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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为了找你啊!

这句话她不敢说出口,生生憋回了肚子里头。

裴渡所在的地方位于崖底角落,被重重怪石遮挡,很难被轻易察觉。

若说闲逛,她一个大疾初愈的病人怎会独自来到鬼冢里头,还径直找到了他的藏身处;若说看热闹,难免也有些牵强。

谢镜辞摸摸鼻尖:“我醒来时,床前摆了一张鬼冢地图,图上被人标了个记号。我觉得事有猫腻,便打算前来看看。”

她虽是如实相告,却也隐瞒了一部分信息。

床前有张地图不假,地图却是被印在《朝闻录》上,旁侧用大字号刊登着的,是昨日震惊整个修真界的大事――魔修裴渡遭到正派围剿,坠落鬼冢深渊。

入魔是什么,裴渡又是怎么回事,只要她没看过那份《朝闻录》,便对一切全都浑然不知。

谢镜辞哪里有那么多弯弯拐拐的心思,谢镜辞只不过是见到一张来历不明的地图,再循着地图指引来到这里罢了。

她绝对绝对不是明知裴渡入了魔,还要特意来救他回家。

她说得一气呵成,裴渡静静听完,眼底生出自嘲。

地图应该是另一名谢小姐心生怜悯,不愿见他孤零零死去,于是去往云京悄悄留下,可――

可眼前的她满怀期待来到鬼冢,却只见到一个满身血污、被正道追杀的魔头,心中定是失望至极。

以他如今的地位身份,无论如何,都不应与谢小姐再有牵连。

“所以――”

喉咙里涩涩生疼,裴渡抬眼与她四目相对。

他看似冷然淡漠,实则在用目光一点点描摹谢镜辞的轮廓,贪婪却不动声色,不让她察觉丝毫。

裴渡声线亦是极冷:“你想杀我?”

谢小姐出生于名门正派,对于满手鲜血的魔修,定是不留情面一概诛之。

那他做一个目中无人的魔头便是,不需要太多对白,三言两语,便能诱她挥刀。

这个欲想顺理成章,然而跟前的姑娘却是一愣:“杀你?我为何杀你?”

这回轮到裴渡微怔。

他这个魔头当得不称职,路遇正派中人,非但没拼死反抗、只求一个同归于尽,居然还耐着性子,忍痛向她解释目前的情况:“我堕身入魔,杀人无数。”

谢镜辞:“哦。”

不对。作为一朵什么也不知道的小白莲,她不应当是这种反应。

于是谢镜辞语调陡然一扬,来了个山路十八弯:“哦――?!真的?!”

她昏迷多年,对外界之事一概不知,如今方一醒来,便循着地图来了鬼冢,哪有机会听见他的事情。

更何况……倘若谢小姐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入魔一事,哪能面不改色提着灯靠近。

裴渡长睫一动,仍在低声补充:“我之所以在这里,是遭到正派剿杀。你若是带着我的尸体出去,能得到仙盟嘉奖。”

这段话一点也不冷漠残暴,他话音落下方觉失言,果然听见谢镜辞一声情不自禁的轻笑:“裴公子真是实诚。”

裴渡抿唇,感到耳根陡热,像被什么轻轻一咬。

他似乎没想杀她。

谢镜辞细细打量少年神色,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庆幸。

在来鬼冢之前她心下忐忑,思考了无数种裴渡可能做出的反应。

他之前就温温和和不爱说话,如今入了魔,应该会更加沉默寡言,与她相见之际,可能冷言相对,也或许会生出杀意。谢镜辞做了千千百百个设想,独独没猜中他的这番话。

准确来说,裴渡非但没想杀她,好像还……并不讨厌她。

谢小姐从小到大张扬跋扈,裴渡后退一步,她便立刻得了主动权,兴高采烈地前进十步。

首先,要佯装虚弱地重重一咳。

“可是裴公子,鬼冢妖邪横生,此地又位于最里的角落。我来到这里便已耗尽全部灵力,倘若出去,岂不成了邪魔的腹中物?”

见到裴渡眸光一动,谢镜辞心中暗暗发笑,面上却是正色:“更何况我卧床数年,刀法已然生疏,如何能独自应付它们?”

