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王子大人都快挂了知不知道?还不快滚!”玛格不得不仰天大吼一声。

众女人被这中气十足的吼声震得脑袋嗡嗡直响,齐齐转过头来,愣愣地望着她。一个胆子大点的女人躲在人群里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是谁?凭什么让我们走?”立刻引来一阵七嘴八舌的附和之声。

“我是他的医生,你们要是再不走,我立刻去禀告王,二王子要是出什么事全都由你们负责!”她振振有辞地说道。

众美女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慢退出了房间。

等到美女们全部消失,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的时候,才发现拉美西斯正倚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说我要挂了?”

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糟糕,刚才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这下完蛋了!这算不算是公然诅咒王室成员?

她清了清嗓子,连忙替自己辩解道:“你明知自己的身体还没完全好,只是眼睛刚刚复明而已,这么快近女色对你只有坏处!”

拉美西斯刚想说什么,忽然面露痛苦之色,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看起来是被牙痛所折磨。

“上次不是治好了吗?现在怎么又复发了?”她示意他张嘴,仔细查看了一遍,忽然皱了皱眉,“不是不让你吃纸莎草苗了吗?你还是吃了那么多,牙病不发作才怪!再这样下去的话,你的这颗臼齿一定要拔掉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熟练地从自己的小药箱里取出了原料,将它们捣成了糊状,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了他的右脸上。

拉美西斯似乎没有听到这些话,因为他确实没有听到,而是正想着别的事情。

自从她离开王宫后,他的心里便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么。往常,她总是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周围,赶也赶不走,硬给他灌那些难吃的药。可一旦身边少了她,他心里有一种不知名的焦躁无处排遣,憋得难受。

只有当他享用甜食时,尤其是他最喜欢的纸莎草幼苗时,才能排解那种奇怪的焦躁。

刚才被那些美女们团团围住的时候,他真有种窒息的感觉,可这都是哥哥送来的礼物,他又不能当面回绝,只能找个机会再处理掉那堆女人了。

其实刚才她拼命想突破美女包围圈挤进来的样子,他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暗暗好笑的同时,却发现那种焦躁的情绪,在看到她出现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另外这些药,你记得吃掉,还有,一定不许再吃那么甜的纸莎草幼苗了!听到了没有?再继续下去的话,你的这颗臼齿一定要拔掉了!”她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他烦闷地拨开她的手,脸往旁边一侧:“真啰嗦,女人就是麻烦。”

“你还那么拽,好吧,随便你,反正这都是你的事。我要回去了。”她轻巧地站了起来,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吃完晚饭,不由得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小心!笨蛋。”拉美西斯眼疾手快地起身拉住她。

玛格站立不稳,往后一倒,把他又撞倒在了床上,她倒在他的身上,两个人以极为“亲密”的姿势倒在了一起。

他的眼眸犹如暗夜中闪耀的北极星,温热的呼吸几乎已经喷到了她的脖子上,她的脸又唰的一下红了起来,连忙伸手一把将他推开,手忙脚乱地爬下了床。

“我,我回去了,你可要记得我说的话!”她强作镇定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夺门而出,一出房间就靠在墙上轻拍自己的胸口压惊。

而房间里的拉美西斯,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华丽的天花板,脸上浮现的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复杂神色。

第8章 金字塔

这一天将近黄昏的时候,玛格还在继续着神庙里的工作,忽然看到费克提神官示意她可以早点回去,并告诉她门外有人正等着她。

当她满怀疑惑地走出神庙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策马而立。

他飘飞的长发,他高扬的大氅,他的举手投足,他的眉梢眼角,无时无刻不在绽放着如同太阳般光辉夺目的金色光芒…他是如此耀眼,他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当王的,他的身上充斥着王者的气息…玛格愣在了原地,震惊地望着那个少年,直到那个少年策马走到了她的身前,她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叫了一声:“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二话不说,伸手将她一把捞上了马。

“喂,你要干什么?你的病又复发了吗?牙齿又疼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她完全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只能胡乱猜测起来。

“你这个女人,又来诅咒我了!没病就不能来找你吗!”他似乎有些恼怒,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扬起了马鞭重重一甩,骏马立刻箭一般地向前冲去。

