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拉住冬的衣角,担心地问:“没关系吗?”她能理解冬对这几个人的不满,但是他一点儿武功都不会,会不会因为动怒冲上前去,反而伤到自己呢?冬是个好孩子,她不想看到他受伤。

冬笑了,“没关系。我只是监督神殿卫兵处理这几个人而已。殿下快去与大祭司大人谈话吧,在太阳落山之前,我们要返回宫殿。而且,您的手也需要包扎一下。”

大祭司也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着说:“冬大人说的是,殿下快随下官入内详谈吧。”

艾薇犹豫地看看冬,又看看周围真刀明剑的神殿卫兵,再看看门口几个抖如筛糠的士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微微点头,看向一旁毕恭毕敬的大祭司,“祭司大人,我确实有件事情是想和您谈的。”

大祭司连忙弯下腰去,一侧身,恭敬地让开道路,请艾薇向里面走去。艾薇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冬,而后迈开步子向门内走去,大祭司也匆匆地跟着艾薇的脚步走向神殿里面。外面列队的祭司随着退了回去,厚重的石门在身后轰隆一声被重重地关上了。

将冬、神殿卫兵,和那几个士兵隔在了外面。

第九章 怀抱

他都会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就像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抱紧了怕她会疼,抱松了又怕她会跑……

“殿下,今天不知您前来,有失礼节。十分抱歉,抱歉。”走在神殿里面的空地上,大祭司一个劲儿地向艾薇赔不是,那稍显过分的拘谨,搞得她不禁有几分莫名其妙。

“不用了,我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您——”艾薇有点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举起了手里的小盒子,“我的侍女今天进奉给我这个,说是什么‘真正的荷鲁斯之眼’,我也不会打开。您是卡尔纳克神庙的大祭司,一定知道些什么,能不能帮我判断一下真假?”

大祭司连忙非常恭敬地接过那个小盒子,只看了一眼,就略带失望地又一次弯下腰去,“殿下,下官虽然不知道这个盒子究竟为何物,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并非是真正的荷鲁斯之眼的承载体。”

“噢?”艾薇做出一个“她竟敢骗我”的表情,然后挑挑眉毛,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看向不远处的祭祀殿,“那么请问祭司大人,荷鲁斯之眼究竟是怎样的呢?”

大祭司笑笑,“这个……殿下,没有人见过荷鲁斯之眼的真正样貌,据说它存在的时间比埃及还长。”

“您刚才确实说,您可以肯定这个盒子并非是荷鲁斯之眼的承载体,如果您没见过……”

大祭司连忙躬身,“是的殿下,虽然下官没有见过荷鲁斯之眼,但是因为卡尔纳克神庙自建成起就有守护‘秘宝之钥’的功能,因此下官略微了解一些。”

艾薇依旧假装事不关己的样子,又看了看手中的盒子,“那……为什么这个盒子一定是假的呢?”

大祭司清了清嗓子,“这个,不如就让下官为殿下简单地介绍一下,下官所知的关于荷鲁斯之眼的事情……”

热风轻轻地吹过神殿,大祭司挥退了两旁的祭司,将艾薇向殿内请去。艾薇微微摇首,径自走到一根雕刻精细的梁柱旁靠住,灰色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倏地聚焦在了大祭司的脸上。

“就有劳您了。”

“正如殿下所知,荷鲁斯之眼是埃及非常著名的护身符。秃鹰与眼镜蛇守护着蓝色为基调的眼睛,荷鲁斯神的眼睛象征着勇气,是家喻户晓的图腾纹样。但是,这只是纹样而已,真正的荷鲁斯之眼的形状却没有人见过。”

大祭司继续慢慢地说了下去,“荷鲁斯之眼是神之眼,从创世之初便存在于世,超越一切生命,超越一切灵魂,它具有不可思议的神力。真正意义上对它的记载来源于两千年前法老残留的碑文,在王家的金字塔里曾经放置过真正的荷鲁斯之眼,数年前曾有法老为了某种目的,将荷鲁斯之眼不惜一切代价取为己用,结果蒙受了莫大的诅咒……总之,自那以后,我们就将它封印。”

“封印?”