当初正派围剿,长老们对他使出合力一击,以那般吞天灭地的灵压,寻常修士连尸骨都不会剩下。

加之魔气与灵气彼此碰撞,惊扰了崖底诸多邪祟,鬼冢一时有如炼狱,因而即便有好事者前来搜寻他的尸骨,也称不上多数。

以谢镜辞的话来说,她灵力薄弱、毫无还手之力,在这种人迹罕至的绝境里,必然死无葬身之地。――这当然是句谎话,她神识完整,修为已入金丹,绝不可能如此轻易便将灵力耗尽。

可裴渡不知道啊。

这样一来,他就没理由将她赶走了。

“不知裴公子还记不记得,当初在玄月地宫里,你曾经救过我一命。”

谢镜辞按耐住心下紧张,声线却是止不住地紧绷,始终注视他的神情变化:“我向来有恩必报。”

裴渡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方才还装作漠不关心的少年终是拧眉:“胡闹!我如今――”

“你如今声名狼藉,世人皆欲诛之。然后呢?”

要是以前能勇敢一点,不像那样犹豫不决,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如果她能早些靠近裴渡――

面对裴渡,谢镜辞很少有这么勇敢的时候。

在火光萦萦里,她对上少年人的眼睛:“然后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居然让我快快将他置于死地,前去仙盟复命?”

她不傻,能看出裴渡不愿连累于她。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谢镜辞就隐隐有种预感,即便这副血淋淋的模样与往日大相径庭,可归根结底,裴渡并没有变。

他从来都温和乖顺,哪怕出身低微、从小到大得不到丝毫宠爱,也能在那般肮脏污浊的环境里保持本心。

这也是谢镜辞最初关注他的原因。

倘若当真如传闻里那样,他成了个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邪魔,听见她欲要报恩,定会心生庆幸,欣然接受。

然而直至此刻,在命悬一线的时候,裴渡心里想着的,也是不能拖累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虽然不知道这几年里发生过什么,但我身为你的……同门,清楚裴公子的为人。”

谢镜辞暗暗抓紧袖口,嗓音回旋于两人之间温热的空气里,仿佛也带了灼热温度:“你不可能心甘情愿堕为邪魔,当年一定有人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对不对?”

浑身上下的伤口皆在发痛,然而心脏却前所未有地重重一跳,久违恢复了气力。

裴渡感到一瞬的眩晕,忽然下意识地思忖,眼前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临死之前朦胧的幻觉。

整整两年,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他本就无父无母,又被裴风南禁止了一切空余时间,身边没有任何熟识的朋友,唯一拥有的联系,不过是裴家。

被逐出裴家以后,他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下。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始终没人愿意相信他。

裴渡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铁石心肠,然而此时此刻,为天下人所惧的魔头却陡然红了眼眶,仓促把头低下,不让身前的姑娘察觉。

谢小姐实在太好。

好到像他这般脏污的人与她待在一起,都是种可耻的玷污。

她来鬼冢一事倘若被其他人发现,定会被扣上私通邪魔的罪名,裴渡不能害她。

可她总是比他抢先开口,语气虽淡,却不容置喙:“你救了我一个人的命,那就是我一个人的救命恩人。天底下其他人如何想你,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手指轻轻触上他侧脸的血污,谢镜辞听见自己心跳扑通扑通。

裴渡瘦削得厉害,身上四处可见新伤旧疤,不知在这些年里受过多少苦,只需晃眼一看,就能让她胸口闷闷生痛。

如果她能早些醒来就好了。

这是她默默喜欢了很久的人,本应放在身边好好哄着,哪能让他被这样折磨欺负。

“别怕……我不会害你。”

谢镜辞清楚感受到身前少年骤乱的呼吸,她同样紧张,听见属于自己的声音:“我们先来疗伤。”

第89章 番外二(平行世界(2)...)

