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米,她轻轻松松跑了第一。

八百米,破了学校的女子记录。

一千米……

她微微喘着气,汗珠顺着蜜色的皮肤滚落,遥遥将竞争的七个对手甩在身后,耳边是喇叭里的加油鼓劲,跑到自己班级前面时,可以听到排山倒海地呐喊助威。

广播站的同学在激动地喊:

“现在跑在第一位的是初一(五)班的洛萧,刚刚拿到女子五百米第一,破学校八百米纪录的她,看来很有希望一举夺魁,拿下一千米第一位!”

“洛萧加油!”

“加油!”

“就快到了!加油!”

耳边阵阵风声,呼吸中渗透出一丝血腥味,她看着面前朱红色的跑道,算着还有几圈才能到达尽头。

腹部阵阵作痛,而且开始越来越厉害,虽然她的速度依然没有减下来,但是脸色早已十分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光洁的额头滚落。

并不是因为热或者累。

而是因为痛。

小腹一阵又一阵的抽疼,痛觉扩大的非常快,从一开始的轻度,到后面终于成了绞痛。

洛萧的耳中嗡嗡作响,感觉天地都开始旋转,脚步不觉得就慢了下来。

“初一(8)班的王宁忽然奋起直追!和跑在第一的洛萧距离越缩越短,洛萧的速度似乎降下来了,不知道是战术还是体力已经不支了!大家加油!”

解说的声音模糊地像是隔了一层水传过来。

洛萧费力地扭过头,看了一眼观众席,但是视线一片斑驳,只能看到涌动的人头和学生穿的运动制服。

离她最近的观众席,那些人穿的都是青蓝色的运动衣裤,学校按照年级划分,每个年级的衣服颜色都不一样。

这是初三年级的衣服。

她喘了口气,模模糊糊地,竟想在人群中找到吴轼的身影。

他……有没有在看呢?

还是和班花在一起,坐在角落里,撑着伞遮挡酷热的太阳,两人一起玩手机或者看着课外书,就像其他那些情侣一样,根本注意不到赛场上究竟有谁在努力,跑了一次又一次第一,只为那个人,听到解说,能看她一眼……

忽然下腹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洛萧几乎是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腿下踉跄,就重重摔倒在了塑胶跑道上。

赛场内一片寂静,几秒钟之后,人群哗然,学生纷纷站起来,伸长脖子或是关心或是八卦地努力想要看清发生了什么。

“请医务室人员尽快到一号跑道,有运动员昏倒了!”

大喇叭在刺耳地喊着,洛萧又觉得丢人又觉得不甘,想爬起来再跑完最后一点路程,可是天空和跑道都在飞速旋转着,眼前阵阵发黑,肚子疼的像是有一只利爪在里面,想要撕开血肉逃出生天。

她浑身汗湿,喘着气,勉强支撑起身子,想要自己爬起来。

可是这实在是不可能的,她又一次跌在了粗砾的操场上。

意识被吞没的最后,她看到初三那青蓝色的人海里,有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撑着护栏跳出来,逆着光跑到她身边。

“小洛!”

那个人喊她,声音很熟悉,让她不自觉地微微一颤。

“小洛,你怎么样?”

她没有回答,而是努力想要看清那个[好心的同学]究竟长什么样子,可是眼皮很沉重。

她最后只模糊地感觉到,那个同学把自己横抱起来,往操场旁边跑过去,她的脑袋无力地贴在他胸口,温暖而结实。

然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旧人如梦[其三]

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然后是雪白的床单,隔帘,漆着乳白油漆的铁质床头柜,还有床边坐着的那个少年。

眉眼流畅,鼻直唇薄,看起来永远是从容又慵倦,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的模样。

吴轼见她醒了,朝她很淡地点了点头。

“你昏过去了。我送你来的校医室。”

“我……”一些零乱的片段挤入脑海,依稀记得最后在操场上抱起自己的人,身材高大,身上的气味很冷很淡,和吴轼并无区别。

她几乎是挣扎着要坐起来:“你——”

吴轼按住了她。

“躺下。”

“可是……”

“来姨妈还跑一千米,你是女孩子吗?”

