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梵天异事录之白骨桥上一章:第 2 章
  • 梵天异事录之白骨桥下一章:第 4 章

他肩膀朝后轻轻一侧似乎是要将那奇怪的拂尘给收回来,但拂尘却维持着之前刺向大树那一瞬的姿势,笔直挺在那儿,一动不动。一度严小莫还以为是被那树给缠住了,直到那株被削掉了一半的歪脖子树背后闪出个人,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拂尘是被那人的手给扯住了。

而那人正是刚才差点被老道拍碎了头颅,之后却莫名失去了踪迹的书生。

老道的掌风劈落了他头发上的方巾,令他一头软得跟绸缎似的长发水泻似的披散了下来,于是一张脸看上去更像个女人,带着一点恼怒而出的红晕,竟叫严小莫看得一时忘了挪开眼睛。

直至对方视线一转蓦地朝他斜了过来,方才一哆嗦快快地缩到了老道背后。

书生见状冷哼了声没再理会他,只将视线再次转向老道,手里用了点力牵了牵那佛尘:“什么妖孽不妖孽,老道,要不是看你修行那点年头不容易,我也犯不着刻意避开你。倒是你,咄咄逼人作甚。”

“斩妖除魔,为我仙家本分。”

“噗,”听他这一说,书生嗤地笑了,手一扬一把将那麈尾朝老道甩了回去:“百年的老狸也敢自称仙家,看你修行不易,实话跟你说,你眉间黑印入山根已有半毫许,怕是不测将即,不如好好守着你那间道观,断了俗世之欲念免生事端,或许可避过这一劫…”

“妖孽放肆!”书生的话令老道一下子涨红了脸。

本蜡黄的一片颜色,此时看着跟块滴血的猪肝似的,因而喉咙里再次爆出一串咳嗽声。严小莫见状慌忙想去为他顺气,却被他一把推开,随即扬手一甩将拂尘朝那书生方向一气掷出,眼见雪白的拂尘如流星般疾射了过去,未及碰到那棵树,那棵双人合抱也未必抱得拢的树咔的声便碎成了数段。

断裂的树后未见书生的踪迹。

不知怎的严小莫却轻舒了口气,却见李老道气的肩膀微微抖了抖,忙扯了张笑脸,开开心心一脸钦佩地对他道:“道长好本事,那妖怪被道长驱走了呐!”

“小孩子懂个什么!”道长回身朝他用力一抖拂尘。

待要说些什么,听他笑得憨,不由轻叹了口气,手一摊将那拂尘收了回来,转口问他道:“你之前所说那新娘子,重新出现有几时了?”

听他再次问起庄中的事,严小莫忙答:“算起来,有五日了…”

“五日,怎现在才来找我??”

这话问得严小莫一阵沉默,似踌躇着该怎样回答,此时忽听墙外远远锣鼓声喧嚣而起,伴着阵低低的诵经声,似正朝着这个方向过来。

“咦,是那些游街的和尚么?听说是什么地藏王菩萨,道长可知他们是什么来头么?”

道长也抬头在听那些声音。

听严小莫问起,他并没有回答,只将拂尘放在手中拢了拢,片刻,低头对他道:“既已五日,当刻不容缓,还不速带我去庄上一看究竟。”

老道这话令严小莫两眼迅速一亮。

随即又暗了下来,他苦着脸嗫嚅道:“可是道长…小莫该死,刚在路上看了会子热闹,把庄主交托的百两黄金都给弄丢了…”

“我既说要同你去庄上,便是不预备要你那些金子。”

“当真么道长?!”

“当真。不过,只需你庄主到时能应承老道一样东西便可。”

次日清晨,严家庄。

吱呀呀一声把柴房门推开,老刘头拖着条瘸腿从屋里一摇一晃走了出来。

抬头看了看天,天还没亮,半边天灰蒙蒙的,六月的清晨,风吹在身上有点凉。下意识缩了缩肩膀,他摸索着拿起斜搁在矮墙墩的扫把。

“汪!”边上高墙内突然一声犬吠。

突兀得让人吓了一跳,老头顿了顿脚步,没有多作理会,低头来到那片白砖青瓦的高墙下。不消片刻,在他悉悉琐琐的扫地声沿着墙根像往常一样重复响起的时候,犬吠声很快静了下来,偶而一两声低哼,表示着畜生的亲昵。

突然狗又在里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吠叫。

声音不大,低而急促,却是只有当那头大狼犬平素受惊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声音。

老刘头微微一愣。

拄着扫帚在原地站了会儿,除了狗叫,似乎并没有别的什么异常动静。也不知道这畜生这会儿到底着了什么道了,一声比一声吠得急,只是始终是低低的,像闷葫芦里鼓捣出的声音。

蹙眉,他朝里头低低喝了一声:“去!”

