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昱脸色稍霁:“既然如此,那你还要怀疑朕?”

江将军更加吞吞吐吐地说:“听说皇上为了方便游玩,下令命人挖一条从京城通往江南的河……”

赵昱:“……”

旁边的闻茵一下子没忍住,扭头咳了一声,艰难地将自己的笑意吞了回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约就是如此了。

赵昱做过的好事,还没来得及传的到北地,关于不好的事情倒是传了过来。传的还少了一半,任谁听到皇帝命人挖大河,肯定都会以为是做了什么劳民伤财的事情。

江将军自知说错了话,连忙附身告饶。

赵昱气急败坏地道:“谁和你说朕挖河是为了游山玩水?朕是为了天底下的百姓!你就光看着游山玩水,难道还不知道那一条河挖通了有什么好处?朕都看的出来,你还看不出来!再说了,朕全是自己掏的银子,连国库里的银子都没有动,你不信?你去京城里问问,朕可有做什么对不起百姓的事情?!”

真是气死他了!

可偏偏原先名声不好的是曾经的自己,曾经的自己造下的孽,赵昱想骂人都骂不出口!

天底下可没有比他做的更委屈的皇帝了!

察觉到旁边的闻茵还在憋笑,赵昱顿时委屈巴巴地看了过去,满眼都是控诉。

闻茵又咳了一声,才勉强维持住了镇定。

她道:“皇上如今不是从前的皇上了,江将军或许不知道,皇上做了许多好事。”她将如借书铺,城郊往返的马车,等等之类的事简单与江将军说了一遍。

江将军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迟疑地道:“那大宁乡雪崩一事……”

赵昱咳了一声,说:“是朕梦见的。”

江将军:“……”

江将军犹豫地朝着闻茵看去,眼中的怀疑一下子变得更加浓重起来。

赵昱恼怒地道:“朕是皇帝,朕梦见的事情,能是普通的事情吗!?”

闻茵解释:“江将军可知道江南水患的事情?”

“听说过。”

“江南本该遭此大劫,可在水患发生之前,皇上梦见了关于江南水患的事情,特地赶到了江南去,也正是因为如此,早有防范,当水患发生时,才并未有太多伤亡。”闻茵说:“当初皇上梦见江南水患时,我们也不愿意相信,可后来才知道皇上是对的。这回皇上也梦见了大宁乡要有雪患发生,便连忙派镇国公前来北地。”

江将军恍然大悟,紧接着一下子变了脸色。

要这事情是真的,那岂不是还是他害了大宁乡的百姓?!

“江将军,此等天灾,难以预料,皇上有幸梦见此事,便是老天爷降下警示。朝中大人们商量之后,才决定早早准备,若是最后无事发生,自然是好,可若是……”

江将军一下子跪不住了。

他俯下身,重重地磕下头:“臣罪该万死,还望皇上责罚!”

赵昱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阴阳怪气地说:“江将军不相信朕,那也是情有可原,谁让朕在江将军的眼中竟然是那般不可靠。”

闻茵莞尔,提着水壶给小皇帝杯中续了茶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赵昱接到眼神,尤还有些忿忿不平:“难道就这样算了?要不是朕亲自前来,还不知道这儿出了那么多事,朕先前受过的委屈,难道就样算了?”

“还望皇上责罚?”

“罚,当然要罚。”赵昱不去看闻茵:“他本来就犯了错,那是他该罚的。”

江将军一点也不反驳。

赵昱摸了摸下巴,一下子碰到了下巴上的伤处,他轻轻抽了一口气,顿时新仇旧恨什么都想起来了。

“给朕打他的板子!”赵昱怒气冲冲地说:“打一百板子!”

江将军长舒一口气,不用人来拉,自己主动趴了下去。

他身强体壮,一百板子虽然多,可休息一阵子就好,只是皮肉伤,比其他处罚都好太多了。

赵昱又看向江公子:“还有你,你也做错了事情,也该罚。”

江公子脸色一白,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不是已经打过他板子了吗?!

赵昱昂起下巴,趾高气昂地道:“朕在北地的这段日子里,你就跟在朕的身边,朕指哪你往哪,朕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听到了没?”

