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想着——

毕业,五年,十年,这个像从诗人王尔德梦里走出来的少年,又怎会缺人喜爱,又怎会真的喜欢她。

倒不如让她做他一辈子的好兄弟,一辈子的学姐,当他有需要的时候,她会像当初在巷子里那样,站在他面前,替他挡下那不该让他承受的创伤。

洛萧从漫长的往事中回过神来。

她望着林子勿的脸,那张面庞英挺丰朗,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皮肤也泛着柔和光泽,几缕墨黑如玉的头发散乱在额前,眼神朦胧模糊,天知道有多少人为他意乱情迷。

可是在她看来,他还是曾经那个男孩子,有着温顺乖巧的面容,睫毛又浓又长,不声不响注视着你的时候,就像是在撒娇。

她甚至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林子勿早已真正长大了。

他长得肩膀宽阔,胸膛结实,肌肉虽然不夸张,但却是属于年轻人的健康紧实,站在她身边的时候,总是垂着眼帘,微抿着嘴唇不声不响地笑望着她。

当年她以为像林子勿这般精致的美少年,是窜不到一米八以上的个子的,所以才拿那样的约定来搪塞他,因为说得漫不经心,所以她也从没有记在心上。

但她却没有想到,林子勿一直都惦记着这个约定。

洛萧握着他的手,四目相对,心中五味陈杂,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两个人一躺一坐,相顾无言,就这样待了很久,洛萧终于逃开了他的目光,轻咳了两声,说道:

“我再去给你倒点柠檬水……”

她准备站起来,可是手却被紧紧握住了。

林子勿漆黑又干净的眼睛里仿佛凝着蒙蒙雾气,他小声地说:“别走。”

“林子勿……”

“不要走。”林子勿喃喃着,微微撑起身子,他双手都握着洛萧的指尖,因为不自信,微微颤抖着,“别走。”

他固执地嘟哝重复着,然后像小兽一般,把额头轻轻抵在洛萧手背上,无助而依恋地磨蹭着。

“就算不喜欢我,也请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洛萧就算心再如磐石,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她心里本就待他比普通朋友都好,虽然知道应该离开,但是手被他紧紧攒着,看着他漆黑柔顺的发顶,她却再也移不开脚步了。

“好。”她认输般叹了口气,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来,“我不走,陪着你。”

“嗯。”

他乖顺地应了声,额头蹭了一会儿洛萧的手背,然后不够似的,扣住她的手指,把她微凉的手,轻轻贴上自己滚烫的脸颊。

那样的热度让洛萧有些不适,略微动弹,而林子勿误以为她要抽手,反而捉的更紧了。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原因,他睁着眼睛,不加掩饰地看着她,眼神炽烈,黑如点漆的眸子里有细碎的光亮,神情专注而执着。

洛萧被他盯的不自在,轻咳几声,把头扭到别处。

林子勿却忽然说话了。

“洛萧,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什么?”冷不防被这样询问,她愣了愣。

林子勿坐直了身子,但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她可以感到他掌心的宽厚和火热,紧紧包裹着她的手指,此时即使她想挣脱,只怕也没有这个可能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喝醉了酒的那个家伙显得如此难缠,不依不饶地问着,“什么样子的,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演……”

洛萧不禁失笑。

演?

他以为人生如戏么?

“只要不是弟弟就好。”他有些耍无赖似的粘糊,“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比你高,就可以喜欢你,君子一诺千金,你不能食言。”

洛萧被他盯的背后发毛,又忍不住站起来,想和他拉开距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又不是君子……”

“我不管。”听她这么说,林子勿有些急了,他还是紧紧捏着她的手,力道大的让一向爷们的洛萧甚至有些害怕,他坐在沙发上,不肯让她走远,“你要说话算话。”

洛萧又尽力往后退了几步,嘴上含糊着:“这么久的事情了,谁还记得,又没立字据,我才不会认账。”

她一向大男子气概,但此刻被林子勿磨的,竟然也开始像个普通女孩儿一样想要赖皮了。

林子勿情商原本就不高,此时更是被酒精封印了大半头脑。

他一听洛萧这么说,不由得就急了,着急叠加难过,看着眼前那个整张脸都写着[我想离开]的女人,胸腔中的那个器官局促地跳动,血管内的熔岩似乎又开始叫嚣沸腾。

他松开了紧握着洛萧的手,洛萧一怔,还没明白过来,忽然就站在沙发前,被坐着的林子勿环住了腰。

血液轰的一声撞向鼓膜,眼前一阵晕眩,脑海中惊涛拍岸乱世穿空,她呆呆立在原地,任由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搂着自己,他很高大,即使是她立着,他坐着,他的发顶还是几乎能到她的肩膀。

