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妈的口气,好像挺遗憾的。

我擦了擦嘴,坚定地告诉老妈:“我真的不喜欢他!”

老妈看了我一眼,奇怪地问:“福生,我怎么觉得你工作后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顿时像放了气的皮球瘪了。不是我变了个人,是我以前很少和他们持相反的意见。但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我绝不想和那个流氓扯到一块儿。“妈,我是成年人了,已经工作了,不是孩子。”

“妈知道,但是社会太复杂,你才工作几天?听妈的没错,夏长宁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你再考虑考虑?妈妈不会害你的,你小姨也不会害你的。”

“我没感觉。”

“唉,你们年轻人哪,什么叫感觉?我和你爸还是包办婚姻呢,现在不是很幸福吗?”

得,我就知道我妈会这样说。

当年是我爷爷亲自向我外婆提亲,外婆看了老爸的相片没问过老妈就同意了,实打实的包办婚姻。可是老妈你命好,老爸不是流氓,是爱老婆的正人君子。

望着老妈的目光,我决定迂回,“总不能看到一颗歪脖子树就忙不迭地上吊吧?妈,要不,我多相几次亲,多比较比较?”

这话老妈爱听,她也想她的宝贝女儿百里挑一找个好女婿,当即笑逐颜开地说我真的长大了。

我去学校上班的时候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真的看不上,你就好好和夏长宁说,别把关系弄僵了。他们家在市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小姨父调工作的事还要求着王局长。”

我满口答应。

任何相亲,一方不满意要么再不联系,要么委婉地告诉介绍人,由介绍人去转达自己的意思。我是第三种,我得自己告诉等在校门口的夏长宁。

我要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夏总,我俩不合适,就这样吧。”

我觉得这句话没有什么不对。当机立断,不拖泥带水,没有暧昧。于是我昂首挺胸走出了校门。

夏长宁今天没正儿八经地穿西装,换了身休闲服显得朝气蓬勃。站在他身边我才发现他至少有一米七八,这样的身高相对于我来说,足以让我仰视。他留着清爽的板寸头,现在看得清楚了,夏长宁不是特别帅但也算很有市场的那类男人。可惜,我已经了解到,他骨子里就是一个流氓。

我定定神,走过去喊他:“夏总!”

他转过身笑了,“叫什么总啊,你又不是我的员工。要不,来我公司上班?”

我差点儿噎住。出师不利,昨天他话不多,今天一出口又发现他有条毒舌。我讪讪地笑,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

“嗯,今天像个老师样!”他上下打量着我,很是满意。

我怕自己太娇小镇不住,穿了身薄呢套裙正式一点儿。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样一赞,我昨晚的火气和今天凝聚的战斗力瞬间被削减了。我这个郁闷啊,只好说了声“还行吧”。想起今天的目的,我赶紧说:“昨天你对你的朋友那样介绍不好,我……”

我还没说完“我们不合适”这句话,夏长宁就打断了我的话,“是我唐突了,以后不会了。”

我顿时松了口气,他还挺聪明的,我还没说他就明白我的意思了。这样也好,免得硬邦邦地告诉他“我不喜欢你”。树怕伤皮人怕伤脸,大家面子上都好过。

“我朋友在这条街新开了一家店,让我捧场,去看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不远处的确新开了家服装店,店外摆满了祝贺的花篮。夏长宁这么上道我当然不好意思拒绝,几步就走到了,打声招呼说声恭喜完事。不和他撕破脸以后也再也没有交集。

我想得很简单,事实证明我错得一塌糊涂。

走进店铺,夏长宁和老板热络地打招呼,我随意地看店里挂着的衣服,只等他说完就走。

“福生!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的头皮一下子发麻,他不会又介绍说是他的女朋友吧?

“这是王哥,这家店的老板。我朋友宁福生。”

去掉了“女”字,我的心情瞬间放松,大方地和王老板招呼。

“福生,你去选衣服吧。”夏长宁说。

我摇头,“我不买衣服。”

他低声解释道:“这家店卖女装,我买五千块的衣服捧场。你随便选,就算帮我忙。”

我恍然大悟,便问他:“你妈妈穿什么码?或是你朋友的?”

