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云惊魂未定地从新床上坐直:“冯简,你是个十分下流的人!”

“我知道。”对方睡意浓浓,顺手把被子掀开丢给她,“至于你的钱,自己算好,月底统一给我结算。”

宛云裹着薄如蝉的睡衣,经过走廊里的颤栗感觉仍旧停留皮肤上,如果再有一丝力气,她会想到更好的报复。但算了,冯简当初咬人的表情给宛云留下很深印象。她躺在他身边,想总有一天,自己会被这种将别扭演绎到出神入化的男人彻底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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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和夜晚不同,房内和房外截然。

虽然不知不觉发生已经多次,但是回想起来完全没有真实感。亲密就像一场春梦,即使真切发生过但难以信任——这大概能形容两人在白日里看到对方的共同感受。

宛云收回认为男人东西很少的感觉。

错觉而已。

她不习惯私人空间被生人侵占,同样,冯简不喜欢旁人乱收自己物事。

于是每日起床都是一片忙乱。

宛云收拾自己,并要从冯简不耐烦的眼光中解读出“我的领带”、“另一只袜子”、“手表?”。她需一边回忆起那些东西被自己丢到哪里去,再快速递过来。

冯简贯彻吃饱饭杀厨子的思维,沉下脸问:“你很喜欢乱放东西?"

宛云蹙眉道:“我习惯随手扔掉垃圾。”

冯简冷笑:“垃圾?你知道这东西多少钱?”

宛云打量他片刻,言简意赅道:“也许贵,但一定丑。”

冯简瞪着她,宛云在新一轮争执发生前,顺手从那堆和袜子没区别的领带里挑出一条,搭在他手臂上。

“你还剩五分钟。”

吃早饭的时候,冯简突然问宛今:“宛今,你是否对公司公务有兴趣?”

这问题太突然,同在餐桌上的几人都一愣。

宛今抬起头。

冯简自顾自道:“你的岁数也不小,不久也该像你二姐般介入李氏。从明日起,你傍晚来我办公室——”他沉吟道,“科班性的知识,我并不能教会你很多。..但实践性的东西,以及目前公司的状况,你可以从我这里得到基本了解。”

他的话落地,餐厅一片安静。

宛今睫毛颤抖得厉害。何泷缓慢擦拭嘴唇,刚要开口,冯简便再转向宛云,皱眉道:“你每次也跟着宛今一起来吧。”

宛云神色不变:“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冯简坚持:“总不差这点时间。”

馆长威胁宛云,用的倒是相同口气,不过更虚张声势些。

”如果你不来,我就让你的生命只剩下这么一点时间。“

馆长五彩斑斓的生命里,比恋爱更重要的就只有赚钱。他和冯简在这一点上,倒是罕见的惺惺相惜,然而,馆长显然认为他赚钱比冯简更辛苦。

“起码我不能和这个客户结婚。”他抱怨道。

馆长口里的客户,就是有能力雇佣他画私人画像,并让馆长第八次推翻原画重新创造的钱主——

世界上有执念又有钱的傻子很多,宛云不甚感兴趣。在馆长抱怨的时候,她意兴阑珊地在豪宅里欣赏别的画作。主人出来,馆长使了几次眼神,她才看定轮椅上的老人。

对方的癌症显然到了晚期,蓝眼珠都是浑浊,身上有药物散发出酸淘米水的气息,整个气息都是衰败和消亡。

除了他说话的时候。

“我想画我的初恋。”老人缓慢的开口道,眼睛里有最后的希望。

他们都是这样。

宛云已经忘记见过多少这种人,年华老去,容颜衰退,只有回忆里的人永远不会褪色。幻想和不甘到了一定境界,就想把过去的人原封不动的刻印下来,纪念曾经的语笑嫣然。

这次她听到的依旧是陈词滥调的老故事。

许多年前,富家子弟爱上贫家孤女,然而家族早已为他订婚,两面为难。而几十年后,老□子去世,终身又无出。在查出癌症的三个月后,他想起曾经的初恋。

”她是我一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但几个月前偶然失火,把不多的照片烧毁。”老人迟疑道:“其实胡先生画的画像,已经和真人极为相像,然而我知道,那画上的人并不是她。”

馆长连连点头,涉及专业,他也满脸严肃。

“这个,肖像画在没有原型的情况下,听口述描绘,总是要难办些。您少安毋躁,我会再着力修改。”

病人连连点头。这时,他注意到了旁边沉默不语的宛云:”你是谁?你来这干什么?“

馆长解围:”这是圈子里眼光最好的艺术商。您可能不知,宛云自己的素描堪称一绝,惟妙惟肖,然而从不留世。这次,我是特地把她带来相助"

老人依旧不信任地看着她。

宛云任他打量。

沉默许久,老人的目光终于缓和,却仍挑衅询问:“如果你想把自己的素描高价推销给我,最起码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宛云拿出笔和纸张,淡淡道:“你第一次见她,她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几个小时后,馆长不服气地跟在宛云身后。

