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简皱眉道:“今天不是周四?”

宛云漫不经心嗯了声,冯简再看她一眼,精致挺括的大衣,因为旧车座位窄小,暂时脱下。手包没有地方放,只好扔在地上。

她似乎应该坐上对面的那辆车,起码相得益彰。

冯简顺便技术性的估算下之前那辆古董车,价格一定超过300万美元。购买渠道只能通过拍卖会或走私,观赏价值绰阔,但考虑到这辈子自己大概永远也用不了300万美元的油钱,因此买来的价值暂时为零。

花钱真是大学问,等这辆旧车自然报废,他可以考虑再购辆新车,现在坐璧观看就好。

宛云安静坐在冯简,一会说:“路好像走错了吧?”

冯简心不在焉:“来的时候从桥上行,回去的时候可以换一条道路。也许更快更省油。”

回过神想咬舌头,深怕宛云追问“你方才不是从码头前来?”。

宛云仿佛毫无察觉,只笑了笑。

冯简目前最怕这种笑和这种沉默,再皱眉道:“你不是纳税人,怎么依旧管那么多事情?”

宛云笑道:“是不是管。但我身为妻子,问问你行程也是应该的。”

冯简愣了下,随后闭嘴,专心开车。

第一次的三人共处不是那么有乐趣。

宛云本来勉强而来,只想凑数,但总有错觉冯简在针对自己,不得不上心。冯简的确有心难为,但对方总是轻轻松松掌握,有点恼怒也有点轻松。宛今刚开始跟上,随后却无语,只觉得整个过程中,自己被两人隐隐排斥在外。

几个小时后,宛今去外面拿衣服。冯简收拾会议室里的电脑文件,回到办公室里依旧忙上忙下,满脸不耐烦。

宛云自觉帮不上忙,安静蜷在沙发中。冯简却总觉得她腿是伸得是极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绊倒疾步行走的自己。

突然听到宛云道:“…做吧。”

冯简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不由停下手里的事情,缓慢道:“你说什么?”

对方重复道:“…在这里做吧,我看你很累,先放松一会,等会再做事。”本想拍自己旁边,然而在冯简的目光下,又指了指她对面略长的沙发,随后把长腿放回地面。

冯简转开目光,僵硬道:“这里是我办公室,你知道吧?”

宛云略微蹙眉:“有什么关系?”

冯简无言地盯着她。

那张美艳的脸面无表情的时候,和博物馆里摆放的艺术品区别为零。他至今也只见过宛云有两种真心表情,一种表情还只发生夜晚,维持十几秒。

自小学习并贯彻的打架原则是,最好的一定抛出去让人争,把不错的留在身边。冯简很有点厌恶目前犹豫的自己。

关怀得不到回应,宛云同样被他沉默的凝视盯得有些发毛。男人的目光并不压迫,也很少带意味性。但当逐渐了解冯简此人,你又实在猜不透那种专注而平静的目光后,会冒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评论。

——置身事外比身在此山中拥有更多透彻清醒和刻薄,但有人却骄傲到不肯当旁观者。

她下意思摆出了防御姿态:“不想坐就算了,继续收拾吧。你今晚回家吃饭——”

华锋没敲门,刚想推门进来,眼睁睁看着冯简把门关在他鼻子零点一分前,顺便落锁。

玻璃门落下百叶窗,电光石火间看到了里面同样诧异的一双美丽眼睛。

太好了…原来老板娘在里面。

秘书含笑九泉,终于有一天准点下班。

宛云简直猝不及防,又惊又恼,赶紧推开他。

“发什么疯?”

冯简冷笑:“你不是要做?”

宛云没反应过来,而且得过了足足十秒才懂,可她甚至不明白冯简怎么能一再听错:“…你天天脑子里除了那种事情,到底还会想什么?别又说深夜不清醒!”

冯简现在也不打算停止,门都落锁,将错就错,事在人为。他冷笑:“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整日随意拈花惹草!”

宛云根本不准他乱动:“怪我?你把我脸划伤好了。”

冯简是一定要惯性的耻笑宛云:“丑人真自作多情,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脸长得好看了?”

“说过,你每次喝醉酒的时候都告诉我。”

冯简窒了一下,无言以对。他感觉自己都要被烦死了。

宛云借机推他:“别疯了,今今待会进来。”

正在这时,门手再被转了一声,传来轻轻的“咦”了一句。

69 11.5

玻璃上的百叶窗合闭时也遮掩的并不紧密,影影绰绰仍然能看到身形。如果现在起身,大概会暴露两人纠缠的尴尬场景。

宛今在外面呼唤,冯简和宛云不由同时屏住呼吸,都无应声。

两人对视的时间,冯简倒还有功夫讥嘲:“害臊什么?上次你就是藏在沙发后偷听别人说话,正被我发现。这次又再拉上我——故技重施而已,你还真是时时刻刻都不甘寂寞啊。”

“不甘寂寞的另有其人。上次不知谁温香软玉的抱着,才被人旁观个正好。”

冯简脸色一变:”上次是我主动抱她的?“

“对。”

对方再滞住的时候,宛云若有所思:“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今今对你仍有意思?若还假意不懂的话,就要准备听她再次告白——”

”你白痴啊!自己滚过去听好了!"

