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琳端起杯子轻轻喝了口啤酒。苦涩的味道让她皱了皱眉,抬腕看表,正好12点。酒吧里逐渐热闹了起来,音响师开始调出比较刺激的R&B,而对面那座被自己观望已久的楼正逐渐走向冷清。守候在门外的记者早散了,在她回家一趟稍做了些准备再次归来之后,办公室的灯一盏接一盏被熄灭,整幢楼依旧是灯火通明的,但里面可以捕捉到的身影已越来越少,又一批人零星出来的时候,展琳认出了几个同一部门的人的身影。有些疲惫,三三两两,却又彼此间默默无语,看来终于被罗扬放回家了,在距离正常下班时间六个小时之后。通常新人在分到罗扬部门的时候会很高兴,因为单从外观来讲,他是个天使。而基本上工作不到一个月后他们就会后悔,因为单从工作的角度来讲,此人是个魔鬼。

魔鬼在那批人离开后大约半个小时从总部大楼里走了出来,迈着天使的步伐。

走到台阶上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停了下来,左右环顾,片刻,在台阶上坐下,随手掏出一包烟。风很大,展琳冷眼望着他连续点了几次打火机都没有成功,最终放弃,含着烟,一个人坐在那里,视线对着空荡的马路默默发呆。

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下意识抽出支烟点燃,并不放入嘴里,只拈在指间看着一团浅蓝色薄雾从指尖缓缓升起,玻璃窗外隔着两条街的那张清秀的脸逐渐模糊。然后,被夜色染黑的玻璃内自己一双眼,在那团薄雾中逐渐变得清晰,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神”的一句话:“谁可以否认这个世界与之平行的空间里存在着相同的世界,相同的人,相同的一切?就好比照镜子,镜子那面照出同一个空间同一个你,而你认为镜子里只是你的影子,一个复制品。可你是否想过,或许镜子那端的你也正是这么想的,那个你认为不过是你倒影的你。”

烟燃尽,罗扬终于起身,走出闸门扬手招了辆出租,朝他家相反的方向绝尘而去。

展琳随即站了起来。回头朝总部闪亮却已一片沉寂的大楼内再望了一眼,把随身带来的黑色挎包搭到皮带扣上,拎起边上那只沉重的登山包,转身离开酒吧。

安宇大厦顶楼在28层,确切地说应该是29层,最高层是个平台,装着避雷针指示灯和巨大的广告牌。这种广告牌厚度能当房间用,环绕着占据大半个楼面,把整个平台照得亮如白昼。

平台上风大得让人感觉仿佛十架直升机在头顶上转。情形比预期的要遭,但展琳还是想试试,毕竟这比直接闯入要有效直接得多。拖着包矮着身体一步步移近广告牌,这里的风势相对别处要弱些,台风是一阵阵的,在极强的一波过去后,这会儿忽然间静了下来。

展琳迅速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团黑色塑胶袋。袋子很沉也很大,里面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拆开袋子,里面是满满一包散装金属部件。又一波阵风来临,她蹲下身,一脚踩住被风吹得摇晃的包,一边有条不紊地把取出的部件依次组装起来。

风过,一柄组合装复合弩已紧握在她手中。

随即拖着包起身跑到平台边缘,没有广告牌遮挡的位置,这位置正对总部大楼方向,和原先设想没有任何偏差。端弩瞄准,透过红外线瞄准器目测一下距离,从包里把一卷连着金属钩的钢锁扣上弦。

一头扣在身后金属栏上,端起弩,再次朝总部大楼顶端的目标位置目测了一下。

应该没什么问题,经过牧慧改良过的这种弩,射程通常是一般弩的两到三倍,虽然这次的距离看上去确实比较远了些。

突然而来又一波猛烈的风,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雨丝,刮得展琳一个踉跄。快被掏空的包没有什么分量地险些被风吹走,被她一抬腿用力踏住。头顶隐隐响起一阵沉闷的雷声,快下雨了…顾不上太多,在那阵风风势稍缓之际,她瞄准目标扣动扳机。

“嗖!”弩是半机械发力,带出一股劲风,那支金属钩朝着对面大楼隐在夜色中的平台栏杆上破空直射而去!

