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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同境界修士之间的对决,绝不能仅仅依据修为高低。除了灵力多少,经验、武器、技巧乃至运气,都很有可能影响比试胜负。

莫霄阳想不出结果,只得摇头:“我还以为裴渡会让着谢小姐,但从台上看来,他居然也在下死手――我辈楷模啊!”

“辞辞肯定想和他公公平平打上一回。”

孟小汀拿手托着腮帮子,目光一刻没从擂台移开:“你们不知道,当年在学宫里头,她每年年末最期待的事,就是能和裴渡一决胜负。”

龙逍起了兴趣:“谁赢得多?”

小姑娘叹气:“五五开。”

风雪之中,谢镜辞身形一动,长刀须臾变势。

此击有如苍龙入海,再度重重对上湛渊,二人皆被巨力震得后退几步。

裴渡抬手拂去嘴角鲜血,平复喘息。

方才由他挥出的清辉未散,谢镜辞立在茕茕月色里,肤白似玉,薄唇因血渍殷红。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还望湛渊能原谅他一刹的分神,以及无法抑制的心下悸动。

谢镜辞朝他极快地笑笑。

周遭飞雪漫天,她仿佛成为风暴中心,牵引雪华飘然而至。无形却强悍的灵力任她御使,凌空生出风声肃肃,再一眨眼,鬼哭已然直逼面门。

这一击拼尽全力,难以接下,更无法躲藏,而裴渡凝神,长剑再起――

这是怎样的一剑。

斜风溯狂澜,玉龙战犹酣。通天彻地,一往无前,甫一挥出,便有雪浪腾涌,好似银海掀翻,卷作浮蕊千重,中有虎啸龙吟。

直刀血红,谢镜辞眉眼亦被染作绯色,扬唇之际,眼底生出无穷战意。

刀剑尚未相撞,灵力便已迸出轰然之声。利器相抵之时,耳边传来更为清脆的一道响。

铮――

漫天雪色散开。

准确来说,是瞬间爆开。

碎屑落了满地,空余雾气弥漫,生出一片氤氲白光。风声层层绽开,愈来愈大、愈来愈凶――

在令人睁不开眼的光晕里,孟小汀紧张得没办法呼吸。

恍惚之间,耳边传来瓷器碎裂的咔擦声响。

与狂风呼啸相比,这道声音起初并不显眼,好似春蚕啃桑,若有似无,但很快,碎裂之声便占据了整只耳朵。

是谁的武器坏了吗?

她好奇扭头,不由怔住。

湛渊与鬼哭皆是完好,若说哪里生出了裂痕――

不会吧。

擂台与看客席间隔着的结界上……为什么会像有蛛网在蔓延?

众所周知,玄武境里的结界由人为所设,拥有一定承载范围。

像是元婴期的擂台,上限通常在化神中期。这本已经足够保险,谁知谢镜辞与裴渡的灵力在僵持中彼此叠加,再加上两股势不可挡的战意,竟硬生生把结界给……冲破了。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感到大事不妙。

“这这这这个结界损毁以后,擂台就和我们连着了对不对?”

孟小汀猛地一哆嗦:“化神中期,我们还能活――”

她尚未说完,便听见不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镜碎之音。

然后在下一瞬,被龙逍莫名其妙护在怀中。

孟小汀:……?

谢镜辞察觉到不对劲,是风雪忽停、山峦尽散的时候。

身边的景物全都变了模样,她心下生疑,向更远一些的地方望去,瞬间头皮发麻。

等等。

参与决斗的分明是她和裴渡,可他们尚且活得好好的,观众席上除却几个活人……这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都是什么?!

谢疏与云朝颜坐在原地,颇为尴尬地朝二人笑笑。

谢镜辞神色悚然:“谁杀了他们?”