江公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道:“草民接旨。”

“还有。”赵昱指着自己下巴上的伤势,道:“你打朕这一拳,朕可没说就这么算了。”

江公子:“……”

他非但是屁股疼,脸也疼的很。虽然他打了皇帝一拳,可皇帝身边的护卫实在是厉害的,可把他打得鼻青脸肿,脸上没一块好肉。

赵昱朝着闻茵勾了勾手指:“你去替朕打回来。”

闻茵扬了扬眉:“我?”

赵昱眨了眨眼,一下子压低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为夫君出头,这……这不是你的分内之事吗?”

闻茵果然没有说什么。

赵昱在她身后叮嘱:“打重一点,别留手,朕知道你打人疼的很。”

闻茵走到了江公子的面前。

“江公子,冒犯了。”

“你请,你请。”江公子闭上眼,一副认了命的样子,瑟瑟地等着她下手。“别留手啊,可千万别打歪了,要不然,皇上说不定就说要再来一回了。”

闻茵果真没留手。

她的力道可并不比那些护卫们差,看到皇帝脸上那块淤青,她看着也碍眼的很。在她的保护之下,小皇帝哪里受过这种苦,连方大儒体罚皇帝时也只是罚站,从来不敢动戒尺。连她都舍不得打的皇帝,偏偏今日被江公子打了一拳头,受了皮肉伤。

一拳头打在江公子的下巴处,正正好好便是赵昱伤着了的地方,把江公子打得眼冒金星,头晕眼花。他还没回过神来,便又听到皇帝在嘘寒问暖:“怎么样?把你手打疼了没有?”

江公子:“……”

江将军也附和道:“犬子任凭皇上处置。”

江公子捂着下巴,脑袋发晕地在心底呜呜哭。

第94章

镇国公到天黑时才匆匆忙忙从大宁乡赶回来。

今日他去劝说大宁乡剩下的百姓, 那些百姓顽固的很, 不认他这个镇国公, 直说要江将军亲自出面才愿意搬走。不用说,江将军自然是不会去的。今日也还是无功而返。

眼看着皇帝说的日子越来越近, 镇国公只感觉肩上沉重的很。

雪患的事情可大可小,若是没有发生,那就是小事,若是发生了,那就是头等大事。皇帝说的信誓旦旦, 还直言那是多年罕见的一场大雪崩, 若是底下百姓没有撤离,定然是死伤无数。

皇帝将此事交给了他,若是他没有办好,办不好差事事小,要是真让百姓伤了性命,那就是大事了。

眼看着北地城门愈近, 城门口已经挂上了灯笼,黑夜之中,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尤为明显。镇国公抬头看了一眼, 又不禁叹了一口气。

副将驱马上前:“将军, 不如明日再去找江将军说一说,皇上亲口发了话, 若是江将军不配合, 那也是违抗圣命啊……”

镇国公摆手:“若是江将军肯答应, 也不必拖到今日了。”

早前他找过许多回,江将军全都找了借口躲了去,分明就是不愿意配合的意思。

镇国公叹气:“实在不行,就不得不动用一些手段了。”

原先他们只是好言相劝,这等性命攸关的大事,只要他们拿出武器,逼迫那些百姓搬到城中来,想来那些百姓也不得不从。逼不得已时,还得杀鸡儆猴。且不说雪患到底会不会发生,镇国公也不想走到这种地步。

他心情沉重地带着下属回到城中,入城时,刚准备掏出腰牌给城门口士兵看,忽然听一阵马蹄疾驰声,镇国公抬头一看,竟是江将军。

他板着脸,道:“这么晚了,江将军又有何要事要出城去?”

“闻将军!”江将军见着他,顿时一喜,以镇国公从未见过的殷勤态度翻身下马,“闻将军,我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镇国公:“……”

镇国公:???

他到了北地这么久,可从未见过江将军这样殷勤和善的样子,哪回见到的不是冷脸?!