有点悬,金属钩抓探住栏杆的当口,长度恰好刚够,倾斜而下,笔直一条线绷得死紧。不过还算是非常成功的。

弯下腰从包里取出又一卷钢索,与此同时一股突然而来的风险些把她整个人刮倒,生生惊出一身冷汗。因为被迫倒在栏杆上的时候,底下深渊般的景色随着呼啸的风直直扑入她的视野。

好容易等风过去,将手里的钢索束在双手,她抓着它往那根连接着这端与对面楼彼端的钢索上一搭,整个人朝下直荡了过去!

12楼到8楼,一圈逛下来,被风湿折磨了多年的那条腿已经开始跛了起来。岁月不饶人,想当年他王卫国在军队里也是铁铮铮一条汉子,多远的路,连着走上一夜都不晓得什么叫做累。现在每层都安了电梯,可在走廊里绕个来回,还是累。老喽…不过数着即将退休的日子,想着以后拿拿退休金在家怡儿弄孙的悠闲,老头眼一眯,笑了。

“轰!”冷不丁走道窗口处一声炸雷,把正琢磨着下工后找人喝个小酒的老王头吓了一跳。下意识打开手电朝漆黑一团的窗外照了照,疯狂摇撼的树丛昭显着外面此刻台风的猛烈,暗沉的云滚动飞快,时不时一两下闪电,怕是不久又有一场暴雨。

也不知道这台风明天能不能过呢。摇摇头,老头顺手把窗栓按了按严实。

仔细看了一遍四周没什么问题了,转身正要走,“咔啷…”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细微的轻响,令老头握着手电的手不由自主一紧。

声音似乎来自边上的房间,那是8楼的中央办公室。四下瞅了瞅,没人,也没有任何动静,他拖着条风湿腿几步来到正门处,拿起手电朝门上的窗户里照了照。

里头上百坪的大厅,收拾得干净爽落,桌子是桌子椅子是椅子,每个角落都尽收眼底,真要藏什么人,哪有那地方给他藏得住?再说了,手电朝上抬了抬,角落里一部摄像头在手电光霎那而过的瞬间折射出幽幽光芒。是啊,有它在,怕什么呢?一楼保卫科至少有三个小伙子在盯着这些屏幕瞧,真要有什么人进来,还轮得着自个儿发现吗?

想着,释然,他关上手电哼着小曲,一摇一摆朝前头的电梯口走去。

直到他的微胖的身躯消失在走廊尽头,一道漆黑色身影忽然间从他刚才站立着的上方荡了下来,稳稳站定在中央办公室门口,无声无息。走廊银白色节能灯照着那身影一头暗红色短发,闪烁出一层金属般光泽。

是展琳。

几乎是落地的同时她就已经闪入大门内嵌式的凹槽,一双猫般精亮的眼注视着左上方那个角落。角落里有个隐蔽摄像头,几乎能窥见半条走廊的全景,惟有这个地方是个死角,那是展琳在保卫科检查闭路电视时偶然发现的。

“叮!”走廊深处传来电梯开门的铃声,与此同时展琳已把中央办公室的门打开,低头闪身而入。

进了大厅后反倒是安全很多,虽然中央办公室的大厅至少装着三台摄像头,但那都跟摆设没啥区别,任何一个来这里做满一个月以上的人都对它们的死角了如指掌,展琳更是闭着眼睛,都不用担心在走到罗扬办公室前会让人发现。

顺利绕到那个小房间门口,展琳拉开挎包拉链。门是锁着的,锁是进口的电子密码锁,需要相对先进的工具才能把它撬开。她从包里拿出了利丝的电子解码器。

这玩意儿一直看利丝用,自己没有碰过几回,因为它看上去不复杂,但操作起来并不简单。有时候一个几乎让人意识不到的疏忽都会造成无法挽救的错误,因为通常这些电子锁都安有反盗设置,一旦因为解码不慎而触发了该设置,会直接触发警报装置。

