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期亦怒了:“我若想离开,你们一个也休想拦我!”手中长棍一挥,大喝:“起开!”

第92章 捷报来

苏倾的日子恢复了平静。

这几天闲来无事她便琢磨着要酿些桂花酒来。想着湿冷的冬日在暖炕小酌几杯的意趣,不免有些向往,于是就去后山多采摘了些桂花,想多酿上几坛。

酒坛子等材料短缺,她便几次驱车去城里采买些,密封好后埋在了地下。

这日她从马车车板上搬下一空酒坛,刚转过身去,乍闻身后一阵异动,没等她惊诧的回头,脖间突的一阵刺骨冰凉。

苏倾瞳孔一缩,下意识垂眸一看,一柄寒硕逼人的铁剑搁在了她的颈间。

“进去。”身后的人威胁。声音苍老,干涸,阴冷。

苏倾忍不住抬眼往四周迅速扫了下。可下一刻她脖间一阵刺痛,而后有液体随之流了下来。

“快点!别耍花样。”身后人似焦躁不安,厉声催促。

苏倾咽了咽喉咙,却也只能暂压如雷鼓的心跳,抱紧酒坛迈进了院子。

身后人随之进了院。却又逼她进屋。

苏倾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拖着双腿迈向屋内的时候,她脑中疯狂运转着思量对策。

身后之人是谁?

寻仇?不大可能。

亡命之徒?见财起意?

应该不会是见色。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个男人。

进屋后,苏倾还在焦急盘算着如何从这歹人手里逃过一命,却没想到那人在进屋后就迫不及待的转到她身前,一双精光直冒的眼睛在她脸上迅速打量一番后,猛地连连倒抽着气,褶皱遍布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今日在城中时,典夷还以为自己看差了,到底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尾随而来,待此刻真正瞧清此人面目,他倒是如石化般呆了眼。

这容貌,这气度,分明就是世子爷啊!

苏倾就见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没等她做出反应,却惊见他噗通一声跪在她身前,快速膝行至她脚边,然后抱住她的腿大哭。

“世子啊——”

苏倾僵硬的立在原地。

她不确定她是不是遇到了这个时代的精神病人。

唯恐刺激到他苏倾也不敢贸然出口,只能频频抬眼看向门外,祈求有路人经过发现她这里异样,过来解救。

典夷嚎啕大哭着,却是悲大于喜。

他放情恸哭着,恨不能哭尽平生怨与恨。

可他到底是理智的,哭过一会后就强压心里激荡情绪,狠狠抹了把脸就匆匆起身,拉过苏倾就要往外走:“世子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速速离去!”

听闻要带她走,苏倾一惊之下猛的用力一甩,这一下还真让挣脱了开来,不由连连后退几步。

苏倾警惕的看他:“你……怕是认错人了罢!”

典夷诧异的看她警惕的模样,不由焦急的上前一步:“世子爷,您不认识臣了吗?我是典夷啊,您再仔细看看,您看看?”边说着他边又凑近半步,指着自个焦灼的问。

苏倾又后退数步,手握腰间短剑暗暗抽出半寸,神色警惕找不出丝毫熟悉之态。

典夷的身体僵了下。

因为少将军之前藏身于江夏城,所以在江夏城乍然见到此少年时,他下意识的就将他当做了世子爷。没来得及去想,或者是压根不愿去想,昔日拔剑自刎的世子爷缘何于此处死而复生。

典夷的情绪开始有些失控,他猛地抬头去看面前的少年,阴鸷的双眼不经意间瞥向墙上的一幅画后,却又猛地急剧收缩。

继而面上大喜。

“你就是世子爷!”他说的斩钉截铁。

苏倾见他目光直直盯着墙上的那副画,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忙出口解释:“这画乃旁人相赠,画上之人也并非我。”

典夷压根不听她的解释。

一把拽过苏倾就要带走她。

那日少将军执意离开,他们这些人压根阻拦不住,亦如少将军所说,他要走哪个也别想拦。

毕竟凉州赵子龙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少将军一离开,他们凉州旧部的人心就有些涣散了,不少人开始对他拿下江夏城的计划有些质疑,本来的大好局面就要功亏一篑。

这怎么能行呢。

若总是踟蹰于此,他的大仇何日能报?

