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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人影散去,小室的房门被轻轻关上。

疼痛如同涨潮的水,一点点往上漫。

谢镜辞浅浅吸了口气。

小室内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家具,她方才坐在角落,身下放着张从储物袋拿出来的毯子,这会儿把身体渐渐缩成一团,毛毯也随之皱开。

谢镜辞向来不愿让旁人为自己担心。

因此即便疼得厉害,仿佛有无形的火渐渐涌向全身,连骨头都在生生发痛,她也不过是紧紧蹙眉,把自己缩得越来越紧,咬住手臂不发出声音。

疼到极致的时候,意识会不自觉地越来越模糊。

在一片混沌里,谢镜辞隐约听见咚咚敲门声,然后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随着那道声音进来的,还有一阵清润微风,与沁了凉意的树香。

……裴渡为什么会来?

谢镜辞下意识觉得丢脸,把脸埋进膝盖,听他脚步声越来越近,低声道了句:“谢小姐?”

他应该是蹲下了身子,在逐渐朝她靠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渡再开口时,不但嗓音发颤,还隐约带了几分慌乱的涩然,近乎于哭腔:“……怎么了?”

谢镜辞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他,倘若在这种时候开口,恐怕还来不及说话,她便会不自觉发出痛呼。

真是太丢人了。

她不想被裴渡见到这副模样。

在钻心的剧痛里,有双手轻轻覆上她后背。

裴渡的动作笨拙却小心,如同触碰着易碎的瓷器,将谢镜辞一点点拢入怀中。

原本炽热如火海的筋脉里,突然涌入清泉般的冰凉气息。

裴渡体内早已不剩多少气力,却在为她缓缓注入灵力。

这个人……喜欢她。

她也对他情难自禁。

那些羞赧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一一散去,谢镜辞回应着他的拥抱,伸手拥上少年人青竹般挺拔的脊背。

她的呼吸炙热而紊乱,指尖紧紧压在脊骨,几近于贪婪地索取他周身的凉意,裴渡身体僵得厉害,没有躲开。

多亏他注入的灵力,疼痛总算有所缓解。谢镜辞抽出为数不多清明的意识,哑声解释:“乱战的时候,有魔气入体。”

被邪魔之气侵入体内,虽然气息能逐渐消散,但在那之前,会感受到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此时所经历的,与这种情况极为相像。

谢镜辞想,她真是被吃得有够死。

即便难受至此,她在心里想着的,居然是当初裴渡在鬼冢,被白婉强行注入魔气的时候,所受的痛苦只会比她更多。

他那时得有多疼啊。

身体的颤抖逐渐趋于和缓。

当谢镜辞抬起头,已然是面色惨白。

她只仰起脑袋,身体仍然跌在裴渡怀中,视线上扬之际,撞进一双通红的眸。

无论身受重伤,或是被恶意刁难羞辱,哪怕在当日的鬼冢,裴渡都没掉过眼泪。

此时此刻,年轻的剑修却垂了长睫,红潮自眼底悄然晕开,蔓延到上挑的眼尾,引出层层水光。

“……谢小姐。”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试图眨眼移开目光,却不成想眼睫一动,如同轻盈小扇,摇落一滴透明的水珠。

他狼狈至极,想要抬手将水汽拭去,却又觉得那样过于难堪。

在谢小姐面前掉眼泪,仅仅是这一件事,就能让他满脸通红。

裴渡嗓音发哑,半阖了泛红的眼:“对不起。”

一只莹白的手抚上他眼尾,轻轻一划。

谢小姐语气平常,没什么力气:“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不能让她受疼。

他之所以拼了命地变强,最大的愿望就是站在她身边,不叫谢小姐受伤。

裴渡原以为有了保护她的资格,结果却发现,自己还是这么没用。

他本欲应答,忽然听见谢镜辞笑道:“你的灵力挺舒服,我很喜欢,谢了——你的伤口都包扎好了?方才有没有被我的力道挣开?”