而素来对他没好脸色的江将军此时主动与他搭话:“闻将军今日可还顺利?我见闻将军身后没有其他百姓跟来,料想应当是那些百姓不同意吧?今日天色不早了,夜黑路滑,等明日一早,我随闻将军去……不,闻将军不必去,我去大宁乡一趟,将剩下的百姓接回来。闻将军就将此事交给我,闻将军放心,我定将此事办的稳妥。”

镇国公:“……”

镇国公拉紧缰绳,警惕地看着他:“你又打什么主意?”

“闻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一心想要给闻将军帮忙。”江将军主动牵上镇国公的马,拉着就往城里走:“闻将军到了北地这么久,我还没来得及和闻将军好好喝上一杯。闻将军放心,我府中好酒好菜招待着,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镇国公满脸茫然,回头与副将对视一眼,看向江将军的眼中充满怀疑。

他到北地这么久,自从说清楚了来意之后,江将军可对他没有半点好脸色,别说好酒好菜,他连江家的一杯茶都没喝过。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江将军终于忍不住,要下毒暗害来阻止他了?

……

镇国公身上兵甲未脱,长刀未解,带着一身冰霜随江将军到了江府。

当江府的下人牵走他的马时,镇国公心中已经想遍了北地这边出名的毒药有哪些。

江府今夜灯火通明,热闹的很,府中下人来回奔波不停,看起来有贵客临门,连朱红大门都被下人特地清洗过,新上了漆,被门口灯笼照的光亮鉴人。

镇国公纳闷:“闻某与江将军相识已久,江将军今日特地大费周章请闻某过来,若是有什么打算,直说便是,也不必这般客气,闻某来北地的第一日,江将军也不曾这样大方过。”

“闻将军说的是哪里的话。”江将军道:“今日府中的确是有贵客上门,至于闻将军,其实也是贵客的意思。”

“贵客?”

江将军左右看了看,对镇国公小声说:“京城来了一位赵公子。”

镇国公早有耳闻赵公子的事迹,前几日他还说了一句倒霉蛋。可值得江将军这样认真对待的赵公子,那定然身份不低。

赵是大姓,天底下姓赵的人不知几何。可也是国姓,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可不就是姓赵?

镇国公心中将京城里的几位王爷都想了一遍,却想不出哪位王爷值得江将军这般费心思。

“不知道江将军说的赵公子,是哪位赵公子?”

江将军言辞含糊:“闻将军见了就知道了。”

镇国公眼皮一跳。

等他随江将军走进府中,听到熟悉的声音时,眼皮跳的就更加厉害了。

他还没走到屋里,验证自己的想法,便听到后面一道咋咋呼呼的喊声:“让开让开!”

镇国公转过身,便见在北地向来招摇,横行霸道,连见到他时也不给半点面子的江公子,这会儿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酒壶,一见到他,脸上顿时挤出一个比他爹还讨好的笑:“闻将军来了,闻将军快进来,贵客可等了好久了!”

镇国公:“……”

他随江公子走进屋中,便见江公子捧着酒壶直朝着坐在主座的人而去,口中的讨好更甚:“酒来了,酒来了,这是我爹珍藏的好酒,我都不敢喝呢。”而后他颤颤巍巍为主座的杯中倒满了一小杯金色的酒液,连侍立在旁边的下人都找不到插手的机会。

镇国公:“……”

屋中,赵昱十分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位,面前已经摆满了美酒佳肴,闻茵坐在他左手边。他美滋滋品了一口好酒,抬眼看见呆立在门口的镇国公,顿时眼睛一亮:“闻爱卿来了?来来来,快坐下,朕可等你很久了。”

镇国公:“……”

镇国公缓慢地倒吸了一口气,而后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皇上?!”

赵昱矜持地颔首:“是朕。”

“皇上为何会在此处?”镇国公又惊又恐,忽然想到什么,朝着闻茵怒视而去:“皇上来了这里,你竟然也不拦着,就让皇上来了?这儿是什么地方,有多危险,难道你不清楚?!”

闻茵低下头,不敢说,皇帝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溜出宫的。

她爹肯定还要骂她,为何在半路抓到了皇上,还任由皇上到了这儿。

闻茵还没想好该如何解释,赵昱便先板起了脸:“你骂她干什么?朕准许你骂她了?”

