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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这么短的时间、这么紧张不容分心的情境下,她居然还能一面应敌,一面学习模仿莫霄阳的身法和剑术?

周慎收敛了懒散的笑,挺直后背,细细去瞧圆镜里的画面。

他原本觉得这场战斗定是莫霄阳的单方面碾压,可如今看来,说不定还能瞧出别的乐趣。

玄武境中肃杀阵阵,莫霄阳的剑法迅捷如电,谢镜辞以攻代守,挥刀迎上。

周慎只看出她在下意识修习莫霄阳的动作,倘若他离开鬼域,见到更多仙门世家的功法,定会惊诧地恍然大悟:

原来这丫头从别家学了不少,东一榔头西一棒,用得随心所欲。

谢镜辞悟性很强,学什么都快。

家族里的刀法固然凌厉,却脱不开内里唯一的核,用来用去,总归有几分无趣。

谢镜辞喜欢有趣的东西。

她身法极快,不过瞬息之间,纷然刀光便已散遍全身。

莫霄阳大概头一回见到如此毫无章法的进攻,接得已有些吃力。

圆镜之外,是数张茫然的脸。

有人迟疑着问:“虽然我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但莫霄阳这算是吃亏了吧?”

不知是谁应道:“也不算吃亏,怎么说呢,大概算是……被压了一头,只能防守?”

这可是莫霄阳。

即便在整个鬼域的金丹期修士里,也算排得上名号,虽然他把修为压了大半,可单论身法剑术——

竟被压了一头。

他们本来都觉得这场比试毫无悬念,之所以来看上一眼,要么想瞧瞧昨夜风头大盛的美人,要么想看莫霄阳的个人秀,哪曾料到会是这般场面。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围观群众吵吵嚷嚷炸开的时候,周慎已是皱了眉,倾身向前。

圆镜之内,战事渐凶。

莫霄阳出其不意地欺身向前,手中长剑乍现寒芒,谢镜辞侧身避开,直刀逆风而起。

他下意识想顺势避开。

然而那把刀并未沿着既定轨迹平直往前,谢镜辞步法陡变,手腕斜翻,顷刻间变招上袭。

刀光汹汹,莫霄阳不由一怔。

他预想了几乎所有可能出现的身法,可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这个进攻路数。

这是他自己的杀招。

刀光裹挟着凛冽寒风,退无可退。

剑眉星目的少年强压下口中腥甜,身侧灵压骤起——

来自金丹六重的威压腾涌而上!

“我的个乖乖。”

镜前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这这这、这不是天演道里的剑招吗?我没看错吧?她怎么用出来了?”

“等等,你们看……莫霄阳的修为,是不是被逼出来了?”

四周倏然静下。

所有人都凝神注视着眼前的圆镜。

暴起的灵压势如破竹,谢镜辞躲闪不及,只能收回鬼哭刀护体,也正是在这一瞬间,被突如其来的利剑抵住喉咙。

这是修士自我防御的本能,立于剑气中央的莫霄阳同样怔住。

空旷的幻境里,连一息风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莫霄阳:……

在少年半晌的缄默中,莫霄阳放下手中长剑。

他目光赤诚,头一回收敛笑意,认认真真端详一番跟前少女的脸,坦然出声:“我输了。”

若不是在生死之际,本能激出金丹六重的修为,他恐怕已经身首异处。

身法落于下风,又破了定下的规矩,他自然是战败的那一个。

莫霄阳默了须臾,收剑入鞘。

谢镜辞心有余悸,近在咫尺的少年却忽然抬起头,一改方才昙花一现的颓丧,嘴角一扬。

——他居然在笑。

“太厉害了吧!你今年多大年纪,修习刀法多久了?最后一招是我的剑术对不对?怎么才能做到一边打一边学啊?还有刚开始的那一刀,哇真的好帅!如果不是咱俩在对打,我一定给你拍手叫好!”