接在电子锁上,展琳套上耳机,开始解码。

结果却是异乎寻常的顺利,不到十分钟密码就解开了,开门瞬间,她几乎错觉为警报声响。

进门,随手将门关上,展琳在原地站了约有一分钟时间。直到自己完全适应了自己侵入的顺利和这房间的安静与黑暗,她从包里取出微型手电打开,直接走向罗扬办公桌背后的那个书橱。

就在同罗扬谈话的时候她就注意到放在这里的某样东西了,是份显然没有塞好,露了个角的档案袋,袋子编号为XXX0175天狼。虽然只是一瞥间的事,但XXX是特级文件的首号,这已足够引起展琳的注意。而天狼,会不会就是记者口中,包括利丝存在电脑那个文件夹标的“天狼之眼”?直觉感到这东西可能和自己被遗忘了的几个月的遭遇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在满脑子疑问找不到入手处切开的情形下,显见这是最好的着手点。所以展琳几乎在同时就拟好了上这里调查一下的计划。

但是档案袋并不在原来的地方。

被一摞排列整齐、模样几乎统一的文档撑满,展琳在上面摸了一圈,已经找不出一丝那只档案袋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想来,罗扬必然是在自己走后不久就注意到了,如果它的确对自己来说意义重大,而又是罗扬不希望让自己发现的东西的话,他一定是把它收好了,但他从下午起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整个楼也没有别的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存放他认为比较重要的东西,那么档案袋必然还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会在哪里…

思忖间,把手电筒咬在嘴里,两只手没有停歇地在那堆文档里翻找。不过始终没有见到三X的编号,直到四排架子翻遍,最后目光落下书架下的抽屉上。抽屉是锁着的,但对展琳来说并不费事,锁是普通锁,而她挎包里的开锁工具琳琅数十种团成一串。

很容易地把锁撬开,从嘴里取下手电对着里面正要细看,扑面而来一阵淡淡的薰香,让她不由自主愣了愣。

很熟悉的香味,想不起自己究竟曾在哪里闻到过这种味道,熟悉得深入骨髓般的味道…一时的怔忡,随着香气在空气中挥散迅速回过神,她将手电光对准抽屉中那股香味的源头。

是一只厚而大的牛皮纸袋,上面一张单子,盖着中科院古物化验科图章:

XXX0174展琳化验单附件办公室留存。

她的心用力一跳。

几乎是立刻便把纸袋抓到手里,很柔软的感觉,似乎里面包着一团棉絮。不假思索,她把纸袋拆了开来。

香味更浓了,那种古朴而遥远的味道…却又仿佛曾几何时贴得自己极近的味道…

袋中一条亚麻料的长裙,被一只塑胶袋包着,抖开瞬间,仿佛一只纯白的天使突然间绽开翅膀绚烂地出现在眼前。式样极简单朴素的裙子,只是那细巧的针线,线缠着金丝揉入布料的精致,足以昭显它手工艺的精良和地道。

展琳忽然发觉自己擎着它的手在微微颤抖,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四周漫溢在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气息,还是手中随裙摆流淌出的,那种熟悉得让自己全身紧绷的感觉。

呼之欲出,却终是因着那薄薄一层膜柔软却又固执坚韧地隔阂着,无法将之一气捅破的感觉…

随裙子一同从塑胶袋里抖出的还有一张白纸,纸上字迹寥寥数笔:

——经鉴定,为凯姆?特十八王朝时期产物,具体年代请等待样品抵达亚述尼斯坦博物馆后给出结果。

王博生2004712

“琳…知不知道你穿着它的样子让人迷惑…”

“琳,好好听着,跟阿努走。”

“相信我,琳,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啪!”刺目的灯光,随着心脏蓦然涌动出的一波巨痛,在眼前突兀绽开了,她本能地抱着衣服蜷缩起了身体。

痛,不知道是眼睛、心脏,还是颤抖到无法自抑的四肢百骸。

“琳…”耳旁轻轻传来熟悉却又有些遥远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是你?”全身的颤抖停止了,血液刹那间随着灯光的回流,令死握着那条古老裙子的手指有了一丝柔软的温度。展琳站起身,朝倚着门框静静望着自己的罗扬看了一眼:“你没走…”

“走了,又回来了。”

“早知道我会来这里是不是?”