她的指尖很软。

修真界多的是灵丹妙药, 对于受尽千般宠爱的世家小姐而言,即便自小练刀,也能轻而易举消去伤痕与薄茧。

这样的手指落在裴渡伤痕累累的脸上, 难免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突兀,可惜谢镜辞尚未发力, 便被他兀地避开。

她一怔, 隐约明白裴渡心里的念头。

“你没必要帮我。”

他方才失了态,竟呆呆盯着谢小姐凝视许久, 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竭力压抑声线:“我身受重伤,已活不了太久。”

“那是之前。”

谢镜辞没做多想,答得不假思索:“现在你有我了。”

她一面开口应答, 一面微微低下头, 在储物袋中细细翻找:“我来之前特意去过谢府珍品库, 这些都是难得一遇的仙药, 有白骨生肌、安魂续命之效。如今你伤势太重, 不宜随我御刀飞行,等先用这些药缓和伤势, 我再带你回云京。”

她不是莽撞的愣头青,在来之前认真做足了打算。

裴渡身上的血口一道接着一道,若是乘风而起, 恐怕会全部破开。在鬼冢临时上药不过是条权宜之计,唯有等血痕凝固下来, 才能确保他性命无忧。

裴渡默了一瞬。

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不想让谢小姐同他扯上关系而已。

在入魔的两年里, 他见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

裴家只手遮天,白婉与裴钰轻而易举便能混淆黑白, 将罪责尽数推在他身上,裴渡却被困于鬼冢之内,依靠吞食魔兽的残骸苟活于世。

于是他做不出解释,被收养长大的裴小公子顺理成章成了残害亲人的恶徒,罪可当诛。流言如风如水,几乎在一夜间传遍整个修真界,久而久之,所有人也便将它看作了真相。

见到裴渡的修士们,绝大多数会露出憎恶与鄙夷的神情,其余则是恐惧、仓惶与绝望,细细想来,他已经很久没见到旁人的笑。

在学宫里的时候,裴渡曾无数次设想,倘若谢小姐愿意对着他笑上一笑,那应当是怎样的模样。如今心愿成真,却已经太迟。

他沦落到这般地步,已经不配和她有所牵连。

四下静谧里,少年哑声开口:“谢小姐,你莫非不明白?”

她不会知道裴渡究竟是以怎样的思绪说出这段话。

仿佛把衣物与皮肉一点点剥开,将自己所有的丑陋与不堪尽数展现,羞耻难言,然后决然伸出手,把最喜欢的姑娘推开。

正因为太喜欢,所以才要将她远远推开。

“我已落入此等田地,你若与我一道,只会被认作私通邪魔。仙盟的手段何其强硬,一旦被他人发现,你定会遭到惩处。”

他说得艰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而我筋脉尽断、体无灵力……无法保护你。”

最后那五个字如同蚊鸣。

可怜他一生执剑,临到头来,却要对谢小姐说出这般无能的话。

她向来喜爱强者,理应对这个一无是处的废人不屑一顾。

心中隐隐生起涩涩的酸,渐渐攥住胸腔。裴渡长睫低垂,不愿去看她的神色,在极为短暂的沉默后,忽然察觉侧脸一凉。

――谢镜辞捧住了他的脸,不由分说地往上抬。

她力道不重,却因裴渡毫无防备,轻而易举便让二人四目相对。

似有月色掠过云层,穿透层层叠叠的怪石,于深渊洒落莹白的影子。

眼前唯有一双纤长如柳叶的眼眸,他的心跳陡然加重。

“我自然知晓分寸。更何况当初在玄月地宫,正因有裴公子相助,才助我脱离困境。”

谢镜辞道:“如今我尚且带着刀……由我保护你便是。”

他的心口倏然化作一滩水,又像有什么东西轰地炸开,满腔情绪无处安放,冲撞得胸膛发涩。

谢镜辞见他不再言语,心中暗暗松下一口气,拇指往上,施了个除尘诀,口中没停:“当年你在鬼冢遭人陷害,难道要就此认命,放任那些人自在逍遥?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但只要你还活着,一切就有希望,对不对?”

先是被正派围剿,接而又跌落山崖,裴渡身上自是泥沙遍布。除尘诀一出,沙砾血污便少了大半,露出少年人苍白得过分的脸颊。

指尖沾了膏药,清清凉凉,落在他额头的一条刀伤上。

裴渡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他靠坐在角落,整张脸不得不微微上仰,抬眼一望,就能见到谢小姐的眼睛。

她一贯恣意萧飒,很少有在意的东西,眸中时时燃着灼灼亮光。然而此时此刻,这道亮光却悄然黯淡下来,如同一束温柔的火苗,静静落在他伤口上。

谢小姐……会对他露出如此温柔的神色吗?