莫霄阳越说眼睛越亮:“明天还继续打吗?唉不对,若是总和我一起,跟你一道的那位公子定会不高兴——所以明天还继续打吗?”

话—超—多。

不可否认,莫霄阳是个值得敬重的对手,当之无愧武馆弟子中的顶尖战力。

她能赢,不但得益于自身天赋,也与从小到大的功法传承密不可分;至于莫霄阳,唯一的经验来源唯有这家武馆,更何况他的修为远不止如此。

谢镜辞把夸赞的话咽回肚子里,听他小嘴不停叭叭,欲言又止。

救命,这难道就是所谓“武馆弟子里的顶尖战力”,为什么会跟狗狗一样晃来晃去。

“莫师兄……这是认输了?”

周慎身侧的小弟子看得发愣,扭头瞧他一眼:“师父,这姑娘——”

周慎看得饶有兴致,闻言低头睨他:“你觉得她如何?”

小弟子斟酌片刻,谨慎开口:“弟子以为,她是个极有天赋的可塑之才。”

他师父笑了一声:“可塑之才?”

“你看她的穿着配饰,看似普通,实则样样价值不菲,至于那把刀,更是浑然天成、锐气逼人。”

“再看她的举止与刀法,谈吐有礼,刀术精湛,看上去是毫无章法的野路子,实则集百家之长,必然出身不低。”

“至于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悟性——”

小弟子仰头与周慎四目相对,听后者斩钉截铁定下结论:“即便在鬼域之外的偌大修真界,这也必然是个前程无量的天才。”

*

谢镜辞勉强算是赢了对决,从玄武境里出来,总觉得闷闷不乐。

她的修为本应该和莫霄阳不分上下,如今却要人家压着修为来打,不管怎么想都是自己占了便宜。

她想堂堂正正和其他高手打上一架,而不是在现实唯唯诺诺,玄武境里重拳出击。

也不知道修为何时才能回来,实在头疼。

和上回一样,当谢镜辞从玄武境睁眼醒来,跟前又围了不少吃瓜看戏的路人。

她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习惯性露出礼貌的笑,身旁的莫霄阳仍然激动得像只大公猴,咧嘴眉飞色舞:“谢姑娘,我订下了玄武境里的‘万鬼窟’,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试试?”

“万鬼窟?”

谢镜辞顿了顿:“是用来历练的幻境?”

莫霄阳点头。

自从修士的神识被开发,玄武境里的花样也越来越多。

比如擂台、格斗赛、以及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历练地。没有任何前因后果与喘息时机,一旦踏足幻境,就会直面常人难以想象的魔物妖兽,与之正面展开厮杀。

不少人对此趋之若鹜,也有不少人畏惧它的凶残惊险,与全是正面评价的常规赛事不同,被修士们笑称为“疯子的游戏”。

“万鬼窟中,我们将直面厉鬼潮,我与师兄弟尝试过许多次,从来都没能坚持到最后——后半段的攻势太过凶猛,连立足之地都不剩下。”

莫霄阳挠头:“不过还挺好玩的,半个时辰后开始,你想去试试吗?如果与你同行的公子想来,也能叫他一起。”

当然要去啊!她已经很久没放肆杀上一把了!

谢镜辞毫不犹豫地点头,余光斜斜一落,居然触到一袭雪白的影子。

她心有所感,扭过头去,果然见到裴渡。

裴渡身形颀长,哪怕在人群里也能被一眼望见,他粗粗扎了发,穿着一身白,一言不发望着她。

或许还有谢镜辞身旁的莫霄阳。

“裴渡?”

她向莫霄阳简短道别,穿过三三两两的人堆,快步朝他靠近:“你怎么来了?”

裴渡轻轻抿唇,嘴角露出平直的弧度。

这个微表情转瞬即逝,少年的嗓音依旧清冷柔和:“闲来无事,随意逛逛。”

谢镜辞离开前没告诉他行程,好在昨夜提起过,是个武馆馆主替他找了大夫。

以她的性子,倒也与武馆很搭。

裴渡只是想来碰运气地看一看,没想到越过重重人影,一眼便见到她与陌生少年相视而笑的景象,听旁人讲,两人刚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对战。

曾经像这样站在谢小姐身边的,一直是他。

现如今,他却只能站在台下遥遥仰视。

“在想什么?”