“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裴渡摇头:“谢小姐力道不大,霄阳替我疗伤之际,绷带也很紧。”

她知道裴渡身上有伤,哪怕疼得意识模糊,也竭力没乱动乱抓。

小室里出现了极为短暂的寂静。

裴渡眼尾绯红未退,目光微垂,不由怔住:“谢小姐,你的衣服……”

谢镜辞闻声低头,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

之前那件衣服被血弄脏,孟小汀为她上药后,谢镜辞换了另一件。

这条长裙款式简单,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装饰,最是适合探险打斗,本应是浅绿的布料,在她肩头的位置,却泛开了刺目红色。

谢镜辞对此并不意外,在裴渡进来之前,她的疼痛无法舒解,会将伤口挣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去找孟小姐——”

裴渡下意识起身,怀里的人却并未松手,仰着头,带了笑地看着他。

之前的注意力都被她的疼痛占据,直到此刻,裴渡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动作暧昧至极。

谢小姐的双手按在他脊骨,拇指微微一动,勾勒出骨骼的轮廓,燎得他心慌,而她柔软的身体……亦是紧紧贴在他胸口上。

她没有松开。

“伤口裂开,会很疼。”

谢镜辞嘴角一勾:“归元仙府凶险至此,如今的我手无缚鸡之力,你要去找孟小汀,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吗?”

这句话里虽然带了笑,尾音却隐隐下压,如同撒娇。裴渡被她直白的视线看得心尖颤,下意识应答:“不是。”

谢镜辞的声音很轻:“所以呢?”

他像被一块巨石压在识海上,被撩拨得晕头转向,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我——”

裴渡一顿:“我来帮谢小姐擦药……可以吗?”

谢镜辞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慢悠悠往角落的墙上一靠。

于是他顺势向前。

“本来不想麻烦你,但我没剩下太多力气。”

她压低音量,意有所指:“好像连抬手都做不到。”

那道开裂的伤口位于肩头,她没办法抬手,自然也就无法自己把衣物褪下。

裴渡半跪在冰凉地面,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生有薄茧的右手缓缓向前,落在谢小姐薄如蝉翼的前襟。

“……冒犯了。”

所幸这件衣衫样式简单,不至于令他解得手忙脚乱,指尖稍稍一动,便引得衣襟微敞,往肩头的位置滑落。

他逐渐看见谢小姐白皙的脖颈、锁骨与肩部线条,心如鼓擂,视线不敢往下,手指也不敢乱动。

伤口是被魔气划开的长痕,绷带脱落,正往外渗着血。

裴渡拿出备好的药膏,先替她擦拭血迹,再伸出食指,点在长痕所在的位置。

谢镜辞之前哪怕被万火焚心也没发出一点声音,这会儿却轻轻一颤,倒吸一口冷气:“好疼哦。”

一出声,能叫他的心口化开大半。

“我听说,要是疼得受不了,有人吹上一吹,或许能好受一些。”

她像是喃喃自语,末了又抬眼看他:“裴渡,这是不是真的?”

近在咫尺的少年长睫低垂,闻言动作一顿,如同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心理斗争,凑近些许,微微鼓起腮帮子,往她伤口上吹了口冷气。

像迷路的仓鼠,鼓鼓的,还傻乎乎。

谢镜辞轻笑出声,他脸上更红,为她包好绷带拢上前襟,迅速退开:“好了。”

“多谢啦。”

她的身体仍是软绵绵的,连带着嗓音也慵懒轻柔,自带勾人的欲意:“你替我上药,又为我渡了灵力,我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当作回报?”

今日的谢小姐,似乎与以往不大一样。

哪怕只是轻轻笑一笑,就能叫他头晕目眩,心口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裴渡强压下胡思乱想,正色应她:“谢小姐对我有大恩,此等小事不足挂齿。今日在正殿之内,也要多谢小姐说出那段话。”

他略作停顿,眸光微沉:“彼时旁人众多,其实谢小姐不必为了我——”

谢镜辞却仍是笑,径直将他打断:“你说出一个心愿来,没关系——裴公子总不会想让我过意不去吧?”