风声呼呼地在耳边掠过,在颠簸的马背上,玛格能感受到从身后传来的炽热的温度,仿佛火烧一样,连同她的面颊一起都烧得通红了。

也不知在风中急驰了多久,拉美西斯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他先下了马,然后又伸手将被颠得七荤八素的玛格抱了下来。

玛格在一旁站定,这才发现原来拉美西斯将她带到了大金字塔附近。

透过阳光,大金字塔的尖端闪耀着生命的光辉;在它的身后,哈夫拉与门考拉两座稍小的金字塔在蓝天的背景下与大金字塔连成一线,在无边的暗夜降临时将会指示着天空上的猎户星座——那是奥西里斯神伟岸的身躯。

“这座大金字塔,还是一千多年前的胡夫法老修建的,到现在为止还是屹立在吉萨高原。”拉美西斯低低开了口,“在我们埃及有句谚语,人类惧怕时间,时间惧怕金字塔。”

“很贴切的谚语呢,说不定再过几千年,它还是屹立在这里,不过我们都已经化做尘埃了。”她颇有感触地应声道。

他抬眼望着她,神色异常的温柔:“太阳很快就下山了,这才是金字塔最美的时候。”

她的心里一动,在巴比伦的时候,她就听人说过,金字塔最美的一刻,就在于日落时分。难道他特意带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她欣赏这最美的一刻?

“看,太阳下山了。”他指了指西面的天空。

在广辽空旷的吉萨高原上,迷蒙的夕阳沉落在西方的天际,勾画出金字塔古老而朴实的线条,土褐色的石墙扫上一层淡金的光膜,彷佛与风沙上的黑影互相呼应,吟啸出一首荡气回肠的千年之歌。可金字塔的美,不只在于日落时分展现的苍茫与凄丽,更在于那份在衰落前也不曾失色的气魄。多少次的日起日落,它悠远的目光始终凝望过千秋万代,沉淀在时间的洪流里,漠视尘世的聚散无常。

这份美,超越岁月,属于永恒。

不远处,狮身人面像坐立其中,默默守护着身后的金字塔,忧患与共千载的岁月。远处是高原上伸展的沙漠,在金字塔漆黑的剪影下,慢慢横踱过数只骆驼的身姿,安静的人影骑在驼背上,为远方的天空添上几笔墨黑,微风掠面而过,彷佛在延续一段自千古以来也不曾停断的旅程。

“真的很美。”她由衷地感叹道,“将来等我回了巴比伦之后,我一定也会记得这么美丽的情景。”

她专注地看着夕阳隐没在了地平线下,并没有留意拉美西斯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夕阳刚落下,月亮就缓缓升上了天空。沙漠上吹来了夹杂着沙尘的热风,带着白天阳光的干燥味道。

“我们也该回去了吧?拉美西斯?”她担心地看了看他,“你的牙病还没完全好,还是早点回宫休息比较好。”

他好像没听见似的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满月,忽然开口问道:“玛格,你听说过关于月亮的传说吗?”

“什么传说?”

“传说月亮里面住了一只持有刀械的兔子,它是个好战的精灵,总要把恶鬼的头都剁下才甘心。”

“好奇怪的传说。”她诧异地看着他,少年也微笑回视,夜风又吹起他柔顺的发,散在星空下,比天上的明月更要耀眼。一双黑眸在背光的阴影下未减明亮,闪烁如苍狼夜里狩猎的目光,又带有尼罗河奔流在夜色下的柔美,他就这样注视着她,依旧俊秀,依旧温柔,只带着纯粹的笑意。

“对了,这个给你。”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抓起了玛格的手,把东西往她手里一塞。

玛格摊开了手,看清原来那是一枚精致的护身符,纤巧的女神像展开背后绚丽的双翼,她的眼眸是深邃的幽黑色,磨碎一块上好的黄金,调上那如月光碎片的白银,以黑濯石提炼出华丽的乌墨,再加上红玉髓、绿松石和蓝水晶,仿佛用了世上一切最耀眼的光采,赋与它永远的灵魂与生命。

有一些感觉,一些奇怪而温柔的感觉,在她的心底滋生而出,似乎叫人怀念,却又是那么模糊,连她自己都看不清。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想还给他。

“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收回来的!”他的脸色一沉,显然生气了。

玛格清楚他的脾气,知道再拒绝的话他一定会发飙,于是只好放入了怀里。有时她还觉得这个家伙的脾气真是难以捉摸,前一分钟可以很温柔,后一分钟却立刻翻脸,一点情面都不讲。

回到亚舍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亚舍正在她的房里等着她。

“听说今天二王子和你在一起?”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玛格点了点头,心里不由暗暗佩服这位宰相大人的消息真是不一般的灵通。

“他只是带我去看了夕阳下的金字塔。”

“夕阳下的金字塔…”亚舍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又恢复了常色,“玛格,你觉得二王子是不是变了不少?”