他紧紧拥抱着她,力气那么大,像是要把她的根根骨头都拆碎了,再狠狠揉进自己怀里。

“不要赖账,好不好……”

他的脑袋埋在她砰砰乱跳如同擂鼓的胸间,她可以确信林子勿现在不知道自己在埋胸,因为那家伙仰起脸望着自己的时候,眼神依然干净又恳切,他只知道自己抱着她,不想她离开,却并不知道自己的脸靠了什么不该靠的地方。

他双手扣在她身后,紧紧锁着她,明明是那么霸道的姿势,但青年的眼神里却写满了委屈。

任何一个林子勿的迷妹看到这番景象,只怕都会把洛萧提出去千刀万剐清蒸油炸拌着饭吃掉。

其实也不劳她们费心,洛萧自己已经头晕目眩,觉得一个大脑都不够用了。

“不要赖账……”

他小声地重复着,漆黑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她。

“不许赖帐。”

“我能喜欢你的。”

“我比你高了。”

“洛萧,我比你高了……”

他反反复复,颠颠倒倒,像是在跟自己确认,又在和洛萧声明着。

觉得脑袋都要被热气烧穿的洛萧,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集中生智,不管不顾地喊了一声:“林子勿!你给我放手!你哪里比我高了!!”

“嗯?”

醉的迷糊的男人微微怔仲,一双漂亮如三月桃花的眼睛,就那么茫然地睁大着看着洛萧。

洛萧连忙比划给他看。

“你瞧,我有这么高。”

她在自己头顶上划拉一下。

“你只有这么一点点。”

她又垂手,在坐着的林子勿头顶上划拉一下。

然后两只手拉大距离,故意做出一个很夸张的比划姿势:“我们之间差了好多——好多——你怎么会比我高呢?”

林子勿愣愣地眨眼睛,酒精让他的脑袋像是年久失修的旧链条,全然无法运转,他呆呆的,似乎觉得洛萧比划的很有道理,非常正确,尽管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他就那么惊愕地坐在那里,仰头看着她。

洛萧的脸因为心虚而涨的愈发通红,但是林子勿没有意识到,他只是那么无声地消化着洛萧刚刚的比划,过了很久,青年清丽的脸上,终于逐渐流露出了伤心的神色。

“怎、怎么会呢……”他愣愣地,“明明很努力,每天睡前都喝一杯牛奶,篮球什么的,也一直都在打,我明明记得我……我已经……”

“你可能是做了一个梦。”洛萧说着,自己却渐渐觉得负罪,“呃,梦里你有一米八多,不过你现在醒了,所以还是不行,我不能接受你。”

林子勿像是被打击到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小孩子辛辛苦苦攒了一整年零花钱,只为能买那个渴望了三百六十天的玩具。

可是当他揣着一把又一把省下的零钞,喘着气跑到商场柜架前,却看到橱窗里,那个心爱渴慕的玩具已经下架了。

小孩子震惊又愕然地站在原处,然后脸上逐渐流露出巨大的心酸和委屈,咬着嘴唇,几乎是泫然欲泣。

那神情委实让人看得心生恻隐。

洛萧模糊地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就是那个玩具的话,她应该抵抗不过林子勿的这种表情的。

可惜现在货架上摆着的是自己,糊弄过去要紧,他再可怜也抵不过自己的小命重要。

林子勿是真的信了。

半晌他垂下了眼睫,嘴唇抿的紧紧的,像是在隐忍什么,却并不说话。

“你走吧。”

又过了很久,他才低着头,闷闷地说。

可是他却并没有松开环着洛萧的手。

“……”洛萧无语道,“你这样我怎么走?”

林子勿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个君子,觉得自己确实没有按约定,长到比洛萧还高,于是再不甘心,也终于悻悻垂下了手臂。

洛萧松了口气,立刻抓起旁边茶几上的水杯,丢下一句“我去倒点水”,就迅速逃离了客厅。

站在厨房里,洛萧花了好久才平息下自己狂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她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冰镇的进口矿泉水,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倒进了玻璃杯里。

又拿了半个柠檬切片,和着一些冰块,一起丢进水中。

正要转身把水果刀放回刀架上,背后却忽然撞上一个滚烫结实的热源。

她还没来得及惊叫出来,整个人就被那个热源从身后裹住了。

林子勿的声音在她耳背后沙哑地响起,带着些酒精的味道,还有无可逃脱的热度。

他低哑着喉咙,嘴唇贴在她耳后,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着她的肩窝,轻声说:“那现在呢?”