从谢小姐让他上药时起,就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向他靠近。

如同潜伏在丛林里的蛇,看不见行踪,如影随形,却不像蛇那般阴毒狠辣,而是裹挟着种种情思,一点点将他缠绕,就像——

裴渡说不清那是种怎样的感受。

那是被精心编织的陷阱,他逃不开。

“待我们回到云京,谢小姐……能否带我去吃一次甜食?”

他小心翼翼:“只有我们两个人。”

谢小姐没有说话。

他捉摸不透她的想法,疑心着自己是否得寸进尺,正打算含糊略过这个话题,忽然听她道:“就只是这样?”

裴渡一怔。

谢小姐的嗓音清凌凌响在耳边:“你若是得寸进尺一些,那也无妨。”

那股莫名的感觉又来了。

就像细密的绳索,沾着甜糖,将他绑缚得无法动弹。

“裴公子一生正直,是不是没有过得寸进尺的时候?”

她骤然靠近,双手撑在他胸前:“不如让我来教教你。”

心跳乱如疾风骤雨。

裴渡呼吸不稳,喉音低且干涩:“谢小姐……”

“比如拥抱,牵手,我都不会介意。”

她抿唇一顿:“或是——”

按在胸口的双手无声向上,宛如柔软的藤蔓,捧住他脸颊,倏地往下带。

他瞬间屏住呼吸。

谢小姐仰头向上,呼吸引出一团绵延的热气。

因落泪而晕开的浅粉未退,而她的唇瓣极尽轻柔,悄然吻在通红的眼尾。

四周流动的时间恍如静止。

裴渡忽然想,哪怕他在这一刻死去,那也心甘情愿。

当她的唇终于从眼尾移开,在距离他毫厘的地方停下。

谢镜辞的嘴角微扬,如同红润的、泛着水色的小钩:“或是像这样……你喜欢吗?”

可他不能死去。

一旦闭上眼睛,就再也见不到谢小姐。

他想为了她活。

为了她,好好地活。

“裴渡。”

谢镜辞捧着他的脸,声线轻软如蜜,直勾勾沁在他心里:“倘若我说,今日在正殿里……”

太近了。

他们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谢小姐的双眼澄澈如镜,悠悠一晃,便映出他怔然的倒影。

此时此刻,在她的瞳孔里,只剩下裴渡的影子。

在寒风凛冽的隆冬,空气里却悄然滋生出若有若无的热,缠绵,甜腻,无法捕捉,肆无忌惮燎在他心口。

曾经一剑诛百邪、以冷静自持闻名的少年剑修此时仓皇无措,被她温热的吐息浑然包裹,后退不得。

裴渡隐隐猜出她即将说出的话,下意识嘲笑自己不知好歹,天马行空。

可心底还是存了一份卑微的希冀,带领着心脏扑通扑通疯狂跳动。

谢小姐眉眼弯弯,虽然在笑,目光里却是不容置喙的决意:“包括‘心甘情愿跟在你身边’……那些言语,句句出自真心呢?”

在学宫终试的时候,裴渡曾费尽心思制造偶遇,只为能告诉那轮他仰望许久的太阳,让我留在你身边。

那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心愿,带着无比卑怯的情愫,以玩笑话的方式被带往她身边。

在那之后,裴渡继续咬着牙一次次拔剑,试图离她更近一点。

像在做梦。

当他竭尽全力追寻着她的背影,谢小姐却倏然转身,径直扑向他怀中。

那是属于裴渡的太阳。

她轻轻吻上他眼角,噙了笑地告诉他:“我来啦。”

第四十六章 (湛渊剑。)

