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花头别看漂亮,厉害得紧,还要许诺别人当枣核!”

冯简冷笑反驳道:“这么不经打,哪有资格当枣核?”

那帮人还没反应过来,冯简箭步上前,一个下勾拳再将为首的红发青年打倒。身边的人迅速要反击,冯简拽着宛云退后,站到天台的边缘。

“是要…跳下去?”

冯简看她一眼,冷漠道:“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情,想活命,就要跟着我——”

在说这话的同时,他的手向前伸出去,打算宛云犹豫时,直接把她推下去。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已经从眼前消失,居然咬着唇干脆跳下天台。

他愣了愣,暗骂一声,随后也跟着跳下。

在小流氓的呼啸中,先后跳楼的两人陷入一股恶臭物质当中,全身发疼,幸好毫发无损。

头顶上的叫骂越来越远。

凌晨一点,琳琅街的垃圾卡车路过此处,清扫垃圾。

冯简随手摘了自己头上的烂菜叶,恍惚地想,十年过后,老孙头居然还那么敬业和准时。居然…还没有死。

行了足足四五条街,冯简再拽着宛云从垃圾车上跳下来,此刻垃圾车已经到琳琅街的边缘。

宛云在垃圾里闷了三十分钟,几欲作呕,站到地面后才想到自己把坤包落在垃圾车里。冯简冷哼一声,转头返回垃圾车帮宛云找寻,却被她拉住。

“算了。”宛云脸色苍白,站到地面才知道自己全身无力,“不要管那些,我们回家——”

对方却用极其陌生的目光看她,退后一步,冷冰冰地拒绝:“怎么?我刚救了你。你就要做我的生意?”

宛云皱眉:“冯简?”

冯简比她更没好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随后,从西服内侧掏出钱包,数了数,递给宛云200块,“你刚才丢了包,这钱就当我给你的。以后拉客时小心点,别惹上那群流氓。下次你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还有陌生人傻到救你。”

宛云再真真正正愣住。

这一晚惊心动魄又荒谬透顶。

转折似乎不在于她几乎被屑小所侮辱,不在于他打人,不在于她被人拉着从天台跳到垃圾车,不在于她和他几乎同时命悬一线——经历如此事情,冯简居然至今都在醉着,而且经过一番冷风吹和剧烈奔跑,他似乎醉得更厉害。

冯简把她当成做在街上招揽皮肉生意的□。

最素不相识的那种。

伸过来的钱久久没有被接过,冯简不耐烦地塞到她手里:“怎么这么呆?”

宛云看着手里的钱,而冯简转身摇摇晃晃就要走。

她拦住他,无奈道:“你喝醉了,冯简——”

“我和你有关吗?”冯简终于露出酒醉人后的几丝胡搅蛮缠,“老子不是给你钱了,此刻该适可而止吧。”

宛云再拉住欲离去的冯简:“你现在还要去哪里?我们回家…”

谁知冯简听完后回身,用冰冷的讽刺声音反问道:“家?你说哪个别墅?”

两人都才从垃圾车上爬出,全身异味。宛云手机丢失,无法联系司机。冯简始终在大醉和还不清醒之间徘徊,冷言冷语,不肯让她用他的手机。几番劝说无效,宛云也不敢和冯简再在这大街上闲逛。

前方有个昏暗的小旅馆,她好说歹说,总算把冯简拉过去。

黄牙的老板老眼昏花,但衣冠不整的女人和酒气熏熏的男人他见多了,“你好哇,这是新客人?”再向宛云推销自己,“你以后若把我们店当作长期据点,可以打折——”

冯简被宛云拉着进来,短时间已经把小旅馆的装潢锐利的扫了一圈:“你怎么不去问问医院,如果你长期去那里看病,能不能让他给你免停车费?”再皱眉对宛云道,“再说一次,你想从我这里做生意?别抱妄想——”

尽管几分钟前,眼前的男人才把自己从危难中解救,但宛云难以,至少是现在,难以对他产生感激之情。

冯简甩手就要走出去,宛云不由沉下脸:“你打算满身垃圾的回家?告诉你妻子你刚才救了名□?会有人肯相信?”

冯简似乎愣了愣,他问:“你什么意思?”

