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肯想这件事。

宛云呼一口气,继续看冯简桌上的那些文件。

车祸后,医生下达诸多医嘱让她静养身体,拒做任何多劳伤思和作息不规律的工作。如今她打起精神,从冯简这里做点滴补课。

周愈之前的话也没有错,宛云漫不经心地抚着自己的小指。他们是一类人,如果想要什么,她就会变得很有力量。

冯简谈完公事再走进来,蹙眉道:“你这个妹妹,你离她远些。”

宛云刚想提醒他这不是撇清和宛灵的好解释,然而冯简的神色不像玩笑。

“她心眼不坏,但心肠颇黑,为了利益能拖任何人下水。”

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宛云道:“哎,我还以为你会比较欣赏宛灵那种个性。”

冯简很直接说:“我不信她。”

他倒什么都敢说,宛云不由再笑了笑。

迎着宛云的目光,冯简突然再转了话题道:“我之前问你的事情——你今天有没有收到一捧花?”脸有不屑,“好好的长在枝上,偏偏剪掉。”

宛云不由挑眉,惊奇道:“什么”,顿悟,“今天的花,是你送的?”

冯简强调:“不是‘我’送的。你妈妈之前种的花房玫瑰全开,珍妈把花全剪下,连给你母亲家都送去一大篮,我问她有没有留一些,结果她以为…反正她也给你送过去。”再研究宛云的脸色,“怎么了?”

宛云依旧难掩惊奇:“…我不知道那花是谁送的。”

很惋惜,居然扔了。那花,实在不像冯简的风格。

冯简明显地撇嘴,但怀疑地望着她,上下审视,没有说话。

过了会,他再随意道:“在此以前,经常有人给你送花?”

宛云笑说:“你今天平白无故送我玫瑰做什么?”

“笑话,说过不是我送。”

宛云看着他,手指轻轻刮着脸皮:“脸都红了。”

冯简眯起眼睛:“那是外面夕阳照得好吗?”

再后来,两人到路边茶餐厅夜宵。

何泷走后,不需要格外回家晚餐,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等餐的间隙,冯简看着旁边拼桌的国中生手里举着的八卦杂志封面。某某女星借片上位,巧笑如嫣,露出大半个胸脯…

冯简盯了一会,移开视线。

总说娱乐圈脏,其实万事皆如此。现在想到,真正好命的女人从不是女强人或女影星。温室的花朵不需接受风雨,靠自己拼搏出头的反而是孤煞星。

宛灵虽然也是女强人作风,但气态作风明显和普通工薪阶级混上的女强人不同。

男人不在乎这些,但出身依旧重要。

第一桶金,第一次大转变,第一个影响至深的工作,或者是第一个重要的人。首次浸淫的社会关系和生活方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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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时,女侍应端上奶茶。

宛云戴着冯简的男士平光眼镜,手指捏着吸管搅拌奶茶中的碎冰。

两人相处那么久,白天黑夜都见过。然而任何场景里,依旧觉得她很美。冯简想,这很不科学。

他张口道:“…所以,就算你不劳而获,也可以。”

宛云抬头疑惑地望着他。

冯简一下子回过神。

然而话说出口,也只好继续,他咳嗽一声:“你不必每周都来我办公室,不需要刻意去学东西…当然,会一些东西还是比较好。但是,不劳而获也没什么关系。”

宛云不解,在他的话下略微皱眉。

冯简突然意识到,李氏家人中,从没用那种鄙夷和试探眼光看着他的,除了宛今,还有另外一人。

只不过,没有人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还能想太多事情。

宛云没有被感动。

她曾经收过太多奉承,听过太多誓言,此刻也只是垂眸道:“那如果我以后丑了,老了,胖了,什么都不会,你也愿意养我?”

冯简想了想:“丑了,老了,胖了,还什么都不会——你剩下什么?”

“还剩下什么,嗯,比如说灵魂?”

说实话,冯简最不喜欢灵魂了。

“你灵魂长得好看吗?”他勉为其难地问。

宛云不由笑了。

旁边的国中生突然把诧异疑惑的目光盯过来。

晚间娱乐电视放到末尾:“据悉…名媛陷入涉毒丑闻…停车场中和毒贩交易…最近,记者拍摄她夜访戒毒所…”

宛今的模糊背影,躲躲闪闪在摄像机后。

何泷怎么管教宛今的!冯简简直大怒,倏地皱眉。

而对面宛云也同样抬头盯着电视,一眼不眨,脸色苍白。

“…曾经有酒驾的丑闻,被家人包庇,花钱撤销指控,然而最近…本性难移…”

冯简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国中生,对方在他的目光下躲闪目光,然而已经议论纷纷。