无论此少年是不是世子爷都不打紧,他说是,那这少年便一定会是!

苏倾猛一抽剑就要冲那歹人砍过去,典夷身体一侧,然后抬手披掌将她砍晕了过去。

显德三年九月下旬,江陵的加急文书一封接一封的飞到金銮殿的龙案上,封封加急,文书内容直指江夏城叛乱之祸。

两年天灾,受灾两地凉州、益州相安无事,反倒是从来富庶一方的江夏城遭了祸事。

这不是单单的灾民暴动,却是昔日福王余孽借势起事,集结余党趁夜攻下了江夏城,直取府衙重地。

江夏知府寡不敌众,以身殉城。其他官员因事出突然来不及诸多防备,亦是死的死逃的逃,便是寥寥几个逃出生天的至今也是下落不明。

举朝哗然。

更何况那些余孽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拥护前福王世子为正统,盘踞了江夏城不说,还挟裹上万灾民,号称五万大军,欲取整个江陵!

这分明是要造/反啊!

新皇气急攻心,恨不得将这些余孽碎尸万段。

又有御史弹劾江陵总督渎职之罪。叛军余孽盘踞江夏而不知,此为一罪;安置灾民不当致使灾民□□,此为二罪;凉州魏家幼子魏期藏匿江夏数年却不察,龟玉毁椟此为三罪。三罪并罚,江陵总督按罪当诛。

魏家军还有人活着!

朝臣哗然。昔日朝中多少大将皆折在魏家老贼的手中,又有多少将士死在魏家军的铁骑之下。

当年那一战,京中人家不说十之□□,便也有十之五六的人家户户挂白幡,家家停棺木。

因而当年福王战败之后,先皇下的第二道令便是围捕魏家军,诛尽,以平民愤。

谁能料想,时隔多年,竟然还冒出了魏家的人,还是那魏贼的幼子?

新皇怒及,当即下旨押解江陵总督入京。

“宋制宪。”新皇转而盯向宋毅:“当日平凉州叛乱,你不说是亲眼所见福王世子拔剑自刎了吗?如今江夏城冒出来的福王世子,你作何解释?”

宋毅出列,道:“昔日凉州城破时,不止微臣,同去的众多将士均见福王世子身陨城台。吴提督当日亦在,是由他亲自去验明的正身,众位将士皆可以作证。”

吴越山一惊,暗恨那宋毅奸猾,却也只能赶忙出列解释:“圣上,那尸身确是福王世子本人。”

新皇火气消了些:“那这么说,那伙乱贼拥护的,是个冒名顶替的了?”

“圣上英明。”

新皇转而看向众朝臣:“众位爱卿对于此次平乱人选,可有何高见?”

宋毅后退一步,重新归位。

有官员悄悄往宋毅的方向瞧了眼。

江陵西临凉州东靠两江,若要兵贵神速,那最好的战略莫过于从两江出兵。再迟些,只怕那号称五万大军的贼子就要浩浩荡荡的席卷江陵了。

宋毅持笏而立,仿若未察其他人若有似无的窥探。

有大臣上前一步秉道:“回圣上,所谓兵贵神速,迟则生变。遂微臣举荐两江绿营军都司莫程岩,由他率领绿营军西渡江陵,定能将叛乱贼子一网打尽。”

新皇滞了下。

两江绿营军都司莫程岩是那宋毅的嫡系。

新皇心有不甘,如今宋党日益壮大,此番若再令他得势,只怕日后朝堂上的平衡会被打破。

新皇转而看向文官之首的右相:“巫爱卿觉得如何?”

话落一会没有见右相出列,新皇不悦的又提高了声音:“巫相?”

