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妖冶、不是招摇,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宛若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带给他的是全新的冲击,让他知道一个“别人”可以如此耐人寻味,可以让他的世界充满期待、欢乐和各种情绪。在他年轻的二十五年生命中,再也没有人可以那样打动他了。在这气氛复杂的王宫中,他从小就被当成未来的王权继承者而教育,他深谙人心之术、战争之术,习惯了尔虞我诈,权力金钱,他不相信别人,在他眼中看不到“真实”,那些亲近都是隐藏在各种名誉利益之下的阴谋。

所以他保持距离对待所有人,即使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孟图斯和礼塔赫。

谁知道她——那个莽撞而不知礼节的她,轻而易举地就闯进了他的世界:自信满满地讨论国政问题,毫无礼貌地直呼他只有母后才会叫的名字,理直气壮地和他讨价还价,一次次直接地拒绝他……他得到了真实,让他开心、让他发怒、让他哀伤、让他不知所措!他难以控制自己心中的悸动,他想不惜一切代价把她留在身边,把那份“真实”留在身边。

但是,她却偏偏是缥缈的,是虚无的……

她居然能没有任何解释地抛下他,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自她在光芒中消失的那一天起,他就如同疯狂了一样,翻遍了底比斯附近的每一寸土地,寻遍了尼罗河养育的每一个村庄。当有人说发现相似的女人时,他就会立即飞奔前往,即使要务在身;他迁怒于身边的所有人,把马特浩倪洁茹打入冷宫,不再见她;他拒绝迎娶其他的妻子,甚至忤逆父王的指婚;他禁止制造镶嵌有红宝石的蛇形手镯……他疯了。

他疯狂到燃尽自己的全部热情,用尽每一种方法去寻找她。

五年了。

他感到自己的情感正被一次次的失望慢慢夺走。

他快要不会笑了、不会哭了、不会发怒了。除了她,还有什么能令他心潮澎湃呢?他年纪轻轻就把握了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除了她,还有什么需要他展露自己的情感呢?他根本不需要再在意任何事情了,所有人、所有事本来在他手中都应该如棋——冰冷而不需付出任何情感的棋子。

他本来是清楚这一切的。

可是,他却不能把她从心里剔除,不能把她,当一个过路的棋子。

每当睡到深夜,他就会突然从梦中醒来。他反复做着同一个梦,在梦中她笑着,笑得那么开心,他走过去,那美丽的笑脸转瞬间就变成了冰冷的拒绝,每到这时,他就想把她拽住,紧紧揽在怀里,不让她逃离他,就像以前那样。但是,但是,当他伸出手去,碰触到的仅仅是冰冷的空气,所以他醒了,他睁开了眼睛,那一刹,那过去的日子,就好像梦一样,消失殆尽了,仿若从未发生过。

那一刹,他会感到自己的心被挖走了一块,那种空虚感的存在是因为他曾经拥有充实——因为她而感受到的充实。不管他多么潜心于政务、建筑,甚至是毫无节制地抱女人……他始终无法再让感情漫溢。渐渐地,他开始希望天神从没让他见过那个女孩,从没让他知道世上会有如此的与众不同,这样他就不会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是如此苍白,他就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以前那样活着,满足于无趣的每一天。

渐渐地,渐渐地,他变得冷漠,对一切事情都不抱有感情。

只有当午夜梦回,他突然惊醒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可以对一切事情冷漠,唯独对她,唯独对她是不能的。那个时候,他被挖空的心就会骤然涌出一种深刻的感情。

“奈菲尔塔利,我恨你,我恨你……”他喃喃地说着,痛苦地说着。

我恨我认识了你,恨我只能用我的一生,去回味那短短的数月。

五年了。

五年的时间,可以让一只小狮成长为威风凛凛的狮王,可以让一块荒地变成极尽奢华的宫殿,也可以让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成长为成熟美丽的女人。

他曾经千百万次地在自己的脑海中构思,如果她年长了五岁,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否还是那样不懂礼仪?是否还那样天真无邪?或者是更成熟了?更美丽了?如果他能再见到她,她会和他说什么?她,有可能会爱上他吗?——就好像他疯狂地迷恋着她一样爱他。

这些猜想,变成了他冷漠的心中残留的唯一一份不同,一份真实的情感,一份唯一的期待。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没有想到——

