这些,我可以合乎逻辑地全部回答你。事实上,一开始我只是单纯地抄写

而已,可是渐渐地我觉得光这样做是不够的。于是当我想到换成自己会怎么写、会怎么表现

的时候,我就试着把它写下来。这样你懂吗?我一边以日高的文章为范本,一边尝试创作更

好的东西,这才是我学习的目的。至于大量抄写的问题,那只是代表我学习了很久。我单身

,回家后也没事可做,所以大可投注所有心力在写作的练习上。最后,日高的文章好或不好

,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我倒是很欣赏他的文笔,或许其中没什么深奥的技巧,却是简洁易

懂的好文章。他能吸引这么多的读者,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野野口修的这套说辞,确实有其道理。可是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他为什么不早讲清楚,

我脑中浮起了这样的疑惑。生病卧床以前,他一直三缄其口。莫非一直要等到他住进医院,

不再接受侦讯,才有空档想出这样的藉口?这是我的推理,不过,这会儿要证实这个已经十

分困难。

不得已,我只好提出新发现的证据。那是在野野口修的抽屉里找到的几张便条,上面潦

草写着类似故事大纲的东西。从出场人物的姓名来看,我知道那与日高邦彦正在连载的《冰

之扉》有关。不过,大纲写的并非先前已经发表过的内容,怎么看,都像是《冰之扉》的后

续发展。

“你为何要写《冰之扉》的后续发展?你可以对此提出说明吗?”

我问野野口修,结果他回答:“那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练习。只要是读者,不管是谁都会

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去揣想未来的剧情吧?而我只是稍微积极一点,把它具体化而已,这没

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不是已经辞去教职,往专业作家的路途迈进了吗?有必要再做这样的练习?甚至牺

牲自己的写作时间?”

“请你不要出言讽刺,我还称不上是专业作家,技巧更有待磨练。何况因为根本没有工

作进来,所以我时间特多。”

野野口修的话依然无法说服我。或许是我的表情泄漏了这种想法,他看着我继续说道:

“你好像硬要把我当作日高的捉刀人,真是太抬举我了。我根本没有那种本事,相反地,听

你这么说,我心里还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如果真是如你所推理的,我肯定会

大声高喊:‘那些作品全是我写的,真正的作者是野野口修!’可是很遗憾,那不是我写的

。我写的东西,我当然会用自己的名义发表。我根本没有必要借用日高的名字,你不觉得吗

?”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会觉得难以理解。”

“根本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你只是推测偏了,才会导出奇怪的结论,你想得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