右相猛地回神,忙出列:“臣……窃以为两江绿营军都司莫程岩担任主将,再合适不过。”

新皇盯着右相看了会,而后便就定下此次平乱主将,暗含怒气的道了声散朝,拂袖而去。

散朝之后,宋毅抬眼朝右相的方向看了眼,而后淡淡收回。

今日的右相大人,貌似有些心不在焉。

短短不过半月光景,江陵的捷报便传入京中,那号称五万大军的贼子被一网打尽,贼首被悉数活捉,不日将押往京中。

苏倾头戴枷锁手脚戴镣铐,坐在押解她的囚车上,再看了眼周围大都和她同等待遇的一干人,不由闭眼叹气。

这群乌合之众。

在得知他们的宏图大业时,她便知会有今日这般的结果。

和她同囚车的典夷疯了似的又哭又笑又骂,苏倾睁眼看他一眼,而后又闭上。

捷报传入京中,朝堂一片歌功颂德。

京中百姓更是买鞭放炮日夜庆贺,宛若过节。

宋毅敏锐的发现,这几日朝堂之上,右相大人却是一日赛过一日的焦躁。

第93章 肯出手

囚车抵达京师时,已是十月深秋。

京师百姓夹道观望,有来看热闹的,也有特意过来痛声谩骂的,更有激进些的几欲冲上囚车要杀人泄愤的,被街道两侧的护卫拦下后,便也只能恨恨冲那囚车方向吐口唾沫,再或捡过地上的石子往那囚车痛恨的掷去。

“乱臣贼子!”

“死有余辜!”

“千刀万剐都不足惜!”

苏倾披头散发的缩在囚车一角,垂首闭眸,充耳不闻街道两旁传来的诅咒谩骂声。

到如今这份上,她便是神仙转世怕也回天乏术。被烙上了反贼头目的标记,别说逃出生天了,只怕死都不得好死。

她这一生,荒诞的犹如南柯一梦。

典夷颤悠悠的从囚车上站起来,龇牙咧嘴的冲着周围大吼大叫:“蠢夫!愚妇!你们懂什么?福王才是天命所归!你们是非不分,终会受到报应!报应!”

典夷的疯言疯语换来周围百姓愈发痛恨的谩骂。

大小不一的尖锐石子疯狂的投掷而来,典夷被砸的头破血流,却依旧仰天狂笑,状若疯癫。

苏倾缩在典夷身后,神色木然。

“停下!”

正赶着马车往皇宫方向驶去的福禄猛听得身后仓促喝声,赶忙一个攥紧缰绳勒住,险险将马车停在街口一侧。

宋毅一把扯开轿帷,弯腰探身出来,下一刻眯眸盯视远处的人群,目光犀利的反复逡巡。

福禄刚忙让过。只是不经意抬眼间,竟发现此刻大人神色紧绷,似乎隐约带了些莫名的情绪。

远处押解犯人的囚车缓缓行驶,最前方的囚车上,状若疯癫的典夷仰天狂笑,周围的百姓谩骂不止,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典夷的身后若有似无露出一方一角。想必那就是被叛贼拥护的,假福王世子。

宋毅沉沉的目光在后面几辆囚车上一一扫过。

福禄看看天色唯恐误了上朝时间,不由朝那囚车方向看过一眼后,便低声问道:“大人,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宋毅又扫过囚车一遍,方隐约有些不甘的收了目光。

大概,是看错了罢。

“无事。走吧。”搁下了轿帷,宋毅重新坐回了轿中。

福禄也重新坐回车辕,一抖缰绳:“驾!”

朝堂上,对于一干叛贼的处置分为了两派,吵的不可开交。

叛贼杀官夺城,如今大逆不道之罪,便是判诛九族都不为过。对于他们的处置,本来是毫无异议要严惩的,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右相一党竟进言称不妨网开一面。

给出的缘由也颇为牵强,说是圣上登基不过三年,实在不易大开杀戒。况灾民无知,多是被凉州旧部袭裹而来,若一概杀之不免令天下人胆寒。倒不如流放偏远之地令其开垦荒田,人尽其用不说,更重要的是能彰显圣上仁德。

凡是右党支持的,左党必然反之。

左党义正辞严,如此叛乱重罪不诛尽如何震慑朝纲,又如何威慑天下?尤其是那凉州旧部,更应处以极刑,方能慑住其他别有异心者,从而巩固大渊江山。

新皇的观点是偏向左党的,放着这些乱臣贼子却不严惩,实为不智。更令他不解的是,右相竟妄图劝说他收服凉州旧部,道是四海归一,彰显君主气魄。

便是素日他待右相有三分亲近三分颜面,这一刻也动了气。

这提议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别提新皇暗恼,左党嗤笑,便是右相一党也憋着气。如此提议他们也觉得可笑至极,偏的右相一意孤行,身为右相党羽他们自然不能拆台。