第八十七章 (正文完结)

时至深冬, 空气里四处弥散着薄薄的雾。

积雪沉甸甸压在枝头,被冬风轻轻一吹,便有万千雪屑纷然如雨下, 惊起三两鸦鹊。

距离寻仙会结束,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谢镜辞正好奇打量窗边景象, 忽而额头被轻轻一点, 听见无可奈何的笑:“姑娘,别走神。”

于是意识回笼, 她目光一转,见到近在咫尺的妆娘。

“自从三天前起,这丫头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一旁的云朝颜笑着揶揄:“许是太紧张,魂儿都快丢了。”

谢镜辞重重吸了口气。

废话, 能不紧张吗。

这可是她今生头一回出嫁, 总不能像请客吃饭似的, 带着灵石就大大咧咧往外冲吧。

更何况成婚的对象还是裴渡。

自从那日寻仙会结束, 她就一直在思考应该何时同裴渡履行婚约, 后来与谢疏云朝颜一商量,稀里糊涂不知怎么, 就把日子定在了今天。

从三天前起,她识海里的元婴小人就在不间断地滚来滚去、螺旋升天,今日穿上一身大红喜服坐在窗前, 更是连心脏都紧张得悬空。

紧张归紧张,却又很期待――

这层未婚妻的身份, 终于要变成“夫人”了。

“姑娘平常心便是。”

妆娘轻声笑笑:“裴公子一表人才、剑骨天成,定不会亏待于你。”

她一面说, 一面细细端详眼前少女的容貌,忍不住叹道:“姑娘极美, 裴公子见了必然开心。”

她早就听过谢镜辞的名号,也曾经远远见过几回。当初不过是惊鸿一瞥后的惊艳,如今离得近了,才不禁由衷感慨,姑娘真真生了副好相貌。

因求仙问道,修真界中的女子大多清雅出尘,有如仙露明珠,高不可攀。

谢镜辞的美却极有侵略性,柳叶眼纤长微挑,靡颜腻理,瑰态艳逸,自有一派风流。更不用说此刻描了花钿与口脂,薄唇如丹,衬得面若桃花,叫人挪不开眼。

“好了。”

待上妆完毕,云朝颜颇为满意地笑笑:“走吧。”

修真界的婚礼不似凡间冗杂,却也要遵循拜堂洞房之礼。

新娘无需披上盖头,因而当谢镜辞方一出门,便见到静候在外的裴渡。

她没忍住,嘴角飞快往上一勾。

裴渡的衣物向来素雅,还是头一回穿得一身红。

这红色艳艳,勾勒出少年人修长挺拔的脊背与腰身,他本就生得清绝精致,如今被衬出肤白如玉,眉目间平添绮丽之色。

裴渡无论穿什么都很好看,这条真理应当被裱起来挂在床头。

他定定看着谢镜辞许久,仿佛没晃过神,直到被她上前戳了戳脸,眼底暗色才陡然消退,听她笑着问:“怎么了,没睡醒?”

这不过是句玩笑话,谢镜辞随口一问,没想到裴渡竟有些羞赧,低声应道:“……像在做梦。”

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不甚真实。

谢小姐的出现如同一道分水岭。

在遇见她之前,他的人生一塌糊涂,被泥潭束缚得动弹不能;与谢小姐相遇后,身边的一切都因她变得熠熠生光,美好得如同幻象。

见到她身着喜服走来,裴渡的心脏几乎要跃出胸腔。

他说话时嗓音极低,裹挟了情不自禁的笑,像在谢镜辞耳边吹了一道风,微微发痒。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她忽然之间……更加期待入夜以后了。

谢镜辞偏爱山水,因此新房位于云京城郊,占地极大,连带了大宅后的几座绵延山川――

在此之前,她从未与裴渡商讨过钱财之事,等这回购置新房,方被他储物袋里满满当当的银票灵石吓了一跳。

难怪当初裴渡还她丢给裴风南的那一百万,眉头都没皱一下。

想来也是,修真界里机缘奇遇众多,为非作歹的妖魔邪祟更是肆意横行,以裴渡的实力,随随便便一桩委托就能赚得不少。

少年的手掌温和有力,一路握着她的手走向前厅。

庭院深深,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间皆是素裹银装,谢镜辞朝他靠近一些,攫取更多柔和热度,忽而回头一望。