“真不敢相信,”他嘟囔道,“我因这客人的苛刻要求,已经奔波足足一周,几次修改都不满意,这才勉强动用你。但你听了他的几个描述,两个小时,就能把他想要的人画出来。怎么做到的?看那个老头子抱着你的画作大哭的模样,真是令人遗憾。”

宛云按摩着手,并不说话。

馆长皱眉道:“他居然觉得你的素描不错,但我觉得我之前的画也没什么毛病。”

宛云才开口轻道:“馆长画工是没半点问题,然而体量大的油画,结构太精巧,整体感官就会轻浮。”

馆长冷哼一声,倒是没反驳:“算了,我还是挺庆幸你小手指残废,给我留了□路。”

宛云笑道:“馆长实在太客气了。”

这么忙了一天,早把冯简要她到办公室去的事情抛之脑后。

工作狂今日已经回家,并罕见地自行先睡,没有动手动脚的举措。宛云莫名的松口气,今日她略微疲倦,清洗后便轻手轻脚的上床。

将睡未睡的当口,却再次感觉到发冷。

她困难的抬眼,发现身下的被子又要被抽走大半部分,而剩下的也将要离去。

宛云简直好气又好笑。

她不动声色,暗自用力,双手握紧被子最后的一角。

对方继续拽了几下,发现没拽动,于是理所当然的加大力气。

宛云在这个紧要时候,突然松手而出。

身后立刻传来扑通一声,再传来句暗骂。

宛云不再睬他,拉来冯简那处的被子,翻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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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听到周愈的大名,何泷一直尝试用“东床快婿”这典故来安慰排解自己。

事实证明,冯简比王羲之更不知好歹。臭小子偶尔回家吃饭时,餐桌上不顾眼色的和她探讨李氏问题,并一针见血的分析何泷执政这几年的弊端。不仅如此,冯简现在还想不避嫌地亲自教习宛今——

何泷的性格,特地隐忍两天,打算看看宛云态度再教训冯简。

清晨,她有些发怔地看着冯简。对方顶着新伤,顽强坐在餐桌对面喝早茶。

宛今同样看到他额头,便直接问道:“头上怎么回事?”

对方正为有伤门面的事暗自气恼,冷道:“怎么不去问你大姊?”

说的算是实话,然而外人耳中听了有打情骂俏的味道。何泷视若不闻地指挥珍妈将餐具摆齐,宛今一愣之后沉默,冯简继续面色阴沉地往嘴里扔东西吃。

宛云甫从外面走进,想起另外一事,对冯简道:“上次给你的西服,忘记拆线。今日记得拿回来。“得知冯简的西服已经由宛灵帮助缝补,不由也扬了扬眉。

那顿晨饭,全家人吃的是多日都未有的和谐。

临出门前,夫妇罕见地有话想向对方嘱咐。

何泷和宛今则分别拉走他们。

何泷对宛云犹犹豫豫道:“云云…我知道小冯有时候不太会做人,但是你多少要…”

宛今对冯简吞吞吐吐道:“…是因为我,你和姐姐才…其实,我现在并不想立刻进入李氏…”

那对夫妇显然没有听懂,但分别安慰他们不要做无妄担心。

之后几日,两人一直没有空闲时间交谈。冯简惯来的忙碌,宛云罕见晚归,除了共享一张床,仿佛又成隐隐陌生人。

如果是少年,大概会有烦恼。

作画的老人对宛云道:“你年纪轻轻,怎么好像难以投放感情的样子。”

宛云笑道:“我都已经结婚。”

老人皱眉:“可是…”

馆长在旁边调着颜料,顺口插话:”别管她。旧约约伯记里,耶和华问撒旦‘你从哪里来?’ 撒旦说‘我在地上徘徊,走来走去’。这是形容小云云。“

老人扬眉,倒也打起精神开起玩笑:”长得那么艳丽,也许心地恶毒。“

宛云任馆长和老人把话题打发过去。

年华迢递,曾经的夫妻生活,不可能不投放感情,然而临终前只想起初恋的模样。所谓好感,也许不能维持更多时间。

第九天的早上,有人没有跑步,直接摇醒她。

”…我跟你说过让你每日下午和宛今一起到我办公室?“

宛云取过床头的表,看了一眼再放回去。

“现在是4点32分。你等我再睡片刻,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起来再继续说刚才的话题好吗?”

冯简没有让步。对手不穿衣服的时候,通常是谈判的最佳时机。

但这个规则不适合宛云。收走被子,她不再挣扎,继续蜷睡。脸和身上一样白,腿和手腕修长。胸脯意外丰盈,非常诱人。如果有相机,冯简想过可以考虑把她照下来卖给八卦杂志。

冯简烦恼地盯着宛云的脸,这样美丽的女人,他始终不确定她要什么。

他所力求的出人头地,她在十年前就早早抛弃。他不在乎衣着外在,而任何衣服再名贵,宛云只穿一次,有时候一次都不肯穿。

——妈的,除了支票,到底给她什么好呢?