散朝之后,宋毅派人给大理寺卿卫平传话,让他暗下调查,被关押的这些凉州旧部中可是有右相大人的亲朋故友。

一干乱贼暂被关押大理寺狱,听候发落。

卫平沉吟会,便着人去大狱挨个提审这些乱贼。其实便是宋大人不特意吩咐,他也会想方弄清其中关键,原因无他,只因今早右相大人府上的管家,带着右相手令亲临大理寺狱。之后便挨个监舍走过,目光反复仔细的逡巡着,仿佛是在找什么人。

卫平也不知他要找什么,也不知最终他找到没有。因为相府管家从头至尾都面色如常,倒让他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接连几日,朝堂上对于凉州旧部的处置皆无法达成共识。百官无不诧异,那右相大人仿佛着了魔似的,非要一力袒护凉州旧部,便是连依附右相的党羽都要看不下去。

若不是念及几分情谊,新皇都只怕要当朝发作。

这日散朝后,宋毅被右相单独叫住,说是邀请他去府上小酌一杯。

宋毅指腹间摩挲了会,然后抬眼笑着应下。

右相府邸古朴恢弘,庭院宽敞。屋内陈设皆是古玩字画之类,却没有时下新兴事物,放眼细瞧皆是多年前的老摆件了。

府邸正堂,偌大的八仙桌上摆放了整整齐齐的诸多些好酒好菜。宋毅甫一进屋,便被右相引领上位而坐,奉为上宾。

宋毅微微挑眉,沉眸略过些深意。

这般无事献殷勤……怕是所图非小。

此番宴请,右相还特意找了本家侄儿一同作陪。同是武将,自然有些共同话题,三杯两盏烈酒下肚,不消多时气氛倒也活络起来。几人说说笑笑的,仿佛昔日芥蒂荡然无存。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右相不着痕迹的给他侄儿打了眼色。对方自然会意,皆故先行离开了酒桌。

宋毅三分醉意模样,垂着眼依旧慢慢吃着酒,仿佛对此浑然不察。

正堂的大门一经关闭,右相突然颤巍巍,对宋毅施一礼。

宋毅诧异,随即搁了酒盏亦起身避过,皱眉道:“右相大人这是何故?岂不是要陷下官于不义?”

右相摆手苦笑:“你合该受此一礼。老夫厚颜,实则有事相托制宪。”

“下官何德何能……”

“宋大人。”右相打断他,开门见山道:“其他话不必多说。条件你开便是。”说着抬手做请的动作,接着又颤巍巍的坐下。

宋毅便撩了袍摆重新落座。

沉吟片刻,宋毅正色道:“若说放过凉州一干旧部,只怕下官亦无能无力。”

右相摇头:“凉州旧部死活我不管。”见对方诧异的挑眉,右相耷拉下眼皮,索性说开:“我只要贼首相安无事。”

宋毅恍然。看来他所料不差,右相大人这醉翁之意果然在此。只是不知是他亲朋,还是旧友了。

边分神琢磨着,宋毅便随口问道:“是那典夷,还是福王世子?”

“不是典夷。”右相道,接着又特意强调:“你我皆知,她亦不是福王世子,不过是被贼人强掳来的无辜之人罢了。”

宋毅兀自给自己斟过酒,似有深意的笑着:“大人这话说的过于武断了。这贼首是不是强掳过来还两说罢。指不定是……自愿与虎谋皮?”

右相抬眼看他:“莫要与老夫虚与委蛇。你宋制宪想要什么,提便是。”

仰脖猛灌口酒。而后啪的声,宋毅将空盏落在案面,一字一句沉声道。

“西山锐健营。”

西山锐健营!右相咬牙。若让出西山锐健营,不啻于断他一臂。这宋毅当真敢提!