宛云说:“很好,你已经醉到连这句话都听不懂。现在给我留在这里。”

冯简的二百块算派上用场。付款的时候,老板瞥了看旁边沉着脸的冯简,在低矮柜台后悄声警告宛云:“你这客人好像不太好对付。”

打架似的拉扯,总算把冯简带进客房。

简陋的房间,不甚干净,床上都似有油腻。此刻只求安身,也不能要求太多。宛云原本想自己先洗澡,但冯简撇着嘴,臭着脸,依旧时刻准备走的模样,她也只好先把他拉到浴室。

狭窄空间内,劝服冯简脱下那身肮脏的西服成了另一个难题。

宛云终于收回‘冯简喝醉后比平常好相处’的这句话,实际上,冯简已经比宛云见过任何酒醉的人都更难以相处。

他不信任她,更糟糕的是,他现在不信任整个世界。

酒醉后冯简的自制力已经不足矣控制他的嘴,因此各种尖酸刻薄的话源源不断。

“没有冒犯你职业的意思,但我不是你的主流客户群体。即使需要应召女郎,我也不会找你这种姿色和水平。”

“同样,我也不是街头那种流氓,饥不择食,随便拉一个女人就脱——”

“这样吧,我再给你二百块,你收工回家,我自己在这房间里待一晚上——”

冯简突然禁声。他低头,迷惑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胸膛,衬衫面前已经裂开一片大口子。

丧失耐心的宛云放下厕所剪刀,她就着那道人工裂口,撕开他的衬衫,把冯简的脏衣全部剥落。

冯简抬起头,难以置信:“你把我衣服剪破——你知道我的衬衫价值多少?”

宛云冷冷回答:“你知道我一晚上的出场费价值多少?”随后说,“既然你刚才付了我钱,今天晚上我就必须在这里陪你。不论我对你做什么事情,你都得忍着——”

51 9.6

冯简沉下脸,在混沌大脑内思索一届皮肉生意怎么能做的那么霸王。他皱眉:“到底谁让你这么大——”

“闭嘴,”宛云警告他,“再说话,小心我强吻你。”

剩下的时间里,某人保持死一般的寂静。

他任宛云扒下衣服,喂他水喝,包扎脖子上的伤口。但在头发吹风的时候,冯简实在忍不住那股刺鼻的香波气息:“你把我当你家狗?”厌恶地从肩膀上把宛云的手打下来,“行了行了行了,你能不能赶紧走开?”

宛云见冯简差不多整理干净,也实在想脱下自己的脏衣服。

她将冯简带到外面:“房间里是密码锁开关,你如果能破解,可以自行离去。”

冯简报以轻蔑的冷笑:“这点雕虫小技,难得倒我?”

等宛云从浴室走出,冯简依旧在低头摁电话上的键盘。听到脚步声,他回头说:“…密码到底是多少?”

宛云接过冯简手里的电话,原本想给半山别墅和司机拨过去报平安,却发现电话接口不知何时已经断成两半。

冯简接触到她诧异的目光,依旧逻辑清晰的解释道:“我本来以为拔掉这个接口,就能推门走出去。但没想到…反正线路很容易就捏断了。这东西要紧么?”

宛云安慰他:“赔点钱就可以脱身。”

冯简沉默片刻,再从她手里拿过电话:“我其实还可以再安上。”

如此劳心劳累的晚上,甫脱重围,电话不通,身处黑巷,冯简的手机已经被他自己聪明的锁死,宛云索性决定在这个小旅馆里将就一晚。

那厢的冯简已经放弃维修电话,他抱着破损的电话,坐在床边上盯着宛云,很平心静气地说:“你是第一次站街?你叫什么名字?”

宛云看着他,一字一顿的回答:“我叫李宛云。”

冯简果不其然地瞪大眼睛,随后露出沉思的表情:“哦,真巧,我认识一个人也叫李宛云。”顿了顿,再补充道,“她大概比你漂亮一点——那么一点。”

宛云看着冯简食指和大拇指都快挨上的距离,不由勾起唇角:“做人不能只看外貌啊。”

冯简面无表情地说:“的确是。但她还是我妻子,名义上的妻子。而且我答应过她在整个婚姻期间,不会碰别的女人——虽然口头答应,但仍然具有效力。”

宛云笑了笑:“你真的很守规则,我已经知道。”想着他今日深更半夜来到琳琅街,长久凝视旧楼却不做任何,便试探地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其他亲人?”

冯简仿佛因为这个问题诧异了,他扬眉道:“我有个妻子,有个丈母娘,还有两只狗,身外之物有房子,有车,有点钱,有个公司——但我没有亲人。”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男人的声音依旧很平稳,用这种“便是如此”的口吻说话。不带伤感、怀念和任何感情。

宛云轻声问:“你以前的亲人——”

“他们都死了,我父母,还有我的叔叔。”冯简截断她,他淡淡说,“父母的模样早就忘记,至于叔叔,他二十多年前就是在刚才那家小诊所闭上眼,他走后的那两天,我还整日站在门口,等着叔叔接我回家,但世界上已经没那个人了——这事不怪医生…本来就是难治之症,有钱都难以回天,只看能延缓多长时间的生命而已。然而…很痛苦,我永远记得他临死前的模样。”