桌子很小,他对宛云低声说:“戴上帽子,准备走。”

“就是曾经的社交花李宛云——”

冯简下意识握着她的手,宛云的手和杯子皆冰冷异常。

77 12.2

下午宛云在冯简办公室,她怕影响冯简工作,因此手机静音。

再打开,上百通未接电话。

最开始是馆长,随后为何泷,接着亲戚,然后是传媒朋友,再最后便是很多陌生号码,一轮一轮。

宛今流出的照片并不清晰,刚开始由不知名的小报拍摄,未点名道姓。

好事者追根溯底,宛今和宛云同亲姐妹,某一个角度的轮廓被当成姐姐也可信。消息最先在网路传播,新一轮的舆论风波涌起。

醉酒、吸毒、配上原本就是万年噱头的豪门——都发生在从未有任何负面事故的宛云身上,成了重大话题。

宛云和冯简的婚姻尚方兴未艾,此刻故事演变成不良少女和小流氓因为贩毒和售毒而相逢。更有猥琐者,说宛云为了毒瘾,早在十多年前就委身等等等

空穴来风,愈演愈烈。

城中传媒原本都对宛云网开一面,但此刻再压制已显刻意。生意和利益为上,早撕破脸皮,开始纷纷进行追踪报道。

流言四溢,全城皆沸,事情往另一个趋势发展。

深更半夜,宛今又在半山别墅中的客厅哀哀哭泣。

小姑娘反复道:“…我当时过去,就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害冯简…我就想问他这么一句话,我没想到有人跟着我…我并不知道…”

不懂,她完全不懂为什么事情又被自己搞糟。

宛灵端详完房间里的摆设,给宛今递来手帕:“怎么每次都哭啊。”再问宛云,“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周愈下手?”

宛云面无表情的否决。

“没可能。”她淡淡道,“我曾经爱过的人,虽然软弱卑鄙,但不至于这么下流。”

宛灵的眼睛霎时流露出了难以描述的颜色。

…真的。还是那样的姐姐!宛云的脸,冷静到了傲慢。曾经一举一动就能占据报纸的整个版面的李宛云,即使现在,李氏集团高层每年让大小姐回来重掌政的呼吁都不绝。

只要她在这里,几乎没有任何人翻身的机会。

宛今甚至不能理解冯简能在这样的女人面前,还能表现自在。

当宛云把目光移向她的时候,宛灵垂下眼睛。

宛云望了她一会,随后平淡无奇道:“宛灵,你和今今先出去,我想独自安静会。”

门被关上,她独自静坐。

宛云要承认自己的措手不及

她可能想到冯简会遭受污名,可能会想到宛今承担代价——她细密思虑了所有保护他们的方法,这些都不是问题——但当曾经出车祸的现场监控录像在电视上公放:深夜中,高速行驶的雪白跑车骤然巨大撞击,红色火光冲天,伴随吱呀刹车声。

那一幕。

小指和喉咙突然开始剧痛,宛云握紧了手。

明明没有知觉。

冯简在旁边的房间。

他没想取人性命,但也不打算留对方祸害人间,因此亲自找的隐蔽收容之所安置疤头三——万事俱备,就差败事绰绰有余的李家人。如今不但宛今摸过去,居然还让记者拍了照,居然还让人认为她是宛云。

颐指气使的何女士一声不吭地忍受女婿的训斥。

异常安静,异常憋屈,异常痛苦。

何泷首次理解冯简对李氏人的态度,所谓猪一般的战友和嘴巴坏的人至少忍住没有杀生。

但是,等冯简说完后,何泷开口。她缓慢道:“整件事都已经发生,舆论形式如此。我们自然是要解释,但是,索性让宛云认下整桩事,不能再牵扯宛今出来。”

有那么一刻,冯简简直怀疑何泷上错了身。

何泷咬牙切齿的轻声继续道:“今今…她岁数实在太小,学都没上完。之前已经被退了一次婚,而涉毒这种新闻最坏名声,若是再把她牵扯上,这辈子怎么脱得了身…”

冯简和何泷阴沉着脸互望。

“那我待会是不是还要给宛今跪下?之前因为我,让宛今受到了惊吓?”

何泷对冯简的讽刺充耳不闻。

她冷冷而斩钉截铁的说:“我跟家里长辈也都讨论过,他们都同意我,总之,明天新闻发布,宛今不会出面。我和今今按原计划回英。”

对待小女儿,何泷没有像对待宛云般上心,然而自小就带在身边,虽打心眼里不喜宛今的懦弱,毕竟有感情,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深陷泥潭。

冯简却难以理解。

“所以,和宛今比,李宛云就成了过季玩具?因为她嫁人了,名声再不重要,黑锅就永远让她来背?这不是第一次了。”冯简冷冰冰道,“你们家还真是母女情深,姐妹情深。”

何泷眼睛发酸:“没办法。但这次,我也必须要保宛今——”

冯简沉默一会:“我不关心你们这些虚伪把戏,你知道吧?问题是,李宛云怎么办?谁来护着她?”