右相耷拉着脸沉凝半晌,最终咬牙道:“可以。”

宋毅眸光一锐。他还真没料到右相大人能答应的这般痛快。

他琢磨,这贼首怕是对右相来说至关重要。

“吏部尚书……”宋毅轻叹:“这位子空悬已久了。”

右相猛地看他,目光暗含警告:“制宪还是适可为止的好。”

宋毅但笑不语。难得抓住巫相软肋,若不狠狠咬层肉下来,岂不辜负了这天赐良机。

右相暗恨,却也只能后退一步:“老夫只能应你不会横加阻拦。至于你的人能不能抓住机会,便要凭本事了。”

宋毅要的就是这句话。

遂举杯冲右相笑道:“那下官就提前恭贺右相大人心想事成了。”杯沿压入唇边,却又抬头道:“对了大人,平乱主将官升一级,您这厢应该没什么异议吧?”

右相冷笑:“江陵总督还不是你囊中之物?你莫担心,我的人亦不会多加阻拦。”

宋毅笑道:“如此甚好。”

待人离开后,右相独自立在屋门外,望着西院的方向,周身暮气沉沉。

若是连他儿的遗愿都无法达成,他便是权柄在握,便是位列三公又能如何?

安心投胎去罢,你未了的心愿,爹替你达成。

翌日早朝,王巫两党依旧在对凉州旧部的处置上争论不休。在新皇不耐几欲发怒之际,有御史上书,提出以律定分止争之策。

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此谓为大治。

以律法来定分止争,再合适不过。

巫党自无异议,王党见此便也只能无异议。

如此便就定下,凉州旧部如何处置,罪当如何,由大理寺三堂会审最终裁决。

右相暗松了口气。

上到大理寺卿,下至少卿,皆是宋毅嫡系。

他若肯出手,单单给那人脱罪的话,应该还是容易的。

第94章 还活着

大概因她是贼首之故,被押往大理寺狱后,苏倾便被单独关押地牢内监,而其他人则一概收监于外监。

狱墙高八丈,圜扉严邃。

监舍内狭窄逼仄,阴暗潮湿,且四室无窗,空气污浊。

也大概是她罪大恶极的缘故,她的监舍外被单独上了两道铁栅栏,沉重厚实的铁锁也被上了不下五把,把把稳固磐石,也当真是瞧得起她。

这日,当雕有狴犴像的黑色牢门从外缓缓开启时,刺目的阳光从外面透射进来,苏倾忍不住眯了眯眼,不适应陡然闯入的强光。

听到铿锵有力的一阵脚步声,她慢慢从沉重的枷锁中缓缓抬起头,于逆光中恍惚看着从外而来的一列狱卒,脑中不禁浮现一个念头。

大概是她的死期到了吧。

大理寺建筑布局严谨,气氛一如既往的庄重威严。

大堂正中设公案,两侧列“肃静”、“回避”及其他依仗。

明镜高悬四个烫金大字匾额下,并排坐着刑部、都察院以及大理寺负责办此案的官员。

既然圣诏令三法司断案,那必然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同案之,缺一不可。

因此案引发朝堂诸多关注,因而亦有朝中重臣特意前来旁听,就连左右两相也均在其列。

首先提审的是乱贼的一些小头目。

古朴肃穆的大理寺门前,一辆马车慢慢停靠下来。

藏蓝色的车帷从内掀开,接着一身着绛紫色一品仙鹤补子官袍的官员弯身出来,长腿一跨,下了马车。

大理寺少卿梁简文闻讯匆匆赶来,见了来人,恭谨施礼:“大人。”

宋毅颔首。略整衣冠,便大跨步朝正堂方向而去。

梁简文匆匆跟上,落后半步,捡着紧要的低声说着堂内会审情况。

宋毅听着不由暗暗点头。

梁简文思虑周全,办事又妥当,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倒也不枉他用心栽培一场。

绕过照壁,在通往正堂的甬路上,宋毅抬眼看着正前方,此刻正堵在正堂门口处朝里观望的若干官员,不由皱了皱眉。

梁简文见此,忙解释道:“今日前来旁听的朝中官员委实过多,堂内旁听案前皆坐的满当,剩下没位子的便也只能于堂外旁听。”说到这,又忙加上句:“当然,大人的位子已预留了,位列于右相大人旁侧。”

宋毅看向一干身着囚服,头戴枷锁的犯人,问向梁简文:“会审开始多久了?”