裴渡这一生中, 鲜少有过格外开心的时候。

居于裴府时,要忍受数年如一日的苦修,与诸多闲言絮语、刻意刁难, 有时听得几声称赞, 他年少成名, 心中向来不会因此生出波澜。

在学宫修习时, 每日最为期待的事情,便是能见到谢小姐的影子。

倘若能和她打上一声招呼、说上一两句话, 心里的小人甚至会咧嘴傻笑, 忙不迭滚来滚去。

那时他的快乐来得简单,借她看过的书、修习她练过的术法,都能让裴渡觉得距离她更近一些。

但这种快乐毕竟只是虚妄,在短暂的窃喜之后,是遥不可及、宛如天堑般的距离, 连带着喜悦也不再纯粹,变成了淡淡的、带着零星几分涩意。

因而在此时此刻, 面对着谢镜辞漆黑的眼睛, 从未体会过的情绪汹涌如潮水,自心口疯狂蔓延滋生。他被狂风暴雨击得头晕目眩,几乎以为自己会即刻昏倒过去,脑袋止不住发懵。

他像是彻底傻掉了。

裴渡半晌没有回应, 谢镜辞心里同样紧张,头脑发热,奈何他双颊通红的模样实在可爱,将她的忐忑不安打消大半, 忍不住想要抱上一抱。

“我说了这么多,”谢镜辞忍着笑, 语气里仍有紧张拘束,“你不打算做点回应吗?”

裴渡把指甲深深刺入手心。

生生发疼,这里不是梦境。

原来喜悦到了一种极致,便不会变成笑。

沉甸甸的情愫裹在心口,再轰地一声爆开,心脏跳动的声音又快又凶,如同浸在甜腻的蜜糖里,伴随着砰砰乱炸的烟花。

“谢……”

他眼中竟又腾起薄薄的红,喉头一动,嗓音沙哑得过分,一本正经:“你是真正的谢小姐吗?”

归元仙府内妖邪横行,其中不乏能变换面容之物。

谢镜辞当真没想到,裴渡听到这番话的第一个念头,是确认她可否真是谢镜辞本人。

她先是觉得傻得好笑,旋即又觉心中酸涩,捧在他脸上的手指轻轻一划,描摹出少年人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

裴渡浑身都是紧绷,因她的动作长睫微颤。

“裴公子何出此言?”

谢镜辞往后退开些许,仍是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难不成真正的谢小姐,不会对你说出这种话?”

她平日里习惯了叫他“裴渡”,偶尔唤上一声“裴公子”,疏离却暧昧,被脆生生念出来,隐约藏着几分逗弄的意思。

裴渡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撩拨,仿佛被猫爪挠在心尖上,忽然又听她低声道:“你若想知道我是真是假……不妨亲自来验明一番。”

放在他脸颊上的双手无声移开。

谢镜辞握住他手腕,慢条斯理地往上带。

手指触碰到她凝脂般的侧脸,在她的牵引下,慢慢往下滑。

他心乱如麻。

偏生谢小姐并不急躁,颇有耐心地问他:“怎么样?你觉得是真是假?”

她稍作停顿,亮盈盈的双眼月牙似的一弯:“还想继续吗?”

裴渡没有即刻应声。

谢镜辞还在静静等他的回应,倏然察觉脊背上笼了层热气。

裴渡的瞳仁漆黑一片,涌动着许许多多她看不真切的情愫,如同雷雨之下的暗潮,只需一眼,就让谢镜辞胸口一震。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先是压上她脊骨,然后力道渐渐加重。

取得主动权,看着裴渡脸红是一回事,被他突然之间抢占上风,沦为被撩拨的那一个,就是完完全全的另一回事了。

谢镜辞以为他会手足无措,对这个动作毫无防备,一时乱了阵脚,把即将出口的话生生憋进喉咙。

裴渡渐渐靠近,两人的黑发与衣物悄然摩挲,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细微响声。

“……谢小姐。”

他把脑袋轻轻埋进她脖颈,嗓音极低,止不住地轻颤:“我快疯了。”

张牙舞爪的谢镜辞因为这短短七个字,再也不敢胡乱动弹。

“所以,”她被裴渡的呼吸弄得有些痒,努力稳住心跳,强撑着羞怯问他,“你的答复是什么?”