“是的,由四个神庙分别掌管‘钥’,必须得到每个神庙的‘钥’,才能合其之力,取得荷鲁斯之眼。”

“钥?”

“这四个神庙之一是卡尔纳克神庙,掌管风之钥。此外还有三个神庙,我们知道的是,考姆恩布神庙掌管地之钥,哈切普苏特女王神庙掌管火之钥……”

“女王神庙……那个是,祭庙吧?”

大祭司看了艾薇一眼,然后平静地鞠躬,“是的,是祭庙。”

看来命令封印的人一定比较憎恨哈切普苏特女王,艾薇心里飞快地掠过这个念头,然后又看向大祭司,“那么,第四个是……”

说到这里,大祭司突然停止了言语。过了片刻,他才又开口,“殿下,第四枚钥的事情,只有最高祭司才知道。”

“就是礼塔赫这样的级别吗?”艾薇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之后才想起自己这个身体以前也是在祭司院里打工的,突然说出这样不尊敬的话语,确实比较可疑。

所幸大祭司并没有太注意艾薇的用词,他只是点点头,“是的殿下,关于钥的全部事情,只有第一先知才会知道,并且没有文书记载,仅通过口口相传。”

艾薇愣了一下,脑海里飞快地转着。这样看,线索还是蛮明确的,并非全然像缇茜所说的毫无线索。

大祭司没有注意到艾薇的心理活动,继续说了下去:“今天早些时候,王宫里也发过来了命令,要礼塔赫大人准备好荷鲁斯之眼的相关材料,陛下今天也打算造访卡尔纳克神庙,想必也是来了解荷鲁斯之眼的事情的。”

什么?不是和她开玩笑的吧!艾薇一下子愣住了,狠狠地瞪着大祭司。

“不过,这样看来,现在可能已经畅谈了不少时间了。”大祭司完全没有注意到艾薇的表情,自顾自地说着。说了一半,他的眼神倏地凝结,直直地看向艾薇身后。

紧接着,大祭司深深地弯下腰去,恭敬地向艾薇身后的方向敬礼。

那种极尽恭敬的拜礼方式,让艾薇几乎只用脚趾想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一刻,冷汗一下子就顺着她的脸颊滑了下来。她在心里暗暗诅咒,为什么越是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越会发生?她第一个反应就是索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故作迷茫地看着祭司恭敬的样子,摸摸自己的头顶,“那么我就先走了,不劳您这样大礼相送了。”

话没说完,她就大踏步地从祭司身边走过去,不,甚至可以说是近乎小跑般地向前移动。

大祭司有些莫名奇妙地微微抬头,看着艾薇,不解地说:“可是……殿下……”

然而,大祭司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被一个非常阴冷的声音打断——

“站住。”

这一刻,艾薇本能地停下了脚步,伴随着一股寒气沿着自己的脊背渐渐涌上来,让她想不顾一切地向大门冲过去,但是身体却又一次背叛了她的意志,僵硬在那里,动也动不了。她吞了下口水,压下自己紧张的表情,非常缓慢、非常小心地转过身去,看向声音的主人。

那双淡淡的琥珀色眼睛也正在毫无表情地看着她呢!

呜……依然是那种不怒自威的样子。艾薇连忙低下头,清了清嗓子,平复自己快速的心跳,乖巧地拉起短短的白色裙摆,自然地行了一个略显古怪的礼。

“不知陛下在此,多有打扰,艾薇告退了。”她看着被太阳烤得炙热的地面,心中涌起阵阵紧张。现在不比以前,在这个身体里的自己是如此令他厌恶。想着自己这样冒失地跑出来,如果真的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说不定就会被绑在某个高地烤上个三天三夜,让她和这具古代的身体一起变成人干儿。

想到这里,她便垂着头,慢慢地后退,转身。好,开始跑吧!要一气呵成!