“………………”

“把这个药吃了。”吴轼倒了杯水给她,又塞给她两颗白色的药片,“吃完躺好继续睡。我去叫校医老师进来看你。”

“等等!”

心中不知是什么炽烈的情绪滚烫着流过。

洛萧喊住他:

“你先别走!”

“怎么?”吴轼侧过半边脸,淡淡看着她,“还要我陪吗?”

“……”洛萧的脸涨得红彤,嗫嚅半晌,终于还是低下头。

“没事了,你走吧。”

吴轼看了看她,忽然又返回床边,伸出手,竟是许久不曾如此亲密,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洛。”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只轻描淡写地讲道:

“女孩子要被人喜欢,就要先学会照顾自己。总是灰头土脸出现在别人面前,还时常出洋相,应该是没人会想要你的。”

“……”

洛萧静默几秒,气急败坏,“你大爷!!!老子灰头土脸关你屁事!有没有人要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滚滚滚!!!麻利点!!!!!”

见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叫嚷着,吴轼终于笑了起来,两个人僵硬的关系,似乎就在一个人的喋喋骂声,一个人的忍俊不禁中,逐渐舒缓下来,终于不再那么尴尬。

吴轼很快就和班花分手了。

原因众说纷纭,但多半都是指向洛萧。

在校运会上,全校师生都看到吴轼一个撑跳跃出护栏,跑到洛萧身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抱起了曾经的绯闻小女友。

据说有几个好事之徒,当时就齐刷刷往站在看台角落的班花看去——

“我的天!脸都绿了!演怪物史瑞克都不用化妆的绿!男朋友当众抱起别的女孩子,这口气谁能吞的下去啊!不分手才怪呢!”

虽然这样的闲话令人厌烦,但因为吴轼又像曾经一样常常来找她,洛萧也就并没有什么心思理会别人的闲言碎语了。

那些天,吴轼又会像以前一样,放学后站在教室门口,等洛萧一起回家。

高挑挺拔的身材显得很惹眼,一张眉长目深的英俊脸庞更是乱拉风,即使只那么寡淡地靠着走廊等人,也吸引一帮学妹窃窃私语,害羞又好奇地张望他。

可是吴轼从来视若无睹,只等洛萧出来了,替她拎过书包。

“走了,去吃饭吧。”

失而复得,她不再像小学时那般兴高采烈,抿了抿嘴,微有些拘谨:“好。”

跟他说话,好像忽然就会变得很紧张。

以前明明没有的。

“今年你想吃什么呢?”他微微带着笑,温和地凝视她,好像他们中间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裂缝,那些相见不如不见的日子,也全都不值一提。

洛萧的耳朵尖微微发红道:“我都可以,不是很饿。”

“那,去吃烧烤吧。”吴轼想了想,说,“好久没吃了。”

两人坐在街边的烧烤摊旁,铁盘子里摆了一堆羊肉串牛肉串烤鸡翅烤韭菜烤香菇。

吴轼又叫了五扎啤酒,一边喝一边和洛萧聊天。

洛萧问他:“你既然想吃,之前为什么不来吃?”

吴轼淡淡的,脸上竟没有太多悲伤:“女朋友不喜欢。”

“呃……”

“她有洁癖,其他都挺好的。”

洛萧不觉间就有点苦涩。

“对不起啊,累得你们分手了。”

“这不怪你。”吴轼神情漠然,“我和她其实,本来就不合适。”

“嗯?”

吴轼喝完了一瓶啤酒,又开一瓶,然后说:“打个比方,我能和你一起坐在这里喝酒聊天,撸着串,闻着人间烟火。但是和她不能,她一切都太精细又完美,我之前是因为她漂亮才喜欢她,但时间久了,觉得很腻。”

“哦…………”

洛萧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轼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不可捉摸。

顿了几秒,他忽然淡淡地:“后来觉得,还是你好。”

尽管之前讨厌透了他,像是在心里挖了个窟窿,把这个人埋了进去,甚至气的做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

