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宁玉送了她一支碧玉梅花簪做添妆,当日,炮仗响彻京都,花轿围着城绕了好几圈,撒了好些喜钱出来,来贺喜的客人自然也是数之不尽。

这一切就同陈宁蓉当年嫁人时是一样的。

轮到自己,怕也差不多,只是,心情到底会如何,也只有当事人才知。

但陈宁安定是高兴的。

她看得出陈宁安对吴简的钦慕。

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三日后,陈宁安回门,也印证了她的想法,她过得很好。

张氏对吴简这女婿自然也是越看越喜欢。

其实岳母对女婿,甚少有不满意的,只因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女婿基本就是岳母挑的,有时候,反而女儿不喜欢倒是真。

等到小夫妻走后,太夫人把陈修叫了来。

“如今宁安嫁了,便该给宁华寻个合适的夫婿了,她比宁安只小几个月,拖着可不行。”

陈修点点头,想到上回三皇子的事情,说道:“宁华是该尽早嫁出去,只这事儿母亲与夫人说便是。”

太夫人看着他,叹了口气:“宁华总也是你女儿罢?”

“母亲这话说的,她自然是我女儿。”

“我却瞧着你不像她父亲。”太夫人脸色有些严肃,“别当我看不出来,你待她可如待宁玉与宁柔?这孩子,也是可怜,她也是个孝顺的姑娘啊!”

陈修垂下眼帘,并不说话。

太夫人道:“再如何,她也长大了,性子也不坏,当年的事,你不要再怪责在她的身上。”

陈修脸颊边的肌肉跳动了两下,慢慢开口道:“我也没怪宁华,只是…”

只是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疼爱这个女儿。

那一年,周氏怀孕,没过几日,苏姨娘也有喜了,自那以后,周氏的身体就没怎么好过,生下来一个男婴,是死的,那是他第一个儿子,也是期盼了许久的儿子!

陈修伸手徐徐抹了一把脸,声音低沉:“宁华嫁出去就好了,母亲替她寻一个好夫婿罢。”

太夫人不知还能如何劝他,只得叹了口气。

第17章 少年的理想

天气此时已是冷了,当初杨太夫人送得云锦,都拿去裁了做袄子,过一阵子大概就能做好,陈宁玉最近都懒得出门,她最怕这儿的冬天。

即便有炭盆,也是冷得刺骨。

她穿了厚厚的棉鞋,喝着热茶,看谷秋翻账本。

如今庄上,铺面放了太夫人挑选的人,都很忠心能干,也不要她劳神,只把账算算清楚就行了。

谷秋又是个好苗子,打算盘已经十分熟练,只听房里就只噼里啪啦的响。

白桃忽然在外面道:“姑娘,表二少爷来了。”

刚说完,门就被推开,章季琬夹带着一股子冷风走了进来。

虽说他是表弟,可其实也就比陈宁玉小了大半年,只男儿心思晚熟,故而说他年纪还小,但个子却比陈宁玉高了有半个头了。

陈宁玉被风一吹,叫道:“快把门关上,关上!”

章季琬哈哈笑起来:“怪不得说是千金小姐呢,看你一点受不得冻。”

“我又不像你粗皮糙肉的。”陈宁玉哼了一声。

上回章季琬为护她,与章季和吵架的事,令他们亲近不少。

章季琬也不在意,大咧咧坐下来,把带的食盒往桌上一放:“看,我说得出做得到,这是邱记的东西,你尝尝看。”

这盖子没打开,就有香味窜出来了。

陈宁玉一嗅,笑道:“是鳝鱼!”

“是鳝鱼啊,你不是爱吃鱼么,还有狮子头,你快吃。”

这会儿也是正午,陈宁玉正好饿了:“恭敬不如从命,我吃了啊。”

章季琬道:“你吃啊,本来就是带给你吃的,啰里啰嗦,女人家就是麻烦。”

陈宁玉白他一眼,叫谷秋拿筷子来,又问:“你吃么?”

“我吃过了。”章季琬摆摆手,“吃得很饱,现在连一块肉都吃不下了。”

陈宁玉便自己吃起来,吃完,她连声赞叹:“这淮扬菜有意思,鳝鱼竟然这么烧呢,好吃,狮子头也不错,鲜的很,里面放了什么了?”

“放了虾肉了。”

“难怪。”

章季琬看她喜欢,笑道:“我有空下回再带给你吃?”

“好是好,”陈宁玉问,“不过你这次来,是单你一个人?”

她才想起来,没听说姑父姑母来了。

章季琬嘿嘿一笑。

陈宁玉的嘴角一抽。

“你又逃学了啊!”

章季琬忙道:“你别告诉祖母啊,我偷偷进来的。”

陈宁玉扶额,这小子果然是厌学呢,一点不爱念书。

“你这样可怎么是好哦。”她擦擦嘴,“逃学不说,就说你屡次考不上秀才,你爹也得打你不是?”