但是这项伟大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艾薇的手臂就猛地被大得吓人的力气扣住了。一回头便看到了那张好看得不得了但也冰冷得可以将人冻结的脸。

他微微蹙眉,嘴唇轻轻抿起,就这样用力拉着她,却一句话都不说。

坚持了数秒,艾薇只觉得被抓住的关节疼得不行。她略带委屈地小声抱怨:“放开我再说话可以吗……我不跑……”

但是他依然不语。

“好,随便你抓着吧……”呜呜,好惨。

但是他偏偏松开了她的胳膊,对一旁战战兢兢的大祭司一偏头,“把医师叫过来。”

大祭司慌慌张张地将任务布置下去,嘴里一边恭敬地回复拉美西斯:“陛下,医师很快就会过来。冬大人已经在门口处理那些士兵了……”

他微微颔首,但是视线却从未离开过艾薇,琥珀色的眸子好像要将她的肉体看穿,直接触摸她的灵魂,让她打心里觉得有几分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拧住自己的手指,咬住没有血色的嘴唇,带着几分不安地看着眼前的地面,不愿去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艾薇只听他轻轻地叹气一般地呼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到自己面前,在距自己不足一步半的地方停下,低沉而淡漠的声音从自己的头顶上传下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艾薇想了想,将手里的盒子捧了出来,强忍着心里几分挥之不去的酸楚,硬是挤出一个开心的微笑,“为了这个,你看。”

拉美西斯看着她举起的那个破旧的小木盒,眉毛不由得微微蹙起,头轻轻地撇开,“这是什么?”

看着他淡漠的神情,艾薇自嘲地笑笑,将拿盒子的手放了下来,“我以为是与荷鲁斯之眼相关的东西,我想——我想早点找到荷鲁斯之眼,这样我就可以毫无遗憾地去……”

闻言,拉美西斯又将头转了过来,视线淡淡地落在艾薇的脸上,嘴唇轻轻地抿起。

一旁的大祭司擦着汗,连连附和:“是,陛下,艾薇殿下确实是来询问一些关于荷鲁斯之眼的事情,一定是想为陛下分忧……”

“安静。”拉美西斯也不看大祭司,只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已经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喘。

“退下。”

话音刚落,大祭司立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快速向神殿内侧跑去,不出数秒,宽阔的通路上就只剩下了艾薇和拉美西斯。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沉重得宛若凝固的硬质,将这直长的通道滴水不漏地封闭了起来。

他们不看对方,也不说半句话。

气氛又开始变得压抑,面对着他,她感觉不到关心,感觉不到爱意,只有痛苦的忧郁、沉默,还有……疼痛。

艾薇轻轻地捂住胸口,心脏好像被人揪住那样疼痛。想起初次回到这个时代时,莫不是他对自己那绝情的一杖,将自己这个身体弄出了什么问题吧?她用力地吸气,竭尽全力地不去想这件事情,等到那让人要流出眼泪来的痛苦稍微减轻之后。她用力地开口,苍白的脸上却再也挤不出半分笑容:“那……我先走了……”

“等等!”还未转身,一直没有开口的他却突然将她叫住。

她迷茫地转过头去,一刹那,只看到他透明的琥珀色眸子里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微愠意。他看向她,嘴唇微微抿起,浓密的眉毛重重地皱了起来。她不由得奇怪,为什么……他会生气?自从回到这里,每次面对的都是那张扑克脸,连发怒的神情都看不到了……

是啊,很久没有看到了。

她用力地跑着。

活了这么大,头一回跑得这么努力。周围的士兵渐渐少了。自己究竟跑到哪里了呢?

呼吸已经有点困难了,但是她却一步都不敢停。身后宛若有洪水猛兽,她已经能感觉到他的怒气正在渐渐逼近自己。

可是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生气啊?

为什么那个人还要这样不辞辛苦怒发冲冠地追过来啊?

到底要她怎么样嘛!

“唉!唉!”艾薇终于跑不动了,就在她的步子渐渐缓慢下来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拦腰抱起,双脚骤然脱离地面,飞起来似的以一种相当快的速度前进。

“啊!不要杀我呀!”她真是无助得只能这样叫了。

“奈——菲——尔——塔——利!”

呜……实在是不敢回头看他。

拉美西斯单手横揽着艾薇,将她一下子就拽到马上来,左手牢牢地禁锢着她的腰,右手一边抓着宝剑,一边握着缰绳,双脚用力,战马就快跑起来了。看着怀里娇小的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琥珀色的双眸不由得更加怒气四射。如果自己能够做到,他真想干脆一刀杀了她,做成木乃伊!是不是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四处乱跑,踏踏实实地留在埃及啊?