大狼狗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听到他的声音就安静地离开。依旧站在墙边上,和他隔着一堵墙的位置低低咆哮着,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无措间,他听见前面大院里开门的声音,想是住那头的管家听到了动静,忙抓起扫帚,朝墙上捅了捅:“去!!去!!别吵!大黑!!”

“汪——!汪汪!!”突然猛提高声音,炸雷似的一串,惊得老刘头一不留神倒退数步。直到站稳脚跟,狗叫声嘎然而止。

寂静像是块石头似的在这巴掌大一块地方倏地压了下来。

一瞬间像是什么声音都没了,狗叫声,风声,还有自己的喘息声。老刘头直愣愣看着那堵墙壁。这会儿天已经蒙蒙有些亮了,大片的槐树枝桠在墙院子里被风吹得摇来晃去,落叶一片片飞散,掉在老刘头刚刚扫干净的脚底下。

可是没有任何声音。

老刘头忽然觉着自己胸口隐隐有些发疼,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周围的空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缓不过来,可是风依旧在动,带着那些落叶在身周围滴溜溜打着转。

星星忽闪着渐渐被一些云和从云里头渗出来的光吞噬。

“铃…”一声脆响,极细微的声音,就像天上星星眨眼似的那么一点,从周围那团堵塞了似的空气外头荡了进来。

没来由的,老刘头右眼皮一阵发颤。

“铃…”又是一声脆响,这会儿,离老头不到两步开外。

老刘头全身绷紧了,手里紧紧抓着扫把柄,可是全身像灌满了铅似的,不能回头,也没办法挪动一步。

“铃…”目光依旧直勾勾对着墙壁,他看见被晨光染成青白一片的墙壁上,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一闪而过,云鬓斜坠,步摇锒铛:“铃…”

声音飘远,远处一声高亢的鸡啼。

手脚突然间便活络了。

像是一层无形的束缚在一瞬间散开,老刘头猛吸了口气,在墙上那扇漆黑色大门随之推开的瞬间迅速朝后瞥了一眼,随即见到一抹猩红的影子。

摇摇曳曳的,自身后那堵墙壁直穿了出去,眨眼工夫消失不见。

“刘老爹!”这时听见大门方向有个鸭公嗓子高亢地叫了他一声。“快去禀告庄主,李道长给请来了!”

梵天异事录之一 白骨桥8

六.

罗口镇有一庙两道观,其中以镇南玄妙观香火最为旺盛,鼎盛时期甚至因此而令附近一座原本还有些香火的小土地庙再也无法维持下去,最终成了片废弃之地,也因此原本是有两座庙的,后来就只剩下了一座。

李老道便是玄妙观的住持。

原本在他入住玄妙观前,那座道观香火倒也平平,但自两年前他进观后,观里的香火便一下子大盛起来,皆因这道长经常出手用道法替人安宅驱邪,且手段十分了得。甚至有人传言说他是天上太乙真人的转世,上能通神明,下能治妖鬼,所以虽然每次都需要花费大量的金子才能请得他出手,却也照样令上门求助之人趋之若鹜,况且,那些黄金是因了这老道许诺,三年内要将观内所供一十八尊老君像全部塑上金身,所以才会收取的,因而对信徒们来说,也算是布个善缘。

所以在一听说李老道被请到之后,严家庄庄主严宋立刻大开正门亲自出迎,但面对严宋的礼遇李老道并未立刻跟着他入内,而是在大门前停顿着,对着门前两尊看门石兽中间的空地摸了摸,随后若有所思问严宋:“严庄主,那把剑呢?”

几个月前,因严家庄闹了脏东西将严家少庄主缠得病入膏肓,所以严宋急急命人请了老道进庄,去驱除那个东西。

李老道到后一摸严嘉玉的脉门,便明白他这是撞上了阴尸。

所谓阴尸,是指暴死在荒野外无人安葬,又被自己的戾气困得无法遁入六道的女尸。通常若知晓女尸的来历,或者她的死地,要处置起来便比较容易。但严家少庄主到底是从哪里撞客上了这种东西,却无从查证,因他是一问三不知。便只能用两把三百年岁龄的桃木所打造的剑竖在严家庄大门和严嘉玉房门两处,以此断了阴尸的路,令她无法循着以往的轨迹来到严嘉玉身边,于是将严嘉玉从亡命边缘拖了回来。