裴渡亦是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地面上铺满了被褥般的厚雪,如今被踩踏而过,留下一串串并排的深色印记。

他曾无数次捱过寒风刺骨的冬天,也曾无数次孑然一身地踏过雪地,前路茫茫,不知应当去往何处。

而现在,脚印是两个人的了。

还未行至前厅,便已能见到许多迫不及待看热闹的宾客。

莫霄阳感动得如同嫁出女儿的老父亲,双目通红,猛地一伸大拇指:“好看!好看!裴公子与谢小姐简直天仙下凡鸳鸯双飞美轮美奂光彩照人我见犹怜!”

“你这些成语用对了几个?”

孟小汀赶紧把他往回拉:“快回来别挡路,当心耽误人家拜堂。”

“谢小姐与裴公子的确般配。”

龙逍笑得嚯嚯哈哈:“我早就看出二位有猫腻,要说情之一字,谁都瞒不了我。”

他是当真开心,因为以前只能和谢小姐一个人切磋,如今加上裴公子,那便是男女混合双打,双倍快乐,极致享受,对他的锻体修炼大有裨益。

而且这样一来,或许还能可怜巴巴地示个弱,声称一人打不过两个,让孟小姐来同他并肩作战。

嘿嘿。

――虽然当初第一次向她提出这个建议时,孟小汀很认真地将他打量一番,神色复杂:“我和你,对上辞辞与裴渡?你认真的?”

于是站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莫霄阳。

龙逍只想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那边男音已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裴渡没有亲属前来,发挥他父母坐在堂前的,是喜上眉梢的谢疏。

明明是大喜之日,谢镜辞却忍不住心下一涩,听得耳边嗡响:“夫妻对拜――”

于是她转身,与裴渡四目相对。

今日之后,他们便是顺理成章的夫妻了。

少年默然不语,定定凝视她的眼瞳,因太过紧张而神情紧绷,须臾,露出一抹清润笑意。

谢镜辞在俯身的瞬间,嘴角终于无法抑制地上扬。

*

宴席之间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红帐掩映雪色,自有一番风流韵致。

谢镜辞随着裴渡敬酒,冲她而来的酒水被后者一一挡下,没过多久,少年人的面颊便已泛了红。

“别灌酒了别灌酒了。”

有宾客看得好笑:“今日可是大日子,裴公子可不能喝懵。”

另一人哈哈大笑:“要真是如此,二位又能登上朝闻录榜首了。”

天地可鉴,近一年来,谢镜辞与裴渡几乎成了朝闻录常客,隔三差五就能在上面晃悠一圈。

先是裴渡与裴家的恩怨纠葛,后来又有寻仙会里的裴渡坠崖,最离谱的是盛会结局,实打实令人大跌眼镜。

出现史无前例的平局也就罢了,偏偏结界还被震破,看客席上的观众们何其可怜无辜,死了有差不多九成。

惨,太惨了。

让你们拼个你死我活,没叫二位把观众当成韭菜来割,万幸玄武境并非现实,经过一番修复,一柱香后又是一条好汉。

总而言之,这二位无论再干出什么事情,吃瓜群众都不会觉得意外了。

……好吧,意外可能还是会有,只不过会从最初的“怎么会这样”变成“啊,不愧是你”。

“这酒好辣。”

顾明昭在凌水村呆了百年,还是第一次来到云京,抿了口酒,不由皱眉。

身边的白寒朝他嘴边递了块甜糕。

多亏有蔺缺出手相助,小姑娘体内的蛊毒总算得以压制,显出白皙柔嫩的皮肤。她种蛊太久,短时间内没办法彻底根除,虽然仍会隐隐作痛,但比起曾经骨瘦如柴的模样,还是恢复了许多。

她已经很久没能置身于阳光下,坐在这么多人之间。

这个喂食的动作猝不及防,顾明昭有些拘谨地张口接下,低低埋下脑袋,拿衣袖在侧脸蹭了蹭。

云水散仙远在人间界,听闻二人成婚,不要钱似的托人送来一大堆贺礼。谢家门客众多,在不绝于耳的交谈声里,谢镜辞听见一道无比熟悉的嗓音。

[终于赶上了,你们的婚礼还没结束吧?]