镇国公:“……”

赵昱臭着脸指指点点:“朕还没有问你的罪,你倒反过来责怪朕的不是了?要不是朕亲自到了这儿,还不知道你这个镇国公给朕丢了这么大的脸,险些连朕交代给你的事情都办不好。”

镇国公与旁边的江将军齐齐低下头,不敢吭声。

赵昱哼了一声:“朕来这儿,帮了你的忙,你不感谢朕,竟然还骂朕的贵妃?你骂她就是在骂朕,差事还没办好,你竟然还敢骂朕?”

镇国公低眉顺目:“微臣不敢。”

赵昱从鼻腔里发出一道冷哼。

闻茵道:“爹,皇上是担心大宁乡的百姓,所以才特地赶到这儿来。”

镇国公嘴唇动了动,还想要说点什么,可顶着皇帝的瞪视,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但坐下时,他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那皇上明日就回京城吧。”

赵昱当即睁大了眼:“朕不回去。”

“胡闹。”镇国公满脸不赞同:“这儿多危险,皇上留在这里,恐怕是有性命危险。皇上乃天子,怎么能做这种冒险之事。”

同样的话,赵昱早就听闻茵说过数遍了,这会儿可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道:“朕要亲眼看着大宁乡的事情解决,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朕再回去。”

镇国公急得瞪眼,偷偷给女儿暗示的眼神,可闻茵却撇开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又连忙朝着江将军看去,想要让江将军帮着自己一起劝。江将军白日里才被教训了一通,这会儿连他的儿子都还在那边给皇上倒酒呢,哪里有这个胆子,也连忙转过了头。

镇国公没有办法,只能自己一个人劝,可话刚在他的肚子里转了一圈,还没说出口,就见皇帝摆了摆手,说:“闻爱卿,这难得好酒好菜,你就不要说什么败气氛的话了。”

镇国公便只能把到了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等一顿好酒好菜吃过,赵昱一挥手,江将军便自觉地将镇国公带走,商讨明日去大宁乡的事宜。

江公子不敢走,仍然拿着酒壶侍候在一旁,等着他的差遣。

赵昱勾勾手把人叫过来,问:“你们北地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江公子眼睛一亮,立刻道:“您要是问我,这可就问对人了,这北地可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别看北地地方远,可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少,不管是青楼还是赌坊,那都是出了名的……”

“咳。”闻茵在一旁咳了一声。

江公子:“……”

赵昱义正言辞地指责道:“江将军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个纨绔子弟!朕到北地,是来体察民情,关青楼与赌坊什么事情?什么青楼赌坊,那是正经人家该去的地方吗?”

别说他如今有了闻茵了,就算是闻茵不在,他也不敢去这样的地方。那青楼里的姑娘再好看,有闻茵好看?那赌坊里的骰子再好玩,有……他又没银子,哪来的银子去赌坊玩?

更别说旁边闻茵还看着呢,但凡他敢踏进这样的地方,闻茵就得二话不说带他回京城了!

那把宝剑还挂着两人的床头,赵昱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这种玩笑。

他恨铁不成钢地道:“江将军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身为江家未来的继承人,却不学好,整日游手好闲,像什么话!”

江公子低眉顺目,连连应是。

就属他爹江将军都没有这样教训过他的。

江公子只听说过皇帝的名声,在他的印象之中,皇帝是个不学无术好逸恶劳的人,哪里想到皇帝有这样严厉?

江公子连忙问道:“那皇上是想要玩什么?北地雪大,到了冬日,城中还有不少人会去城外滑雪。山间也有不少野味,皇上若是想,草民立刻派人去准备。”

赵昱听着有些意动。

闻茵在一旁皱起眉头:“雪这么大,滑雪也容易出事,更别说还有雪患的危险。再说现在冰天雪地的,动物也都躲在山里头不出来,就算是要去打猎,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好猎物。”

江公子沉思一番:“冬天河面结了冰,打冰球也是好玩的。”

闻茵道:“皇上畏寒,若是要出城去的,恐怕都是不行的。”

江公子一时为难起来。要说是玩的,自然是要出城才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