夏长宁笑道:“我妈穿不了这些款式,选小号的吧。”

我瞬间脸红,这才发现店内都是年轻人穿的款。他顺手递了套衣服给我一指试衣间,我就自然地走了进去,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一边换衣服一边想这个问题。夏长宁要捧朋友的场,需要花五千块买店里的衣服,因为是女装,他还要买小号的,所以找我帮他试衣服……

“小姐,试好了吗?”店员在试衣间外问我。

我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被她一催想起今天来捧场的人多,总占着试衣间不好,急急忙忙换好衣服走出去。

“哟,嫂子穿这身衣服真漂亮!”

这句话无疑当头一棒,我听到“嫂子”二字就气紧。

“我不是他……”

“福生面浅,别乱开玩笑。”夏长宁笑嘻嘻地告诉朋友。

他的话没错,可我怎么觉得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夏长宁的眼中溢出笑意,满意地瞅着我,不由得暗恨自己笨。他随便选购五千块的衣服,转手送给他认识的女孩子就好了,为什么我要试衣?

我转身退回试衣间,迅速换好自己的衣服。出来时夏长宁手中已拎着好几个袋子了,亲热地和王老板说话。

见我出来,他拍拍王老板的肩告辞。

“我回家了。”我也告辞。

夏长宁笑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家离学校不远。”

“我反正没事,陪你走回去吧。”

我能说什么?只好和他一起往家走。

平时十分钟的路程一下变得很漫长。这条路上开着各式精品服装店、皮具店、工艺品店。夏长宁今天特别清闲的样子,每经过一家店,他就要进去看看。我跟着他进了两家店,听到他对店主介绍说:“我朋友宁福生,这是×××。”

尽管去掉了那个“女”字,他的熟人、朋友们仍然以一种相当暧昧的目光打量我。

再看到店铺,我就不进去了。他要进去我就说:“你慢慢逛吧,我先走了。”

夏长宁也不进去了,只不过他走到店铺外看到老板就会大声招呼,店主跑出来和他说话,他还是把介绍语一遍又一遍地说完。暧昧的目光依然准确的落在我身上。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走路回家。还答应让他送我。实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怀疑他是收保护费的黑社会,所以才能认识这条街每家店铺的主人。终于,我忍不住问了句:“你都认识?”

他笑了起来,“不认识怎么打招呼?”

我笨!我笨还不行?

“有的是我公司装的摄像头,有的是朋友的朋友,久了就都是朋友了。我弟正好在这个辖区的派出所,我常来。”他这样解释了一遍。

我没吭声。到家后我长舒一口气对他说再见,是再也不要见的意思。

他叫住了我,“福生,我们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也算是朋友了吧?”

朋友?我能生硬地说“夏长宁,我们不是朋友”吗?老妈早上才叮嘱过不要把关系搞僵,朋友也分很多种,我们是再也不会见面的“朋友”!我敷衍地点点头。

哪知道这一点头又中招了。

夏长宁呵呵笑着说:“周末有没空?朋友约去打靶场玩?”

“我有课,没空。”我以为这样回答天衣无缝。

他笑得更开心,“我们去俱乐部吃晚饭时打几枪玩,不影响你白天给学生上课。”

“晚上妈妈……”

“九点半之前肯定送你回来,不会像昨天了。昨天正好朋友谈事走不了。”

我还能说什么,只好又点头。在夏长宁面前,我快成鸡啄米了。

他顺手将衣袋递给我,“你的。”

“我不要。”我就知道会这样。想用糖衣炮弹,我有竹子的气节!

“反正都买了,全是你的码,不穿浪费了。我认识的女孩子没有你这么瘦的。都是朋友就别见外了。”他说得很自然。

我岂能上当,当即笑道:“那就浪费吧。”

夏长宁愣了愣,没有勉强我收下,拎着衣袋说了声“再见”走了。

回到家我很是疑惑不解。我怎么突然和他变成朋友了?怎么就同意周末跟他去打靶场玩了?我不是打定主意再也不要看到他吗?夏长宁太厉害了。周末我不能去,绝对不能!

第三章 另类相亲

说话间,我看到那只虫子被他咔嚓一声咬得四分五裂,身子禁不住一颤。老妈啊,我不要和这个医生恋爱!

爸妈听了我的汇报连声称赞我说:“做得对,绝对不能随便收礼物!咱们家和他家虽然不能比,可也不能让他家小瞧了咱们。福生哪,夏长宁有钱是他的事,以后再送贵重的东西你也不要收,知道吗?”