自寻仙会落幕,分裂的位面终于逐渐合拢。系统身为这个位面的天道化身,与她道别以后,继续满修真界地执行任务,偶尔回来看上一看,如同老朋友叙旧。

谢镜辞失笑:“嗯。”

等酒宴落毕,暮色已是微沉,临近回房时候。

裴渡之前服了醒酒的丹丸,总算不至于当场昏迷不醒,唯有步伐稍显不稳,算不得大事。

卧房居于里院之中,庭前两树梅花暗暗生香。在铺天盖地的雪色里,只能见到团团簇簇的白,竟快要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是肆意绽开的花。

与不久前喧哗不堪的场面相比,房中未免太过安静。

先是房门被关上的吱呀声响,再是裴渡沉沉的脚步,最后甚至能听见他绵软的呼吸,带了丝丝缕缕热气,灼得谢镜辞耳根发烫。

洞房之夜应当做些什么,她心知肚明。

谢镜辞摸了摸耳垂。

她即便看过再多话本,脑子里装了再丰富的理论知识,可之前的亲亲抱抱也就罢了,如今不着寸缕,肌肤相亲,无论哪个词都能让她心生紧张。

但是……

识海里的元婴小人捂着脸打了个滚,两腿蹬个不停。

她真的真的好期待啊。

两人都是初出茅庐的新手,谢镜辞顺势坐在床边,笑意几乎止不住,只能抿了唇抬头看他。

裴渡也在注视她的眼睛。

他眼中仍有雾一样的暗色,眼底则是浅浅绯红,顺着凤眼上挑的弧度轻轻一勾,十足漂亮,也十足勾人。

谢镜辞原本有些紧张,见他模样呆呆,不由噗嗤笑出声来,抬手晃了晃:“回神回神。”

她说着轻咳一下,佯装出不甚在意的语气:“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嗯。”

裴渡这才眼睫一动,沉沉应声。

窗外一团积雪从房檐落下,闷闷的响音拂在耳膜。与它一并响起的,还有衣物摩挲与迈步前行的声音。

裴渡在一步步朝她靠近。

谢镜辞悄悄攥紧袖口。

少年身形颀长,立在床边时覆下浓郁漆黑的影子。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她侧脸,顺着眼尾徐徐下行,裴渡力道很轻,仿佛在抚摸易碎的瓷器。

所及之处并非虚妄,谢小姐真真正正坐在他身前。

从今日起……她便是他的妻子。

他的目光太过炽热,仿佛藏匿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谢镜辞被看得耳根发热,稍稍别开视线。

她听见一道低不可闻的笑声。

“谢小姐。”

裴渡俯着身子,用双手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薄唇贴在耳边,用了耳语般的音量:“我好开心。”

冬日阴冷刺骨,他开口时却吐出团团热气。

先不说这样的语气欲意太浓,如同悄无声息的引诱,单论那丝丝缕缕的吐息,就能从耳垂一直蔓延到脊椎,带来酥酥麻麻的痒。

谢镜辞抖了一下。

她已经快要受不了,裴渡却还在用唇瓣轻蹭耳廓:“自十年前起,我便心悦于谢小姐。”

他不是善于言辞的性子,往往处于被撩拨的那一方,在今日,裴渡想告诉她更多。

他有那么那么爱她。

“其实最初的时候,我没想能……能像如今这样。”

来自偏僻村落的男孩沉默寡言、伶仃瘦弱,与她隔着天堑一般不可逾越的距离。对于那时的裴渡而言,只要能远远看她一眼,便足以叫人欢喜雀跃。

被裴家收作养子,再到与她在学宫相遇,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

“当初你来到鬼冢,告诉我不会解除婚约。”

他喉音有些喑哑,似是哽了一下:“我那时……以为在做梦。”