“是的,正是在下。”

“在下名叫艾微。”

“请让我贴身跟随您……”

……

太阳神阿蒙·拉、哈比女神,埃及的诸神,请告诉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如此地让他绝望,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黑黑瘦瘦小小的,扮成是男孩的少女,竟然与奈菲尔塔利如此相像!当他第一眼看到她眸子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清澈得如同天空一样的水蓝双眸,饱含着超越年龄的智慧,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奈菲尔塔利。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已经过去五年,而那个自称艾微的人,无论怎么看都只有当年奈菲尔塔利的年纪。

他不敢问她,不敢问她究竟是不是“她”,不敢问她知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

她一定知道,甚至,她就是“她”。

而他怕,怕问出的是奈菲尔塔利的死讯。

他更怕,怕她就是奈菲尔塔利。五年时间,她的样貌丝毫没有变化。他惧怕自己与她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或是属于天人两界。想起她的超凡智慧、她的脱俗面容,他不是没有思考过,或许他们的距离,比他想象得更远。想到这些的时候,这个无畏而至高无上的法老,才会难以抑制地感到发自心底的一丝无助。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个“你”是奈菲尔塔利呢,还是那个黑黑瘦瘦的艾微呢?

拉美西斯怔怔地看着池中的荷花,映着月色,那美丽的景象竟有几分模糊起来了。

“呵嚏!”艾薇突然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一旁的布卡略带恶心地把黏土板从她手上拿开。

“还不快道歉,我们埃及人最忌讳当着别人的面打喷嚏了。”布卡用衣角细心地擦了擦那块小小的黏土板,“我们认为这是魔鬼附身的表现。”

“啊,对不起……”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艾薇点点头,顺从地道歉了。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气,自己怎么会突如其来地打喷嚏。

她环顾了一下拉美西斯二世为自己安排的住处,这是一栋典型的埃及建筑,由黄色的黏土砌成,配以木制的门和窗框。虽然没有底比斯的王宫那样豪华,但也是一座五脏俱全的官邸,里面配备了侍卫和侍女,口口声声地对她以“大人”相称。布卡被当成是她的贴身侍从,一起住了进来。一开始,布卡还对自己被看做艾薇的侍从一事小有不满,后来他也给自己找到了心理平衡。“也好,跟着你,总有一天法老会注意到我,把我招进禁卫军的。”每次他这样说,艾薇就会笑着安慰他。

“对了,布卡,你再告诉我一次,你是怎么弄到这块黏土板的?”

听到这个问题,红发少年年轻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得意,“你想知道?哼,好吧,我就详细地给你讲一次。昨天下午,你把我支开和大神官大人说话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往宫外走,在宫门处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侍女,我觉得她的神色很慌张,好像怕被发现什么似的,所以我就多注意了她几眼,呃,然后我跟在她后面……”

“哇,你真牛,这不就是跟踪吗?”

“去去,这叫做敏锐的直觉和惊人的行动力。”布卡白了艾薇一眼继续说,“我跟着她,她哧溜哧溜地钻进了闹市。我就怕跟丢了,索性……我看她好像一直很宝贝地拿着什么东西,我就故意撞了她一下,顺手把那个东西溜进了我的口袋。”

“晕,这不是偷窃吗?”

“滚滚!”布卡恼怒地叫着,“我只是怕有意外,如果什么都没有,我就把这个偷偷还给她了!结果,你也看见了。”

艾薇笑着,拿布卡开心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那样有趣。她从他手中取过黏土板,仔细地看着。虽然她的考古学知识异常贫乏,但是她知道,埃及人的书简多半是纸莎草书,而赫梯人使用的则是黏土板。

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王宫中应该是有自己人勾结敌国,想要做一些对法老不利的事情。所谓的叛乱计划应该指的是前段日子在孟斐斯和吉萨上演的调虎离山之计,但是那一次应该仅仅是希与利比亚人之间的交易,为什么会有个赫梯黏土板在中间插一脚呢?莫非事情要比想象的更复杂?

不!等等,那个侍女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把这么重要的黏土板给弄丢了,最后居然会落到布卡这样一个小角色的手里?不管是什么国家,什么朝代,想要对当权者不利,肯定是灭顶重罪,敢于策划这样的行为,必然是有了万全周密的准备,但是居然会在消息传递上如此疏忽?