谢镜辞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她双眼澄澈清明,将他心里那些阴暗的念头衬得可耻又可悲,裴渡摇头,听她悠悠说:“我刚和那人打了一场。”

“……嗯。”

“他挺厉害的,剑法很快。”

谢镜辞语气轻快,他认真地听,刚要再应一声“嗯”,猝不及防又听见她的声音。

谢镜辞道:“不过没你厉害。”

心口悄悄一动。

裴渡仓促地转头看她,脑子里有点懵。

“你是我最满意的对手。”

她把这道目光全盘接收,语气有些干:“等你好起来,一定要再和我比上一场。”

她一定是看出他的尴尬无措,才特意讲出这种话。

云淡风轻,倏地一下,却正中靶心。

实在是……很犯规。

裴渡半低下脑袋,能感到耳廓在隐隐发热。

他情不自禁想笑,不愿让她发现,便悄无声息抿了唇,把头往侧面稍稍一偏:“嗯。”

“对了。”

谢镜辞眸光一转:“莫霄阳,就是方才那剑修,他邀请我们去玄武境里的万鬼窟,你想试试吗?”

*

谢镜辞领着裴渡,在约定时间之前入了玄武境。

除开双人擂台,通过识海相连,玄武境里还有个十分广阔的公共平台,能直通各处幻境。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神识无形无体,能变幻成任意模样,出现在公共区域里的任何人,都可能正用着虚假的声音、脸蛋甚至性别。

为图省时,两人都没有改变外貌形体。公共地带人来人往,在混乱人潮里,谢镜辞毫不费力感应到了属于裴渡的气息。

毫无修为的普通人与神识强大的修士,两者之间的气息天差地别。

她不知为何暗暗松了口气,抬眼看他:“金丹?”

很难形容裴渡此时的目光,他早就习惯把所有情绪掩藏。

那双黑眸浓得过分,他静了短短一刹,轻笑一声:“嗯,金丹。”

玄武境内历练之地众多,等谢镜辞来到万鬼窟入口,竟见到一抹似曾相识的影子。

那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人,原是在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甫一瞥见谢镜辞,兀地变了神色。

居然是昨夜见到的小贼。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你——!”

对方咬牙切齿,眼底怒气骤浓:“昨夜就是因为你,害我被关进监察司受尽折磨!万鬼窟我已和朋友订下,你别想了!”

谢镜辞亦是睁圆双眼:“明明是你自己大雪天穿夜行衣,而且我们也早就订好了这地方——”

她话音方落,瞥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人影,正色出声。

“莫霄阳!”

“莫霄阳!”

两道嗓音同时响起,谢镜辞与少年对视一眼:“这人想和我们抢万鬼窟!”

同样是异口同声,然后两人一起愣住。

“我知道啊!”

莫霄阳乐呵呵:“我特意邀了几位一同前往,都说人多好办事嘛。事不宜迟,快快进去吧。”

他没察觉气氛不对,又笑了声:“对了,这是我多年的好友付南星,很靠谱的。”

付南星:……

被冠上“靠谱”这个名头,他满腔的咋咋呼呼没地方发泄,加之昨夜确是自己理亏,只得绷着脸道:“幸会。”

他说着稍顿,望一眼谢镜辞手中长刀:“用刀的?”