章季琬也头疼,但是他早有主意,凑过来道:“四表姐,不如你同二舅父说一说,我随他学学武功算了,将来去考武举成不成?”

“这不是父亲能决定的,我不瞒你,上回祖母也这么说呢,可大姑姑不肯,我想大姑姑是怕你吃苦,你看我爹天天都很累的,哪里像大姑父舒服,大姑父只坐在衙门里处理事情就行了。”

文官多是动脑,这武官多是动身体。

章季琬摇头:“我又不怕累,我坐着,屁股都疼呢!”

陈宁玉噗嗤笑起来,但很快又严肃道:“那你怕不怕死?武官兴许也有上战场的一天,那可不是好玩儿的,你看大伯父,他的腿到现在都没有好,不说那些丢了命的将士了。”

章季琬这回沉默了一下,而且还沉默的挺久。

陈宁玉只当他是打退堂鼓,结果这小子忽然把她拉起来:“走,我射箭给你看看。”

“啊?”

章季琬力气很大,一会儿就把她拉出门了,谷秋作势要去拦,陈宁玉想一想摆手:“把我那狐皮披风拿来。”

谷秋怔一怔,去拿了。

永春侯府祖上就是因军功被封侯的,家里又岂会没有练武场?

这会儿,他们便站在侯府北边一块场地上,里面十八般武器都有,自然也有靶子了。

现在陈行是腿伤了不来,陈修还是经常会来舞刀弄剑的,还有陈敏跟陈礼也常会来,他们都是陈家子弟,除了念些书,身手也需得拿得出来。

章季琬已经搭好弓。

看起来姿势不错,但陈宁玉还是不相信章季琬会射箭,因为没听说他有武功啊。

可章季琬一箭飞出去,竟然中了靶心!

陈宁玉瞪圆了眼睛,像看鬼一样看着章季琬:“你怎么会的?你是运气好罢?”

章季琬气死,又连射了两箭,这回虽然没中靶心,但也不远,他得意道:“怎么样,我射箭的本事不错罢?像我这种人才,难道不该去上战场?什么死不死的,我不怕,大丈夫志在四方,就算哪一日马革裹尸,也死得其所!”

少年立在她面前,寒风中昂首挺胸,神采飞扬,还真有几分英雄气概!

陈宁玉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她也是低估了章季琬,一直当他是孩子,可是他也是有理想的。

只是这理想,到底是说说而已,还是真的会让他勇往直前?

要知道,她曾经年少时,也有过很多的理想,只多少年过去,渐渐都淡了,甚至于有些,她自己都不愿意提起来。

幼稚,是啊,幼稚,可是,却也是珍贵的。

她微微笑道:“表弟,你说得挺好,可是,就算你射箭厉害,未必就有用了。”

章季琬挑眉:“怎么没用?”

“你想学武,想做将军,可却不敢自己去同大姑父说,只敢来求助于我,让我去说服父亲。表弟,你这等胆子,真能上战场么?敌人的刀剑难道还没有大姑父的板子厉害?”

章季琬脸腾地红了,猛地把弓箭扔下来:“四表姐,我哥哥上回说你,我如何护你的?如今只是求你一件事…”

“那不一样,表弟,你难道不明白,这是关系你一生的大事,到底谁能付得起责任?”陈宁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胸口上,“表弟,只有你才能对你自己负责啊。”

章季琬愣住了。

他低下头看着她那根白皙的,好似春葱一样的手指,心猛烈的跳动起来。

她说的没错。

是他懦弱,是他退缩了,他原就不爱念书,可是他怕父亲,也怕母亲失望,他怕好多东西!

只是他终究慢慢的长大了。

“四表姐!”他忽然伸手,用力抱了一下陈宁玉,“四表姐,我明白怎么做了!”

谷秋跟丹秋两个,被他这个举动惊得差点叫出来。

可章季琬很快就放开手:“我走了。”

陈宁玉点点头:“好。”

他欢快的走了。

陈宁玉蹲下来,把弓箭捡起来:“放回去罢。”

丹秋便拿了放在原来的位置。

谷秋轻声道:“表二少爷也真是的,刚才把奴婢们吓死了。”

陈宁玉笑了笑。

刚才章季琬的拥抱虽然也吓到了她,可是她觉得很温暖。

那一刻,她才明白,为何章季琬会喜欢同她说话,只因她是一个愿意去理解,去包容他的人。

虽然一开始,她是无意识的。

她回头看一眼练武场,也许不久,章季琬便常会出现在这里呢。

可事实上是,章季琬被打的皮开肉绽,躺在床上几天都不能下来。

陈琳芝哭得双眼通红,跑来向太夫人求救。

她虽然也不希望章季琬走上武官路,可也不愿看章季琬被打死啊!