艾薇死死地盯着黏土板,想要把脑海中的思绪理清。咦?她骤然发现黏土板的一角有一个非常细小的图样,很特别,那是一枚精致的荷花纹章。

“喂喂,布卡,你认识这种纹章吗?”艾薇把黏土板递过去,用手指着那朵细小的荷花,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到那个图样。

布卡把鼻子凑到纹章前,仔细地看着,“这是……好眼熟啊!以前好像听谁给我讲过……”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艾薇故意揶揄他一下。

“别催别催!”布卡皱着眉毛,仔细地看着,这个勇猛少年的脑门上因为焦急渗出了微微的汗珠,“这是……嗯,精细的荷花……”

艾薇在一边看着,心中也在不停地思考:荷花是埃及人最喜欢的花朵,黏土板是赫梯文书的象征,这真是奇怪的组合。

“对了!这么精细的刻印,肯定是位高权重者的私印。”布卡大声地叫了起来,“可以用这样精细的荷花图样的人,地位肯定不低!”布卡虽然欣喜,但其实也没想出什么具体的名堂来。

私印?顾名思义,应该是代表自己身份的密印吧?艾薇自己猜测着,那是为了有效辨别自己身份而使用的印记。可疑,更可疑了,既然是一封不希望别人发现的密信,为什么还大张旗鼓地印上私印呢?但是,这样精细的刻纹,恐怕也的确不可能是一般市井小民的所有物。看来事情真是很复杂。

唉,脑子越来越混乱了。

艾薇用力地晃了晃头,想不清楚,先不要想了。线索总是会随着对宫中人事的了解加深而变得越来越多的。当务之急是要把自己置于暗处,不要帮比非图不成,反而把自己的命赔进去。

“布卡,你从她身上偷了黏土板回来的事,有没有被别人看到或者注意到呢?”

“都说了!这不算偷!”布卡带有几分恼怒地反驳,他好歹是西塔特村村长的儿子,未来的法老禁卫军中的一员,拜托他行行好,给自己留点面子行不行,这次他也算立下了大功呢。

“是是,不算,有没有人呢?”但是艾薇就好像敷衍似的继续问道,重点完全不放在他立下的大功上。

“你!你你!气死我了!”布卡略带怒气地说,“算了,我想应该是没有人看到的,毕竟我是专业的,你这种连沙丘都走不顺的人,当然不能和我相提并论了。”

“是吗?那就好。”至少布卡和自己短时间内都是安全的。那么接下来,她会比较担心的就是比非图的事了。

叩叩。

突然房间的木门被人轻轻地敲响。艾薇将黏土板快速地藏到自己的衣服之下,和布卡警觉地抬起头来。

“来者何人?”布卡慎重地问。

回答的却是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个普通的侍女,“艾,艾微大人,法老派侍卫送书信来,想请您,还有那个,布卡先生一起参加三天后的庆典。”

艾薇眼珠一转,好机会。法老的庆典,从理论上讲某个级别以上的达官贵人应该都会参加,她正好可以认识认识,找找线索。她看了一眼布卡,点点头。布卡就喊话回去:“知道了,艾微大人和我都会去参加的。”

第十章 公主的幼狮像

艾薇合拢双手,做成一个碗状,轻轻地掬起一捧水来。微热的水就好像带有特殊的香味,她满意地闻了一闻,然后将水洒落到自己身上。水滴滑过她细嫩的肌肤,滴入了浴池,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在空旷的浴室内,不免显得有几分冷清。

这是官邸中给艾薇专用的硕大浴池,装饰极具埃及风格,虽然其华丽程度怎么也比不上数月前她曾经使用过的底比斯宫殿浴池,但她依然十分满意。回到这里来也已经快两个月了,这还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次舒适的沐浴呢。

刚才要进来的时候,诸多侍女一定要服侍她入浴,弄得她十分尴尬,连连拒绝。本来就不习惯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裸体,更何况她也不能让人发现自己是女人。

话又说回来,本来她也没想让别人误以为自己是男生的,她只是想扮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北非小女孩,结果没想到布卡那个笨蛋,一见到她就把她当男生似的呼来喝去,那个时候,她才无奈地选择了男生的身份,现在再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女生也太奇怪了吧,而且仔细想想,扮成男生还是有很多好处的,至少可以顺利地留在拉美西斯边上混个有头有脸的小官。