谢镜辞看似稳如老狗,其实也慌得不行。她充其量只是个小姑娘,从小到大从未与男子有过太多接触,像这样靠近裴渡、一点点触碰他的身体,实在……

更何况他还一直盯着她瞧。

谢镜辞快被那道直白的视线看得脸颊爆炸,动作僵硬如木头人。

求求求求不要再看了,莫非她长得实在奇形怪状?

食指涂了药膏,从额头慢慢往下,谢镜辞心中暗自思忖。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裴渡不讨厌她,甚至还记得她。这个发现让她有些开心,很快稳下心神,继续考量对策。

修真界各大世家曾合力剿杀过他,按照《朝闻录》里的消息,那一战中死伤惨重,白婉与裴风南侥幸逃过一劫。

鬼冢之事已隔多年,她虽然不知全貌,但稍稍一想就能明白,幕后主使与白婉裴钰脱不了干系。要想寻得破冰点,或许得从裴家人入手,才能还裴渡一个清白。

不过那是之后要做的事,如今最为重要的是――

脸上的伤口大致涂完,谢镜辞视线向下,指尖停在他下巴。

真正足以致命的伤痕,皆在脖颈之下。

她感到些许紧张,手指即将触碰到前襟,眨了眨眼:“裴公子。”

这只是个提醒,由不得裴渡答应或反抗,等她食指轻轻一勾,前襟就顺势滑落。

静默不语的少年眸光一动,连脖子都生出了绯红颜色。

因为隔得近,两人之间只余下一个极小的空间。呼吸、体温、衣物滑落的摩挲声响充斥于此,暧昧蔓延,谢镜辞瞥见他手臂与小腹上的纹理起伏,识海悠悠一晃。

但这种晃神只有短短一瞬。

之前因为那件破破烂烂、满是裂口的衣物,她还无法看清裴渡伤势,此刻毫无保留地窥见,只觉心里又涩又闷。

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新伤旧伤纵横交错,好几处血痕深可见骨,也不知裴渡究竟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在剧痛中保持清醒。

“对不起。”

许是见她神色不对,裴渡喉结一动:“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说着有些慌,试图抬起右手,去拿谢镜辞手里装药的瓷瓶:“由我自己上药便是,谢小姐不必动手,我身上――”

这句话没说完,右手手腕便被陡然握住,容不得他反抗,往身后的石壁顺势一按。

于是两人之间的间隔更小,裴渡怔怔看着她,嗓音低不可闻:“……很脏。”

谢小姐的眼眶,似乎泛着红。

他的一颗心被踩进尘埃里,在濒死之际,因为这片绯红重重发颤。

谢镜辞自知失态,将他手腕松开,低头继续上药。

她自小在爹娘的宠爱里长大,每每受伤,都会得来许多温柔照料。可当裴渡褪去衣物,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吓到了她。

就像从未体会过源自旁人的关照,即便身受重伤,也要近乎于小心翼翼地顾及她的感受。

不会撒娇,也不懂得示弱,甚至不愿相信有人会真心实意对他好。

……裴渡究竟是过着怎样的生活,才能说出这种话。

她越想越觉得难受,拂过一道狰狞血口,心中默默念诀,自指尖凝出一缕莹白微光。

微光如线亦如水流,潺潺淌进少年苍白的皮肤,裴渡几乎是猛地一震:“谢小姐……!”

他虽未曾有过这种经历,但在学宫中听夫子讲过,此乃神识交融,可连通二人经脉,有疗伤止痛、增进修为之效。

神识是修士最为脆弱的珍物,如此一来,无异于把自己浑然暴露。

此法不如双修那般亲昵隐私,却亦是此溶于彼,唯有亲近之人才可做出,甚至有学子笑言,这是双修入门。

裴渡咬牙,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谢小姐……你不必如此。”

他的筋脉处处是伤,更混杂着诸多魔气,她陡然闯入,恐怕会遭到污浊。

从里到外,无论什么地方,他都已是脏污不堪。

不远处的火光已经有些暗了,混沌的光影交错,只余下他们两人交错的呼吸。

身前的姑娘没有应声,在惹人心慌的寂静里,有股温温的热度罩上他脑袋。

她的右手在小腹轻轻打转,左手则揉在少年乌黑的发间,开口时微微抬起眼睫,目光灼灼:“……放轻松。”

聚在谢镜辞指尖的灵力突然加重,顺着他体内脉络直冲冲往前。

连绵的疼牵引出抓心挠肺的痒,裴渡深吸一口气,旋即感到难以言喻的舒适。

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温暖的阳光填满,照亮每一处阴暗湿冷的角落,魔气无处可藏,漫无目的地慌乱逃窜。