我有点儿啼笑皆非,赶紧更正他们的说法,“不是收了他的东西会让他看轻,是我对他没意思,我不喜欢他。”

妈妈盯着我,表情有些严肃,“福生,你的意思是你如果对他有意思,喜欢他就能收他五千块的衣服?”

惨了,要被老妈教育了。都说知识分子清高,其实我觉得是骨子里自尊心太强。我爸妈生怕别人说半句闲话。他们不反对找个条件好的,但又怕别人说自家女儿傍款。我低着头吃饭,边吃边表明态度,“喜欢他也不收,太贵重的礼物都不能收。我的意思是我也不喜欢他。”

爸妈这才松了口气,觉得从小对我的教育很成功。

见我对夏长宁没意思,老妈便隆重地推出了第二个相亲对象。

这人是我古阿姨的儿子何古,小时候还住一个大院的,他比我大四岁,在市医院当医生。

“知根知底不说,和我们家也门当户对。再说,有个当医生的女婿,家里人生了病最方便不过了。”妈妈对何古的条件很满意。

我回忆了很久,在小时候一起玩的孩子里面搜寻良久也没想出哪一位是何古。

这次相亲就比较正常了,我一家三口和何古一家三口吃了顿饭。何古本人很正常,话不多也不少。他的长相一般,是扔进人堆儿里转眼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我和他的确很般配:差不多的家庭环境,差不多等级的外表,还有差不多偏文静的性格。

我不是特别内向的人,也不是很活泼,只有和好友梅子她们在一块儿时说的话要多一些,平时还算安静。何古话也不多,不会冷场的客气话而己。

两家的家长却聊得热火朝天,他们都很满意。

要是成了亲家,两家人本来就是朋友,亲家母有共同语言。老师和医生的职业双方家长都很欣赏。

唯独我没有心跳脸红的感觉。

用老妈的话说,“一见钟情是小说里写的,电视是演的,你俩多接触就有感觉了。”

何古约我周六晚在食古斋吃饭,我压根儿不想和夏长宁去打靶场。我对夏长宁没好感,自然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是如果事先知道要吃的是什么,我宁肯和夏长宁去打靶。

何古点了三菜一汤。我去的时候他已经点好了。照理说,他应该等我来了给我看菜单后再点菜才叫礼貌。何古笑着说:“你肯定没吃过,我就先点了菜了。”

这家食古斋我没来过,他既然点了菜,我便笑着等。

过了会儿,菜端了上来,有鱼香蚂蚱、清炒打屁虫、油炸知了。

何古夹起一只蚂蚱放我碗里,笑呵呵地说:“福生,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铁路边捉了蚂蚱放在火里烤着吃的事吗?我记得你撕着蚂蚱腿像吃鹌鹑腿似的,吃得特别斯文秀气,不像我,嘎巴嘎巴就嚼着吃了。”

原谅我,我实在记不起还有这等事。就算我记不起,被硬生生安到我头上的事件仍让我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我会秀气斯文地撕着一条蚂蚱腿像吃鹌鹑腿?我的胃在抽。

何古目中充满了回忆,“那会儿我就在想,你吃东西的模样真可爱,吃得可真香啊,我忍不住就吃了一只。”

敢情他吃蚂蚱是被我诱惑的?

“你还别说,这些虫子的蛋白质含量很高,我还吃上瘾了。这是清炒的打屁虫,看着油汪汪的,其实下锅时不放油的,打屁虫自己会出油。”何古边说边夹起一只炒得四肢僵硬的打屁虫扔进了嘴里。

说话间,我看到那只虫子被他咔嚓一声咬得四分五裂,身子禁不住一颤。老妈啊,我不要和这个医生恋爱!

“呵呵,大了反而胆子小了,是吧?没事,你别去想它的样子,吃就对了,味道肯定好。”何古同志很执著、很体贴,夹起一只知了,去头去屁股,剥虾一般把知了黑糊糊的脖子放进我碗里。

“知了脖子这段是精瘦肉,炸着吃特别香。”

我碗里放了只红黑色的蚂蚱、一段知了的脖子,何古在旁边一口一只咔嚓嚼着打屁虫。

我深吸口气对他说:“不行,我吃不下。”

这不是我想装就能装的。我的确吃不下,不仅吃不下,而且浑身都似有虫子在爬。

何古很遗憾。他叹了口气说:“我还想着吃这个能和你聊起小时候玩的事情呢。算了,吃不下别勉强。我们走吧。”

正说着,一个玻璃盅端上了桌。何古就笑了,“这是店里的招牌菜,没事,你不吃也见识一下吧。这道菜的菜名叫春潮涌动,汤是酸汤,放了酒,像醉虾的做法。”

我好奇地瞧他揭开了盖子,上面飘着白花花的一层东西。

何古像期待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嘴里喃喃说道:“等下,马上就好。看,动了!菜名贴切吧?这些肉蛆酒一醒就会蠕动,像潮涌……”

我已经冲出食古斋吐得翻江倒海。蛆!他让我吃活的还在蠕动的蛆!