嘿!十七岁的现代少女艾薇,跑到三千年前的埃及从政玩儿了!回去一定要给弦哥哥好好讲讲,他肯定会惊讶到合不上嘴巴,或者他会骂自己太不怕危险了呢!她傻傻地笑着,轻轻地揉搓着自己的身体。

日光机的效果早就消失了,而黝黑喷雾也快用完了,艾薇体内的白种人血统,使得她的皮肤难以抑制地逐渐变浅。所以无论天气有多么热,她坚持用长衣把自己围个水泄不通,而将珍贵的喷雾悉数用在露出的地方,比如脸、手、小臂……但是她知道,这恐怕也坚持不过十几天了,她要在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之前,尽可能地多做一些事情。

她又掬起一捧水,看着纯净的液体从指缝间慢慢流走。

艾薇没有想到,这次雄心壮志地回来,却是危机重重,一环扣一环,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本以为一瓶黝黑喷雾肯定能用到事情解决,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比非图所面临的危险,远远比一个贵族的家族内部斗争来得更加惊心动魄。她太过高估自己了。想起在穆莱村对利比亚的一战,现在还心有余悸,倘若不是比非图来得及时,恐怕自己的小命就这么丢在三千年前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比非图救了自己一命。因此她更不能一走了之,毕竟是自己把历史改变,而让他的寿命无端缩短了七十多年,再加上他救了她的这一次,她所欠他的就更多了。但是,艾薇还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会夺走他年轻的生命,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到了水底下,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完美却冰冷得让人发颤的脸,一丝莫名的哀愁从心底升了上来。

她缓缓地呼着气,看气泡从自己的嘴边飘上去,飘到水面上去,然后如梦幻一样碎裂。

“艾微!你要洗到什么时候!法老的宴会就要开始了!”

突然,布卡的喊声穿过水波直接在耳边响起。艾薇一口气没吐匀,被池水狠狠地呛到了。她慌忙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约过了有那么十几秒钟,她好容易调整了呼吸,才骤然发现布卡正站在浴池边上,怔怔地看着她。

两个人的视线交错了大约三秒钟,艾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然后一头扎进水里。布卡慌乱地叫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我这就出去!”

布卡一边说,一边用手遮着眼睛往门外退,不小心被身后的摆设绊了一下,直接摔倒在地上。他闷哼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匆匆地跑了出去。

原来,原来这个娇气的小男孩真的是一个女的!

布卡出了浴室,一口气跑了数百米远,心脏狂跳不已,却分不清是因为剧烈的运动还是因为刚才所见到的一幕。原来艾微是个女的,难怪她那么瘦小,难怪她长得那么清秀,难怪她的身体那么孱弱!

等等,怎么好像她身上的肤色和脸上的不一样呢?为什么她的头发变得那么长,而且,好像不是黑色的耶!

但这些怀疑转瞬间就消失了,布卡回想起刚才冲击性的画面,脸都快燃烧起来了,脑子里面就好像塞满了稻草,无法思考起来。这这这,这可是他布卡第一次见到,见到……啊啊,一会儿要怎么面对艾微呢?

“该死的布卡!”等了一会儿,确认布卡已经走远了,艾薇才从浴池里慢慢地爬出来,恼怒地诅咒了一番。他肯定知道自己是女人了,搞不好连白皮肤金头发都被他发现了。不,不会的,布卡是比较粗心的,但是……“该死的布卡!”

她一边穿衣服戴假发,一边凶狠地骂着。

“艾微,我要对你负责!”

“啥?”

载着两人前往王宫的车子嘎吱嘎吱地在土路上走着。自从刚才尴尬的一幕之后,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车子上的空气几乎要凝结了。此时,身旁的布卡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打破了压抑的沉默,也吓了艾薇一跳,“你说什么?”