无形潮水涌动在支离破碎的筋脉,好似漫无止境的电流,途经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识海。

那是谢小姐长驱直入的灵力,温柔得不像话。

伴随这股力道而来的,还有她犹如弥漫的低语:“我轻轻进去,不会把你弄疼。”

裴渡眼睫轻颤。

这句话乍一听来,似乎与如今的场景十分契合,然而细细一想――

谢镜辞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后脑勺轰地炸开。

不对不对。

她她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啊!裴渡不会、不会觉得她是个病入膏肓的淫贼吧!

她匆匆抬头,又匆匆低头。

他果然脸红了。

谢镜辞心里的小人面目狰狞。

谢镜辞故作镇定,轻咳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裴渡的脸好像更红了!她居然还用如此镇静的语气讲出来,简直像在故意逗他一样!

救命救命救命!!!

谢镜辞在心里咚咚撞墙,最终决定少说话多做事,专心为他擦药疗伤。

神识交融是个不错的法子,不消多时,裴渡筋脉里的瘀血便被清洗大半。

他实在累极,之前一直强撑,这会儿好不容易安心得了休憩,静静闭了眼睛。

直到这个时候,谢镜辞才敢直白大胆地凝视他。

他瘦了许多,眉宇间棱角更为锋利分明。因为沾染魔气,眼底时常盘旋着阴戾暗色,这会儿闭上双眼,眼睫纤长如扇,映出侧脸白皙似玉,无害得宛如婴孩。

他本该是个名震八方的剑修,坐拥无限仰慕,然而湛渊剑斗得过邪魔,却独独看不透人心。

待裴渡醒来,谢镜辞便要带着他前往云京。

裴渡之前说得不错,他如今声名狼藉,不说修真界里的其他人,就连谢疏与云朝颜,谢镜辞也不知道他们两人的态度。

纤细的食指悄悄往上,如同许多年前那样,落在裴渡瘦削的侧脸。

谢镜辞轻轻一戳。

没有酒窝,只有累累伤疤,曾经所向披靡的少年靠坐在角落,把身体蜷成小小一团。

她终是没忍住,掉下一滴泪来。

这一切太不公平,裴渡的人生……本不应当是这样的。

修真界里对她的评价,大多是天赋异禀、肆意妄为,其实谢镜辞一生大多遵规守距,不过是心性傲了些,不爱搭理旁人。

唯有今日不同。

什么道理法则、世俗眼光、因果秩序,全都与她无关――谢镜辞想,既然事已至此,那便干脆大大方方地肆意妄为一把吧。

第90章 番外三(平行世界(3)...)

夜来风寒, 八方皆是凉意刺骨,谢镜辞不敢做出太大动作,无言垂了头, 静静看一眼裴渡。

他褪了衣物,伤口被绷带密密缚住, 隐约可见肌肉起伏的轮廓。如今冷风骤然吹来, 即便置身于睡梦之中,少年也还是下意识皱了眉。

万幸在来鬼冢之前, 她从锦绣坊购置了不少衣物。

谢镜辞动作极轻,自储物袋寻出一件玉貂裘,俯了身子为他盖上。

衣物厚重,将毫无血色的身体浑然包裹, 裴渡似是感觉到异样, 长睫微微一动。

紧随其后的, 便是一双突然睁开、杀气满溢的黑瞳――

这一切来得毫无预兆, 谢镜辞没有防备, 等一瞬的怔忪之后,已被一只手掐住脖子。

裴渡亦是愣住。

他在无尽追杀中苟延残喘这么多个日日夜夜, 睡眠一向很浅。想趁他入眠偷袭的大有人在,久而久之,往往一有风吹草动, 裴渡便会下意识还击。

手指能感受到隐隐跳动的脉搏。

他扼住了……谢小姐的脖子。

左手松开的瞬间,在白皙侧颈留下一道浅浅红痕。

那些人说得没错, 或许他当真成了个杀伐成性的怪物。

裴渡呼吸微滞,垂眸看向耷拉在小腹的厚重锦裘:“抱歉, 我以为――”

谢小姐想为他穿衣摒退风寒,结果就连这件衣物, 也被他无意间散发的灵力划开了条口子。

裴渡不知道她会如何想他。

“无碍。”