沙发窄小,身形相贴,两人说话虽轻,但一来一往,呼吸交缠。

冯简皱眉瞪她,而和他的表情相反,宛云发现对方的手不知何时贴在她的脊背,掌心的热量让人不安。随着时间推移,她不得已的听到冯简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宛今仍旧在外面敲门。

宛云让自己深呼吸的时刻,冯简的唇已经贴上胸膛。

——其实冯大总裁真不至于敢在办公室里如何放肆,他还正犹豫把事情做到什么地步,宛云却怕再往下会什么发生。她心一慌,右腿下意识屈膝顶上。

冯简猝不及防,之前隐隐的担忧变成现实。

外面的宛今略微低身,勉强从百叶窗的缝隙向里看去。

办公室里无人,十分沉寂。

她犹豫片刻,暂时停下,先去别处寻找。

办公室,正背对门的沙发里,之前暧昧的气息已经满扫而空。

冯简一言不发地缩着腰,苍白脸色。他强撑着没有发颤,然而伤势尴尬,一时之间连推开伏在肩膀的宛云的力气都没有。

宛云忍笑道:“…抱歉,我很久之前练过跆拳道。^//^”

冯简声音都变了:“你不是吧李宛云!”

宛云笑道:“上次你咬我一口,今天我踢你一下。如今一人一次,也算扯平。”

冯简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扯平?怎么能扯平?他冲动咬过她一口,但这毒蝎女从十年前到至今,害他用无数莫名其妙的方式受伤无数次。

冯简一直思索今年究竟是犯桃花还是犯小人,娶妻和绝后有什么区别。

宛云睨着他的表情:“不然你再咬我泄恨?我把手借你?”

冯简铁青着脸色:“少拿你残废的手打发我。”

宛云挑眉。

这依旧是她没有主动说起,但还是被察觉出来的细节。不过也不特别惊讶,男人似乎有见微知着的本领。

冯简恶毒道:“我见过你晚上咬着小拇指哭的模样,当时觉得很有古怪。”

宛云的脸一下子便红了:”…你想再被踢一下?“

冯简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重新走回来的宛今在外拨打。

如今再躲没有什么意义。

宛今看着头发凌乱的姐姐和衣衫凌乱的姐夫从房间走出,再单纯也猜出发生什么事情。她不由退后一步,有心想逃离,却又咬着唇留下来。

到停车场前,冯简却让宛今和司机先行离开。

“我单独开旧车送你姐姐回去。”

这就是每次和宛云出行的烦恼,冯简不想再成为明日八卦头条,

宛今顿了顿,道:“我也要和你们一起。”

因为宛今同行,回城的路上,两人并没做更多交谈。

随着几日相处,宛今也有些适应了他的脾气。如果一个蠢问题只出现一次,冯简并不介意回答。如此一问一答,气氛也算热络,甚至比和宛云惯有的沉默更和谐。

在这种气氛中,宛云无声地听着,并没有插话。

也就在这种气氛中,她突然觉得应该和过去有个彻底了结。

宛今和冯简的声音,一个轻快,一个不耐,都是不懂什么忧虑的表情。和他们相比,有一个人却是极聪明,极狡猾,深晓别人在要什么。

十年前,他曾在窗外彻夜给她朗读童话和诗歌,声音低沉清朗,举动浪漫。

宛云早已经忘记讲过的所有故事,单单记得安徒生的一篇童话。

国王举办”世界上最不可思议大赛“,获得冠军者能得到公主和半个王国。一名能工巧匠制造出神奇的机器,举世无双。但就在他赢得殊荣的前一秒,人群中突然跑出大汉,拿出锤子将它彻底摧毁。所有人彻底惊呆,不得不承认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人。

宛云被这童话莫名震撼,终于推开窗户,周愈深不可测的眼睛正望着她。

之后是漫长故事的开始。

如今想来,那种糟糕、负面、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极具破坏性,倾向全面负面和黑暗。然而周愈每次都能赢,这个世界真是功利。

”又在想什么?“冯简不耐烦地在她面前招招手,“赶紧去洗澡,我要关灯睡觉。”

他已经从浴室沐浴完毕,裹着浴巾走出来。

卧室的冰箱里,只有清水和啤酒,宛云某种程度上仍旧是很娇气的人。她所喜欢的,便也让旁人接受。

冯简拧开冰镇矿泉水,以喝酒的阵势皱眉饮下,随后将电脑在床上平摊开。荧光照得他脸微微暗沉,男人随意套着T恤,根本不关心外在的模样。

她记得此人说过,工作之外,唯一需要穿着西装的场合就是婚礼。

就是这样的男人。

”冯简?“

对方眼皮都不抬,似乎对她的声音置若罔闻。

宛云淡淡道:“你是真不喜欢我妹妹?”

冯简这才皱眉,干脆道:“你痴线啊!当然不喜欢!”