此时听李老道问起大门前那把剑,严宋的脸不由一阵不自在,随后也不说什么,只引着老道一路进庄,到了严嘉玉所住那栋房门前。

那门前赫然立着两把剑。

原来,几天前庄子里竟又再次出现了那新娘子的踪迹,严宋惊怕之下私自以为,既然一把剑已阻挡不了她,不如索性把大门前那把取了来一同放在自己儿子的房门口,那么起到的力量一定可以变成双重,威力是不是也就会提高了?况且他以为那新娘子是只为了缠他儿子而来,那么将大门处的剑取出,应是没什么问题。

听严宋将原因说明,李老道一时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只能苦笑着连连摇头。

见状严宋也苦笑起来,一边深叹着气,一边又将李老道引至一栋房前,推开房门,示意李老道跟他进门。

门里头所有窗户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偌一大所房间内,直挺挺躺着两大排共计二十来口人。

都是些青壮年的男人,面色萎黄,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呼吸声细弱游丝,跟严嘉玉的症状竟是一模一样。更糟糕的是下半身似乎都瘫痪了,好几张床上留着尚未来得及除去的尿屎渍,一旁两三个丫鬟来来回回地照应着,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这是怎么一回事??”在那些人身上依次摸了一圈之后,李老道不由立即问严宋。

严宋叹了口气答,原来自他擅自将大门前那把剑拔出,插到他儿子的房门前后,非但没有因此而阻止那新娘子的出现,反而连庄里那一班青壮男人也都相继出了事。最初是全身乏力,总做不得重活,后来开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好像发了癫痫一样,随后就此倒地不起。请来的大夫根本诊断不出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之后过了短短三四天,他们下半身就全部失去了知觉,连自身的思维也似有似无,无奈之下,只能全部集中在此间房内,派几个丫头老妈子终日照料着。

而怪就怪在,遭这病折磨的只有青壮年,小的如严小莫,老的如严宋、老刘头,倒都一直无事,却不知这无事又能持续多久,长此下去,只怕这庄子都要给毁了。

听完严宋一席话,老道沉默了许久,随后踱出房门。

见状严小莫忙跟过去要搀扶,却被他推开了,只仿佛能看见般一把指向严嘉玉门口那两把剑,对严宋道:“你可知那两把是什么剑,我又为何要分别插在大门和贵公子的门前么?”

那两把剑叫阴阳断。

虽用的都是百年桃木所制成,但一把取材自春桃,一把取材自秋桃。春桃木性火,为阳剑,故以此镇在面朝正南的大门处;秋桃木性水,为阴剑,以此镇在偏西向的少庄主房门前,一阴一阳相呼应,便可吸取天地灵气,形成阵法,断了那新娘子寻回严嘉玉的那条路。

但严宋却因恐慌而擅自将阳剑拔出,同阴剑立在了一起,这不但打破了原先老道所设的阵法,还因此令两把剑的阴阳之气失控。所以,这一屋人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怕不止是因被那妖孽吸了阳气的关系,恐怕也是被两把剑气失控而出的力量所伤。身体越是壮伤得越是厉害,因为阳气越盛,宣泄越快,对身体的伤害也就越大。

老道这番话一说完,严宋不由懊悔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捶胸叹气,苦着张脸想追问他究竟该怎么办。

这时老道却已自顾着走回到严嘉玉的房门处。

四下里转了一圈,抬着头用力长着两张鼻翼,似想从周遭充斥着浓重汤药味的空气中嗅出些什么来。片刻转身返回门前,一把将那两把剑拔出循着阳光最盛处用力一拗,折成了数段,随后抬手一抛,将那几段剑身整整齐齐抛在了严嘉玉的门前约一丈远的地方。

剑身落地便斜插进土里,呈扇状而立,顶端朝着正西方倾斜着,老道随即从身上取出一团红得发黑的细线交予严小莫,嘱他将线依次缠绕在那些剑身的顶端,再将剩余红线沿着房子一周将它环绕起来。又交给他一把只有铃托的银哑铃,要他绕完以后将那些铃铛系在红线上。

严小莫立即依照吩咐去做了。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所有线便已绕好,说来也怪,那些线仿佛量好了似的,不长也不短,刚够讲这些东西全部绕住。但严小莫不知它们究竟有何用处,只暗忖,那么细一些线能挡住什么,只怕连只老鼠都是拦不住的,老道士到底能靠什么法子去挡那新娘子呢?