莫霄阳站在一边继续介绍:“南星曾同我师父学过一段时间剑术,后来嫌铁器太重,就改用符了。”

付南星有点脸红,梗着脖子反驳:“什么‘铁器太重’,我是那么娇弱的人吗?要说刀法,我也是会那么一点的。”

周慎用剑,理应不会教授他刀功。

见谢镜辞露出“嗯嗯我懂你不用再说”的敷衍之色,他两眼一瞪,借过了鬼哭刀。

付南星显然许久没有拿过刀剑,姿势别扭得不像样,好不容易起手,终于循着记忆开始挥刀。

他动作笨拙,惹得莫霄阳噗嗤笑出声。

谢镜辞倒是觉得这刀法莫名眼熟,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付南星就已满脸通红地停下,把刀塞回她手中,狡辩似的开口:“不来了不来了,我今日身体欠佳,还是快进去吧。”

谢镜辞好奇:“以我们的水平,能在里面存活多久?”

付南星哼哼着瞅她,伸手比了个“五”。

谢镜辞:“五个时辰?”

对方摇头。

“五柱香?”

还是摇头。

谢镜辞太阳穴突突地跳:“总不可能是五盏茶吧?”

“你看好了。”

他嘴角一撇,开始一根根地掰指头:“五,四,三,二,一。”

谢镜辞:呵呵。

事实证明,这小子的确没说准。

因为她只用三秒,就被杀死丢出幻境了。

第七章

谢镜辞懵了。

她从进入万鬼窟,到被一阵巨力强行挤出幻境,总共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

神识与真身不同,即便在幻境身死,也不会生出任何实质性危害,唯一的弊端,是痛觉无法被屏蔽。

那道突如其来的力量势如破竹,瞬息之间便席卷全身。她毫无防备,浑身脉络仍在嗡嗡发痛,只能勉强稳住心神,让自己不至于脱力摔倒。

多亏那段短暂的三秒游,她得以窥见万鬼窟里的景象。

万鬼窟,窟如其名,四处皆是形态古怪的嶙峋巨石,视线所及之处一片幽暗,唯有洞穴石壁上的藤蔓兀自发亮,散出微弱莹光。

几乎是进入万鬼窟的一瞬间,谢镜辞就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煞气。

按照危险程度来分,这地方应该算是中阶幻境,无数魑魅魍魉游荡于洞穴之间,修士藏无可藏,只能正面应敌。

问题是,她还没来得及把刀拔出来,就宣布光荣淘汰了。

被请出幻境的只有谢镜辞一人。

那个名叫“付南星”的小毛贼修为不见得比她高,此时却安安稳稳待在万鬼窟里,再结合他之前五秒出局的言论……

虽然尚不明确具体情况,但这应该是万鬼窟的一种攻击机制。

他不是头一回来这里挑战,自然知道得比她更清楚。

对于修士而言,在玄武境里死掉是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浑身上下撕裂般的剧痛渐渐消了点儿,谢镜辞用力一按太阳穴,刚要再次进入万鬼窟,忽然见到幻境入口一暗,从里面又出来个人影。

谢镜辞与裴渡面面相觑。

谢镜辞本来还觉得丢脸,瞥见他时下意识一乐:“你也死了?”

以他的实力,不应该这么快扑街啊,

裴渡:“嗯。”

裴渡默了一瞬,声音听不出剧痛带来的丝毫波动:“一起进去?”

于是两人一同二进宫。

“哟,回来啦。”

付南星是个符修,两手一并,便引得雷光激荡:“你就说吧,是不是五四三二一?”

“对不住谢小姐!我俩来这儿太多次,忘记告诉你新人一定要注意的一茬。”

莫霄阳满脸歉疚,一边斩断飞身而来的鬼魅,一边匆匆解释:“万鬼窟有个恶趣味,最爱给人下马威。在幻境开启的时候,鬼窟之主会主动现身,随机挑选一个人进行袭击。”

结果她就是那个惨遭袭击的幸运儿。

谢镜辞虽然狂,却也不至于无法无天。

她原本还想试试看能不能通关,没想到直接来了场梦幻开局,把自己给送上西天。鬼窟之主仅凭一招,就能把她拍得瞬间灵魂出窍,跟菜刀剁黄瓜似的,修为必定不低。

这肯定打不过啊。

她看莫霄阳算是靠谱,以为上了辆畅通无阻的顺风车,没想到风是挺顺,目的地却在火葬场。

好一出灵车漂移。

“说来惭愧,我数次来到此地,从未见过鬼窟之主。”

