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大概是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

“关于灯光的事,我们相当重视。”他说,“老师您说到日高家时,屋里是全暗的。我

之前也曾经提过,我无法理解凶嫌既然要制造没人在家的假象,又为何单单让电脑开着。后

来我终于明白,因为电脑是让计划成功的重要道具,所以它必须开着。老师您将日高杀了之

后,就立刻忙着制造不在场证明。说得具体一点,您让电脑启动,从中叫出适当的文件,然

后设定此份文件于六点十三分以传真的方式传送到这间屋子。接着,您把屋内的灯全关了,

这是为了之后的行动所做的必要措施。因为您必须让人以为,您是在晚上八点再度来到日高

家后,发现灯全暗着,以为对方不在家,才打电话给住在饭店的理惠夫人。如果那时房里的

灯亮着,照理说在打电话去饭店前,一般人都会先到窗口去查看一下,为了避免让人起疑,

您尽可能安排成是和理惠夫人一起发现了尸体。”

一口气说完后,加贺刑警停顿了一下,他大概以为我会反驳或解释吧,可是我什么都没

说。

“老师,您连电脑的萤幕保护画面都考虑到了吧?”他继续解说下去,“我之前也说过

,电脑萤幕透出的光其实蛮亮的。可是,您不得不让电脑的主机开着,就算这样,单把萤幕

关掉不就结了,不过这样做反而更加危险。发现尸体的时候,理惠夫人也会在旁边,如果她

注意到主机开着,萤幕却一片漆黑的话,恐怕这将成为警方识破整个布局的导火线。”

我试着吞咽口水,无奈喉咙一片干涩,竟无法做到。我对加贺刑警的明察秋毫深感惶恐

,他神能地推测出我当时心中的想法,简直太完美了。

“我想老师是在五点半左右离开日高家的吧?接着您在赶回家的途中,打了通电话请童

子社的大岛先生马上过来取稿。大岛先生说了,那天您原本打算以传真的方式交稿的,可是

却突然说有急事要他赶来。幸运的是,童子社到这里只要坐一班电车,三十分钟就到了。”

接着他把话说完, “这件事老师在笔记里并没有提到,您写的好像是大岛先生之所以会来

是老早就说好的了。”

这我当然不会刻意去写——我以一声长叹取代回答。

”为什么您要叫大岛过来呢?我想答案很清楚——为了让他替你做不在场证明。六点十

三分,日高的电脑如你所设定的,打电话到这里来。当时屋里的传真机并没有切换至传真功

能,你拿起无线电话机,接了电话。此时听筒那边传来的只有传真发送的讯号音而已,而你

却表演着高超的演技,一边听着机械的声音,一边假装正和某人交谈。连大岛都被你骗过了,

可见你的演技是多么的完美。顺利演完独角戏的你就这样挂了电话,而日高的电脑也完成了

打电话的任务。到了这里,剩下的工作就简单多了。你只要按照计划,一起和理惠夫人发现

日高的尸体就好了。然后在等警察来的空档,趁夫人不注意的时候,把电脑的通信纪录删除

掉。”

加贺刑警不知打何时起已经不称我为“老师”,而直接改叫“你”了。不过这也没什么

好在意的,这样反倒比较适合这种场面。

“我觉得你的布局很完美,不像是短时间内想出来的。不过,有一点小小的瑕疵。”

瑕疵?是什么呢?我心想。

他说:“日高家的电话。如果日高真的曾经打电话过来,只要按下重播键,电话就会再

次接通了。”

啊!我在心里叫道。

“不过重播的电话却不是接来这里,而是接到加拿大的温哥华。根据理惠夫人的证词,

案发当天的清晨六点,日高本人曾打过电话,重播后连到的号码应该就是当时留下来的。当

然也有可能是相反的情况,日高先打电话到这里,然后又想打电话去加拿大,于是他拨好号

码,却在接通前把电话挂了。不过会考虑到时差,特地起个大早打电话的人,应该不会忘记

当时加拿大正值深夜吧?这是我们的看法。”

然后加贺刑警以一句“我说完了”作为总结。

接下来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加贺刑警在等待我的反应吧?可是,我的脑袋空转着,挤不

出半句话来。

“你不提出辩解吗?”他颇为意外地问道。

这时我慢慢地抬起头来,和加贺刑警四目相对。他的目光虽然锐利,却不阴险,那不是

警察面对嫌疑犯的眼神,我稍稍感到放松。

“那么原稿你们怎么说?日高电脑里的《冰之扉》连载。如果刚刚你的推理都是正确的

,那他是什么时候写的稿子?”

听我一说,加贺刑警抿紧双唇,望向天花板。他并非无话可答,而是在想要怎么回答较

好的样子。

终于,他开了口:“我的看法有两种。其一,事实上那些稿子是日高之前就写好的了,

而你知道了这点,应用它作为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工具。”

“其二呢?”