玛格点点头:“现在的他,就像太阳一样耀眼。”

“耀眼的太阳,这个比喻倒也贴切。不过,你一定不知道,其实他在失明以前一直都是这么耀眼的。”亚舍笑了笑,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才五岁,而我也不过是个低等官员。我因为犯了错被上司责骂,而偷偷躲在花园里哭。那时的他就像太阳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虽然是小小年纪,却难以置信地安慰了我。”

“原来他小时候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玛格想像着小时候的拉美西斯,心里漾起了一种柔软的感觉。

“不过在他的十岁生日晚宴之后,一切都改变了。他的眼睛忽然失明,从此他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再出来,而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怪癖。宫里的医生和神官们都束手无策,但我不想放弃,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在期待奇迹的发生。直到——我遇到了你。”

“怪不得你对他一直那么在意。”玛格恍然大悟地说道,那时的拉美西斯,一定就像太阳一样温暖了亚舍的心吧。

“所以,我要真心实意地对你说一声谢谢。”他的眼睛里涌动着温润的光泽。

“这个…不用谢。我是个医生,这也是我该做的。”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忽然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是,为什么好端端的在生日晚宴之后就失明了?难道没人查得出来吗?”

他敛起了笑容,沉声道:“其实我一直怀疑是宫里的人做的,但一直找不出证据。”

“宫里的人?”她的背后冒起了一股寒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拉美西斯现在恢复了视力,不是又很危险?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害拉美西斯呢?

“对了,听说从下埃及那里运来了一些狮子,王好像要将这些狮子交给拉美西斯调教,将来或许在战场上能派上用场。”他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调教狮子!那不是很危险?”

“拉美西斯连杀敌者那样凶狠的狮子都能制服,应该没有问题吧。”亚舍倒不担心。

玛格的脑海里浮现出杀敌者像只小猫般舔着拉美西斯的手的画面,不由也笑了起来:“那倒也是。”

“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你还要去神庙。”亚舍转身离开,没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又继续向前走去。

玛格回到房里,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精致的护身符,想了想,将它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冰凉的护身符贴近她的胸口,可不知为什么,却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就好像——那种沐浴在阳光下的温暖。

第9章 驯狮

在玛格的精心治疗下,拉美西斯的牙痛症状很快就好转了。

“这是最后一次擦药了,只要别经常吃纸莎草幼苗,你的牙痛就不会再犯了。”玛格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替他在脸颊抹上了药。

“知道了,啰嗦!”他没好气地侧过脸。

“你还嫌我啰嗦?那以后你再犯病的话别来找我!”她手下用了点劲,满意地看到了对方因疼痛扭曲的表情。

“你这个大胆的女人!”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面色一红,正要说话,却看到宫内的侍从匆匆走了进来,一脸担忧地禀告道:“二王子!从下埃及运来的那只为首的狮子,不知道为什么什么东西也不吃,看起来好像是生病了!”

“生病了?”拉美西斯立刻站了起来,披上了披风大步向外走去,说了一句,“玛格,你也跟我来。”

狮子们都被送到了位于王宫附近的一个封闭式场地里,不但有从下埃及运来的,更有千里迢迢从利比亚而来的。每一头狮子都被单独关在木制的大笼子里,只要有人靠近它们,它们就极不友善地朝人们呲牙低吼。

不过当拉美西斯和杀敌者一起出现的时候,它们嚣张的气焰似乎就被压制了一些,看起来它们似乎有些惧怕拉美西斯。

但对于玛格,它们就完全不放在眼里了,几乎是万众一心地用低吼和瞪眼恐吓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女孩。

这些欺软怕硬的狮子们…玛格气恼地瞪着它们,没好气地问道:“到底是哪只狮子生病了?我看它们都健康得很!”