梁简文道:“大概两刻钟有余。”

宋毅琢磨了会,便颔首道:“罢了,左右有卫平压阵,本官不进正堂也罢。待提审事了,你让卫平来后堂见我。”说着便转身朝后堂的方向而去。

苏倾被一队狱卒押送着朝正堂的方向而去。

她披枷带锁的一步一步走的艰难。不提这木枷沉重,一连数日的牢狱生活折磨的身体虚弱,单单这般走上几步就也开始头昏眼花起来。

“我跟你说的这些,你记清楚了吗?”

一道细微的声音从身旁狱卒的口中传进苏倾耳中。

苏倾垂下了眼睑。她在极力分辨这个狱卒口中所说的救她之策是真是假。

从踏出地牢那刻起,她身侧的这狱卒就开始不厌其烦的跟她说一会过堂之事,让她务必按照他教的口供来说,末了还偷偷在她袖中塞了一块写满血书的白布。

眼见着就要转过后堂,马上就快正堂的方向,那狱卒不免急了,声音都提了几分:“你还想不想活命了?想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苏倾只沉默片刻,便动了动唇声音沙哑道:“知道了。”

想想自己刚才的怀疑,苏倾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如今的她身陷囹圄,死期将至,别人若想害她,只需袖手旁观就行,又何必多此一举?

应该是真的有人想救她的吧。

会是谁呢?

押送犯人的狱卒们正要转向正堂方向,却在此时远远见着正前方走来两人。右边稍落后半步的一人着四品鸳鸯补子朝服,低眉垂眼的不知在小声说着什么。左边负手阔步而来的,是一身着绛紫色一品仙鹤补子朝服的官员。只见他身形轩昂挺拔,行走间威势凛凛,带着上位者的沉肃威严,不知是朝中哪个一品重臣。

一干人等慌忙停下步子,赶紧侧身避让。

两位官员与他们擦身而过。

狱卒们暗松口气,押着犯人欲继续往正堂方向而去。

“站住!”陡然一声沉喝从身后传来。

狱卒们一惊,下意识的回头望去。

只见刚刚走过去的那个着一品仙鹤补子朝服的大人此刻正侧身冷冷盯视着他们,下颌紧绷,眸光如锥如刺明灭不定。

一干狱卒心跳如擂鼓,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位大人此刻脸上的神情有些阴森骇怖,令人望而生惧。

正小声汇报正堂提审情况的梁简文,冷不丁听得身旁人一声暴喝,也被惊了一跳。等他回过神来仓皇抬眼望去,却感到身侧一阵疾风驶过,于是他眼前便只来得及捕捉到迅疾闪过的绛紫色衣角。

领队的狱卒见官员沉眉骇目的踏步而来,心中不免大惊,脸上难掩惊惧之色的上前几步:“这位大人您这是……”

“滚。”

一声沉喝过后,那狱卒被人不耐的随手抓扯至一旁。

苏倾的面前就多了一双黑底滚暗纹的官靴。

“抬起头来。”不容置疑的令声沉肃威严,一成不变的是其霸道强势,甚至还隐约挟裹着丝逼迫。亦如声音的主人一般。

苏倾神色有些恍惚。时隔经年,她倒是从未想到与此人还有再碰面的一日,更没想到再见面时竟是如斯情境。

面前的人不过迟疑片刻,宋毅却等不及的抬手猛地擒住她的下颌,迫她高高抬了脸。

大片的金光铺面洒来,这般强烈的光束令她不适,不由眯了眼。

细密的一排睫毛轻颤落下,于眼底洒下浅淡的阴影。

瞧起来,乖巧,可人,却又可怜。

宋毅死死盯住面前这张脸。

目光如鹰瞵鹗视般的凶狠,从额头寸寸划过眉眼,再继而往下划过那小巧精致的琼鼻,微微开合的唇瓣,再一寸一寸刮过她面上的每一处……当真是,无处他不熟悉。

熟悉令他发指。

宋毅的手有些抖。

他面上强自镇定,眸底深处却激涌着滔天骇怒。

她,竟还活着。

这个混账东西竟还敢活着出现在他面前!!

第95章 押刑室

梁简文心惊的发现,宋大人捏在囚犯脸上的手掌,开始不可自控的收紧,那出手的架势仿佛是经年累月压抑过狠的的短暂放纵,畅意,却又凶横,悍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