但是听到他这么说,不知为何,竟还是会脸红心跳。

她又轻轻“嗯”了一声。

吴轼慢慢喝着啤酒,夜晚华灯融入瓶中,不时有电瓶车摩托鸣着铃,从烧烤摊子前经过。

一对情侣骑着摩托在夜色中飞驰,男的是个红毛小混混,在飙车,女孩子还在上学,背着书包,连校服也没有换,搂着男朋友的腰,在后面笑得放肆而欢乐。

吴轼忽然平静地说:

“小洛,去看电影吧。”

虽然用的是商量的句子,但神情笃定,语音中并没有半分不确定的意思。

他一直都是这样,很有自己的打算和计划,做起事来态度也很坚定,但是洛萧心想,总不能一直让他牵着鼻子走,这次说什么,也一定要拒绝。

电影荧幕亮起来了。

放映厅内的光熄灭,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结果他们还是去了电影院,吴轼挑了一场最长的战争片,买的是最后一排的情侣座,两个人一起挨得很近。然后,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兆的,他握住了她的手。

洛萧看着大幅幕布上开始出现的画面,却并没有看进任何内容,只觉得脑中混乱一团,心跳声响的连坐在前排的人应该都能听得见。

放到一半的时候,荧幕上的男女主角有了激情戏,虽然拍的十分隐晦,但对于还是中学的孩子而言,那样□□的喘息和镜头律动,也是过于刺激了。

不知道是不是喝的有些多,吴轼没有说太多话,也没有任何的不确定或是畏惧,他忽然侧过脸,凑近了毫无防范的洛萧。

等洛萧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那个高大的少年按在座位上亲吻了。

少年的呼吸略微急促,唇齿间有酒精的味道,身形压过来的时候,她觉得周围一切的光线都被遮挡住,只剩下那个人的脸。

专著甚至是有些沉醉的模样,令她瞬间脑内熔断,意识空白,娇小的躯体不收遏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吴轼的舌尖抵开她的牙齿,往更深处掠夺侵占,手也从她的肩膀缓缓下移……

衣衫都已凌乱,耳边早已不知是吴轼微微遏制的轻喘,还是电影里主角的声音,未经人事的她在他怀里剧烈畏缩着,换来的却是他更肆无忌惮的欺凌。

她觉得心脏都要撞出胸膛,似是欣喜似是惊骇,一切的思绪都在瞬间静止。

直到他的嘴边轻轻逸出三个字。

那个名字,到现在,洛萧已经记不太清了。

可是那叫的绝不是自己,而是那个漂亮班花的名字。

虽然他从来没有对于分手这件事有任何太过遗憾的表示,一脸淡漠地说“我们不合适”,甚至一脸平静地说“小洛,我觉得你更好。”

但是此时此刻,酒精麻醉了意识,将她的衣服扯的零乱,几乎要对她做出越轨之事的人,喃喃着的,却是初恋女友的名字。

洛萧觉得浑身的血液从沸点,瞬间跌到了零度。

连指尖都冷透了。

一股强烈的恶心从胃中翻腾上来,令她脸色骤变,几欲作呕。

那酒精和欲望混合的味道,前一刻还是荷尔蒙和多巴胺,后一秒就成了令她翻江倒海的臭味,她几乎是用尽了浑身力气,狠狠推开他,扯住自己的衣领,近乎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去。

太恶心了。

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只要他回头,她竟然、竟然就还对吴轼心怀幻想,被他模糊暧昧的言语所蒙骗,傻傻地就愿意向他献上自己……

简直贱到骨子里去。

她剧烈发着抖,步履不稳,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壁,从电影院里跑出来。

一到外面,扑进夜晚的怀抱里,她就吐了。

明明她没有怎么碰酒,却觉得喉腔中全是酒精的呛人味道,令她往后那些年,只要闻到酒,就会不自觉地起鸡皮疙瘩。

只要一遇到喝了的男人,无论醉与不醉,都令她条件反射地畏惧与厌恶。

她从来心高,素来单纯,从小到大,都只喜欢过一个人。

哪怕他第一个选择的不是她,她也不计较了。

可是那个人却在她给了他一次回头机会的时候,向她走过来,跟她说了无限温柔又平静的谎言。

然后把她所有的自尊、爱慕、天真烂漫,都挥手打碎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