电话线在男人的手指上来回绕了几圈,略微收紧,再松开。

很多人说冯简是一个冷漠,那是因为没有人在一片暗红色的血泊和夕阳中等待过,那么漫长而无期。

冯简很缓慢地接着说:“还有,我可能会遗传我叔叔的病。唔,生理上有这种可能吧,虽然目前还无恙,但的确有这种可能。我自己偶尔也会想起这种事。”

原本很窄小的房间,在他话落地后突然变得空荡荡,似有回声。

宛云在这种沉默,几次想开口,然而又几次无言。她略微低头,避开对方脸上那种带着醉意的冷漠和强硬,只注视他膝盖上那部暗绿色的电话。

冯简似乎真的很能轻易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不耐烦地敲敲电话:“你们女人怎么每次都这样!别把我想的那么可怜。我整日工作,只是因为我要完成自己的事业理想。我赚钱,并非因为我想赚钱给自己治病,只是因为赚钱的过程,可以避免和别人有感情交集——凡事尽人事,听天命,这样就很好。我不太想讨论未来的事情——而我现在头都快疼死,你这女人到底什么时候走?□晚上不工作吗?”

宛云没有言语,依旧发怔地看着他。

冯简在这种沉默中不耐烦地再次扬眉。他在对面观察了会她的表情,突然移开目光,冷淡道:“好吧,我根本没有病。李宛云,你又被我骗到了是不是?你怎么半点记性都不长!”不耐烦地把手上提的电话丢到地面,再一脚踹开它,“行了,你临走前把门带上——咳咳。”

宛云突然倾斜身子,抱住了冯简。

52 9.7 我是大混蛋

面对突然而来的身体接触,冯简的背脊僵硬,显然被吓到不轻。

对方手臂纤细,带有熟悉的香气和温暖。他没敢大力甩脱,后退又不好。片刻沉默后,冯简字斟句酌说:“其实…我本身还有严重传染病,你再离我远些。”

宛云也不知晓自己想怎样,此刻也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感动?谈不上,她自己就是漠视的性格。即使世界上没有人在乎,冯简也依旧能靠他自己活到很好。喜欢?也许吧,也许她只是想说自己真的真的很喜欢冯简这种性格——然而所有的话都说不出。

上次动感情是甚么时候?时间过得太久,宛云已经不记得,更不确定冯简是否需要这种无聊的感情和话语获得人生中的安全感。

宛云轻声说:“我会看着你的痛苦。”

“什么?”对方皱眉,没反应过来。

宛云淡淡说:“别担心,如果你以后也得了不治之症,我会像你曾经看着你叔叔那样,在病床旁边看着你忍受痛苦。”

头顶上方的那人愣住,随后沉默,似乎很费力地思索这里面的深意。

冯简皱眉,粗鲁推开她:“你不会安慰人,至少能够闭嘴吧?”他干脆拒绝,“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根本不需要。”

两个人彼此注视。

沉默中,宛云坐直身体,缓慢收回手臂。

冯简盯着她,突然很疑惑的开口:“我说,你说话办事,怎么那么像…”恍然大悟道,“你也叫李宛云!但刚才和我说话的是谁?”

他认真的表情让宛云微笑。

之前还怀疑冯简装醉,但,伪装不会如此完美。醉意正从冯简的唇边和眼角肆意流泻。他从不是一名拥有太多秘密的男人,然而由于个性,冯简也经常让人无从把握。但此刻,酒意使他愿意去相信最熟悉的陌生人,并在两个李宛云之间迷失。

“她刚才来过?”冯简不太肯定地继续问,“但你应该不是李宛云,她不会来到琳琅街。你俩为什么那么像?”

宛云笑道:“说的你好像了解她?”

“我了解他们圈子里的人,”冯简不以为然,“隔岸观火,掩山盖水,算计利弊,心机深厚,满脑子弯弯曲曲,只会在内心权衡——他们整个圈子里的人都是这样的性格,而想往上走,也必须修炼成这种性格——忍耐,忍耐,忍耐,平时看别人犯傻、走弯路、为错误的事情浪费时间,这些事情也需忍住。我知性格这些很重要,但有时仍看不惯,也不想妥协。”

宛云轻声回到:“你从来不喜欢她。”

冯简冷笑:“我第一次见到李宛云的时候,她居然连双鞋子都无。”

宛云不由笑道:“嗯,我记得。当时你还赠她双鞋履,是不是?你居然不要那耳钉,是不是?真是太高傲。”

冯简没有回答,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后突然很轻地说:“当时李宛云就…这么跳过去,真的很漂亮。虽然她自私又刻薄,但是仍然很漂亮。”

