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夏长宁一把将我拽进怀里,恶狠狠地说:“等你喜欢上我、黏上我,我他妈再甩了你!”

秋天是我很喜欢的季节,从学校校门到教学楼的这条路上种满了银杏,一到秋季,树叶儿金灿灿的,映着蓝天,色彩分明,走过的时候被风带下的银杏叶会从眼前飘落。

每每看到这样的情形,我都忍不住会笑,心情会变得极其开朗。

然而,今年从树叶开始黄的时候起,我就再没笑过。

夏长宁出现了。

听别的老师说,夏长宁以成本价帮学校安装监控器,沿学校围墙安装了一圈监控探头。

我们学校是所私立学校,为了让家长更放心地交纳昂贵的学费,安装监控器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夏长宁没事就坐在银杏大道旁喝茶监工。

我很害怕他当着别的老师面喊我的名字,介绍说我是他的女朋友。

工作对我是多么重要,现在工作不好找,能进这所学校也是爸妈用尽了关系。我不想因为夏长宁而在学校成了风云人物,更不想为了躲他辞了这份工作。我愁得很,不知道万一出现夏长宁当老师学生面追求的情况,我该怎么办。

突然觉得夏长宁是非常聪明的一个人。他在银杏树下坐了五天,没有和我打过一次招呼,就已经让我胆战心惊。

再这样下去,我会神经衰弱的。

于是,一天下班经过校门的时候,我主动和他打招呼:“你好。”

夏长宁笑了,银杏树的金黄色衬着他的黑西装色彩分明,他的笑容同样明朗。他笑着说:“还有三天就完工了。”

“哦。”我找不到话说了,干着急。

难道只是我多想了?他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怎么好意思再对他说“夏长宁,你千万不要来找我,我们不合适”?

“有什么事吗?”

我张了张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左右看看无人憋出一句话来:“你千万别在学校乱说我是你女朋友!”

夏长宁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我,“我在学校说过吗?”

是,你是没有,可我怕啊!我只能败走,干笑道:“没有,再见。”

夏长宁在身后懒洋洋地说:“我一向公私分明,做完这个工程再说吧。”

我停住脚步,就像捉住了他的小尾巴一样找到了借口,气愤地回过头,“我说过,我们不合适,你别来找我了!”

吐出这句话我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夏长宁冷笑,他真的是在冷笑!“福生哪,我找你是我的事,你别理我就行了呗!”

啊!啊!啊!这个流氓!这是我的工作单位,我的学校啊!他找我,我不理就行了?我的同事会怎么看我?我的学生也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然后再私下讨论!这怎么可以?!

“你不要来找我好不好?”我低三下四地求他,急得汗都沁了出来。他就不知道“人言可畏”这四个字怎么写的吗?

“行啊,我不是没找你吗,是你来找的我吧?”

我找你还不是害怕你会来找我?不行了,我已经被绕得头快晕了,忍不住大声说了句:“夏长宁,你这样会让我更讨厌你!”

夏长宁站了起来,离我又近了一步。我瞪着他毫不退缩,这次不灭了他,以后他会更嚣张!我的勇气在熊熊燃烧。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下他能把我怎么样?!

他伸出手,我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夏长宁扑哧笑了,拿走了一片掉在我肩上的银杏叶,神情显得很和蔼。他什么意思?

“福生,你们学校的老师都用很怪异的眼光在看我们呢。”他低低地说道。

我猛然回头,正对上语文组的几位老师的目光,果然带着一种了然、一种惊诧。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心如擂鼓,抱头鼠窜。

第二天上班我就知道了昨天别人眼中的情形。

语文组赵老师说:“宁老师,夏总对你很不错啊,那眼神温柔得要把人溺毙了!”

陈老师说:“就是,夏总和宁老师说话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幅风景画!”