宛云这时睁开眼睛:”有事情要说?“

冯简把手上的被子丢回去:”起床起床起床。“

两人吃早饭的时候,宛云顺口问他:“周愈没事?”

冯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皱眉:“你说他在公司对我有威胁?也许有,我让人盯着他。我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宛云笑了笑。

冯简直接再问道:“你近日为什么没有跟着宛今来?”

宛云要开口,冯简不耐烦地打断她:”企业的事情你可以不接触,但你多少要了解。“他沉吟道:”三年的时间,更核心的东西我接触不到。但也能有所了解和透露某些。我教宛今都是从最基本的东西开始,你就在旁边听着,我会对你有所偏向。“

宛云收起笑容:”真的很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说过,我对家族企业没什么兴趣。“

冯简沉下脸:”世界上没那么多兴趣,这是生存。你二妹野心不小,宛今历练又需要很长时间。你可以不参与企业,但总要站队,总要学会基本商业常识,才能保证衣食无忧。不然三年以后我不在,你怎么办?”

宛云淡淡道:“怎么办?就像三年前没有你时那么办。”

冯简直接拒绝:“那不行!”

宛云挑眉:“为什么?”平静说,”冯简,不是只有企业青年才能在这个世界成活。“

冯简张了张嘴,宛云看着他,眼睛里一片清明,冯简却总觉那里面藏着倦与冷,让人生厌。

正在这时何泷走下楼,看到餐桌前的两人愣住。

”都起这么早?“

宛云轻声道:”为什么要我去?你并不关心李氏,是因为我们同床共枕,所以你想对我有所补偿?“

何泷已经感觉到两人气氛不对,冯简眼睁睁看着她一扭一扭走过来,头皮发麻,心中有股气,不想让两人的对话泄露。

”你就不能来听听?“他压气。

宛云那清澈眸子看着他,就在冯简以为她根本不会妥协,宛云说:”每周四可以。“

宛今对于宛云的加入,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几天的时间,少女的脸庞仿佛坚毅了一些。她信誓旦旦对冯简说:”即使为了你,我也会努力配得上你。至少努力——“

冯简正在接电话,挥手就让秘书把她带出去:”我不需要你配得上我,但你必须努力。“

宛灵在旁边笑:”今今对你还真是痴情。“

冯简通完话,停下手里的动作,皱眉道:”谁?“

宛灵打量着他,慢悠悠道:”你是真装傻,还是不动声色?你当然可以培养宛今,但有你这根刺在这里,今今以后也不会偏袒宛云。再说,你就确定宛今能争得过我?“

冯简眯着眼睛,似乎掂量她的话。

会议室更多人走进,宛灵最后轻轻说了句:”有空去接我姐吧,你不肯陪她,有人乐意得很。“

巧笑嫣然走到对面就坐。

冯简注视她窈窕背影,实在觉得她和周愈才应该配成一对。

一样的漂亮,一样的不容易被满足,一样的爱惹是非。

宛今只是小孩子,不理她就好。

思绪便又落到宛云身上。

冯简看着黝黑屏幕里自己的脸和眼睛,无动于衷,同样冷漠。他释然地点点头,开始打开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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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云一连七天走出别墅区,都看到周愈那辆加长轿车泊在门口。

车里无人,单单车停靠。

低调的彰显,无声的撩拨。周愈想要回心转意?不,多年前就抛弃的东西,此刻也不屑一顾。只是势均力敌的游戏和对手最有趣而已。

宛云连生气都不肯有,看来这多年,没长进的人不只是自己。她冷静地给交通警署打电话,举报违章停靠的车辆。。

馆长在旁边风言风语:“真执着。”

正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鸣笛声。

馆长转头,阴阳怪气道:“啊,我们纳税人辛辛苦苦,怎么供奉这等破烂警车?”

冯简正坐在旧车里,同样顺着他们的目光朝豪车盯过去,暂时没露出什么表情。

宛云顿了顿:“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

馆长冷言冷语:“盯梢呗。”

冯简只道:“我下午刚和你母亲从海边回来,已经决定购买一艘游艇。”

宛云并不感兴趣,旁边的馆长目光闪动,淡淡道:“哦?游艇?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多大的游艇?”

冯简这才看向馆长。他想了想:“你看过泰坦尼克号吗?”

馆长不由沉默,随后眼睛里突然冒出很多星星点点的东西。他矜持道:“啊,老电影了,看过几遍吧。”

冯简点头,”看过就好,“继续道,“就和电影里那个救生艇那么大。”

馆长对宛云道:“…你俩慢慢聊,我先回家了。”

上了车,宛云笑说:“真是来盯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