宛云看着他。

“有一天,我自己都会改变性格。但至少希望我身边的人能够轻松做自己,而不管李宛云现在怎么神经兮兮,骨子里,我知道她是十年前跳墙的那个姑娘。”

宛云突然垂下目光,很轻声道:“…早就不是了。”

冯简却没有再看眼前人,他目光看着更远的地方,很平静地说:“李宛云并不太好,但我没有不喜欢李宛云。”

那日的夜晚很长。

冯简的酒量不佳,而且从来没有如此醉过,谈天后放松四肢无力,意识模模糊糊,始终在清醒和不太清醒中徘徊。宛云再给他端水喝,冯简根本不再接过来。

“我快死了!”他突然翻手把杯子打翻。

宛云小小的吃了一惊。

“我刚才被你抱过!你们这些女人,做生意从不保护自己!”配上很嫌弃的表情。

说完这句话后,冯简终于翻身睡去,

宛云看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

她把两人的衣服勉强收拾好,在脱力躺倒时看到床头柜上有一包劣质香烟,随手拿来点燃,在放进嘴里前一秒反应过来,苦笑掐灭。

旁边沉睡的冯简上身□,手臂内延伸到手腕的大块疤痕在灯光下丑陋。再次见面时,她记得自己对他说:“男人有疤痕,算什么”。

她锦衣贵食的养在头等病房,冯简在坚持辛苦的事情。她随口笑谈的事情,冯简早就做到。

宛云想用摸摸旁边人的脸,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

她在告别懵懵懂懂的十八岁前,见过最后一个人居然是冯简。

两个人交汇在黑暗的海上,他有他的方向,她也有她的,以为那点波光早就湮没在彼此巨大的人生里,未曾预料十年后的重逢,更未曾预料此刻深夜里的自己,居然难以入睡。

冯简在清晨醒来。饮的是好酒,因此清晨除了短暂的晕眩感,并没有更多不适。

睁眼先看到的是一缕长发,极黑极柔。冯简盯了那黑发足足十五秒,才迟钝意识到那是女人头发,而怀中温香软玉搂着的也是一架女体。

窗外鸟鸣清脆,晨光微落。

第十六秒后的冯简开始背脊冒冷汗。他隐约记得酒醉半夜畏寒,随手拉来身旁的什么取暖…但拉来的为何不是被褥,反而是人类?

冯简的眼睛从对方头顶平平移到上方,天花板上的油漆摇摇欲坠,他开始回想昨日之事——

自己好像来到琳琅街;好像救了个女支女;好像和女支女开房;好像把什么东西打坏;好像和女支女聊天,好像…

冯简不用移动目光,就感觉此刻自己上身光裸,衣服全部脱光。

瓜田李下,他妈的,堪比窦娥。

肇事者在怀中依旧酣睡,只闻微然呼吸,至今看不清楚她的脸。冯简再略微低头,只见对方胸脯在衬衫中春光乍泄,身材在腰肢处变得极细,修长白皙的大腿插在他两腿中间——

冯简再闭了闭眼睛,尽量克制住内心排山倒海的绝望感,接着屏住呼吸,用极缓慢的手势抽出被压得发麻的胳臂。

女人仿佛被惊动,冯简也只好恶毒却轻柔的停一停。如此几停几动,杀念动了好几百次,把全城的知名律师都想了个遍——终于从床上脱身。

衬衫不知道去了哪里,但西装裤起码还搭在椅背上,不幸中的万幸。

也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冯简双手徒劳地想掩盖铃声——至少他要先找到声源,但无果。平时冯简不以为然,此刻丧曲般的铃声在清晨震耳欲聋,足矣把全世界的人都吵醒。

身后果然传来动静。

一只雪白的手臂从身后伸过。再接着,一支银灰色手机掉落在他的大腿上。

木然接通电话的瞬间,冯简已经断定整个世界不会变得更糟。

司机在电话另一边颤抖地汇报:“先生,小姐一夜未回,她是和你一起吗?”

等收起电话,提着西服裤站起,冯简已经彻底无话可说。

穿衣的过程中没有再回头,对面柜子上光漆如镜。倒影中,那女人显然已经醒来,没有对恩客的谄媚或急切,似乎正撑着头安静地看他穿衣服。

冯简略微恍惚一秒,暗道又碰到位难打发的角色。如果宛云失踪,不得不再结婚,第二任妻子最好不要是眼前这位。

背对着那女人,他冷声道:“穿上衣服,待会我给你买药,然后就各自散吧。我自己还有事。”

话说完后,对方沉默。房间里很沉默。

冯简暗自吸了口气:“我已经有妻子,昨天告诉过你。”

对方依旧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