“你们别乱说!”我脸红。

“哈哈,宁老师害羞了!”语文组顿时笑成一团。

“你们真的别乱说,他是个同性恋!否则这么多年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女朋友?夏长宁身边都是男人!”急中生智,我冒出了这句话。

语文组众老师的注意力马上转移,惊呼一片,继而遗憾、叹息。

我终于吐出了心里的一口闷气。

“宁老师,你怎么认识他的?”总有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我悠然地喝了口茶,满意地在学生卷子上用红笔画出一个勾,笑道:“我最好的朋友喜欢他,结果没想到一接触发现他是个同性恋,还伤心了很长时间,我就这么认识他了。现在大家成了好姐妹!不过,别捅出去啊,夏长宁在本市还算知名人物。要是知道是我泄露出去的,我就惨了!”这个解释无迹可寻,无懈可击!

老师们自然应下,谁知道回头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哈哈,我发现银杏大道的风景又漂亮起来。

工程完工的最后一天,我经过银杏大道时,夏长宁笑嘻嘻地叫住了我:“福生!”

我回头冲一起下班的语文组的老师们挤了挤眼睛,笑着问:“什么事?”

他一怔,眼睛里冒出疑惑,“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今天工程完工,你和你的兄弟们去吃吧。”我把“兄弟们”三个字咬得特别重,我相信听到这句话的老师们都会会心地一笑。

夏长宁安静地看着我,我赶紧转身,挽住赵老师的手有说有笑地离开。心跳得很快,要是被夏长宁知道了,我该怎么办?

可我是被他逼的啊!结果我又一宿没有睡好。

第二天我下班的时候,夏长宁出现在学校门口。我远远地看到他的身影,借口要抱学生作业回家批改返身回了教学楼。等到老师们走完,我才慢吞吞地走出去。

如果可以学螃蟹走路,我想我现在的脚步也差不多了,出了校门我就横着往一边移,尽可能地离他远一点儿。

“宁福生!”夏长宁全名全姓、分贝极大地喊我。

我听不见!脚步加快,希望能快步走回家。

“你真有意思!”夏长宁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脑后响起。

我真是欲哭无泪,回过身望着他,“你别来找我好不好?我求你了,好不好?”

夏长宁轻叹了声,“我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差劲。”

“不不不,你的条件非常好,随便找什么人都比我强啊!我长相一般,家境一般,我们真的不合适!”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希望英明神武的夏总同志能够充分理解。

他却笑得直抽气,“福生,你是自卑吗?”

我不是自卑,我是对他的社交圈、他的为人处世通通不接受。我一字一句地回答他:“我对你没感觉。”

“哦?你是听说我是个同性恋所以没感觉?”

我吓得腿一软,我不是听说,这话明明是我自己说出去的好不好?

“我保证不是同性恋,不过,连我妈都怀疑,所以,我得找个女朋友。”夏长宁这样回答我。

“别找我行不?”

夏长宁笑了,他的笑容让我害怕。

“本来是可以的,谁让你觉得我是个同性恋呢?只有找你才能让谣言不攻自破,对吧?”

他是故意的,他知道是我说出去的,故意报复我。

“对不起,学校老师开我玩笑……我会向她们说明你不是同性恋。还有,我有男朋友了,是个医生。我和他从小玩到大,感情很好,兴趣爱好也一样,所以,对不起了。”我能想到的都说了,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夏长宁想了想,说:“兴趣爱好是可以培养的,我也可以和你去食古斋吃虫宴。走吧,听说食古斋的全蛆宴极有特色!”

白花花蠕动的蛆霎时清楚的出现在脑中,我如假包换地蹲在街边吐了。

都是些什么强人啊!

夏长宁又说了句让我跌进地狱的话:“你撒谎是吧?!“

我抬起头,夏长宁笑嘻嘻地看着我。他什么都知道,我怎么就忘了我那天在出租车上干呕被他开租出车的朋友看见了,我怎么可能喜欢吃蛆?

悲愤之心顿起,我终于爆发,“我说谎又怎么样?我就是不喜欢你!”

“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你爸妈还是包办婚姻呢。你就当也是包办的吧!”