小室内静了短短一瞬。

然而下一刻,对她做出回应的,却不是裴渡的声音。

――门外本是寂静无声,猝不及防响起尖锐刺耳的惨叫:“救命!”

旋即房门被猛地冲开,来者并非正殿里的任何一位修士,而是一团周身散发着炽热温度的幽火!

裴渡凝神蹙眉,须臾之间转身拔剑,挡下突如其来的进攻。

“幽火。”

谢镜辞险些气成河豚,又恨又恼:“剑阵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崩塌。”

“许是出事了。”

幽火以来去无踪、凶戾狠烈闻名,裴渡剑意凛冽如冰,道道白芒织成密集巨网,将其瞬间斩作四散的碎屑。

他一向温润自持,很少使用这样的杀招,想来同样心怀怨气,有些不大高兴。

谢镜辞没忍住嘴角的笑:“我们还是出去看看吧。”

她说着眸光一转,望向少年漂亮的凤眸,笑意更深:“答复可以慢慢来,不急。”

裴渡周身杀意未散,听她这句话的瞬间,耳根再度涌起火一样的红。

小室之外魔气四涌,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呼救声。谢镜辞暗自皱眉,与裴渡一同赶往正殿,首先闯入视线的,便是魔物们上下起伏的影子。

“裴、裴公子!”

有修士瞥见二人,一面迎敌,一面仓皇出声:“不好了,剑阵不知为何突然破损,魔物们全都穿过阵法闯进来了!”

角落里响起一声高呼:“剑阵――剑阵还有多久能修复?”

“快了!”

阵法旁侧的数位剑修皆是凝神屏息,在心中默念剑诀,灵气汇聚成刺目白芒,逐一填充剑阵损毁的空隙。

谢镜辞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剑阵怎会突然破损?因为外边的魔气太强?”

“应当不会。”

裴渡摇头:“在剑阵之外,剑气能阻绝袭来的魔潮,很难对阵法造成太大破坏,我与几位师兄师姐估计过,假若一切如常,我们能坚持四到五日。”

“那――”

“剑阵受损,只可能是阵法之内出了问题。”

冷淡的少年音突然出现,谢镜辞循声望去,见到缓步走来的楚筝。

“还记得吗?在这些弟子之中,有人被心魔附了体。”