莫霄阳是个铁板上钉钉的话唠,谢镜辞见过能聊的人,但像他这种即便在拔剑战斗时也要闲聊的,还真是史无前例头一遭:“方才这些鬼怪只是开胃菜,待会儿越来越多,整个洞穴都能被填满。到时候我们连立足之处都不剩下,只能任凭它们啃咬。”

他语气听起来似是轻松,其实已经有了点应付不过来的势头。

即使被称作“开胃菜”,此时的厉鬼潮也并不容易对付。他们身处洞穴中央的空旷地带,四面八方都有暗影袭来,真真正正的十面埋伏。

森幽鬼气冷得像冰,谢镜辞凝神挥刀。

这些鬼怪虽然缠人,但远远没达到能够瞬杀裴渡的地步。她想开口询问死因,可转念一想,人家深受重创,或许还没来得及适应神识,倘若当面问出口,或许会让他难堪。

毕竟裴渡也没提她被三秒踹出幻境那事儿。

四周的呜咽声逐渐加大,不知从哪里袭来一阵阴风。

莫霄阳沉声道:“当心,攻势要加剧了。”

这句话尾音还没褪去,澎湃杀气便铺天盖地。

四下幽黑,藤蔓散出的惨绿光线非但不能缓和气氛,反而映出一道道纷乱不堪的影子,犹如不断变换的万花筒,捉摸不定,惹人心惊。

耳边传来一阵阴冷呼啸,谢镜辞扬刀而起。

这处幻境像是一个训练场,小怪一波接着一波来,一波更比一波强,他们只能使出浑身解数进行反击。

准确来说,是“自我防御”。

太多了。

莫霄阳所言不虚,随着时间推移,万鬼窟里的鬼怪越来越多,力量也在显而易见地逐步增强。

她最初还能游刃有余,当成切水果一样玩,如今水果成了石头雨,谢镜辞已经有点应付不过来。

又是一阵煞气袭来,被裴渡一剑劈开。

她神识受损,修为比之前弱了一截;裴渡虽然筋脉尽断,神识却得以保留,在这玄武境里,应是比她稍强一些。

谢镜辞道了声谢,无声皱眉。

万鬼窟已然成了炼狱,妖魔鬼怪跟拼图模型似的,哪儿有空位往哪儿塞。

另一边的付南星快要支撑不下去,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我就说了吧,这鬼地方咱们过不了,这也太折磨人了——哎哟疼疼疼,我快不行了!”

莫霄阳同样乱了阵脚,身上出现好几处挂彩,勉强分了神,背对着谢镜辞扬声道:“谢姑娘,你们还好吗?”

裴渡替她答了声:“嗯。”

鬼魅越来越多,在这种情况下,没人能顾及旁人。

谢镜辞许久没经历过如此肆无忌惮的搏杀,在一片寂静里,只能听见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等稍作停顿的时候,才发现周围没有了付南星与莫霄阳的声音。

谢镜辞身形一怔。

“她终于发现咱俩不见了。”

万鬼窟外,莫霄阳哭笑不得地看着圆镜投影,挠了挠头:“谢道友……还真够拼命。”

付南星低哼一声。

他和莫霄阳来了这里十多回,回回死在这个节点上。

这次他不出意料重蹈覆辙,莫霄阳其实还能撑得更久一些,但眼看颓势尽显,知道剩下的三人撑不了太久,便也放松戒备,被一个偷袭送出了局。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她必然也会败下来。”

付南星身上痛觉未散,瘫坐在一旁的石壁上:“你清楚那两人的修为吗?”