想到这个,不由人一激灵,因为他一瞬间想起了那新娘子一张白森森的脸。虽然日头当顶,可一想到那张脸只觉得周围风吹到身上一下子变得阴冷阴冷的,即便庄主跟那高人道士都在边上,他仍突然有种想立即离开这地方的冲动,当即跳起身腆着笑走到严宋边上,对两人道:“老爷,道长,线都绕好了,铃铛也系好了。若没旁的事,那小莫就先行告退了。”

严宋正要点头答应,岂料老道身形一闪挡住了严小莫的去路。

随后蓦地伸手在他头顶心处轻轻摸了一把,便开口委了他一个一听之下,便让严小莫几乎要哭出来的任务:“小莫乃童子之身,顶花阳气最重又天然固守,使得阴气难以侵入。所以,今夜不如就守在这里替我看着这个阵,以免出什么岔子。”

梵天异事录之一 白骨桥9

七.

夜里起了风。

风把天上的云吹得很干净,倒叫一轮满月显得又圆又亮,照得四周清清楚楚。饶是这样,二狗子沿着后花园那条小石子道一路过来时,仍小心护着手里两盏纸灯,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风吹灭了。

自打严家庄上下壮丁都病倒后,整个庄子一到夜里就静得可怕,女人们都躲在屋子里早早睡下,原本入夜就由明叔在每条廊子里点的夜灯也没人管了,那种没有人气的阴冷感,以前只在远离庄子的深山坳里才有过。所以纵然头顶的月光那样亮,仍不免叫人提心吊胆,只一心低头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匆匆往前走,连看都不敢朝周围多看上一眼。

绕过假山,远远瞧见严小莫一个人在廊檐一角的花缸边无聊地坐着,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放慢了脚步正要招呼,冷不防脚底下突然沙沙一阵声响,掺在自己脚步声里蓦地钻进了他耳朵,把他惊得一激灵。

“我操…”

忍着砰砰的心跳没大叫出声,二狗子一阵迟疑后站定脚步,低头匆匆将灯笼朝周围照了一圈。

及至见到假山边一条熟悉的身影在低头刨动着什么,他方才缓了口气。原来是老刘头养的那条狼狗大黑,低头在土里一个劲地刨挖着,大约是晚饭没被喂饱,这会儿正四处寻东西来充饥。

“去,畜生!这边又不是厨房,哪有骨头给你啃。”边说边在大黑屁股上踹了一脚,一边是壮胆,一边是为刚才自己的惊吓感到窝囊。

大黑吃痛抬头看了他一眼,嘴里呜呜地哼了一声,没理会他又低头在地上嗅了起来。

“还不走!”二狗子作势要用灯笼去拍它,大黑这回跑开了。

但没跑多远,就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它又停了下来,甩着尾巴抬头朝上看着。二狗子以为它是在看自己,皱了皱眉正要再骂它,却很快发觉它其实是在盯着自己身后那座假山的方向瞧。

瞧得很仔细,却也不知道究竟在瞧些什么。二狗子拿灯笼朝那方向照了半天,始终也没看出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住那只畜生的注意,于是又作势要撵它,却发觉它已经一声不吭地跑了,一边跑一边扭头又朝这方向看看,那么三四次回头后,便在夜色里不见了踪影。

真有些古怪的一头畜生。二狗子呆想着,忽听见严小莫在远处压低了声唤他,便转身匆匆朝他奔了过去。

严小莫在少爷屋外那条回廊里已待了有三四个时辰。

自李老道说了那番话后,庄主就把他留在了这地方,最初倒也没什么,但眼见日头偏西夜色渐浓,便就开始有些坐不太住了,两只眼睛总时不时地朝廊外头那圈缠绕着剑身和房子的红线看,唯恐它突然间出现什么异常的举动。

所幸长长一段时间以来,它没有任何异状,只是说来也怪,按说外头天那么黑,那根线应该是基本上看不见的,但严小莫总是能很清楚地看到它在风里悠悠地晃荡着,颜色看起来比白天时候更黑,映得那上面几只哑铃格外的光亮。

他记得在缠着这根线的时候,他能闻见它上面有股怪味。说不上是什么味道,臭烘烘的,好像放坏了的豆酱一样。

这味道同老道离开这地方前交给他的那瓶东西似乎是一模一样的。他不知道那到底是瓶什么东西,至今他还没打开看过,只听老道离开前交代,若红线出现异状,或者铃响,那么千万不要迟疑,立刻将这瓶东西朝那红线上泼去就好。

说着简单,听上去也简单。可是严小莫打从黄昏时候开始想着这件事,一直想到月上中天,一颗心却不由越来越慌乱起来。

红线出现异状意味着什么?铃铛响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意味着那鬼东西出现了…

可是真要出现了,手里这瓶东西泼到红线上就能有用么?万一要是没有用,那他严小莫可怎么办?想那李道士远在庄主那屋,离这头少说也得走刻把分钟的路,就算如他所说,只要那新娘子一出现他必定能感觉得到,可他一时半会儿的就真能及时赶到这里么??