谢镜辞心头一动。

心魔本应在破坏护心镜后立马离开,却碍于剑阵,不得不滞留在此地。

它想走,被它附体的那个人,也必定想让它迅速离开――只要被在场的修士们发现猫腻,察觉心魔的所在,那人毫无疑问会成为被万般唾弃的罪人,声名尽毁。

邪魔之气能侵蚀神器,亦有损毁阵法之效,只要那人趁众人不备,靠近阵法注入邪气,就能制造缺口,让心魔迅速溜走。

为了自己的名声,便毫不犹豫让这么多人置身于九死一生的境地……

谢镜辞眼底生冷,目光一晃,越过重重叠叠的人影,来到正殿大门。

这回裴钰没像之前那样缩在角落,而是领头站在最前方,挥剑斩去汹涌而来的妖邪,俨然一副正道领袖的模样。

他修为已至元婴,又是裴家既定的下任家主,在修士之间向来地位不低。

不久前的那番争执不过是段小插曲,在生死存亡之际,不少人都抛去了鄙夷和看笑话的念头,跟在他身侧。

值得一提的是,这人手里握着的并非湛渊剑,而是曾经的明光。

明光虽然也是不俗之物,但较之神器湛渊,就显得不那么出风头。听说他在剑冢得来的本命剑并不符合心意,裴风南百般无奈之下,寻来了这把削铁如泥的明光。

这叫什么。

抛弃正牌妻子,用情人挣来的钱讨好心中女神,结果什么也没捞到,吃了闭门羹。

实在可笑。

裴钰的剑招凌厉非常,处处裹挟杀意,所到之处腥风阵阵,可见飞扬的血花。

他似是听到那声“裴公子”,顺势转过身来。

裴渡。

他今日以身涉险,不惜让自己置身于此等危机之下,也一定要做到的……便是整垮裴渡。

在场尽是正派修士,乍一看去,除裴渡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带来邪魔之气。

然而无人知晓,其实在当初的鬼冢里,他为陷害裴渡引来魔潮,没成想一个不留神,竟被邪祟偷袭,沾染了魔气。

白婉何其宠他,得知此事后秘密寻来名医,没有透露一点风声。

名医医术自然高明,骨髓、经脉与血液中的魔气被浑然清空,一干二净,只有裴钰自己知道,还剩下一处地方。

他不为人知的心魔。

裴渡天生剑骨,对剑术的感悟远超常人,裴风南本就不满于两个儿子的平庸,将其收养之后,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他身上。

那是个无耻的小偷。

偷走了本应属于他的荣耀、属于他的关注、属于他的无限风光,甚至……属于他的剑。

没错。

倘若没有裴渡,以他裴钰的天资与心性,只要多加修炼几年,再度前往剑冢的时候,湛渊定会服服帖帖,认他为主。

只要没有裴渡的存在,他的人生必然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所以,竭尽所能地除掉那块绊脚石,并非所谓“恶毒”,而是情理之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份执念成了心魔,在连裴钰本人都毫不知情的时候,悄悄在他心底越扎越深。

当他有所察觉,已是魔气入体、附着在心魔之上。

这件事万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

心魔事关重大,即便是白婉,也没有能力助他消除,倘若被裴风南得知风声,他就完了。

裴钰决定凭借自己的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它。

而其中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让裴渡跌入泥潭,变成众人唾弃的废物。

来到归元仙府时,有某种东西缠上了他。

它并不畏惧剑气,跟在他身旁窃窃私语,声称有办法助他剔除心魔,让裴渡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只要护心镜被侵蚀,秘境便会大乱。到时候人心惶惶,你当众指出裴渡身怀邪魔之气,就算没有证据,那些修士也会对他心生怀疑。”

它道:“想想那日在鬼冢的悬崖上,不也是靠你三言两语,就令他百口莫辩了么?”

在情急之下,人们往往如同密集的蜂群,被群体的浪潮搅乱所有思绪,情绪化地跟随大流前行。

只要他抢先表明态度,就能为这出浪潮奠定最终的方向。

“我这里有张失传多年的濯魔符,能探出邪魔之气的所在。”

那声音见他动心,继续道:“不要急着用它,我附着在你身上,会被此符察觉。待我离开后,你再以寻魔之名将其发动,与此同时……把邪气注入裴渡体内。”

它说着带了笑意:“你的邪气藏匿于心魔之中,不会被符咒感应。想象一下,到时候整个秘境,唯有裴渡被查出身怀邪气,其他人会如何看他?百口莫辩呐。”

裴钰无法否认,他心动了。

而且是迫不及待、急不可耐的那种心动。

一切都进行得极为顺利,他在正殿附近转悠,等那声音告诉他裴渡已至,便驱动邪气入侵护心镜,把秘境搅了个天翻地覆。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裴渡竟带头设下了剑阵。

寄居在他体内的声音无法离开,濯魔符也就无法使用,更让裴钰愤恨不已的,是所有修士一边倒,纷纷选择相信裴渡。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气得浑身发抖,那来历不明的声音却语气悠哉:“别慌。只要你破坏剑阵,助我离开,到时候一切按照原本的计划,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剑阵被毁,邪魔定会大量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