“其二,”他的视线移回我的脸上,“那些稿子是你写的。那天你身上带着存有原稿的

磁片,为了制作不在场证明,你临时把它存进日高的电脑里。”

“真是大胆的假设。”我试着堆起笑容,无奈两颊僵硬,无法动弹。

“那份稿子我请聪明社的山边先生看过了。山边先生认为那明显是别人写的。文体略为

不同,换行的方式也不一样,光就形式而言就有很多差异。”

“你的意思是……”我声音已经沙哑,试着轻咳几下,“我一开始就打算杀他,所以把

稿子先准备好了?”

“不,我不觉得是这样。如果事先早有计划,应该把文体或形式模仿得更像才对,那并

非什么困难的事。而且从凶器是纸镇,又临时叫大岛先生过来充当不在场证明的证人来看,

这一切应该是临时起意的。”

“那,我事先写好稿子又要做何解释?”

“问题就出在这里。为什么你会有《冰之扉》的原稿呢?不,应该说为什么从以前你就

在写那份稿子呢?我个人对这点非常感兴趣,我觉得这里面就藏着你杀害日高邦彦的动机。

我闭上眼睛,避免自己情绪失控。

“你所说的全部是想像的吧?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没错,所以我才想搜查这间屋子。话都说到这里了,你应该知道我们想搜出什么东西

吧?”见我不发一语,他说了,“磁片,那张存有原稿的磁片。说不好那份原稿还留在你文

字处理机的硬碟里,不,八成还留着。如果那是为预谋犯罪而准备的,应该会被立刻处理掉

,不过,我不认为是这样。那份原稿,你肯定还收着。”

我抬起头,加贺清澄的眼睛正对着我瞧。不知为何,我竟能平心静气地接受他的审视。

我冥想片刻,让心情平复下来。

“找到要找的东西,你们就会逮捕我吗?”

“应该是吧,很抱歉。”

“在这之前,”我问,“我可以自首吗?”

加贺刑警睁大了眼睛,接着他摇了摇头:“很遗憾,到此地步已经不能算自首了。不过

,若你还想顽强抵抗,我不觉得那是上策。”

“是吗?”我的肩膀整个瘫软了。我一边感到绝望,一边又有一种放松的感觉,因为再

也不用演戏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我问加贺。

“从事件发生的那个晚上。”他回答。

“事件发生的晚上?我又犯了什么错误吗?”

“嗯,”他点头,“你问我判定的死亡时间。”

“这又哪里不对了?”

“确实不对。老师您六点多和日高通过电话,而八点前命案就已经发生,这是您早就知

道的,所以判定的死亡时间顶多只能落在这个区间,可是您却特地向警察询问。”

“啊……”

“还有隔天您又问了同样的问题,就是我们在那家餐馆用餐的时候。那时我心里就有谱

了,老师您不是想知道命案发生的时间,而是想知道警方认定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是这样啊……?”

他说的没错。我太过担心,不知自己的计谋成功了没有。

“了不起,”我转向加贺刑警说道,“我觉得你是个很了不起的警察。”

“谢谢。”他鞠了个躬,继续说,“那么,我们可以准备出门了吗?不过,不好意思,

我必须在这里看着你。稍不留神,让嫌犯一人独处而发生不可挽回的憾事,这样的例子也不

在少数。”

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不会自杀的。”我笑着说道。不可思议的,那是非常自然的微笑。

“嗯,拜托您了。”加贺也回了我一个自然的笑容。

探究之章 加贺恭一郎的独白

自从逮捕野野口修后,已经过了整整四天。

所有与犯罪相关的事实,他都承认了。只有一样,他三缄其口,迟迟不肯回答——有关

他的犯罪动机。

为何他要杀害日高邦彦?那是他自童年起就认识的好友,又是在工作上关照他的恩人,

关于这点他怎么也不肯说。

“人是我杀的,动机根本不值一提。你就把它当作是我一时冲动的鲁莽行动就行了。”

面对检察官时,野野口也是这套说词。

不过,我多少猜得出来,这一切和《冰之扉》的原稿有关。

附带一提,那份稿子已经找到了。正如我所猜测的,它还储存在文字处理机的硬碟里。

此外,被认为案发当天野野口带到日高家的磁片也在书桌的抽屉里,那张磁片与日高家的电

脑可以相容。

我一直以为,此次犯案并非预先计划好的,而整个侦查小组也是这样认为。如果真是这

样,问题就来了:野野口那天为何刚好身上会带着《冰之扉》下回连载的磁片呢?不,应该

说,野野口为何事先写好原本该是日高工作内容的稿子呢?

关于这点,我在逮捕野野口修之前,就已成立一个假设。我相信在这假设的延长线上,

肯定能找到犯罪的真正动机。

剩下的只要让野野口亲口证实这个假设就好了,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关于身上为何会带

有《冰之扉》原稿的磁片,他的说法是这样的:“那是我出于好玩写的。我想叫日高吓一跳

,所以才带上了它。我跟他说,如果赶不及截稿时间,就把这个拿去用。当然,他没把我的

话当真。”

不用我说,这套供词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不过,他却是一副信不信随你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