拉美西斯忍着笑,指了指其中一只无精打采的狮子道:“应该是这只吧?”

玛格走上了前,在接近它之前也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她的这种啰嗦沟通法还真是管用,狮子居然慢慢收起了敌意,允许了她的接近。

玛格很快就查出了病因。她手脚麻利地从皮匣里拿出一把铜片和木柄组合成的刀子,又吩咐侍从们去准备了一些百合花。

“它怎么了?”拉美西斯好奇地挑了挑眉。

“它的右腿这里长了一个东西,需要立刻切除,百合花有麻醉的作用,这样它就不会太痛苦。”说完,她熟练地撕开了侍从摘来的百合花,将它们捣成了糊状。

狮子也颇通人性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她为它上麻药。

“这样真的可以吗?”拉美西斯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信不过我就换人。”她瞥了他一眼,“对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一边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什么?你敢说我碍手碍脚?”拉美西斯被这句话噎到了,但想了想,还是按捺住了不爽,怒气冲冲地走到了边上。这个大胆的女人,简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没过多久,玛格就替狮子完成了手术,小心地用纱布缠好了那个伤口。她笑着摸了摸狮子的脑袋,低声道:“放心吧,好姑娘,很快你就没事了。”

那狮子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其他那些狮子似乎也对她表露出了友好的态度,那低低的吼声更像是一种感谢。

“这是怎么回事?”她自己也有点莫名其妙。

“可能是感谢你救了它们的同伴吧。”拉美西斯这才走了过来,查看了一下狮子的伤口。

“啊,我知道了!”她兴奋地笑了起来,“拉美西斯,你看!这是唯一的一头母狮子,一定是感谢我治好了它们的梦中情人,所以它们才对我那么友好!”

拉美西斯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唇角:“只有你这个笨蛋才会那么想吧。”

“那你还让一个笨蛋来帮忙,是不是说你连笨蛋都不如呢?”这次她的反应倒是奇快。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逞口舌之快要付出的惨重代价。

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发怒,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对了,既然狮子们对你这么友好,那么你就来帮我一起调教这些狮子吧。”

“诶?”

“诶什么诶,这是本王子的命令!”

接下来的日子,玛格不得不郁闷地接手了这个工作。要不是因为背负着找到那样东西的艰巨任务,她还真想甩手不干了。现在这样一来,她逗留在神庙的时间更少了。要想找到那样东西更是遥遥无期。

这些天来,她终于和狮子们慢慢混熟了,多亏了那只美女狮子的关系,她和它们之间的沟通似乎还不错。只是其中一只左耳上有个黑色斑点的狮子似乎总是郁郁寡欢,对她也是爱理不理的。这期间,特纳王子也来看了她几次,每次来还都为她带来美味的食物和饮料,玛格对他的好感度,更是直线般上升。

一段时间之后,玛格和狮子们也渐渐混得越来越熟。她索性采取了将狮子放养调教的方法,倒也是颇有成效。而拉美西斯更是将这个艰巨的任务完全甩给了她,一共也没有来过几次。而在这个时候,为了庆贺拉美西斯恢复视觉,各国时节都纷纷前来孟斐斯进贡,塞提一世也为此举行了盛大的宴会。

在举行宴会的当天,玛格刚刚享受完埃及式的沐浴按摩,立刻就有一群侍女拿着一大堆东西冲到她的房间,不由分说地替她打扮起来。

“玛格小姐,二王子吩咐了要你出席宴会。”为首一位年纪略大的侍女上下打量着她说道。

“什么!我不去!”她大吃一惊。

“不去?这可是二王子的命令!”侍女才不管她的挣扎,大声吩咐着其余几人,“还不动手!”

在一番折腾和折磨之后,玛格终于见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尼罗河三角洲出产的指甲花和莴苣子油混合的软膏染红了她的嘴唇,眼睛内缘用方铅粉画出了黑色清晰的眼线,眼际边轻轻扫上了孔雀石粉制成的绿色眼影,脸颊边淡淡抹上了一层粉红色的赭石粉,由绿松石、孔雀石雕刻成莲花形状的黄金头饰在鬓边闪耀着光泽,乌黑柔亮的发丝上隐隐飘来一阵阵如今最为流行的来自希腊与克里特岛的劳丹脂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