何泷深吸口气,终于露出几分疲态,将手臂搭在沙发上:“我想,我现在终于可以把这个任务,放心交给别人。”

冯简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向自己身后看去。

“什么任务?你要交给谁?”

李氏开新闻发布会澄清的那天,何泷已经仔细嘱咐冯简,万万不可夫妻同场,否则双双成为焦点,更显得心虚而证据确焀。

冯简需继续如常工作,随后接受单独电话采访,支持妻子,表示整件事为谬传。

一大早,冯简在闹钟响前,先推醒宛云。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宛云打量他一会:“你是不是最近该剪头了?”

冯简气结。

宛云深谙上庭作证着装的精髓,齐膝西服套裙,可信文雅。她昨晚睡的极早,此刻眼睛里却有巨大倦意,对着镜子望着自己,依旧觉得没有任何精神。

老实说。

非常怕。

对过去,对未来,对现在。

别人道她勇敢,其实内心早已死亡一大半部分。此刻重新感觉些鲜活心跳,却又碰上那么一些魑魅魍魉。

想来还是自己不好,宛云静静地扣着袖子上的铜扣,怎么又起了执念?

78 12.3

出门的时候,破旧的红车照旧不和谐的停在喷水池前。

冯简坐在驾驶座上,盯着两只重新长出绒毛的牧羊犬,像是思考问题。在宛云出来的时候,头都没有转。

宛云坐进去。

“今天你送我?”

车猛地发动,冯简不理她,似乎没有想说话的心情。然而到了半路,他突然开口道。

“李宛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第一个生意伙伴的事情?”

宛云望着他。

冯简缓慢道:“当时,我比你更愚蠢年轻,他又是我从小长大的唯一朋友。我很相信他,愿意蘀他包揽和承担一切责任,结果被骗到荡产——就像我曾经那样,刚开始没有底线,一旦退让,就会永无止境的被牵着鼻子走。而现在,我谁都不会再相信。”

过了会,宛云轻轻道:“连我也不会相信?”

冯简干脆道:“是的。李宛云,我至今都不相信你。不过,你可以相信我。你们李家的家事,我不会提出意见。但如果你今天不想前去为宛今顶罪,就不需要去。剩下的后果,我来蘀你处理。你可以不去。”

宛云沉默,她难以判断自己的感觉。

“你既然不相信我,怎么让我相信你?”

冯简皱眉,突然道:“但李宛云,当初你为什么要嫁给我?你说过,我可以向你问三个问题你都会回答。现在就是我第二个问题,李宛云,你可以嫁给人任何人,但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我?”

对方却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宛云识本城之路,非常识。

就在这个十字路口处,冯简干脆的打着方向盘,正拐向与目的地相反的方向,宛云醒悟过来,旁边的家伙根本是故意的。

“我们能不能先别讨论这个问题。半个小时内,我必须赶到——冯简,赶紧停车!”

“李宛云,你当初嫁给我,应该有自己的理由。即使你不相信我,至少你可以相信自己的那个理由。”冯简冷笑道,“但贵圈似乎总喜欢拐弯抹角?从你,再到宛今,一直都被这样放任自流。你就算了,我姑且忍耐——但宛今以后是李氏股东,她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承担责任——即使在公司上班的普通职员,酒吧端盘子的侍者,做事不认真,当场就会被开除。管理者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难道不是专业精神?你为什么要包庇她?”

宛云怒道:“因为我不想让今今同我一样!我不想她也被毁掉!”

冯简皱眉:“和你一样有什么不好?”

宛云沉下脸:“算了,我现在不跟你说这些,冯简,赶紧停车!不要再和我闹!”

男人只当没听见,他紧绷着嘴角,继续踩着油门驾驶。

时间一分一秒的转过去,冯简终于把车停在远离海滨主干道,甚至离星轮都剩三公里的地方。

野草荒芜,海风刮起,根本不见出租车的踪影,而来往巴士更是稀少。

冯简熄灭了引擎。

他冷笑道:“今天我要在工厂待半天,你想去电台,就自己走。我今天可没打算送你,是你自己上我车的。”

这个混蛋!宛云不由蹙眉瞪着冯简,甚至不敢相信这个无法无天的男人居然给自己来这幼稚的一套!

当然可以和冯简讨价还价,对付他,她还是有一套。不过宛云没有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