“公公婆婆劝都没用,相公铁了心的不同意,季琬这孩子也不知吃了什么药了,被打成这样也不松口,娘,我这心都疼了啊!”

太夫人头疼:“怎么女婿也这么固执呢,武将又有什么不好?咱们家祖上哪个不是?”

“可不是么,我也是这么说。”陈琳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不如娘去劝劝他,相公一直都挺敬重娘,还有大哥,二哥的。”

太夫人有些为难:“这是章家的家事啊,我还能插手?”

“可季琬再被打几次,这人都废了!”

太夫人被磨得没法子,把陈行叫来。

陈行一听就乐了:“还有这事儿?”

“大哥,你还笑?”陈琳芝叫道,“你这外甥都要被打死了。”

“怎么可能,我也是做爹的,还能不知道,不过是吓唬吓唬孩子,自己孩子能打死了?”陈行皱一皱眉,“不过我这大妹夫也确实是倔了一点儿,何必呢,季琬本来念书也念不进去,不如就学武功呢,也可以建功立业么。”

“相公说季琬不是这个料子,说他就只知道调皮闹事。”

几人正说着,陈宁玉来了。

她也是听到消息,心里着急,毕竟章季琬被打,她的原因很大,要不是她鼓励他,他应该还不会那么快就去找他老爹摊牌的,不过她估摸,也是早晚的事情。

“祖母,伯父,大姑姑,都是我的错,表弟上回来说想学武,是我叫他想清楚后与姑父说的,没想到他被打的那么惨!”

太夫人挑眉:“你说的?”

“嗯,因为表弟一点不想念书,他有喜欢的事情,而且他射箭很准,我觉着学武也挺好的。”

陈琳芝也不知说什么,自家孩子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她也明白母亲以前劝的,章季琬确实不是能念书的人,只是,她见到陈行受伤,便害怕孩子也会遭这种罪,一时也是两难。

陈行道:“那我去一趟吧。”

太夫人自然同意,叮嘱一句:“有话好好说。”

陈宁玉道:“我也去。”

太夫人没有不同意,三人便一起走了。

第18章 劝服

此刻,章季琬还睡在床上,人是趴着的,屁股一点不能沾到东西,不然得疼的他哭爹喊娘。

章季和在旁边陪着。

章季琬被打了也闲不住,一会儿叫章季和给他拿水喝,又要看兵书,一会儿又要吃点心,章季和突然就恼火了,把书扔地上道:“你活该,你这德性,能不被打?”

章季琬哼哼道:“就知道你装装样子,哪里是真关心我。”

章季和被他气死,骂道:“你是中了邪了?非得要学武?”

“不学武毋宁死!”

章季和叹口气:“以前也没见你这样,这次又何必呢,不如就顺了爹的心意,你念不好,爹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家里好歹有我呢,你以后不愁…”

这下轮到章季琬生气了,大叫道:“你要我一辈子靠你,你做梦!”

章季和吓一跳。

章季琬脸色黑沉,显见是动了真怒,他捏着拳头,恨不得要从床上跳起来。

章季和怔住了。

陈琳芝带了救兵来。

章知敬还是给陈行面子的,赶紧请他坐,又见到陈宁玉,只觉得奇怪,怎么还跟来了一个小姑娘。

“华良,你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陈行开门见山,“咱们都是做父亲的人,哪里不希望孩子有出息呢,可季琬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觉着他是像我这个舅父,你不如就成全他罢。”

章知敬哪里是那么好劝的人,淡淡道:“他小孩子,任性罢了。”

“只是任性的话,被你打成这样,还不屈服?”陈行笑眯眯道,“季琬虽然调皮,可这次,我觉得他挺有决心的,华良,你也不过希望他将来有个依靠,学武其实何尝又不是一条路呢?季和学文,两兄弟文武都有,也是好事。”

章知敬沉默,没有接话。

陈行叹了口气:“还说季琬呢,你这不也是任性的很?”

章知敬挑眉:“我可是他父亲,儿子听父亲的话,乃是天经地义。”

陈琳芝看谈话没有起到好效果,着急道:“相公,你不能再继续打季琬了啊!他才几岁呢,他不明白,咱们可以好好教,难道相公你真要把他打死?”

“逆子,打死也活该!”章知敬想到章季琬的顽抗,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时,陈行忽然看了看陈琳芝跟陈宁玉,二人心知他是想单独跟章知敬谈,当下就退了出去。

“姑姑,我去看看表弟罢?”陈宁玉跟着来,也是关心章季琬。

陈琳芝忙叫人领着去,她自己照旧守在门口等结果。

章季琬正跟章季和大眼瞪小眼呢,见到陈宁玉来,两兄弟都各自别开脸去,章季和与陈宁玉也不合,说道:“四表妹来看你,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