“那个……究竟为什么生气?我这次可什么坏事都没做啊。”艾薇虽然心中有诸多不满,不过此时还是聪明地采用了温和的口气,试探地问向自己身后暴躁的男子。

“我觉得这次你应该表扬我才对……”

“你闭嘴。”

What?居然对她这样说话!艾薇一怒,颇想转身大骂他一顿,可眼角一瞥他右手上染着血污的宝剑,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忍耐,一定要忍耐。不然自己的生命就只好在三千年前的古埃及画一个不算完美的句点了。

“奈菲尔塔利,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不老实回答,我就把你扔到尼罗河里喂鳄鱼。”好像是开玩笑的话语,今天由他嘴里说出来却有着几分不容忽视的恐怖。艾薇不受控制地点起头来。

她的自尊、她的骄傲……难道果然还是要屈服于强权了吗?

“你和雅里·阿各诺尔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听这话,艾薇愣住了。

见她不答,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添了几分冰冷。握着宝剑的手不由得紧了一些,隐约地可以看到凸现的青筋。

“薇……”

她被人突然扣住了肩膀,一股毫不怜惜的粗暴力量让她猛地抬起头来。艾薇眼前一阵眩晕,视线里的那张脸带着难以言喻的怒意,竟是那样熟悉。

滚烫的液体瞬间漫溢出了她的眼眶。

那种感情再也无法抵挡,那种委屈再也无法隐瞒。

不知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气,她用力地伸出瘦弱的双臂,手里拿着小木盒,手臂紧紧地拥住眼前的人。耳朵努力地贴近他结实的胸膛,集中精神,她听到心脏扑通扑通、强有力地跳动着。

就像每一次进入他的怀里。

每一次。

他都会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就像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抱紧了怕她会疼,抱松了又怕她会跑……

心脏。

他的心脏总是这样强有力地跳动着,却在稳健中带着几分紧张的紊乱。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就像现在这样。

所以,她也用力地抱回他,抱回拉美西斯,抱回她想念了三千年的那个人。

她强压着哽咽,用力地说:“谁……也不是,什么关系也没有……”

熟悉的声音模糊地从头顶传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真的非常想你,我喜欢你。”

“艾薇!”

突然,这句话好像惊醒了她。她猛地抬起头来,灰色的眸子里还满是泪水,苍白的脸颊上还带着微微的红晕。而看到面前拉美西斯的脸,那是一张充满不解与怒意的脸。

那是他的脸啊?

“艾薇!你到底在做什么?”

但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对话……为什么要叫她艾薇呢?

那个人,是不会叫她艾薇的……

“他是……只叫我‘薇’的……”她喃喃地说,手突然一松,破旧的木制盒子顺势掉到地上,哗啦一声,碎裂了开来,破碎的木屑缓缓地飘到空中,在阳光下慢慢地浮动,最后沉默地落到地上。

那一刻,就像一个华丽魔法的终结。刚才浮现在眼前的回忆,令人心酸而又甜蜜的错觉,在木盒落地的那一刻,骤然画上停止符,好似美丽透明的肥皂泡,啪的一声碎了,消失在了空气中,再也找不到半分残余。

她丢失了灵魂一般,缓缓地垂下头去,看向那破碎的盒子,静静地躺在残旧木片当中的是一个青铜制成的荷鲁斯之眼图章。

明知这是假的,她却多么希望这就是真的。

明知即使这是真的,也无法将她带回那个时代,永远回不到他的身边。

拉美西斯在这里,但是比非图却不在了,和她一起分享过那些快乐、那些痛苦的那个人不在了!不管是现在、过去还是未来,哪里都没有了,那个时空就像这破碎的盒子,早已烟消云散。不管如何付出,不管如何努力,都不会回来了,哪里都找不到了!她微微地颤抖着,小小的肩膀不住地晃动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扣住自己的脸,大大的眼睛仿佛不能聚焦,嘴唇苍白得好像要死去。

所有的一切都不如失去名为希望的支撑来得恐怖,因为一旦绝望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结束了吗?结束了?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