越想心越乱,越乱越是忍不住继续要去想…

那样愁得心乱如麻,又被夜里的露水和山风打得浑身发颤的时候,他总算见到二狗子从假山那头走了出来,却又不知怎的停下脚步低头在跟谁嘟嘟囔囔说着话,于是忍不住从廊里跑了出来,压低嗓门催促了他一声。

二狗子给严小莫带来了一大包庄主赏的烧鸡和烙饼。

热乎乎的,喷香又肥嫩,就着黄酒咕嘟嘟一阵吞进胃里,一下子就把身体给捂暖了。

身体暖,心里头倒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慌乱不宁,严小莫拍着肚子同二狗子缩在一起,吹熄了灯朝角落深处挤了挤,问他:“二狗哥,你刚才跟谁说话来着?”

二狗子比严小莫大不到两岁,个子比他高一个头,胆子却比他要小一大截,听他冷不丁地这样问起不由吓得一跳,半晌才回过神来,朝地上连啐了三口唾沫,道:“什么跟谁说话,没人,是刘老爹那条狗。”

“原来是大黑啊…我说呢。”一边说一边又朝嘴里灌了两口酒,随后想到了什么,晃了晃脑袋:“这畜生平时闹腾得很,怎今天明明就在那边却连一点声音也没。早知它在,我也不必提心吊胆到现在了。”

“你要它陪你么?”

“是啊,不都说鬼怕恶狗么,有大黑在的话兴许那东西今晚不敢出来。”

“嗤,它要真那么能耐,咱庄里能出那些事么,况且,你怎么肯定她是鬼…”话刚说到这里,本是为了揶揄严小莫,可是突然间两人的脸色都有点不利索地抽了抽。

因为此时刚好一股冷风从廊外头卷过,卷得边上花缸里那丛大绣球哗哗一阵响。

两人的牙齿也立刻咔咔地打起架来,好一阵时间相互呆望着没有任何言语,直到风过,那丛绣球花重新安静了下来,方才活络了脸上的神情,轻轻吁出一口气。

“我说,那要是今晚它不来,我们是不是每夜都得在这里守着了?”片刻后,二狗子低声问。

严小莫没有回答,只默默地转动着手里那只装着不知什么东西的瓶子。

“这是什么?”见状二狗子取了过来,托在掌心里看了看。

“是李道长托我在见到红线出状况,或者听见那些铃铛响的时候用的,也不知是什么。”

话音刚落,二狗子不由扑哧一声笑:“铃铛?那些没有坠的铃铛怎么可能响,你傻啊?”

经他一提严小莫也反应了过来,是啊,这几个铃铛都是只有铃托的哑铃,这玩意要响,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只怕等到海枯石烂也等不出一点声音啊。“可是李道长说…”

正想为此去辩驳些什么,忽然听见身后屋子里嘎吱一声轻响,随后有道猫叫似的声音从里头呜呜咽咽地传了出来:“…放…我啊…放我啊…放放我啊…”

两人一瞬间被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

但随即听出,那原来竟是他们少爷严嘉玉的声音,他一边哭一边说着胡话,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却不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当下两人迅速起身互望了一眼,正要朝屋里冲去,屋子里却又一瞬静了下来,并很快传出阵鼾声,听上去颇为安稳,似乎在刚才短短一刹的折腾后,他又重新陷入了熟睡。

于是两人长出一口气,一屁股重新坐回了地上。随即发觉自己手心和额头上一层冷汗,这令严小莫用力叹了一声,拧着眉道:“唉…真不知道少爷到底造了什么孽,好端端的会撞上那种东西…”

这句话令二狗子有些欲言又止地朝他看了一眼,原是抿了抿嘴想不说什么,过了片刻,仍忍不住轻声道:“我说,会不会真跟琴嫂她们说的那样,是因了楚家庄的关系…”

“你说什么呐!”话还未说完,严小莫朝他瞪了一眼,摇着头不愿他再说下去:“那几个婆子碎嘴胡扯的东西,有的没的,你也爱听。”

“可是楚家的事也的确邪乎…”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怎会和我们严家有关?”

“这…我也就是随口一说。”