“我看到了你的身体,虽然在埃及女子裸露不算什么,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国家是不是……”

“够了够了够了,闭嘴!”艾薇冲过去堵住他的嘴,“不许让别人知道我是女的,听见没有!而且我也不需要你负什么责!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该死该死!怎么会让这么个小孩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呢!该死该死!艾薇郁闷地想着,眼眶不禁泛红了起来。弦哥哥,艾薇真是倒霉啊!本来这个身体,只想给你一个人看的,结果……

看着艾薇不爽的表情,布卡有些欲言又止,只好把头低下来,死死地盯着车子的地板,艾薇则是看着两边的民居,一动不动。马车一颠一颠地前进着,车子里的沉默就好像要把两人的姿势永远固定住,这或许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说话最少的一段时间吧。王宫,太远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远远地看到了王宫的大门,艾薇轻轻呼了口气,看向那辉煌的宫殿。突然此时,红发的少年好像下了很大很大决心似的抬起头,坚定地看着艾薇,一字一句地说:“艾微,布卡会保护你的,不管发生什么!”

什么?艾薇抬起头,望进了少年碧绿的眼眸里。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看布卡的脸吧,那双如绿宝石一般的眸子,原来是如此的清澈,就像是一汪见得到底的泉水,竟然不带有一丝杂质。那一刹,她突然被这种真诚打动了,思绪一下子哽咽在喉咙里,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马车,载着各怀心思的两个人,进入了王宫。

夜晚的底比斯王宫,一如既往般灯火通明,映得这座如同黄金堆砌起来的宫殿,更加辉煌耀眼。今天是法老登基的第七十日,拉美西斯邀请了底比斯的重臣、祭司以及亲贵们聚集一堂,共庆此日。平日里豪华却空旷得几乎有些冷清的大厅,如今挤满了整个底比斯最位高权重的人们。这些带着喜悦表情的达官贵人们,无一不在谈论新法老登基不到十日就遭遇的穆莱村之战。各人有各自的看法,但是拉美西斯此战所展现的战术以及政治策略,让人们不禁津津乐道,甚至军队里的一些高级将领,在教育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也会这样说:“穆莱村之战的例子,你要记住啊!你以后领兵打仗可以将这次作为范本。”

拉美西斯对大局的掌握、后路的安排、以少胜多的战场指挥以及战后的处理,使得他在众臣中的声望更加提高了。众臣愉悦地赞美着并等待着这位年轻法老的到来,大厅里洋溢着快乐与和谐的气氛。

艾薇在踏入这大厅的一刹那,却骤然感到一道非常冰冷的视线把她攫住。那一刻,就好像有一条带有致命剧毒的眼镜蛇缠绕在自己身上,血液立刻冰凉了起来。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身体猛地激灵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但是没有捕捉到任何可疑的信息。人们全都面带喜悦之情,互相交谈着。身旁的布卡发觉了她略带惊恐和不安的神色,靠过来轻轻地问:“怎么了?”

艾薇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确实什么都没发现,或许她太神经质了吧。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回答布卡,不远处就响起了卫兵的声音,“王妃,马特浩倪洁茹,到——”

那一刹,一种闪电般的东西,锐利地穿过了艾薇的身体,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熟悉的名字,难忘的名字。

即使那张异国的面孔,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地从记忆中褪色,这位赫梯国第十七公主的名字,却好像一道刻痕一样,划在艾薇的心上,无论经过多长时间,也无法将其抹去。

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数月前,比非图的那句话:“马特浩倪洁茹,赫梯国第十七公主,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偏妃,如果你做出对我埃及不敬的事情,我定让你万劫不复。”这句话……为什么不能忘记?艾薇用力地摇着头。不要,她不要想起来,也不需要想起来!

但这心中的沮丧又该如何说明呢?

艾薇缓缓地转过头,和厅里的大臣们一起望向门口,翘首等待拉美西斯的第一个偏妃。

马特浩倪洁茹走进了大厅,众人发出了一阵轻微的感叹,多么美丽的女子啊。那乌黑的长发被精巧地盘在了头上,与黄金的发饰巧妙地呼应着;那白皙细嫩的皮肤,就好像由陶瓷制成,不带一丝瑕疵;那沉静的双眼,就好像最亮最美的黑曜石,在长长的睫毛之下,隐隐发光。她就像一个完美得令人窒息的娃娃,没有生气地、机械地走到大厅前面的位置,慢慢地坐下。

很快,人们的惊叹就转为了纷纷议论,但是这议论却不是围绕着马特浩倪洁茹那脱俗容貌之上。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马特浩倪洁茹王妃了吧?”

“一直在冷宫里不是吗?本来就是因为政治目的而迎娶的。”

“好像法老也确实不喜欢她。”

“还记得五年前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现在可真是沉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