何古跑出来疑惑并歉疚地对我说:“福生,你不是胆子特别大、特别喜欢玩新鲜刺激的东西吗?”

我脑中瞬间想起小时候一起玩的事情。那会儿还在镇上,老妈还没调进市里的小学,一群学校职工子弟常在铁路边或是河边玩。可是,胆子特别大、特别喜欢玩新鲜刺激的小女孩不是我宁福生啊!我最多跟在他们身后瞧着罢了,那个津津有味吃蚂蚱腿的也不是我,我从小到大对虫子一点儿爱好都没有。

何古,你想追忆青梅竹马是不是找错人了?

如今我已经没有力气和他解释,只想离这个卖虫子卖蛆的食古斋越远越好。一想到那层蠕动的米粒大小白花花的活蛆,我就又想吐了。

我有气无力地对何古摆摆手说:“我回家了。”

何古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满是尴尬和歉意。他还想说什么,我已经招了辆出租车坐了上去,还礼貌地冲他笑了笑,说:“再见!”

开车的是位年轻人,看我走出来的方向打趣说:“不是胆大的人还真不敢进食古斋。我拉过好几个上车还吐的。”

他一说,我忍不住趴在车窗边上干呕。越是恶心怎么越是印象深刻?

师傅吓了一跳,放慢了速度问我:“你没事吧?嫂子?”

我……我靠!

我机械地转过头看他,他居然笑了,“我没认错,那天跟哥们儿去见夏哥,听说他带女朋友出来喝茶……”

“停车,我到了。”下了车,我一字一句告诉他,“我不是你的那个夏哥的女朋友!”

小师傅愣了愣,又笑了,下巴一抬,“嫂子你别开兄弟玩笑了,那不是夏哥?”

我一呆,回过头,看见夏长宁正朝我走来,顿时大脑瞬间空白。我今天关了手机,成心不想和他去打靶场玩。我该说什么?

“还好,你妈规定你九点半之前回家。”

他的语气有点儿吊儿郎当略带讽刺。我今天已经很堵心了,目光盯着脚尖将勇气从丹田运到喉咙小声地说:“我不想去打靶,你别来找我了。”

说完这句话,我的胆子大了点儿,抬头看着他。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那些朋友、他的社交圈和我的是不一样的。不做女朋友做朋友,我也觉得不方便。

夏长宁瞅了我半晌,说:“晚了。”

什么?什么晚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明所以,夏长宁淡淡地笑了笑,“快九点半了,回去吧!改天再来找你。”

“我是说,你别来找我了。”我的倔脾气被激出来了,顾不得什么面子、什么礼貌和小姨父调工作的事情,直截了当地说。

夏长宁理也不理,开着车扬长而去。

和夏长宁接触三次,他让我看不透摸不清。我不明白为什么相亲第一天他会说我是他的女朋友,也搞不懂他第二次和我变成朋友的态度。他今晚又在我家楼下等我,我以前和他有接触吗?我把从小到大的事情想了一遍,还是没有印象。

我沮丧地回家。

老人家都说名字取什么铁蛋呀、狗剩呀这种贱名人会好养。我妈给我取名叫福生,是不是意味着我的运气就会很差很差?

爸妈很期待今晚我和何古的进展,我又有想吐的冲动,有气无力地说:“何古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没有说错,他留有深刻印象的吃蚂蚱腿的青梅竹马不是我。

爸妈很失望。

我没有告诉他们夏长宁的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爸妈是挺老实的教师,夏长宁一身匪气,我们都惹不起。更何况,我真的不知道夏长宁哪只眼睛看上我了。

这个晚上,我做了噩梦,恶心地梦到我掉进了粪坑,被白花花的蛆包围,又梦到夏长宁恶狠狠地对我说:“不当我女朋友我宰了你!”

怨念啊,让我交个正常的男朋友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