我想晕倒。

夏长宁站在我面前,我仔仔细细地观察他。这厮的目光毫不退缩,闪动着邪恶的光芒。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这个人非常简单,读完书就工作。朋友圈子不外是我那些同学,而最要好的朋友只有中学同学梅子。我长这么大还没和任何人吵过架,更别说结怨了。我究竟是什么时候惹到了夏长宁?

我慢吞吞地问他:“相亲之前,我没见过你吧?”

“呵呵,没有。”夏长宁非常肯定。

“你对我一见钟情?”

夏长宁哈哈大笑,“你像是……会让人一见钟情的?”

我气,我又没有让人惊艳的外表!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不过,他的话怎么听着让我很不舒服呢?就算我不会让你一见钟情,你也犯不着用这样的语气来打击我吧!我生生压下被他藐视的怒气,深吸一口气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找我?”

“不为什么,那天相亲的人是你呗。”

这是什么答案?我惊诧得就像是在看怪物,嘴唇忍不住哆嗦。他是被渔夫放出来的魔鬼,放出他的时候他正好想杀人!

“福生,你的名字给了你好运气!遇到我是你的福气!”

好运气?被一个流氓缠着叫好运气?我被他打击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福生,你没男朋友,我也没女朋友,你不觉得很合适?”

我气极反笑,“呵呵,大街上那么多漂亮女孩儿都没有男朋友,你去感化一个吧!”

“那天来相亲的人是你。”

我说不过他,只有固执的一招,“我不愿意!我不可能做你女朋友!”

夏长宁瞅着我,沉默了几秒钟回答:“刚开始是这样的,你了解我多一些就愿意了,我好歹条件比你好多了!”

NND,他还是个自大的流氓!我被他刺激得血直往头顶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抬腿狠狠一脚踢了过去,我真的很想扁他!

夏长宁似乎练过把式,身体不知怎么一旋一扭,人已经到了我身后,扶着我的肩低声说:“如果你爸妈也同意,你同意吗?”

我身体一僵,甩开他。他要干什么?

夏长宁退后两步,想了想说:“这样吧,咱们边吃边聊?”

我顿时想起食古斋,吓得一抖。

“放心,不会吃那些恶心的东西。我想,咱们谈一谈会好点儿。”

那就谈吧,我也不想被他成天缠着。

房屋往后退去,视线慢慢开阔起来。

秋天的阳光温暖的照在田间,这是去哪儿?

“打靶场!”夏长宁说。

“就因为上次我没去,所以你非带我去不可?你是个偏执狂!”我听出来了。

夏长宁忍不住笑,瞟了我一眼说:“福生,你真的很聪明!我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你怨也没用,我不信你会跳车!”

我想跳,我只是不敢!摔死事小摔残事大,脑子有病才会选择跳车!我希望一脚把他踹下车去!我沉着脸坐着,一路上再不说话。

城郊打靶场我是来过的。那会儿在镇上我有个叔叔是好猎手,我从小就喜欢跟着他用汽步枪打猎,除了麻雀,我最喜欢的是打油菜秆。一枪打过去,铅弹从油菜秆中心穿过,一米多高的油菜秆撑不住重量会很缓慢地倒下去,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给我种悠然的伤感。

爸妈因为工作原因只有寒暑假时才能团聚,我十岁才跟着妈妈从镇上搬到城里。老爸老妈很开心,到了周末或是放寒暑假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便玩遍了城郊。老爸的学生在打靶场工作,打靶不要钱,我也喜欢,不过,读高中后课程紧,就再没来过了。

眼前的打靶场已经不是原来简陋的房子和围墙围住的空地,而是建成了俱乐部的模样,兼营宾馆、餐厅、桑拿等等,是省市射击队的专用靶场,也成了有钱人爱来玩的地方。

跟着夏长宁往里走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决斗,幻想着举枪潇洒地崩了夏长宁的场面,忍不住开心地笑。

“福生,今天可能要比试一场才行!你别紧张!”夏长宁低声叮嘱我。

我吓了一跳,难道他会读心术?