“谢姑娘应该在临近金丹,至于裴公子……”

莫霄阳一时间竟有些犯难,视线定定落在圆镜上。

他和付南星,起初都没怎么把裴渡放在心上。

他从谢镜辞口中听过裴渡的名字,之前偶然见了,只觉得是个漂亮却孱弱的年轻人,身体很是差劲,不像有多么浑厚的修为。

后来进入万鬼窟,自谢镜辞身死出局,裴渡更是紧随其后,以极为迟缓的动作,被一个低等鬼物刺穿胸口。等之后谢道友回来,他才没继续出岔子。

虽然说出来不太好,可这不是妥妥的小白脸吗?他之所以还在万鬼窟里没出来,定然是受了谢镜辞的庇护。

莫霄阳本来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俩出了幻境,往圆镜里一瞧,才终于隐隐品出不对劲来。

那小公子像是刻意压了修为,虽然一直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一招一式却显得游刃有余、流畅自在。与其说是谢镜辞在特意庇佑他……

似乎改成“裴公子在不动声色为她清理多余的障碍”,这样的表述才更加贴切。

“我是真搞不懂了。”

镜中刀光剑影,付南星看得目瞪口呆:“这两人是什么来头?”

此时的攻势已来到最高压,他们身处幻境外,一眼就能看出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

裴渡稍微好上一些,谢镜辞浑身都是伤,劈开抓在脚腕上的妖邪,吐出一口血来。

“她都这样了,还不出来?我——”

哪怕看一眼她的模样,付南星都感同身受觉得疼,说到一半,骇然闭了嘴。

幻境里的谢镜辞与裴渡,来到了他们曾经抵达过的、在万鬼窟坚持最久的地方。

幽冥鬼物层出不穷,仿佛要填满洞穴里的所有缝隙,谢镜辞擦干嘴角鲜血,手中长刀划出新月般的弧度,身法之快,已勾勒出数道变幻的影子。

身上的血口随之迸裂,她在搏了命地去拼,生死关头不容细想,每一次出刀都来自本能。

快要被遗忘的、如同濒死野兽一样的本能,在体内挣扎着逐渐复苏。

她不想输,也讨厌输。

若是常人,就算能达到这样的速度,也绝不可能忍受得了万蚁噬心般的剧痛,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聚精会神,在生死一线上求得生机。

原本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声倏然停下。

哪怕是对谢镜辞看不大顺眼的付南星,也隔了半晌才怔怔道了声:“……不是吧。”

芜城并不富饶,邻里街坊个个衣着朴素,唯有她好做作不清纯,不管怎么看,都是个被宠大的千金小姐。

付南星早就做了看好戏的准备,不管这大小姐被吓哭或中途放弃,都心有预料——可她这、这也太太太拼了吧?

他和莫霄阳经验老道,却都觉得毫无希望,早早便退离幻境,哪曾想到随随便便带来的新人杀红了眼,一路往前。

等这件事结束,说不定反而会变成谢镜辞看他们两人的笑话。

那些幸灾乐祸的心思尽数消散,付南星少有地凝了神色,注视圆镜中的景象。

这是他们尝试数十次,都没有通过的炼狱。

血光四溅,鬼物发出声声哀嚎,发起最后攻势。谢镜辞头痛欲裂,竭力要挡,却见身旁一道白影掠过。

“区区鬼物,不劳烦谢小姐出手。”

裴渡站在她跟前,语气温和清顺,紧握着的长剑却白芒乍现,锐气难当。

他倒是挺给她面子,哪怕看出谢镜辞难以招架,也并不点明,只是称作“不劳烦她出手”。

谢镜辞在心里低哼一声。

刺目白光顿时填满整个万鬼窟,立于中央的少年黑眸深邃,于凛冽剑气之间,头一回褪去温润安静,展现出恍如利刃的杀意。

剑气暴涨,灵压所及之处皆可杀伐,扶摇而起的刹那,妖魔邪祟尽作烟云灭,空留嘶吼余音。

莫霄阳眼底战意骤起。

付南星呆若木鸡,起了满身鸡皮疙瘩,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双鸡六六六。

“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