他下手不重,痛意也不明显,谢镜辞摸了摸侧颈:“这外袍破了道口,我再替你拿另一件。”

她说着低头,本欲打开储物袋,却听裴渡哑了声道:“不用。”

于是谢镜辞抬头。

月光昏昏悠悠的,好似缕缕薄纱,落在少年人苍白的面庞,平添几分摄人心魄的瑰色。裴渡靠坐在石壁角落,如瀑黑发凌乱披散,薄唇现出若有似无的弧度。

他抱着那件外袍,如同抱着珍贵的宝物,长睫低垂,嗓音里噙了笑:“这件……已经很好了。”

这是谢小姐送给他的礼物,哪怕今后再也见不到她,留下这份念想也是好的。

裴渡说罢一顿,视线来到她侧颈上醒目的红痕:“疼吗?”

自然是不疼。

裴渡很快收了手,她脖子上只剩下微不可查的酸与麻,谢镜辞好歹是个修士,还没娇弱到会因此哭哭啼啼的地步。

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被吞回喉咙,谢镜辞抬眼看了看裴渡。

她悄悄喜欢裴渡这么多年,从来只敢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他生性清冷寡言,如今又遭遇了这样的祸端,心心念念不愿拖累旁人,定然不会主动亲近她。

唯有她主动向前迈开一步,才能打破僵局。

耳朵后像被小虫咬了一口,灼灼发热。

夜色静谧里,响起她轻缓的嗓音:“不算疼。裴公子,我看不见那地方的情况,可否请你帮我擦药?”

裴渡脊背兀地一僵,再抬眼,谢镜辞已经递来了药膏。

他无意中伤了谢小姐,为她擦药属于理所当然,可是……

右手轻轻一动,牵引出无穷无尽的疼。

他执剑的右手手骨断裂,连最简单的抚摸都做不到,左手倒是能动,却遍布着疤痕与血污,脏污不堪,也十足丑陋。

瞥见她目光往下,裴渡把左手藏在外袍后。

“除尘诀没把它清理干净吗?”

谢镜辞笑笑:“这个法诀对血迹好像的确不怎么管用。比起除尘诀,有时清水更加方便吧?”

她一面说,一面从储物袋拿出水壶,悠悠一晃,朝他勾了勾手指头。

裴渡当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的双手入不得眼,谢小姐若是见了,只会平添厌恶。

然而她目光赤诚,只要微微一笑,便能让他心甘情愿遵循指引,伸出那只残破的左手。

谢小姐握住了他的指尖。

清水微凉,随着谢镜辞的摩挲渐渐蔓延,裴渡分不清这究竟是肌肤相贴,还是隔了层薄薄屏障。

她的手指温温热热,裹挟着水渍的冰冰凉凉,顺着拇指一划,逐一勾勒出他掌心的条条纹路,仿佛羽毛掠过,生出细密的痒。

在以往时候,无论面对何等剧痛,裴渡都能咬着牙一声不吭;此刻被她这样一抚,后背竟生出丝丝战栗,呼吸渐重。

他实在没出息,不过是碰一碰手而已。

“手指张开,放松,别用力。”

指腹在他手中碾转反复,谢镜辞一把按住少年人凸起的骨节,转了个圈:“我会带你回云京。”

裴渡抬眼,兀地与她四目相对。

“回了云京,才能寻到医修为你疗伤。”

她看出对方眼底愕然,继续道:“筋脉、识海、还有这些七七八八的外伤,我医术尚浅,只懂得绷带和上药,帮不了你太多。”

“不必。”

裴渡蹙眉:“谢小姐想要做的,不过报恩而已。你救我于重伤之中,已算回了恩情,我两之间互不亏欠,无需劳烦。”

接受上药已是极限,他除非傻了,才会随她前往云京。一旦被人发现他们相伴而行,谢小姐无论如何都洗不清。

谢镜辞却是笑:“所以呢?你要我把你独自留在鬼冢,变成邪魔妖祟的口粮?鬼冢近日动荡不堪,裴公子应该知道吧?”

她步步紧逼,轻而易举便能瓦解所有防御。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言语,裴渡却只能将她一把推开,竭力冷下语气:“你我二人相交寥寥,本就毫无干系,谢小姐不必――”

沙哑的少年音堪堪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