进了靶场,夏长宁和正在玩的一群人打招呼。他朋友可真多!男男女女又是十来个人。

“夏哥你来晚了,没看到阿敏多酷!今天成绩好得惊人!”有人这样说。

被人称为阿敏的女孩子二十来岁,很时尚、很漂亮,正笑嘻嘻地看着夏长宁,手挽着一个年轻人。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突然吐了吐舌头,娇笑着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陈哥你放心,夏哥今天肯定输!”

“输?我的枪法陈树拍马也赶不上!”夏长宁扬眉。

被阿敏挽着手的陈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突然说:“要不这样,我喝酒是小事,今天让阿敏和宁小姐比比?她们输了咱俩喝酒?”

夏长宁不屑地瞪他,“福生哪能比得过阿敏?要不,福生输了你喝,阿敏输了我喝?”

我安静地站在一边观察着,一言不发。

陈树爽朗一笑,“好,看在你小子肯带女朋友来的分儿上,宁小姐和阿敏比试,宁小姐输一枪我喝一瓶!”

夏长宁扑哧笑了,“不用比了,你自个儿喝十瓶吧!当是庆贺兄弟我找到女朋友了!”

我慢吞吞插了句嘴:“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我。

夏长宁笑了,“都听到了?谁让你们乱喊她‘嫂子’,福生面浅着呢。一听女朋友三个字就和我急。”

在场的人都笑了,阿敏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嗔了夏长宁和陈树一眼说:“别理他们,一群流氓!”

我心里叹气,我说话要是管用也不会被他弄到这地方来了。

阿敏递了把枪给我,很多年没有拿枪了,有点儿沉。

夏长宁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不怀好意地笑,“你赢了就不用做我女朋友!”

我猛然抬头,“你说的?算数吗?”

他笃定自信地回答:“当然算数。我信用一向好。”

阿敏回头望着陈树叹气,“你醉死我可不管你!”

陈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十瓶啤酒醉不死我,胀肚子罢了,别让着宁小姐,省得让夏总笑话!”

“为什么不是十瓶白酒?”我下意识地接嘴。

周围人轰地笑了。夏长宁笑得仰躺在椅子上拍着陈树的肩说:“瞧我家福生多懂得护短!十瓶白酒?二两装的二锅头都成啊!”

陈树被他一激说:“两斤白酒罢了,喝醉了阿敏会心疼,值了!”

我掂了掂枪,和阿敏比。

第一枪靶子回来,阿敏赢,一瓶二锅头推到了陈树面前。我有些抱歉地看着陈树。他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冲我温和地一笑。我感激地回了他一个笑容。

还有九枪。夏长宁,你等着吧。

我报仇的烈火让我的手变得稳健,适应了下,利落地瞄准、射击。

身后鸦雀无声。我的福气终于回来了。夏长宁终于失算了一把。接下来的九枪我只输了一枪,八枪全在九环以上。

放下枪,摘了护耳,我回头。夏长宁面前摆了八瓶二锅头,他定定地瞧着我,满脸的惊诧。

“哈哈!没办法了,夏长宁你挖坑自个儿跳吧!”陈树意外得眉飞色舞,搂着阿敏吻了下她的脸。

阿敏笑得花枝乱颤地打趣道:“夏哥是故意的,就想让福生赢了他好喝酒,醉了有人心疼哪!”

我被他们说得极不好意思,心却飞扬起来。陈树的那句“夏长宁你挖坑自个儿跳”的话太让我高兴了。

大家笑闹着去吃饭,席间哄笑着敬夏长宁酒。他拿着二锅头的玻璃瓶子死盯着我,每喝一口都像啃了我一口似的。我笑望着他得意的扬起下巴,心里太舒坦了。

他喝完八瓶酒,满脸通红。饭也吃完了,我该走了。

担心夏长宁酒后不能开车,他的一个朋友开他的车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