不语,视线依旧一眨不眨沉淀在她逐渐褪去了刚才那层压抑的眸底,罗扬从衣袋摸出只漆黑色手机,朝她丢了过去。

抬手接住,打开,明亮的屏保上一张清晰的照片——低头若有所思望着下方某个点,是她坐在安宇大厦15楼的酒吧朝总部大楼凝视时的一瞬间捕捉。

她合上手机盖:“什么时候也学会欲擒故纵这一套把戏了?”

“是你对这件事过分的关注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力。”

“哦,我对什么事过分关注了?”抬眸斜睨,略带笑意的视线,被罗扬侧过头轻轻避开。

“你刚才怎么了?”

目光微闪,展琳敛了神色若无其事地朝门口处走去:“没什么。”

经过罗扬身边时,随手把手机抛还给他,却在瞬间被他出手一把将自己的手腕反扣。手机“啪嗒”一声落地,打着转滑出门外,而展琳整个人被他抵向门框。

“罗…”

“我们是在保护你,琳,相信我。”

“我知道。”

“所以别再插手这件事,不论从任何一方面。”

他的眼神和语气有着明显的急躁,一天内,这是第二次看到他失态。而他高大的身躯离得太近,这令展琳无形中有种无法适应的压力。甩手,她推开眼前人的阻挡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用着不紧不慢的步子。

她知道他无法真的阻拦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但他从来做事都是为她好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所以最无法干涉她行动的人是罗扬,最能干涉她行动的人,亦是罗扬,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只是惟独这件事,是谁都无法阻止了的,从十分钟前开始。

因为已经迟了,在那个名字,那双眼睛刺破三千年厚重的墙,从她记忆最深处…叹息着挣扎而出的瞬间。

奥拉西斯…

怎么可能忘记,临别连一个吻都不愿给予的吝啬?

怎么可能忘记,捂住自己犹疑的眼在耳边自信一如往日淡定许下的诺言?

怎么可能忘记,将自己推入别人怀抱时那带着冬日般温暖的笑融化了她的谎言?

突然间迸发而出的记忆,在自己还未做好任何接受它们到来的准备之前,就这样将自己吞没,仿佛这座城市,在顶着肆虐的风摇曳了很多天之后,突然却又理所当然地在这样的白天和夜晚,被这宣泄般的雨水吞没殆尽。

第三十章所谓破命

大楼外暴雨倾盆如注。

走到一楼大门口的时候不期然撞见老王的视线,他正准备迈进值班室门坎的脚顿在那儿,回头望着自己,眼底有那么一丝愕然。

展琳对他笑笑。

“还没走呐?”老头抬眼望望楼梯,有些迟疑着问。

“是啊,刚走呢。”微笑着回答,一只手将边门推开。

风随即夹着雨丝凌厉地扑了进来,半个身体顷刻间湿透了,就像那天从密道深处步入沙漠的刹那,热风卷着尘沙片刻间落了自己一身般迅速。

“丫头!伞…”老头被一声惊雷吓醒了的话还没说完,展琳整个人已没入下得更狂的雨幕中。

“叮!”电梯门开了,一道身影从里头慢慢走出,踱到正对大门的方向,停下了脚步。

老王再次愕然:“小罗…你不是走了吗?”

罗扬笑笑,目光依旧追随着雨幕中模糊得只剩一小点黑色的身影,点了点头:“是的。刚刚回来拿点东西。”

“哦,雨那么大,路上小心。”

“嗯。”

老王头不再多语,瞅着那小伙子似乎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走的意思,他自顾着走进值班室,顺手带上了门。

“相信我,琳,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信了,因为是他的承诺。但相信的代价是三千年阴阳的阻隔,以及几乎成为永恒的忘却。