她不由笑道:“咦,我还没有说是自己的哪个妹妹。”

冯简冷笑:“我哪个都不喜欢,还有,李宛云你挡着我光线了。待会你洗澡时把大灯都关了,留台灯便可以。”

”——其实除了今今,似乎宛灵也对你评价不错。如果竞争,我不一定能比得过她们。“

”李宛云你先管好自己的烂事行不行?“

宛云不再多言。

她站起身,转身要走进浴室的时候,却又被叫住。

冯简终于抬头:”你今日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宛云挑眉。

明知这女人把结婚前那种隐隐掌控的个性收拾完好,此刻装得如平庸小家碧玉,不闻世事——但冯简承认,若非宛云婚后表现如此置身事外,加上她千奇百怪和掌控欲强的李氏人,自己是决计忍耐不了如此之久。

此刻,冯简冷冷道:”其他的我不想多说,但你一切要好自为之,别总让我在外难做人。“

宛云颔首:“我这里是根本不会动摇。但你自己…真的要小心周愈。”

冯简很烦躁道:”我没跟你说周愈!算了,你洗澡去!“

究竟没等到洗澡。

今晚的动作略显激烈,前戏不如往日耐心。宛云被水汽熏得难受,乳白肌肤被红晕泛上,小腹和声音都不属于自己。

事到中途,冯简突然生生停止动作。

”不做了。“

宛云失去支撑,身体柔软向后靠在磨砂玻璃门上,她微张双眼望他。冯简便无意识地违背一秒钟的前言。

但脑海里总不合时宜的浮现街角那辆锃亮古董车。

华而不实,大而不当,保险费惊人,维修不便。的确…只是好看而已。

以及,买得起而不想买是一回事,但买得起而买不到,或根本就买不起——这也是另外一回事。世界上冯简想要的东西不多,然而阻碍达成目标的,总要一律铲除。

出来混那么久,冯简只是个乐观而无情的商人而已。

他顺手把宛云从浴缸里捞出来,拍拍蛇蝎美人的脸。

”有点契约精神行不行?“

70 11.6

周愈收到了一周之内交通法庭的传票。

车体不知何时有轻微损伤,调录像并没有发现有人接近。车被送修的时候,告知重要配件已经售罄,请等待至少两年再来。那车在两年间便形同废铁,而查询销售记录,所有相关零件都是被本城一位年轻女士购买。

周愈拿着账单,不由微笑。

居然这么轻易惹恼了她,真不易。宛云向来是淑女作风的典范,知书达理,喜行不言色。最愤怒时也只肯眼角微微一抬,神色讥诮漂亮。刚开始以为她不会动心,千般招数都使出来。宛云接受,但鲜少回应,似乎仍没动情。

直至在病房里看到她,震撼莫名。车祸后的宛云伤势甚重,医生几次下达病危通知。周愈根本不能想象自己会娶残废的新娘或承担一生责任,苍白脸色,不敢出面承认。

兹事重大,宛云却没有给他任何后悔的机会。她从容说完绝交,唤他出门。随后凭着惊人毅力,硬是在死亡边缘,一点点,一丝丝地恢复健康。李家人上上下下是爱议论的个性。但看完她的整个康复过程,绝口不提前事。

如此大的事故,堪称丑闻,少女生生自己扛下。世界再无第三人知道他们的□。

宛灵在病房外红着眼睛对他道:“你赢了,但你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伤好之后,宛云就像武林高手。一招战败,退隐江湖。多年来,周愈只能全力压制媒体,不允许有任何负面新闻见报,当对她的些微补偿——即使宛云毫不在意。

周愈从不知道能对女人产生如此复杂交织的感情,内疚或爱慕,包含惊叹、敬佩、以及占有。多年一直在等,她不嫁,他不娶,仿佛还有誓言。直至冯简突然出现——那个男人!

不过是急着向上爬的宵小之辈,利益驱使,当舍则舍的人物。宛云居然敢嫁!而且今日略微作出举动,她便立时警告,仿佛又在维护什么。

某人的名片在桌上。周愈盯着那个名字,随后用手指在冯简两字上虚打了叉。//

宛云参加房产大亨的葬礼。

老人的病情没让他撑多久,作画似乎只是临光返照的最后任性。然而初恋的油画至今未完成,他就撤手人间。如今少女的柔软忧郁的脸,只能透过镜框看着葬礼现场。

天下着小雨,阴森森,冷暗又潮湿。参加葬礼现场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前来也只是因为大亨随后举办的财物拍卖。

馆长穿着黑西服,唏嘘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以后有没有一个人,花这么大价钱为我画像。”

宛云道:“大概不会,你似乎能比任何人活的都长。”

馆长动情道:“哦,我尚记得,初恋叫家明,白衣长裤,打着伞出现在雨天——”

”…你上次告诉我他叫劲松。“

馆长没好气:”那是我十四岁的初恋,我十五岁换别人了不行?“过了会,又仿佛浑不在意的说,”唉唉,你家冯简的初恋是谁?“

宛云过了会才道:”感觉上没有。“

馆长追问:“为什么没有啊?现在也没有吗?啊,别忧伤嘛,小云云,那至少你现在百分百确定,你丈夫在临死后没有想画初恋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