那是裴渡一生中最为颓废落魄的时候。

可当他见到那抹逐渐靠近的影子,无比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呼吸与温度,那短短一瞬,亦是他除却今日以外,最为高兴的时候。

仿佛所有静默无言的仰慕都有了回应,在无边黑暗里,闯入一团足以点燃整个世界的亮色。

他的满腔心动根本无处可躲。

覆在侧脸的双手缓缓向后,环住谢镜辞后颈。

她的心口几乎化成一滩水,侧眸看去,只能见到少年晦暗不明的眼瞳,以及浓郁又暧昧的红。

“在学宫远远见到谢小姐一眼,能开心整整一天;见到你与师兄切磋,连湛渊也会不高兴。”

裴渡说:“我很早就想接近谢小姐,但我修为不高,性子沉闷,不懂如何才能讨你喜欢,害怕靠近以后……会把你吓走。”

他说着一顿:“对不起,如今我还是不够好。”

才不是这样。

谢镜辞下意识想要反驳。

然而尚未张口,近在咫尺的少年便吻上她耳垂:“我有的不多……但全都是你的。”

像是被什么东西噗通射中了心口。

在凛凛冬夜里,万物都消匿了声息,卧房之内寂然无风,谢镜辞听见他说:“夫人。”

……啊。

元婴小人安详躺平,闭上眼睛时,嘴角扬着愈发猖狂的笑意。

“什么叫‘不够好’,我夫君自是天底下最好的。”

一声“夫君”出口,谢镜辞便见到他耳根泛起的红,一时没忍住笑意,侧头亲了亲:“夫君夫君夫君,夫君怎么脸红了?”

“谢――”

他越是心慌,面上就越热,下意识想要制止她的调笑,刚一开口,又在转瞬之间停下。

裴渡:“……辞辞。”

于是谢镜辞笑得更欢,兀地仰头,吻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这里也是我的吗?”

他被直球撞得有点懵,后知后觉点头:“嗯。”

谢镜辞动作没停,又亲了亲紧抿的唇边:“这里呢?”

裴渡感到莫名的紧张,心跳隐隐加速,有些许迟疑:“……嗯。”

果然下一瞬,一只手陡然落在他胸前,顺势往下来到小腹,轻轻下压。

少年动作瞬间僵住,听见她无比贴近的低语:“用衣物挡住这里和其它地方的话,就不算是我的了,对不对?”

“其它地方”是指――

她感受到裴渡瞬间升高的体温。

谢镜辞竭力调整呼吸,按耐住扑通扑通的心跳。

裴渡期待这一天许久,她又何尝不是。

无论绿茶,暴君,病娇,霸总还是娇气包,即便没有记忆,在那么多个截然不同的人设里兜兜转转,能被她所钟情亲近的,唯有裴渡一人。

从头到尾,始终只有他。

他在泥沼里独自生活了那么多年,没有被人在意和疼爱的时候,前行的每一寸,都是举步维艰。

谢镜辞想把拥有的全部甜糖一并送给他,也想让裴渡知道,他一点都不差劲,在这个世上,有人在很努力很认真地喜欢他。

这样想来,之前那些快要把胸腔填满的羞赧竟少了许多。

“你方才对我说了这么多,作为回报――”

木桌上的红烛倏然一闪,窗边风铃叮叮当当。

烛光与月色两两相溶,光影昏黄,裴渡瞥见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以及凌乱四散的衣襟。

身着婚服的姑娘有如灼灼璞玉,轻轻握住他指尖,划过锁骨,再往下:“夫君……想知道我更多的秘密吗?”