为什么…

他说:俄塞利斯讲,你是我的破命之人。是的,你破了我的命,而我破了整个凯姆?特的命。

他说:这是报应,自私的报应。

他说:底比斯要开战了,我无法给你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

他说:回去吧琳,我无法控制自私的延续,这是神对我的惩戒和提醒。

他说:一直以来,我们始终在争,与天争,与命争…以为可以争取到很多东西,终究,争不过一个时间。

他说:走吧,时间争不到了,但只要你回到属于你的时代,一切仍将会步入正轨,没有瘟疫,没有伴着滔天红海浪水而来的敌国军队,没有更多无辜者的死…因为你是破命之人,所谓破命,便是能用跨越命运的手,去将撕裂的命运亲手缝合。

他说: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说得那么坦白,你这个笨蛋…

他说:快走吧,算是再给我一次自私的机会。

他说:笨蛋,我真的不会死。已经利用你破了自己的命,现在再让我利用你一次,破解凯姆?特所有人的命。回去,你从这个世界消失,这个国家便不会再有人死去,包括我。听明白了吗,笨蛋?我已经说得那么直白。

他说:好了,在我后悔之前,和那头笨狼一起滚回去。

他说:笑一笑,听话,让我再看看这个笨蛋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说:相信我,琳,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笨蛋已经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可是奥拉西斯,笨蛋被你利用后的成果,在哪里…

“回去,你从这个世界消失,这个国家便不会再有人死去,包括我。”

仔细想想,这句话也许并没有讲错。是的,这个国家的确不会再有人死了,因为这个国家已经在历史里灰飞湮灭。而他确实也不会再次死去,因为他的灵魂他的历史,早已在时空中尘埃般粉碎。

奥拉西斯…你早已预知这一切了,是不是?在面对当时病危的自己,面对无法聚集起神的力量的阿努,面对两大军事帝国联手踏红海而来的时候。早已无法挽回,即便破命之人消失在那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也无法再改变了的,已经成为定局的历史。

可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用那样坚定的眼神那样让人安心的笑容来对人许下根本无法兑现的承诺?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去承担那一切?!

是不是认为一个人能独活下去便是对她最大的好,原来,你和你的哥哥一样的蠢笨。

雨点冰冷急促,眼角和咽喉却烫得像有团火在燃烧。

“轰!”又一道惊雷划破夜空,映亮展琳爬满雨水脸庞的瞬间,她陡地停下脚步,回身,一拳重重挥在了街边的灯柱上。

沙漠滚烫的风吹来不祥的味道,咸腥的,海的味道。

虽然靠近红海,但从底比斯到红海港口,那依旧是一段极远的距离。能跨越这么长的距离把海浪没有被空气所驱逐的味道传过来,只有一种可能——海翻了。

这两天宫里人的神色都有点怪异,包括那几个时不时进来看看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年轻使女。各种奇怪的流言风一般飘荡在王宫每个貌似平静的角角落落。在神智比较清醒的时候,展琳时断时续能够听清一两句,大致是:海站起来了,亚述人的军队追随着他们的神从海底走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很明白,而被病痛折磨的脑神经,也无力帮助自己的大脑去细想个明白。更多的时候,当她清醒地望着天花板默默发呆的时候,脑子里惟一能够去想的只有一个词——“活下去。”

看不到任何希望,但要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与她的命运牵连在一起的男人。她已经有两天没有见到那个男人在这里出现,想来和最近宫里的传言不无关系。那传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听上去和战争有关,她只希望不会比瘟疫更加糟糕。因为这脆弱的国家在被疾病拖垮了身体之后,已经无法再去承受任何外来的侵扰。

窗口处忽然飘进一丝陌生的味道。

神色未变,展琳有些呆滞的目光却悄然一凝。野兽通常都会对这种味道极为敏感,即使它淡得细若游丝。

血的味道。

头迅速右侧看向窗外,那丝浅浅的甜腥却倏地一转,从她左侧方向缓缓溢了过来。

她的目光一凌。

每一根发丝都能吸收到空气中暗藏的危险,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外一片宁静的光线,没有理会额角边随之而来略带粗糙的触摸。

“好久不见,琳。”熟悉的声音,一度以为,尼罗河上那一次接触之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机会,可机会偏偏总是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不期而至:“你病得比我想像中要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