“林——林子勿!!!”

洛萧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散了——你是鬼吗!!!就这么跟过来,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现在呢?”林子勿模糊地呢喃着,一边轻声问着,嘴唇一边轻轻触碰过她后颈的肌肤,“现在,是梦吗?”

☆、相与枕藉

“现在呢?”林子勿模糊地呢喃着,一边轻声问着,嘴唇一边轻轻触碰过她后颈的肌肤,“现在,是梦吗?”

洛萧被他拥抱着,只觉得惊惧交加。

林子勿明明是那么英气青春的男人,在世间坐拥着无数的宠爱,对谁都狂到天上去,却偏在她面前低下头,露出孔雀般柔软的脖颈。

他从背后抱着她的高度刚刚好,心跳又沉又快,从温热的胸膛深处传来,荷尔蒙的气息和淡淡的酒味裹挟着她,就像是天罗地网。

“洛萧,你回答我。”他小动物一般磨蹭着她的侧颈,微微开合着的嘴唇贴的太近,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现在是梦吗?”

她强压住声音里的颤抖,抱着一丝哄骗过他的希望回答道:“是梦。快放手。”

“我不要。”

他竟然耍起了任性,就像一个小孩子。

“既然是梦,就让我抱抱你。”

洛萧:“……”

林子勿自说自话的:“你总不能在我的梦里也拒绝我。”

“好吧好吧!”洛萧简直要丢盔弃甲举手投降了,“我骗你的,这不是梦,你总可以放开了吧?”

“不放。”林子勿却把她搂得更紧了,她能隔着衣服,感觉到他身体的温暖,还有衣物包裹下匀称美好的肌肉,他小声嘟囔着,“不是梦,那……我又忽然,比你高了。”

洛萧再次:“……”

林子勿很执着:“比你高,就可以喜欢你。你答应过的。”

洛萧恨不得穿越回去把那时候说出这个狗屁约定的自己塞进马桶里冲走。

他着迷地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轻声说:“我可以喜欢你了。”

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林子勿这厮肯定是在装醉。

可是当她侧过脸,却看到那个青年的眼睛,湿润而明亮,带着方才未散的委屈,还有现在想有却不敢有的欣喜。

现在的他显得那么性感又单纯。

洛萧觉得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不管是不是他的粉丝,看到他这样,都会觉得胸口被碰碰击了两枪,血液急速涌出,心跳失速,几乎就要喜欢上。

可是她不会。

对于这样的林子勿,她的任何感情都压不过一种——

那就是恐惧。

她握着水果刀的手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

酒味,混乱的意识,含混不清的言语,还有抱着她的那个人,都像极了她深深缄封在脑海最深处的那件往事。

她最不愿意回忆,最怕的那件往事。

洛萧今年二十七,却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

除去面容上那道伤疤不提,她的容貌虽然不算沉鱼落雁,但也总是端正姣好的,比起那些能拿下巴在墙上打钻的整容脸,一些品位别致的男人们反而更愿意欣赏她。

她有着浓深的剑眉,斜飞入鬓,很是英气勃发。

双眸虽然不是很大,但很熠熠有神,不笑的时候很凌厉,笑起来却格外明亮,像是小野豹的眼睛。

她个子很高,双腿笔直匀长,一路向上,到臀部是霍然紧实挺翘,有意大利人曾色迷迷地和她说[那是通往天堂的两条蜜色的幽径]。

不过说了这句话的人,后来被洛萧打得在医院骨伤科里躺了一个礼拜才出来。

还有,由于酷爱运动,她和那些肤如凝脂的美人们不一样,她的皮肤终年都晒的是小麦色,不过肤质却不差,阳光下面犹如丝滑的蜂蜜,散发着莹润健康的光泽。

这样的人,虽不是万人迷,却还是有人追的。

无论男女。

洛萧拒绝过三个男性和两个女性,倒也不算是无人问津的吊车尾。

那三位男性中,有一位无论家世,样貌,谈吐还是学历,都可谓上乘,对洛萧也是真心,可是洛萧没办法,就是接受不了。

她单身到现在,可能真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篇熟人深扒的微博没有说错,她最多只能接受男人们做她的兄弟,说她是兄弟婊,她也认了。

她就是不敢接受任何人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