于是灯火倏灭,帘帐声起,在浑然降临的暗色里,谢镜辞嗅到温热的竹树清香。

当一切归于平寂,回到最为本真的人物设定,此时此刻,她是谢镜辞。

作为原原本本的谢镜辞,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深深渴慕着裴渡。

冬夜渐深,月华如钩。

窗边是疏枝横玉瘦,雪色映回风,较之常夜,泠泠清光更多。

当少年绵软的薄唇与她相触,谢镜辞想,待得明日,定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第88章 平行世界番外(一)

深夜的鬼冢寂然无声, 天边隐有流沙般铺开的星空。然而此地偏僻,嶙峋怪石遮天蔽月,星光伶仃, 唯有微芒冲洗静谧的夜。

置身于这样安静的夜色里,谢镜辞有些紧张。

事情是这样的。

她从沉眠中莫名其妙地醒来, 得知未婚夫裴渡堕身成魔、被困鬼冢, 于是凭借一副大病初愈的身体来到此地,特意寻他。

倘若这未婚夫平平常常也就罢了, 可尤为关键的一点是,谢镜辞一直在悄悄摸摸地暗恋他。

她心悦裴渡许久,对方从来都不知道。

烛火映亮幽幽暗暗的沉沉夜色,一颗心脏悬在胸口, 紧绷得让她险些忘记应该如何呼吸。

她方才佯装作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询问了裴渡是否还记得她。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谢镜辞心里没有底。

她与裴渡虽是未婚夫妻, 彼此间却来往不多, 之前在学宫里,不过是见面会彼此微笑的关系。听说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剑痴, 日日夜夜潜心于剑道,对身边女子一概不感兴趣,想必谢镜辞也是其中之一。

更何况她昏睡了整整三年, 在这三年里,裴渡不但堕身入魔, 还屠尽了前来围剿他的修士,被正道列为追杀榜头名。

人生既已这般天翻地覆, 对于三年前交情寥寥的挂名未婚妻,或许已经毫无印象了吧。

谢镜辞心里暗暗思忖着答案, 对上裴渡漆黑的眼。

他的眼睛生得纤长漂亮,可惜瞳孔外满溢血丝,红线蔓延生长,显出几分阴沉的凶戾之气。长睫则是像小扇一般轻轻下垂,沾染了干涸的血污,眼睫之下,是无法遮掩的惊愕与茫然。

她心下一动。

裴渡眼中虽有茫然,却似乎……并非见到陌生人后的困惑,而是在下意识惊异,谢镜辞为何会来。

这不会是她在自作多情吧?

这个念头甫一涌上识海,谢镜辞便见身前的人薄唇一动。

裴渡浑身上下尽是血红,唯有嘴唇苍白得可怖,低声开口之际,喉音亦是沙哑,带了隐隐的慌乱:“……谢小姐?”

许是觉得自己的嗓音太过粗糙,他很快抿唇,闷闷地轻咳两声。

周遭光线太暗,因而谢镜辞不会发现,他不动声色缩了缩血肉模糊、暴露在外的手掌。

这只手手骨碎了大半,皮肉更是血肉模糊,裴渡不愿吓到她。

与之前那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谢小姐不同,眼前的姑娘身形单薄,肤色是久久未见阳光的白,所着衣物亦是不同。他心中惊愕难言,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汹涌如潮的狂喜。

这是……他所熟悉的谢小姐。

虽然不知晓原因,但她终于从长眠中醒了过来。

被她看见如此落魄的模样,裴渡本应感到难堪;念及如今与谢小姐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他亦是应当心中酸涩。

可一旦想到她睁开了双眼,这样那样的情绪便在瞬间烟消云散,被无边庆幸填满。

他堕落成这般模样,曾经凌云的志向破碎一地,早就没理由继续活在世上,之所以苟延残喘这么多年,是想为谢小姐寻得药材,助她恢复神识。

裴渡心中遗憾太多,她却是唯一一个无法抛却的念想。如今见她醒来,他即便命丧于此,也算是圆了最后的愿望。

只可惜……他与谢小姐的最后一次见面,竟是以如此狼狈不堪、肮脏颓败的模样。

这副样子,连裴渡自己都觉得恶心。

他时刻关注着云京的消息,直到两日以前,谢小姐都没有醒来的任何端倪。

也就是说,她受了那样严重的伤,却在短短一两日的时间里……独自来了危机四伏的鬼冢?

裴渡居然还记得她。

谢镜辞心口又是一跳,刚要开口,倏然听他哑声道:“你来鬼冢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